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公二十八年(1/1)
[原文]
〔经〕二十有八年春,晋侯侵曹。晋侯伐卫。公子买戍卫,不卒戍,刺之。楚人救卫。三月丙午,晋侯入曹,执曹伯。畀宋人②。夏四月己已,晋侯、齐师、宋师、秦师及楚人战于城濮,楚师败绩③。楚杀其大夫得臣。卫侯出奔楚。五月癸丑,公会晋侯、齐侯、宋公、蔡侯、郑伯、卫子、莒子盟于践土④。陈侯如会⑤。公朝于王所⑥。六月,卫侯郑自楚复归于卫,卫元出奔晋⑦。陈侯款卒。秋,杞伯姬来⑧。公子遂如齐。冬,公会晋侯、齐侯、宋公、蔡侯、郑伯、陈子、莒子、邾子、秦人于温⑨。天王狩于河阳。壬申,公朝于王所。晋人执卫侯,归之于京师。卫元自晋复归于卫。诸侯遂围许。曹伯襄复归于曹,遂会诸侯围许。
[原文]
〔传〕二十八年春,晋侯将伐曹,假道于卫,卫人弗许。还,自南河济。侵曹伐卫。正月戊申②,取五鹿③。二月,晋卒。原轸将中军,胥臣佐下军④,上德也⑤。晋侯、齐侯盟于敛盂⑥。卫侯请盟,晋人弗许。卫侯欲与楚,国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说于晋⑦。卫侯出居于襄牛⑧。
公子买戍卫⑨,楚人救卫,不克。公惧于晋,杀子丛以说焉。谓楚人曰:“不卒戍也。”
晋侯围曹,门焉,多死。曹人尸诸城上,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谋,称“舍于墓。”师迁焉,曹人凶惧,为其所得者棺而出之。因其凶也而攻之。三月丙午,人曹,数之,以其不用僖负羁而乘轩者三百人也,且曰:“献状。”令无入僖负羁之宫而免其族,报施也。魏、颠颉怒曰:“劳之不图,报于何有!”僖负羁氏。魏伤于胸。公欲杀之而爱其材,使问,且视之。病,将杀之。魏束胸见使者曰:“以君之灵。不有宁也。”距跃三百,曲踊三百。乃舍之。杀颠颉以徇于师。立舟之侨以为戎右。
宋人使门尹般如晋师告急,公曰:“宋人告急,舍之则绝,告楚不许。我欲战矣,齐、秦未可,若之何?”先轸曰:“使宋舍我而赂齐、秦,藉之告楚。我执曹君而分曹、卫之田以赐宋人。楚爱曹、卫,必不许也。喜赂怒顽,能无战乎?”公说,执曹伯,分曹、卫之田以畀宋人
楚子入居于申,使申叔去谷,使子玉去宋,曰:“无从晋师。晋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晋国。险阻艰难,备尝之矣;民之情伪,尽知之矣。天假之年,而除其害。天之所置,其可废乎?《军志》曰:‘允当则归。’又曰:‘知难而退。’又曰:‘有德不可敌。’此三志者,晋之谓矣。”
子玉使伯棼请战,曰:“非敢必有功也,愿以间执谗慝之口。”王怒,少与之师,唯西广、东宫与若敖之卒实从之。
子玉使宛春告于晋师曰:“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之围。”子犯曰:“子玉无礼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先轸曰:“子与之。定人之谓礼,楚一言而定三国,我一言而亡之。我则无礼,何以战乎?不许楚言,是弃宋也,救而弃之,谓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仇已多,将何以战?不如私许复曹、卫以携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公说,乃拘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
