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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侯府沧桑(下)(1/1)

高墙大院里的生活——平淡亦多彩,欢乐复忧伤

我家在长沙的住宅原是由骆文忠公(秉章)和胡文忠公(林翼)合资购买,送给文襄公的。咸丰七年(1857年)文襄公在骆文忠公幕中已有几年,因在长沙无房屋,家人一直住在湘阴柳庄。那时胡文忠公任湖北巡抚,骆文忠公是湖南巡抚,两位文忠公看到文襄公家人两地分居,生活诸多不便,又是个寒士,因此凑了五百两银子,买下这所老宅,送给文襄公。文襄公很欢喜这所宅子。这里原是南宋司马辛弃疾练兵旧址,他的军营取名为“飞虎寨”。该地原有一座桥,后人为纪念这位爱国英雄和大词人,就名为“司马桥”。后来桥没有了,地名仍然保存。这里位于城东北角(现已算市中心),老宅有两进、二十余间房子,还有一片菜地,几亩池塘,既可种菜,又可养鱼,“虽近城市,却似山村”。周太夫人率领全家于咸丰七年由柳庄迁来,以后一直住在这里。

文襄公在这所宅子里住了三年,咸丰十年(1860年)他离湘出征,以后20余年一直没有回家。家中人丁逐渐增多,原来的房屋已不敷应用。二伯祖父当家时,加盖了后进;光绪四年(1878年)又买下了南邻李姓屋基,改造为正屋,与旧房连成一片。文襄公虽远在西北,却很关心司马桥住宅,他希望新疆战事平定后,就回长沙养老。他对住宅的修建提出了很具体的意见,写信给几位祖父说:“司马桥李氏屋可通为本宅前进,方向一式。惟头门宜改向西,中空一夹道。由头门进夹道,由夹道转进前栋正屋大门。大门以内,中为大厅,厅左为夹室,储书籍,厅右为吾会客之所。旁为住屋,前植花木,后为厨,足供栖止,夏不热,冬不寒,明窗净几,起居自适足矣。吾百年后,即为吾祠堂,可省修建之费也。”

左宗棠用过的粉瓷菜碗

司马桥新改建的那一部分房屋,基本上是按文襄公的意见建造的,即后来二房住的房子。只是文襄公去世后,并没有将那里作为祠堂,而是另在北门湘春街盖了一座颇为“壮丽”的左文襄公祠(今人民文化宫),在各地也修建了一些专祠,未免违背了文襄公的节约精神。

直到光绪七年十一月,文襄公从军机处调两江总督,才有机会请假便道回湖南省墓,在司马桥故宅停留了不到二十天,此后没有能再回来。他多年来念念不忘的在故宅终老的愿望,终于没能实现。

我是在民国7年(1918年)四月在司马桥宅内出生的,但生后几个月就由父母率全家同去杭州,在杭州一住七年。1925年父亲去世,这才又和母亲、祖母等一家同回到长沙,住了11年。直到18岁那年(1936年)去北平清华大学上学,离开家中一年,次年暑假回家。几天后爆发卢沟桥事件,北平沦陷,抗日战争开始,清华南迁到长沙,与北大、南开合并成立临时大学,我在长沙又停留了一年。1938年再度离开,以后就再没有见到那所老宅子了。我在老宅前后住了12年,度过了美好的黄金童年时代,虽然它已消逝,但仍然活在我的记忆之中,它展示了一幅贵族家庭没落的图画,一个旧时代的消逝。

司马桥是南北走向的一条小街,长约一百米,宽四五米,路面用麻石铺砌,那时长沙城内街道大致都是如此。这条街僻处长沙东北隅,但却是一条南北通衢要道。北端与三公祠、营盘街交叉,一直北向通过湘春路出城。南端通过水风井和贡院东街(今中山路)相交,再向北过东长街,由青石桥向南,就到了繁华的司门口和八角亭。司马桥和附近街道虽然没有大商店,但也终日熙熙攘攘,行人车辆不绝。在我的童少年时代,窄小的街上除了慢悠悠的行人外,只有人力车和自行车,小汽车还绝无仅有。最出风头的是一路铃声叮当的私人包车。

