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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纺锤上的织线(1/1)

荒谬可笑。

踩着快要没过小腿的积雪,我一步又一步走向森林深处。

荒原上的雪林,只有我一个大活人。

狂风暴雪的天,天空如同死去了一般寂寥。

巨大的松树被急风剥去树枝上的冻霜,劈打在我的脸上,脸颊生疼。

靴子早就灌满冰雪,融化后冻得我脚后跟发麻作痒。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吗?

不是实验、不是喝药、也不是挨揍。

院长这次选择,竟然不是我想象中的任何一种。

仅仅是让我去森林里打猎,给福利院的孩子们准备过冬的食物。

……真幸运啊。对不对。

哈哈。

可他提的要求——是森林里的雪狼。

这究竟是他的异想天开还是我的死亡预告呢?

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去面对一群雪狼?

但凡一个正常人听到了,恐怕都会开始为这个可怜的孩子祈祷:

真不幸啊……可怜的孩子,请尽快逃离这片森林吧,不要成为狼的盘中餐。

只可惜。

我成为不了一个可怜的孩子,我得完成院长交给我的任务。

院长他啊,巴不得我死却又怕我死。

我太有用了。不论是打猎还是作为实验品,我都是他年终总结报告上最出彩的那一个。

更何况他爱酗酒,醉酒之后总要发泄,用暴力破坏周围的一切东西。

我是他最耐用的沙袋,他心里自然会掂量我的价值。

我闭上眼睛片刻,以此舒缓眼睛的不适。

看多了白雪,视线就会变得模糊。我颠了颠背在身后的砍柴刀,望着远处的狼群的聚居地,一步又一步向前进。

一步又一步……

曾经的我,也是这样一步步走出了冬日的森林。

「——当我再次醒来。」

睁开眼时,

我,躺在一片雪地里。

幸好当时还是白天,能看清四周的环境。

风声呼啸,冷风钻进衣服的每一处缝隙里,阴寒到让人瞬间清醒。

临死前的疼痛不再有。

胸口不再堵塞也不会咳嗽,只是全身冷的厉害。

举起手,开始打量起掌心和手臂。

很小很瘦,称得上是皮包骨头。手臂如树枝一般,说不定来个力气大点的人,就能轻易折断我的骨头。

这具身体,甚至比之前的那个【我】还要瘦弱。

这样枯瘦的身躯,躺在一片雪林里。

「这是……被人扔在这里、抛弃掉的吗?」

这个问题在我心里仅仅只是一闪而过。

因为这里实在冰寒。

长时间躺在地上,我的耳朵手指和双脚会被冻坏的。

随即,我挣扎着爬起身。望见远处升着炊烟的村庄。

只要到达那里,我就能向村民询问:

「这里是哪,我又是谁。」

「这里还是不是稻妻?又或是其他地方。」

我努力摆动手臂,慢慢踏步,仰望着炊烟向前走。

抵达村庄,必须穿过森林。

努力辨别方向,与此同时,我的手上抓着一块尖锐的石块。

每当路过一棵高大的杉树,我就再做一个标记。防止迷路。

仅仅是这样…就不会迷路吗?

【当然不可能】

【我,迷路了。】

寒风穿梭于树林之中,它呜咽着吞噬白日的天光。

当黑夜降临时,我迷失在了只有黑白两色的森林里。

森林发出啸声。

好似一个醉汉。凛冽的风在每一棵树前游荡,它放开喉咙狂怒地咆哮,惊落无数树上的积雪。

轰——!

庞大落雪重重砸在我的脊背上。

这股从天而降的重压,瞬间将我压垮。

积雪沉重到让我无法撑起身子,重到让我忘了疼。忘了脊椎断裂。

我被死死掩埋在了雪堆里。

口鼻渗满雪粒,根本无法呼吸。

【积雪…怎么会……这么重?】

似乎是有被风吹断的树干,压在了积雪最上面。

突然,我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我头顶缓缓流淌。

我的脑袋…受伤了。

满脸都是血。

想伸手抹去这些在夜里都醒目到过分的血迹,却动弹不得。

【好重…好难受……】

积雪密实紧致的重量,似一双无形的手。遏止口鼻,令人喘不过气。

能感受到……周围空气正在逐渐减少。

咽喉和胸腔内残余的氧气在被抽空。

我就像一个被抽空了的真空袋。

挤压捏碎,直至干瘪。

夜晚树林里的风持续嘶吼咆哮。

夜幕萧条。月亮和星星都仿佛沉睡了。

我就这样,睁眼瞧着那醒目的白和黑……

迎来我的第一次死亡。

【第二次】

这次是冬日午后。

暖阳的温度融化积雪,压在积雪最上面的粗重树干似乎也被风吹走了,滚到了不知去处的方向。

死了又活的我。再次挣扎着爬起身。

拍干净灌满衣服鞋筒里的积雪,我准备再次出发。

走向我要抵达的目的地。

这一次,我的运气还算不错。

我仍旧在森林里迷路,但村庄在我眼里又大了一点。

如漆黑暴雨中的灯塔,「村庄」,就是我的希望。

这使得我的步伐也更快了一点。

尽管有些饿,可我的口袋里还剩一些干粮,这些应该足够我走出森林里吧?