子玉怒,从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以君辟臣,辱也。且楚师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报也。背惠食言,以亢其仇,我曲楚直,其众素饱,不可谓老。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退三舍,楚众欲止,子玉不可。
[注释]
南河:即南津,又称棘津、济津、石济津,在今河南淇县之南,延津县之北。②戊申:初九日。③五鹿:卫地名。④胥臣:即司空季子。⑤上德:即尚德,崇尚德行。⑥盂:卫地名,在今河南濮阳县东南。⑦出:赶走。说:同“悦”。⑧襄牛:卫地名,在今河南范县境。⑨公子买:鲁国宗室,字子丛。卒戍:驻守不满期。门:用作动词,即攻城门。尸:用作动词,即陈尸。舍于墓:在曹人墓地宿营。凶惧:恐惧。丙午:初八日。数:责备,即罗列罪状。僖负羁:详见“晋文公霸业”篇。乘轩者:指坐车子的官员。献状:观状。即先责其用人之过,然后诛观状之罪。观状指观晋文公骈胁的罪状。免其族:免其族人之罪。劳之不图:指对有功劳的人尚不考虑行赏,魏、颠颉均有从亡之劳。(ruò):烧。问:馈送东西。视之:探视病情。病:指伤势重。灵:威灵。不有宁:不敢自图安定。距跃三百:向上跳跃多次。三百,虚数,并非实指。曲踊:向前跳跃,似今之跳远。一说曲踊为回旋起伏,即作战时的动作。舍:舍而不杀。徇:示众。舟之侨:本虢臣,于闵公二年奔晋。门尹般:宁国大夫。藉之告楚:指通过齐、秦出面干预以停止楚国攻宋。怒顽:即恼怒楚国的顽固。畀(Bì):给予。从:追逐。情伪:真伪。情,实。年:年寿。除其害,翦除他的政敌,指晋惠公、怀公、吕甥、芮等。《军志》:古代兵书,已失传。允当则归:指敌我相当,有适当收获就应收兵,即适可而止。知难而退:指敌强我弱,不能取胜就应退兵。三志:三条记载。志,记。伯棼(fén):即斗椒,字子越,斗伯比之孙。间执:塞住,堵住。谗慝之口:指说别人坏话的人。王:指楚成王。西广:指楚国右军的兵车。东宫:楚太子所属部队。若敖:子玉的祖父。六卒:一百八十辆。兵车三十辆为一卒。宛春:楚大夫。君取一,臣取二:晋文公为国君,只取一个释宋之围的好处,子玉为楚臣,却取得复卫和封曹两个好处。不可失:指不可失去这个兴师问罪的机会。定人:使人安定。已:甚。携之:指拉拢曹、卫,一说指离间曹、卫与楚的关系。辟:通“避”。老:疲惫。师直:指师出有名,即理直。曲:理曲。久:长久在外。微:无。亢:通“抗”。一作庇护解。饱,指士气抱满。
[译文]
鲁僖公二十八年春天,晋文公准备进攻曹国,便向卫国借道,卫国人不同意。于是晋军便绕道从卫国南面渡河,攻击曹国,并进攻卫国。正月九日,抢夺了五鹿。二月,彀逝世。原轸即先轸率领中军,胥臣担任下军副帅。由于先轸有德,故而才提升他接任彀,晋文公和齐昭公在敛孟结盟。卫成公希望也参与结盟,晋国不答应。卫成公想亲近楚国,不过国内的人们不愿意,于是他们便赶走了成公,以取悦晋国。卫成公远离了国都后住在襄牛。
这时,鲁国的大夫公子买防守卫国。楚国人求援卫国,未能得胜。鲁僖公故而害怕晋国征讨自己,于是便杀了公子买以讨好晋国。又对楚国人谎称:“由于他没有等驻守期满就想回去,故而才杀了他。”