怡怡堂的四大房全住在司马桥宅子里,它占据了整条街的东侧,除了南端十字路口有一家小南货(副食品)店和北端路口的胡庆余堂药店(创办人为胡雪岩)外,路东高大的围墙内就是我家。有三座大门,南端的称为“老头门”,也许是最早修建的吧,由二、四房共用。中间的门有门额,题名“齐园”,是我们三房的大门,门前有一对石狮。北端的门题额为“湘山旧望”,是大房的大门。文襄公去世后,四大房分了家,大房分得北面的菜地,在菜地南部盖了一幢长约50米的二层红砖洋楼,由大、三、五伯母家分居。洋楼前有一排高大的梧桐树,面临一座小花园,园内栽有桃、李、蜡梅、石榴、柿树和葡萄架。四房分得了宅子东南的园子和水塘。水塘改建成一座长方形的池子,池子的南北两面各盖了一座白色的二层洋楼,分别由七伯和十一伯父母居住。楼和池子的东边有一座小花园,有假山和小茅亭点缀其间。二房和三房分得原来的旧房子(包括后来新建的房子)。由老头门进去,通过一条甬道,甬道尽端(东端)是四房的二门;甬道中途向南,是二房的二门,门口有一对石鼓。这是旧宅前栋正屋的大门。进门后居室结构是按文襄公的规划修建的。前面二进和偏院由四、八、十等三位伯父母分居,后面二进是我们三房,由伯父、祖母和母亲分居。每进房子都有一方天井分开,中间是一间大堂屋,一般做餐厅用,两边前后各四间居室。祖母和伯父住在前面一进,母亲和我们住在后一进的东侧,西边则为公用客房和书房,也做过我的住房。我们住房的西面原有一块空地,也盖了一座二层洋楼,可能原来准备自己住的,可是设计得不好,房前没有空地,直对齐园大门内的轿厅,楼梯设在一旁,又窄小黑暗。我们没有住,楼下租给文毅公后代,楼上则堆放杂物。

四大房虽然分了家,但各房之间并没有明显的门墙阻隔,平日也都敞开着门,俨然是一个大家庭。二房和三房只隔一方天井;三房后面是大房的花园,只隔了一道矮矮的篱笆墙,虽有一小边门,门虽设而常开。全家虽有三座大门,但内部来来往往,通行无阻。虽然分了家,相处融洽,仍如一家人。我们的父母辈和兄姊辈经常来往,互相看望。当时是孩子的我,也有一群年龄相仿的堂、表兄弟姊妹,我们常在宅内各处奔跑游戏。我的卧室窗前,正对着大房花园里的几棵高耸的梧桐树,每天清早树上的鸟儿乱鸣,把我从睡梦中惊起。我更喜欢四房池塘旁的那个小亭子,平常很幽静,独坐在那里,看花丛中蝴蝶飞舞和池塘内游动的鱼儿,时时闻到一阵花草的清香,可以享受一下城市里难得的大自然的趣味。

最令我们兴奋的是那些喜庆节日,特别是过旧历年。从学校放寒假开始,我们就一天天屈着指头算计,到过年还剩几天了?到了旧年除夕,总算盼到过年了。从除夕夜直到元宵节晚上,这15天是中国人的“狂欢节”。孩子们不仅有好吃的,穿新衣服,全家人都聚在一起,还有许多亲戚朋友来拜年、串门,真是难得的热闹。旧历年还开了禁,准许大人和孩子玩一些平日不能玩的东西,如放鞭炮、玩灯、打锣鼓,以致赌钱。这都是令孩子们异常兴奋的事。

每逢过年,不单是孩子们高兴,长辈和仆妇等都忙坏了。除夕前半个月,母亲和伯母就结伴到长沙城内有名的南货店“九如斋”去采办年货,买一大堆年糕、点心、糖果回来。她们还要准备摆供的果盘,将桂圆、荔枝、红枣等干果用细线串起来,放在盘中,堆成一个尖塔。到了除夕那天,就将各色果盘和蜡烛、香炉等放好在供桌上,挂上红桌布围。供桌是设在全家祭祖宗的堂屋内,就在祖母和伯父住的那进房子的堂屋,因为那是最老的房子。堂屋正中的木板墙壁上安放着一座大神龛,里面存放着祖宗和去世的所有家人的神主。到了除夕下午,伯父指挥着家人,将所有的神主都从神龛内请下来,按辈分、年龄一一排列在三张方桌拼成的供桌上。供在正中的是我的高曾祖父母松野公和杨太夫人,即文襄公的祖父母;依次是高祖父母春航公和余太夫人,文襄公和周、张太夫人,伯叔祖父母,祖父,伯父母等。也有父亲的神主,每次我见到它,心中总有一阵悲怆之感。堂屋的三面墙壁上还挂上祖宗的喜容(画像),男人都是朝珠补服,女人是绣花红裙。奇怪的是父亲和几位伯父,还有几位堂兄,在清朝没有做过官,在民国政府里倒干过事,却也穿上清朝补服,也可见20世纪20年代内地的封建习惯势力还十分顽固。

