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声 潮落潮生(1/1)
至于石介一案,消息最终还是传扬了开去。大名士欧阳修对夏竦意图开棺验尸之举义愤填膺,专门写下五言长诗《重读徂徕集》云:我欲哭石子,夜开徂徕编。开编未及读,涕泗已涟涟……已埋犹不信,仅免斫其棺。此事古未有,每思辄长叹。我欲犯众怒,为子记此冤。下纾冥冥忿,仰叫昭昭天。书于苍翠石,立彼崔嵬巅。此诗呼天抢地,感人肺腑,被时人赞为英辨超然,能破万古毁誉。
长江千里,烟淡水云阔。 歌沉玉树,古寺空有疏钟发。 六代兴亡如梦,苒苒惊时月。 兵戈凌灭。 豪华销尽,几见银蟾自圆缺。 潮落潮生波渺,江树森如发。 谁念迁客归来,老大伤名节。 纵使岁寒途远,此志应难夺。 高楼谁设。 倚阑凝望,独立渔翁满江雪。
——北宋 李纲《六幺令》
长江万里来,莽莽开户牖。
这一日,是至喜亭亭碑重立的日子。新任知州姚涣本想请原书者重书,然乡绅吴钟曜因久病卧床,无力再作,遂未刻新碑,只将原碑勉强拼好。直到三四十年后,才有书法大家黄庭坚重新书写至喜亭碑文一事。
当日也是刘惟远等重犯押解上路的日子。白家酒肆白秋练特意为刘惟远置酒,感谢他曾经的救命之恩。苏颂、孙固也在侧。
苏颂大略知道宋廷已下诏将赵明、宋氏兄弟解往江陵府处死,刘惟远则先行押回京师,再遣返回西夏。
白秋练得知这正是刘惟远心中所愿,很是惊异,问道:“你的家族已经尽数被元昊诛杀,只剩下你孤身一人,你若返回西夏,元昊会放过你吗?”
刘惟远正色道:“我之前栖身辽国,是因为有家难归。而今西夏蒸蒸日上,辽国起了忌惮之心。依我看,辽国很快就会向西夏动手。我和元昊是有私仇,但我生是党项人,死也是党项人,西夏有难,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就算元昊要杀我,我也得葬故乡。”
又告道:“元昊是个疯子,心胸狭窄,凶残多疑,且手段毒辣,他可是连生身母亲、结发妻子、亲生儿子都敢杀的人[1]。你们大宋是打不过他,不得不与他讲和,但自会有人收拾他[2]。”
白秋练道:“那好,请多保重。”
后刘惟远返回西夏。不久辽兴宗即御驾亲征,率十万大军攻打西夏。因元昊事先得到刘惟远情报,早就做好准备,占有绝对优势的辽军竟然大败[3]。
夏辽联盟既然岌岌可危,西夏不愿两面受敌,加紧了与宋朝的谈判。经过双方使臣频繁来往,讨价还价,最终达成了协议:
宋朝每年赐给二十五点五万银、绢、茶给西夏,允许恢复边州榷场;元昊以“西夏主”的名义向宋称臣。然宋朝使者到西夏时,不允许进入西夏都城,以避免西夏用臣礼接待宋使,维护元昊“帝其国中自若也”的形象。
宋夏战事既停,西夏国相张元愈发失宠,终在当年郁郁而亡。大宋境内,京西路张海亦被平定。
至于张元、吴昊家眷,百余口流放于房州,饥寒且死。新任房州知州陈希亮同情两家多为老弱病残之辈,上书称:“张元事虚实不可知,使诚有之,为国者终不顾家,徒坚其为贼耳。此又皆其疏属,无罪。”
一句“为国者终不顾家”,颇为动人。宋仁宗看过奏疏后思索良久,最终赦免了张、胡两族。时间尚在张元病死之前。
而陈希亮之作为不仅于此。京西路供奉官崔德赟率兵平定房州之乱时,抓获了张海得力干将党军子,并将其枭首示众。但此党军子实是山民向氏,党军子曾在其家落过脚,崔德赟急于求功,将向氏冒充党军子杀死。陈希亮上任后即识破此冤案,将崔德赟收监,流放通州。后真党军子也被陈希亮派人捕杀。由此亦可见宋军军纪涣散之程度。