晋文公围困了曹国,进攻城门时,晋军死伤很多。曹国人把晋国人的尸体陈列在城上,文公十分担扰。于是就听从了役卒的建议,扬言“要把军队驻扎在曹国人的墓地上,来掘墓曝尸。”并让军队前往墓地,曹国人这才恐惧了,马上把他们得到的晋军尸首装进棺材运了出来。晋国人趁曹国人恐惧之机进攻城门。三月八日,攻克曹都。文公谴责曹共公任命三百多大夫,却不用僖负羁。而且说过去你偷看我有肋骨,现在我让你看个够。还下令不准进到僖负羁的住宅,免除他的族人,以报其馈赠食物跟玉璧之恩。魏、颠颉对此很生气,讲:“对我们这些有功劳的人都不思考,还谈什么报答僖负羁?”于是便放火烧了僖负羁的住宅。此时魏胸部受伤,文公想杀死他,不过又爱惜他的才干,就派人前去慰问,同时观察病情,要是他受伤过重,便打算杀了他。魏包住胸部,出来会见使者,讲:“托国君的福,你看我这不是很安宁吗?”说完便向前跳了几次,又回身跳了几次,显示他受伤不重。于是晋文公便放弃了杀他的念头,不过还是杀了颠颉以通知全军。让舟之侨代替魏做了车右。
宋国人派大夫门尹般到晋国军队告急。文公讲:“宋国向我们求救,要是不理它们,便会断绝两国关系。请示楚国退兵,楚国又不愿。我们想作战,齐国跟秦国又不答应,怎么办?”先轸讲:“让宋国不要向我们晋国求救,而去给齐、秦两国送礼,向他们求救,让他们去请求楚国退兵。我们抓住了曹国国君,把曹国、卫国的土地分给宋国,楚国不肯丧失曹、卫两国,肯定不会答应齐国、秦国的请求。如此,齐、秦两国得到了宋国的贿赂,高兴之余,自然对楚国的顽固不化生气,还能不参战吗?”文公十分高兴,于是便抓住了曹共公,把曹,卫的田地送与宋国。
楚成王退至申地住下,又让申叔远离谷地,让子玉远离宋国。并下令说:“不要追击晋军!晋文公在外十九年,最后还是获得了晋国。一切艰难险阻,他都体验过了。民众的真伪虚实,也都了如指掌。并且上天赐予他高寿,又帮他除去祸害。既然上天如此安排,难道我们还能废掉他吗?《军志》讲:‘适可而止’”。又讲:‘知难而退’。又讲:‘有德人不可与之为敌’。这三句话讲的即是晋国啊。”
子玉让伯棼请求作战,讲:“即使不敢说一定能立功,不过希望以我的行为堵住谗佞小人的嘴。”成王很气恼,给了他少量军队,只派西广、东宫跟若敖的一百八十辆战车跟他去。
子玉派宛春告诉晋军说:“请恢复卫侯的君位,并把土地交还曹国。如此我们也解除对宋国的包围。”子犯讲:“子玉真是无礼。让我们国君只活动一桩好处,而他作为臣子却要获得两桩好处。我们不要失去进功楚国的机会。”先轸说:“应当答应他的请求!安定别人的国家称为有礼。楚国一句话能稳定三国,而我们一句话却让三国灭亡,如此我们的行为就无礼了,又靠什么来作战呢?不答应楚国的请求,事实上就等于抛弃宋国。原本打算救援宋国,最后却见死不救,对各国诸侯怎么交代呢?楚国对三国有恩,我们就对三国有怨,怨仇多了,靠什么打仗?不如暗中恢复卫国君位,交还曹国土地,从而离间他们和楚国的关系,并且抓住宛春以激怒楚国,等打起仗来再思考其它有关问题。”文公十分高兴,于是便把宛春抓了起来囚禁在卫国,并且私下同意恢复了曹国土地跟卫国君位。于是曹、卫两国就跟楚国继绝了关系。
子玉十分愤怒,率军追击晋军,晋军后退。晋军军官讲:“作为国君却躲避臣子,真是耻辱。并且楚军已经疲惫不堪,我们为何后退?”子犯讲:“领兵作战,关键在于理之曲直,理直一方便是气壮,理曲一方便是疲弱,不在于时间长短。如今我军后退三舍,便是要报答他们。要是忘记了对方的恩德违反了当初的诺言,而且还去保护他们的仇敌宋国,如此我们便理曲而楚国理直了。楚军一向士气饱满,不能说它疲弱。要是我们退兵,楚军也回去,我们也便别无所求了。要是他们不回去,那么君王撤退,臣下进犯,理曲一方便是他们了。”于是晋军后退九十里。楚军士兵希望停下不追,不过子玉不答应。
[原文]