踩着厚度齐膝深的雪中,我拽着裤腿、努力挪动脚步,向目的地走去。

【我走出森林了吗?】

【没有】

黑夜的森林,隆隆的风声在脑后围绕。

忽然,野兽的嚎叫也从一侧传来。

一只豹子从隐蔽的灌木丛中跳了出来,把我扑在地上。

野兽的力量溅出一人高的雪尘,伴随着我喷涌不止的鲜血。

雪和血在半空齐飞。

豹子的口牙直接咬穿我的脖子。

猛兽嘴里的腥臭味涌入鼻腔,难闻到让我无法呼吸。

准确来说,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

豹子惊人的咬合力精准到让我忘记脖颈上的疼痛。

明明是漆黑的天空,我的视野却像跳了闸的白灯泡。

“啪”的一下,

霎时陷入黑暗。

【第三次】

再度睁眼。

被野兽咬穿的恐惧心悸仿佛还停留在上一秒。

而我却发现那只豹子倒在我的身边。

这只豹子嘴边吐着血沫,应该是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死了……?

冬日捕猎的好手,竟然就这样死去了?

我下意识摸起自己的脖子。

没有一丝伤痕。

这个认知让我更为恐慌,心脏砰咚跳个不停。

不敢多想,不能多想。

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离开这里!

豹子的尸体、它的血腥味会引来其他野兽。

我再次看向在眼里又大了些许的村庄,向着目的地出发。

仔细检查全身,擦净血迹。用路边的泥土掩盖自身的气味,谨慎前行。

怀揣着不多的干粮,在我走出森林之前,期望这些捱过饥饿。

这一次,

松树枝在风中狂舞,路边的灌木在风中战栗。脚下的路不时传来喀嚓喀嚓的声音,像是一种预警。

森林再一次发出咆哮,波涛汹涌的风吹来无数冰雪。

暴风雪,来临了。

这场大雪,吹了几天几夜。

哪怕是暂时避寒的山洞也扛不住逐渐失温的身体。

我甚至都没等到暴风雪停下就快要不行了。

太冷了。

真的太冷了。

渗入骨髓的冷意让浑身麻痹到刺痛。我能清晰的感觉身体渐渐肿胀。

身体发涨,与之而来的是意识不再清醒。

瑟瑟发抖的我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

我的视野正渐渐黑暗下去,意识一片混沌。

那是暴风雪遮住了我的双眼。

我用尽最后的意识抱紧自己,想要获取最后一丝温度。

可我自己,都冻僵了。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第七次。

第……

第不知道多少次的睁开双眼。

绝望恐惧的情绪充斥内心,让我在冬日的森林里崩溃哭泣。

「好想爸爸妈妈」,「好想人偶」

你们在哪里……这里是哪里……我又在哪里……

【回家】

【我想回家】

边走边哭。

眼泪不停地流,又会迅速冻在脸上。

原来,哭,没有用。

【他们听不到我在哭】

不想死,可我真的好累好累。

经历了这么多的艰难,为什么…我还是没能【回家】?

为什么啊……

我命运的无常,像是纺织机上的丝线。三女神用纺锤上的尖刺一次又一次将我的生命无情地挑断。

然后,女神们再用她们慈爱的双手一次次抚平我丝线上断裂的部分。

不断醒来,继续前行。

不断醒来,继续前行。

不断醒来,继续前进。

哪怕大雪不停覆盖住我身后留下的脚印。

最终,在「神明」的帮助下,我走出了那片森林。

我抵达了目的地,来到拥有人烟的村庄。

在那里,我碰到了正在村子里慈善救济的院长。

我仍然记得院长和我提起过,实际上他见到我的第一印象——

一个从森林中出来,浑身肮脏不堪、眼神无光的白发小怪物。

而当时的他,是对我这么说的:

“可怜的孩子,你需要家人吗?”

已经被无数次死亡折磨到没有思考能力、只剩本能的我,无法开口。

更何况,我也听不懂他的语言。

但我…看到他朝我伸出的手。

「手」

【手】

我仿佛知道了他的用意。

因为曾有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也向我提出邀请。

家人。

……家人。

脑海中的过往被唤醒。

我不自禁地流下眼泪。

却再也没有那个温柔的人,用巾帕为我擦掉眼泪了。

「人偶……你在哪……」

【回家】

【我要回家】

就这样,院长把我接回了福利院里,让我和福利院里的大家一起生活。

壁炉之家接纳了我这个无名的野兽,让我和一群雪奈茨维奇、雪奈茨芙娜一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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