至于石介一案,消息最终还是传扬了开去,遂成为震惊朝野的重大事件。
大名士欧阳修对夏竦意图开棺验尸之举义愤填膺,专门写下五言长诗《重读徂徕集》云:“我欲哭石子,夜开徂徕编。开编未及读,涕泗已涟涟……已埋犹不信,仅免斫其棺。此事古未有,每思辄长叹。我欲犯众怒,为子记此冤。下纾冥冥忿,仰叫昭昭天。书于苍翠石,立彼崔嵬巅。”此诗呼天抢地,感人肺腑,被时人赞为“英辨超然,能破万古毁誉”。
由于京东路官员吕居简等人联名力保,加上辽国玉山郡主的有力证词,最后总算幸免发棺。石介叛国通敌案遂不了了之,执政夏竦未受任何追究。
这一年,夷陵发生了一桩大事,县令李利及幕僚钱庆均得急病而死,颇令人惋惜。不少乡民思及李县令在任时的种种好处,还掉了眼泪。
亦有三桩大喜事。乡绅吴钟曜之子吴邦绶新娶玉山为妻[4]。因玉山之前有辽国郡主的身份,这桩婚姻得到了宋廷的高度重视。本是布衣郎的吴邦绶也大大沾了新婚妻子的光,得封中奉大夫[5],吃上了朝廷俸禄。
另一桩喜事亦跟吴氏有关,吴钟曜长女吴邦缦嫁给了京城士子郭源明[6]。郭源明后于嘉祐二年(1057年)中进士,官任太常博士。
第三桩喜事,较之前两桩更为轰动,新娘便是白家酒肆主人白秋练。而倒插门做上门女婿的,则是一名外地男子,姓慕名蟾宫。
凭谁细话当时事,肠断山长水远时。姮娥已有殷勤约,留着蟾宫第一枝。
(全文完)
[1]卫慕氏部族首领山喜(元昊舅父)曾计划刺杀元昊,事泄后卫慕氏全族被灭。元昊生母为山喜的姐姐,也没有逃过此劫,被亲生儿子以药酒毒杀。元昊原配妻子也是卫慕氏族人,因劝阻元昊诛杀卫慕氏全族及生母,被元昊关入冷宫。当时卫慕氏已经怀孕,不久生下一子。元昊宠妃野利氏诬蔑卫慕氏的儿子与元昊长得不像,元昊于是杀死妻子和儿子。
[2]元昊后死于亲生儿子宁令格之手。宁令格为野利皇后所生,被元昊立为太子。宋庆历七年(1047年)四月,元昊为太子宁令格娶妻,太子妃没移氏号称绝色美女,元昊一见之下,大为倾倒,竟然不顾伦理,当即将儿子的老婆据为已有,还册封其为“新皇后”,并废掉了太子生母野利都兰的皇后之位。宁令格气愤不过,受人怂恿,去行刺元昊。结果未能成功,元昊只被削去了鼻子。宁令格事后被杀。元昊虽未受重伤,却因鼻伤感染而在次日死去,时年四十六岁。
[3]西夏党项自李继迁时就开始实行附辽抗宋的政策。自李继迁至李元昊,西夏三世均与辽国关系和睦,元昊还娶了辽国兴平公主。但元昊称帝后,辽夏交界处的党项部落多叛辽归夏,兴平公主也因失宠忧郁而终。辽国感受到了西夏的敌意。宋庆历四年(1044年)九月,辽兴宗亲统十万大军征夏,结果惨败而归。元昊死后第二年(1049年)六月,辽兴宗再次亲率重兵攻辽,再次惨败而归。
[4]辽玉山郡主嫁宋士子吴邦绶为历史真事。宜昌官庄有王姬墓,即为玉山郡主坟茔,《江陵府志》《宜都县志》均有记载。史籍记载吴钟曜、吴邦绶父子为宜都人,宜都、夷陵彼时均属硖州。根据王姬墓位置来看,吴氏当为猇亭人(今属宜昌,宋属宜都)。
[5]中奉大夫:文散官名。宋为文散官第七阶,正四品。
[6]苏颂后与郭源明结为儿女姻亲,苏颂长子娶郭源明次女。郭源明死后,墓志铭为苏颂所撰。又,郭源明之子即为郭茂倩。郭茂倩编有《乐府诗集》百卷传世,以解题考据精博,为学术界所重视。书中所收录的《木兰诗》与《孔雀东南飞》被后人合称“乐府双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