夏四月戊辰,晋侯、宋公、齐国归父、崔夭、秦小子次于城濮②。楚师背酅而舍③,晋侯患之④。听舆人之诵曰⑤:“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⑥。”公疑焉⑦。子犯曰:“战也⑧。战而捷,必得诸侯⑨。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公曰:“若楚惠何?”栾贞子曰:“汉阳诸姬,楚实尽之。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晋侯梦与楚子搏,楚子伏己而其脑,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
子玉使斗勃请战,曰:“请与君之士戏,君冯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晋侯使栾枝对曰:“寡君闻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为大夫退,其敢当君乎?既不获命矣,敢烦大夫谓二三子,戒尔车乘,敬尔君事,诘朝将见。”
晋车七百乘,鞅。晋侯登有莘之虚以观师,曰:“少长有礼,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己巳,晋师陈于莘北,胥臣以下军之佐当陈、蔡。子玉以若敖之六卒将中军,曰:“今日必无晋矣。”子西将左,子上将右。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陈、蔡奔,楚右师溃。狐毛设二旆而退之。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楚师驰之。原轸、溱以中军公族横击之。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楚左师溃。楚师败绩。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
[注释]
四月戊辰:四月初三。②宋公:即宋成公,名王臣,襄公之子,宋国第十二君,在位十七年。国归父:亦称国庄子,齐国大夫。崔夭:齐国大夫。秦小子(yìn印):秦穆公之子。宋公、国归父、崔夭、秦小子,都是作为晋国的盟军将领的资格参加这次战役的。城濮:卫国地名(在今河南陈留县;一说在今山东濮县南)。③背(xī西):背靠着名叫的丘陵地带。酅,城濮附近的地名,是一个险要的丘陵地带。④患之:忧虑它。⑤舆人:众人。诵:歌唱;也有解作“歌辞”。两解都通。⑥原田:原野。每每:茂盛,指青草长得茂盛,舍其旧:即去旧,指除掉旧根子。旧,指旧草的根子。新是谋:即谋新,这里指播种新种子。⑦疑:疑惑不定。⑧战也:打吧。⑨得诸侯:得到诸侯的拥戴,即在诸侯中称霸。表里山河:晋国外有黄河内有太行山,即背山面河。此言晋国地势优越,足以固守。害:损害。若楚惠何:即“楚惠若何”,楚国对我们的恩惠怎么办。此指晋文公流亡过楚时,受过楚君的恩施。栾贞子:即栾枝。汉阳:汉水北面。阳:水之北岸。诸姬:许多姬姓国家,即晋国同姓国家。小惠:指楚国过去对晋文公的好处。大耻:指楚国尽灭汉水以北的诸姬姓国家。搏:即徒手对打。伏己:伏在晋文公身上。(ɡǔ古)其脑:吮吸他的脑汁。惧:指惧怕梦兆不祥。吉:指梦兆吉祥。得天:面朝着天,即得到天助;因晋文公被楚王压在底下,仰向着天,故言得到天的照顾。伏其罪:面朝着地像认罪;楚王在晋文公身上伏着,故言他是在伏罪。柔之:软化他,即使楚王驯服。斗勃:楚国大夫。与君之士戏:同您的战士较量。