除夕晚上、大年初一和初五(“五终”)的中午、元宵节晚上,要摆供祭祖,将一桌丰盛的筵席,端端正正摆在供桌上,放上酒杯和筷子,请祖宗过年,吃年饭。家中人要按序向祖宗神主磕头,男先女后。神龛下面的长几上,放了一口小磬,平日是闲放着,这时却是祭祀礼仪的指挥者。由一位老家人用一根小木棒敲打着磬,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我们就随着磬声跪拜行礼。行礼毕,阖家男女老少聚谈一会儿,这也是平常难得的机会,然后分手了。供桌上的菜肴撤下来,由管理全家祭祀和公田的伯父一房享用,他照例要约请各房代表共来会餐,但各家都准备了自己的年夜饭,一般都辞谢。母亲和我则经常应约去吃一顿,因为是陪祖母。

元宵节前,街道上的花灯队有时也到我们家来玩玩灯。有一次在我们的轿厅里舞了一阵龙,我只感到新奇、热闹。后来几位大哥哥、姐姐导演我们办了一次小小的“灯会”,那热闹劲儿至今记忆犹新。我和比我长两岁的达哥(景权)各骑一盏白马灯,马头挂在身前,马尾拖在身后,在前面开路,取“一马当先”之意。后面跟着一大群兄弟姊妹,都只十来岁,每人提一盏五色的鱼灯、兔灯、狮灯等。有几位姐姐、哥哥走在队伍后面,拿着锣鼓,敲敲打打。我们这个队伍在宅内一家家拜年,还一路放鞭炮,每到一家,伯母和姑母们就笑容可掬地出来接待,摆出果盒请我们吃,还要夸我们几句。在宅子里转了一圈,虽然感到疲乏,我们却像打了一次胜仗,人人做了一次演出的主角。这是一次充满童年时代欢娱的回忆。这样愉快的灯会,以后没有再举行了。

除了过年外,我们还有许多愉快的时候:端午、中秋、长辈的生日、兄姊的结婚,都有一番热闹。祖母的寿诞是一场盛典,因为她是家中辈分最高、年龄最大的人。她的生日是中秋前一日,八月十三晚上吃寿面,十四日更是宾客满堂,平日不常来往的陶家、曾家等都来拜寿。那天伯父穿上半新的缎子长袍马褂,满脸笑容,平日那副严肃的面色不见了。伯母也穿上红裙,显然还是清朝的规矩。母亲和其他守寡的伯母们则只穿素服。家中一片喜洋洋的气氛。我们回长沙后的第七年(1932年),祖母去世了,享寿83岁,在当时是高寿了。从此以后,我没有再遇到那种欢乐、热闹的家庭场景。

在我的脑海中,也留下了一些不愉快的、悲怆的记忆。我们家中的老人多,在司马桥宅生活的11年中,不断有长辈逝去。自父亲故后,紧接着是七伯父,后来是祖母、大伯母、三伯母、伯母等。办丧事是一件大事,人死了,棺材要在家中停放许多天,要作七七(七个七天),请和尚来念经。每当我看到哪家的堂屋内悬上白帐幔,两边墙壁和柱子上挂满了白绫或白纸挽联时,心中就有一种悲凉之感。特别是逢到大祭典,如出殡前夕,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用悲痛欲绝的声调,慢吞吞地念着逝者生平的祭文,这时匍匐在灵前的孝子和帷幕后面的孝妇孝女低低地抽泣,这种情景真令人肠断。还有,每次祭典结束之前,要行一次绕棺礼。由一群和尚敲打着木鱼和铙钹,口中念着经,领着孝子、孝孙,以及有服的男吊客,慢慢地绕棺行走,要走好几圈。家中长辈的丧礼,我也得参加绕棺。我们穿着白布孝袍,手中擎着一支香,低着头,虔敬而哀伤地随着和尚们默默地走着,一面听着那单调的念经和咚咚的木鱼声,伴随着四周的抽泣,眼前还不时闪动着挂在灵台正中的逝者放大的照片,仿佛正在向我们微笑。每当这时刻,我的心忧伤极了,好似到了人生的尽头,我算是初次尝到了人生的悲哀的味道。