轼:战车前扶手的横木。寓目,观看,看看。闻命矣:听见你的话了,即你的话已经领教了。未之敢忘:即“未敢忘之”,不敢忘掉楚君的恩惠。是以在此:所以撤退到这里。为大夫退:指为子玉退避三舍。不获命:没得到楚国退兵命令。戒尔:准备好你们的。诘朝:明天早上。七百乘:七百辆兵车,共有战士五万二千五百人。(xiǎn显)、(yǐn引)、鞅(yānɡ央)、(Bàn半):指战马身上披挂的各种皮件。在马背的叫,在马胸的叫,在马腹的叫鞅,在马后的叫。这里形容晋军装备整齐。有莘(shēn申):古代国名(在今河南陈留县东北)。虚:同“墟”,旧城的废址。少长有礼:指晋军年轻的在前,年长的在后,都懂得礼义。一说“少长”,指下级和上级,亦通。伐其木:砍伐有莘地方的树木。己已:四月初四。胥臣以下军之佐:胥臣以下军副帅的身份率领军队。当陈、蔡:抵挡陈、蔡两国军队。无晋:指消灭晋军。子西:斗宜申的字,楚国司马,城濮战役是楚国左军统帅。将左:统率左军。楚国也分三军:左军、中军、右军,中军是第一统帅,也是最高统帅;左军为第二统帅;右军统帅居第三。子上:斗勃的字。蒙马:蒙上了战马。以虎皮:用虎皮。犯陈、蔡:冲击陈、蔡两国军认。楚右师溃:楚国的右军溃败。设二旆(pèi沛):立起两面大旗。舆曳柴:战车后面拖着树枝。驰之:追赶晋军。公族:晋文公统率的亲兵,即精锐部队。横击之:拦腰攻打楚军。以上军:即率领上军。楚左师溃:晋人集中上军、中军的兵力,采用伪遁、截击、夹攻的运动战打法,将楚国左军打败。败绩:大败。收其卒而止:收住他的军队不动。
[译文]
夏天四月初三,晋文公、宋成公、齐国大夫国归父、崔夭、秦国公子小子,分别领着军队进驻在城濮。楚军背靠着险要的名叫酅的丘陵地带扎下陈营,晋文公看见敌人占据得利的地势有些担忧。他又听到众人唱着如此的歌:“原野上青草长得多繁茂,除去旧根子,速播新种子。”晋文公心里疑惑不定。狐偃讲:“打吧。战胜了,我们一定能够在诸侯当中称霸。便是打不胜,我们晋国外有黄河、内有太行山之险,也必定不会受什么损害呀。”晋文公讲:“楚国从前对我们的恩惠如何做呢?”晋将栾枝讲:“汉水以北那些姬姓的诸侯国家,全被楚国侵吞了。思念过去的小恩惠便会忘掉这个奇耻大辱,我看不如同楚国决战。”晚上,晋文公梦见同楚成王搏斗,楚王将他打趴下,爬在他的身上吮吸他的脑汁,故而晋文公有些恐惧。狐偃讲:“这个梦兆很吉利。您面向天便是晋国得到天助,楚君面向地便是向您伏罪,他吮吸您的脑汁便是您能够使他驯服了。”
子玉派斗勃向晋文公挑战,讲:“我请求同您的战士较量一番,您能够靠在车前的横木上看看热闹,子玉我也要奉陪您看看。”晋文公派栾枝答复讲:“你的话我们国君已经领教了。楚君对我们的恩惠,从来都不敢忘掉,故而我们才退避到这儿。对子玉大夫我们还要退让,又如何敢抵挡楚君呢?如今既然不能获得楚国退兵的命令,那么便烦劳你费心,请转告贵国的将领,预备好你们的战车,看重你们国君交付的任务,明天早晨咱们在战场上见面。”
晋军的战车一共七百辆,装备齐全。晋文公登上莘国的旧城检阅了全军,讲到:“年少的跟年长的都很有礼貌,能够用他们作战了。”于是又在有莘地方砍到了树木,作为补充攻战的器具。四月初四,晋军在有莘北面列好了陈势,下军副将胥臣领着部下,抵抗楚方的陈、蔡两国军队。楚国主将子玉以若敖氏六百兵卒为主力,亲自领着中军,夸口说:“今日一定会将晋军全都消灭。”楚将子西领着左军,斗勃领着右军。城濮大会战开始了,晋将胥臣把战马都蒙上虎皮,先冲击陈、蔡联军。陈、蔡联军弃陈逃窜,楚国的右军溃败了。晋国上军主将狐毛立起两面大旗,装成主将领着军队撤退。晋国下军主将栾枝让战车后面拖着树枝,扬起灰尘,装着败逃,楚军受骗急速追着晋军。此时,晋国中军主将先轸、副将溱指挥着中军的精锐,向着楚军拦腰冲杀过来。狐毛、狐偃指挥上军回转过来夹击子西,楚国的左军也溃败了。城濮大会战,最后楚军大败。只有子玉及早收兵不动,故而中军没有败溃。
[原文]
晋师三日馆谷,及癸而还。甲午②,至于衡雍,作王宫于践土。乡役之三月,郑伯如楚致其师,为楚师既败而惧,使子人九行成于晋,晋栾枝入盟郑伯。五月丙午③,晋侯及郑伯盟于衡雍。丁未④,献楚俘于王,驷介百乘,徒兵千。郑伯傅王,用平礼也⑤。巳⑥,王享醴,命晋侯宥。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兴父策命晋侯为侯伯⑦,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⑧,彤弓一⑨,彤矢百,弓矢千,鬯一卣,虎贲三百人。曰:“王谓叔父,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王慝。”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受策以出,出入三觐。卫侯闻楚师败,惧,出奔楚,遂适陈,使元奉叔武以受盟。癸亥,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庭,要言曰:“皆奖王室,无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队其师,无克祚国,及而玄孙,无有老幼。”君子谓是盟也信,谓晋于是役也能以德攻。初,楚子玉自为琼弁玉缨,未之服也。先战,梦河神谓己曰:“畀余,余赐女孟诸之麋。”弗致也,大心与子西使荣黄谏。弗听。荣季曰:“死而利国,犹或为之,况琼玉乎?是粪土也,而可以济师,将何爱焉?”弗听。出,告二子曰:“非神败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实自败也。”既败,王使谓之曰:“大夫若入,其若申、息之老何?”子西、孙伯曰:“得臣将死,二臣止之曰:‘君其将以为戮。’”及连谷而死。晋侯闻之而后喜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己!吕臣实为令尹,奉己而已,不在民矣。”或诉元于卫侯曰:“立叔武矣。”其子角从公,公使杀之。不废命,奉夷叔以入守。六月,晋人复卫侯。宁武子与卫人盟于宛濮,曰:“天祸卫国,君臣不协,以及此忧也。今天诱其衷,使皆降心以相从也。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牧圉?不协之故,用昭乞盟于尔大神以诱天衷。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后,行者无保其力,居者无惧其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纠是殛。”国人闻此盟也,而后不贰。卫侯先期入,宁子先长,守门以为使也,与之乘而入。公子犬,华仲前驱。叔武将沐,闻君至,喜,捉发走出,前驱射而杀之。公知其无罪也,枕之股之而哭之。犬走出,公使杀之,元出奔晋。城濮之战,晋中军风于泽,亡大旆之左旃。祁瞒奸命,司马杀之,以徇于诸侯。使茅代之,师还。壬午,济河。舟之侨先归,士会摄右。
秋七月丙申,振旅,恺以入于晋。献俘授,饮至大赏,征会讨贰。杀舟之侨以徇于国,民于是大服。君子谓“文公其能刑矣,三罪而民服。《诗》云:‘惠此中国,以绥四方,不失赏刑之谓也。”