在我那短暂的童、少年时代,既有欢乐,也有忧伤和烦恼,但是最多的时候是在平淡中度过的。每天早上背着书包上学,中午回家匆匆吃了饭,又赶到学校去;下午四五点钟,拖着一双疲惫而又轻松的脚,悠悠晃晃回到家来,玩耍一两个小时,晚上又开始做习题,复习功课。通过许多寒暑假,通过数不清的考试——小考、期中和期末考、入学考试、毕业会考等,总算从小学升到中学,又从中学升到大学。上了大学,于是离开长沙,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司马桥宅子了。回想人生,即使是童、少年,也是多么艰辛啊!

至于那所老宅子,如果还有什么值得我怀念、记下来的地方,恐怕要数它那古老敝旧的程度了。两位文忠公买进来时,本来就是座旧宅,送给文襄公后,也已80年了。房屋倒是高大宽敞,除了两端是砖墙外,所有房间都是用木板间隔的。时间久了,板壁裂了许多缝,冬天冷风飒飒地吹进来,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母亲房中的炭火炉边,背诵课文,说一会儿闲话,周身烤得暖暖的,然后上床睡觉。夏天倒是很凉快,天井里还搭起凉篷,太阳下山后,将凉篷拉开,躺在竹床上乘凉,听姐姐们讲故事,这也是童年最令人回忆的时光。秋风吹起时,暑气全消,空气又清新、凉爽,又干燥。独自在房内读书,不时会听到天花板发出的吱吱喳喳干裂的响声,乍听到时真不免吃一惊。天花板上还有一层低矮的阁楼,四周没有墙壁,只用栏杆围着,不能住人,只堆放各种杂物。当有人在阁楼上行走时,楼板上的灰尘就会扑簌簌地落下来,而且楼板上走动的声音也着实令人不安。好在平常很少有人上阁楼去。可是有时在沉寂的午后或昏黑的夜晚,偶尔会听到阁楼上窸窸窣窣的碎步声。家人仆妇们就传说开了,有人说楼上住了大仙(狐仙),也有人说有猴子,还见过。但后来我们却发现有一只长着一身红毛的野猫,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猫,它偶然出现在楼梯口。家人们曾想办法把它哄下来,将装了鱼的饭放在楼梯口,但野猫将饭吃光了,却又跑掉了,我们终于没有抓到它。它习惯于过自由的、野性的生活,不久就消失了。

在这所我曾消磨了黄金时代的老宅里,最使我怀念的,还是曾经生活在这所宅子里的人们,特别是我的母亲。童年的生活是艰难、清苦的。父亲去世后,母亲挑起了一家十口人的重担。她只能量入为出,严格限定了每天的小菜钱,我们也很少零花钱。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每到春秋两季学校开学时,母亲为筹措我们的学费而满脸愁容,有一次托伯父向父亲生前的好友——一位有钱人借点钱,遭到拒绝。母亲既失望又沮丧,只好将剩下的一点点首饰拿去变卖。至今母亲那呆滞、失望的目光仍留在我的记忆之中。母亲也变卖过少量的田地房产,这在当时是视为败家、不光彩的事,家庭中和社会上的压力很大。我们虽住在那门前有石狮子、高墙后面的侯府里,实则正如家所说,外强中干,底子已经空虚了。我们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是很愉快,母亲慈爱,兄弟姊妹和睦,家庭气氛和谐。

各房的境况虽不一样,整个大家庭的气氛也是和谐的。文襄公生前一再告诫我们:“境遇以清苦淡泊为妙,不在多钱。”“子弟欲其成人,总要从寒苦艰难中做起。尔曹能谨慎持家,不至闲饿。若任意花销,以豪华为体面,恣情流荡,以沉溺为欢娱,则吾多积金,尔曹但多积过,所损不已大哉!”

我现在回想,文襄公的教训真是至理。如果他留了许多钱给我们,我们恐怕会变成游手好闲、放荡荒唐的花花公子,求为一自食其力的普通劳动者,恐也不可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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