冬,会于温,讨不服也。卫侯与元讼,宁武子为辅,庄子为坐。士荣为大士。卫侯不胜。杀士荣,刖庄子,谓宁俞忠而免之。执卫侯,归之于京师,置诸深室。宁卫职纳橐焉。元归于卫,立公子瑕。是会也,晋侯召王,以诸侯见,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故书曰:“天王狩于河阳。”言非其地也,且明德也。壬申,公朝于王所。丁丑,诸侯围许。晋侯有疾,曹伯之竖侯货筮史。使曰:“以曹为解。齐桓公为会而封异姓,今君为会而灭同姓。曹叔振铎,文之昭也。先君唐叔,武之穆也。且合诸侯而兄弟,非礼也。与卫偕命,而不与偕复,非信也。同罪异罚,非刑也。礼以行义,信以守礼,邢以正邪,舍此三者,君将若之何?”公说,复曹伯,遂会诸侯于许。晋侯作三行以御狄,荀林父将中行,属击将右行,先蔑将左行。
[注释]
癸酉:四月六日。②甲午:四月二十七日。③丙午:五月九日。④丁未:五月十日。⑤平礼:周平王接待晋文公的礼仪。⑥己酉:五月二十日。⑦叔兴父:人名,掌管策命的官员。侯伯:诸侯之长,即霸主。⑧戎辂:兵车。⑨彤弓:涂朱漆之弓。(lú):黑色。(jù)鬯(ɡ):用黑黍和香草酿成的香酒。卣(yǒu):酒器。虎贲:勇士。元(xuān):卫国大臣。叔武:卫成侯之弟。癸亥:五月二十六日。殛:诛。琼弁:装饰玉石的马冠。玉缨:装饰玉石的马鞅。荣黄:即荣季,楚国大臣。连谷:地名。夷叔:即叔武。入守:回国摄政。宛濮:卫国地名,在今河南省长垣县西南。大旆:旗名。左旃(hān):前军左边赤色大旗。祁瞒:晋国大臣。壬午:六月十六日。丙申:七月二日。授:呈报杀敌的人数。:割取死敌的左耳。征会讨贰:征召诸侯会盟,讨伐三心二意的国家。纳橐:送衣食。橐(tuó),古代盛东西的器具。(hān):稠粥。仲尼:孔子。丁丑:十一月十二日。叔振铎:曹国始封国君,周文王之子。
[译文]
晋军在楚营里吃住三天,四月六日回国。二十七日抵达衡雍,在践土为周襄王修建行宫。城濮之役的前三月,郑伯曾把楚国把军队交与楚国使用。如今楚军的战败而恐惧,派子人九到晋国求和。晋国的栾枝到郑国跟郑伯研究结盟。五月九日,晋侯同郑伯在衡雍会盟。十日,把楚国的俘虏献给周襄王。有驷马披甲的战车一百辆,步兵一千人。郑伯出任周襄王的赞礼,用周平王款待晋文侯的仪式款待晋文公。十二日,周襄王用甜酒款待晋文公。襄王命令文公为襄王劝酒。襄王命令尹氏、王子虎跟内史叔兴父发策书任用晋文公为诸侯的领袖。赐予他乘坐大辂时穿的服装,乘坐兵车时穿的服装,红色的弓一把、红色的箭一百支、黑色的弓一千把、黑色的箭一千支、黑黍酿造的香酒一卣、勇士三百人。讲:“襄王命令你:恭慎服周王的命令,安抚四方诸侯,为周王检举、除去邪恶。”晋侯辞三次,才接收命令,讲:“重耳叩头再拜,接受并发扬天子伟大、光明、美善的圣命。”接受了策命后就离开周王室。前后三次朝见天子。卫侯知道楚军失败,很恐惧,逃亡到楚国,又到陈国,派元辅助叔武来接受晋国和诸侯的盟约。五月二十六日,王子虎在王庭会盟诸侯,约言讲:“都要扶助王室,不要相互侵害!有违反这个盟约的,神灵将会惩处他:让他的军队覆灭,国运不会久长,殃及他的玄孙,无论老幼都会受到惩处。”君子说这次盟约是有信用的,讲晋国在这次战役中是凭借德行而取胜的。先前,楚国的子玉自己制作了马冠、马鞅,还没有运用。战前,他梦到黄河对自己讲:“你送给我马冠种马鞅,我把宋国的地盘赐予你。”子玉舍不得。子玉的儿子大心、子西让荣黄劝谏,他也不听。荣季说:“要是一个人死去却有利国家,尚且应当去死,何况是琼玉呢?这是粪土一类的东西啊!要是能够用它帮助军队,又有什么爱惜的呢?”不听。荣季出来,告诉大心跟子西说:“不是河神要令尹失败,令尹不肯为民众辛劳,真的是自取灭亡。”已经失败了,楚王派人对他讲:“你要是回国,对申、息地的父老如何交待?”子西和孙伯讲:“得臣准备自杀,我们两人制止他讲:‘君王将会杀死你的。’”到了连谷便自杀了。晋侯听见这个消息后高兴地讲:“今后没有谁能跟我们做对了,吕臣做令尹,只保全自己而已,心思不在民众身上。”有人在卫侯面前诬告元讲:“要立叔武做国君了。”元的儿子元角跟着卫侯逃亡,卫侯派人杀死他。但元仍不废弃卫临走时的成命,服侍叔武回国摄政。六月,晋国人答应卫侯回国。宁武子跟卫国人在宛濮结盟,讲:“上天降祸卫国,君臣不和谐,故而遭到如此忧患。现上天又护佑我国,让我们放弃成见而互相团结,没有留守的人,谁来保护社稷?没有随国君出行的人,谁来保卫国君带着的财物呢?由于君臣不和,才乞求在神灵面前发誓,求上天的保佑。从今日订立盟约开始,之后随君王出外的人不要居功自傲,留守国内的人也不要担心有罪。要是有违背这个盟约的,祸难将会降临到他的头上。神灵先君将会检举、惩处。”卫国的人听见这个盟约,之后才没有了二心。卫侯提早回国,宁武子又在卫侯之前,长把守城门,认为宁武子是国君的使者,跟他同乘一车进城。公子犬,华仲走在卫侯前头。叔武正准备洗头,听说国君到了,十分高兴,握着头发跑出来,先行人员把他射杀了。卫侯晓得他没罪,把头枕在他大腿上痛苦。犬逃跑,卫侯派人杀了他。元逃跑到晋国。在城濮战役中,晋军的中军在沼泽地碰到了大风,失去了前军的左旗,祁满违背了军令,司马杀死他。拿他的尸体在诸侯中示众,让茅接替他的职位。六月十六日,越过黄河。舟之侨先回国了,由士会代行车右的职位。
秋七月丙申日,班师,在凯歌声中回归晋国。在宗庙里汇报抓捕和杀敌的人数,设宴犒赏,大奖有功将士。还召集诸侯会盟,预备征讨对晋国有二心的国家。杀舟之侨在国都示众,民众从此大为归顺。君子评论讲:“晋文公能严明刑法,杀害颠颉、邓满、舟之侨三个罪人,从而让民众顺服了。《诗经》上讲:‘施惠于中原各国,安抚了四方诸侯。’讲的即是不要丧失公正的赏赐跟刑罚。”
冬季,诸侯在温地见面,为了征讨不肯顺服的国家。卫侯同元争讼,宁武子辅佐卫侯,鍼庄子做卫侯的代理人,士荣做卫侯的辩护人。结果卫侯败诉,晋侯杀死士荣,砍掉了鍼庄子的脚,觉得宁武子忠诚赦免了他。扣留卫侯,把他领到京师,安置在幽深的房子里。宁武子负责给卫侯送食衣。元回到卫国,立公子瑕为国君。在这次会盟上,晋侯召请周王,领着诸侯进见周王,而且让周王打猎。仲尼讲:“以臣的身份召请君主,不能把它作为规范。”故而《春秋》上记道:“天王狩于河阳。”是讲这不是周天子狩猎的地方。并且为了晋侯的功德。十月七日,鲁僖公到周天子住所朝觐。十一月十二日,诸侯围困了许国。晋侯有病,曹伯的小臣侯贿赂了晋国卜筮官,要他讲晋侯生病的缘由是因为灭亡了曹国。于是筮史对晋侯讲:“齐桓公主持会盟为异姓封国,现您主持会盟却灭亡同姓国,曹国先祖叔振铎是周文王的儿子,晋国先祖唐叔是周武王的儿子。并且会合诸侯却灭除兄弟之国,这是不合乎礼法的。曹国跟卫国一起获得您的允许复国命令,却不能跟卫国同时恢复国家,这是不讲信用的。罪过一样而惩处不同,这是不合于刑法的。礼是用来推行道义的,信是用来保护道义的,刑罚是用来纠邪恶的。丢弃这三项,您预备怎么办呢?”晋侯很快乐,恢复了曹伯的君位。接着在许国会盟诸侯,晋侯设置左、中、右三行来抵抗戎狄,荀林父领着中行,屠击领着右行,先蔑领着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