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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文学网 > 石头坡上梨花开 > 第46章 父亲垦荒

第46章 父亲垦荒(1/1)

我父亲是一个很勤劳的人,他喜欢到处开垦荒地。

他开垦的荒地,我最早知道的一处在溪骨山。溪骨山在村尾,是一座小孤山。山南紧邻木樨河,山北有一条公路蜿蜒而过,山的东边的山脚下有一座小水电站,流过我家屋后的北渠之水从这里倾泻而下,发完电后又流回木樨河。山的西边是大片农田,不远处是前洋村一一从前洋山上搬下来的移民村。

溪骨山是一座小山包,海拔不到50米。父亲开垦的荒地在溪骨山的半山坡上,我知道父亲在这片荒地上种过豌豆,可能也种过土豆、地瓜和绿豆,甚至可能还种过芝麻。这些我只能猜测,因为父亲开垦的片土地,我只去过几次,并且都在五岁那年的春末夏初时节去的。那年父亲在溪骨山种了好几畦豌豆,绿绿的豌豆蔓将一人多高的竹枝攀附成绿色的屏障,白色、紫色的豌豆花点缀其间,豌豆荚绿月牙似地挂在上面,这个画面,成为我人生中最早的唯美意境,从此以后,豌豆,就成了我心中最美的物象。

五岁那年的春末夏初时节,我一次次跟着大姐二姐去溪骨山采摘豌豆,采摘的,还有一朵朵粉红的野蔷薇花。溪骨山上的野蔷薇东一丛西一丛,有些蔓爬到松树顶,再垂挂下来,硬是把一棵很有雄风的松树,给装扮成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两个姐姐那时十五、六岁,正处花季的她们,把野蔷薇花插在一种细竹枝上,这种细竹枝生长在公路对面的田埂上。粉红的花骨,点缀在翠绿的嫩竹叶上,真好看呀,姐姐们给自己的作品取得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一一竹子花。

绿豌豆、野蔷薇、翠竹枝,这是我五岁那年春天里的美好,因为有这些美好,父亲在溪骨山开垦的这块土地,竟成了我的一个诗意的存在。

听母亲说,三年困难时期,木樨村和全国各地一样一一粮食奇缺,我祖父被活生生地饿死了。父亲受不了父母妻儿挨饿,顶着压力曾偷偷地开过荒,种小麦,种烟叶,都获得很大的丰收。我不知道溪骨山的这块土地,是不是父亲最早开垦出来的,但后来父亲开的荒地,我全部熟悉。

父亲在他做过瓦的瓦厂边上也种过菜,我想那块菜地是父亲开垦得最轻松的一块吧,全都是不知被谁挖松了的红土,却不见有人在上面种作物。菜地在瓦场对面的公路边,周围有一些芦苇和灌木。父亲在那块红土地上整出四、五畦地,种的是长豆、四季豆和茄子之类的蔬菜。这里成为我家菜地后,我已经十二、三岁了,母亲没空的时候就要我去摘菜。从我家到瓦厂大约有二里地,每次我都挑着小畚箕去,每次都要摘满两畚箕。长豆、笳子摘回去吃不完,母亲就蒸熟晒干后用来腌制咸菜。

菜地旁边有一条小水沟,水沟边野生着一丛又一丛的马兰草,很茂盛。马兰是多年生草本植物,根状茎有匍枝,茎长可及腰,叶子的边缘上部有不规则的粗锯齿,新叶老叶都呈墨绿色,开蓝色小花,花色素雅,这种野草野花是我喜欢的类型。马兰草可以入药,村民们都称其野本本草。有时候我去瓦厂边的菜边摘菜,母亲会叮嘱我拨一些野本本草回家,每当这时候,我就知道家里肯定有谁生病了。所以,菜地边长马兰草的小水沟,也成了我时常光顾的区域。菜地靠山坡一面有一大丛羊奶子,我们称其“养胃子”,老枝带刺,叶子银灰色圆形,长出的果实青绿色、长圆形,到了秋天就变得红艳艳的,很酸,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

这块菜地种了几年,父亲又不要了。

木樨河南岸的大片农田中,四散着几座小孤山,都不高,像一个个放大了的绿馒头。其中有一座名叫黄泥山子的,父亲在那上面也开垦了一块荒地。在黄泥山子上,父亲不种菜,只种地瓜和芝麻,因为离家远了点,有四里地呢,摘菜不方便。

每年春天雨水前后,地瓜秧插下了,没过几天就长得飞快。地瓜藤沿着地畦四处蔓爬,过几天就得翻一次藤,以防蔓爬的地瓜藤到处生根。还要不时给地瓜总根松土,这样地瓜才会长得多,长得大。

父亲在黄泥山子开垦出菜地时,我大约十二、三岁,已经很能干一些活了,父亲常常带我上黄泥子山给地瓜翻藤、松土,有时干脆就让我一个人去。

黄泥山子虽然不高,但我一个人在山上干活还是很害怕的,四周静悄悄的,山下的田野被荒草和灌木遮挡,见不到一个人影。若是春末夏初时节,山上安静得可以听见“卟!卟!”的声响,那是草在拔节生长,但我常常怀疑那是拱气婆(一种毒蛇的名称)在吐气。虽然从未见过拱气婆,但我把它想象成一条土黄色的、身子粗壮的毒蛇,它的两只眼睛像青蛙眼睛似地鼓起,还经常吐着舌信子一一我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不轻。虽然在山上从未见过拱气婆,但狗婆蛇是经常见到的一一狗婆蛇体型中等,尾较长,体表鳞片光滑,长着个蛇脑袋,四足,也叫四脚蛇。狗婆蛇其实不是蛇,却类似蛇,生命力强,喜土中穴居。无毒,我们村的男孩子们喜欢把它捉来烤熟了吃。我虽然不是很害怕狗婆蛇,但是在黄泥山子上遇到它,也还是会忍不住打一个激灵,并且心跳加速一一毕竟山上是那样的寂静,而我其实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呢,胆子还不够大,如果有个伴,我是不怕它了。除了狗婆蛇,还有不知名的野鸟,也喜欢藏在不知什么地方,突然“呀”地大叫一声,再从草间直向远处飞去。

每次去黄泥子山,我都心里发毛。有一次我又独自去给地瓜松土,我锄着锄着,一锄头就锄到自己的小腿上,伤口还不浅,血当场就流出来了一一估计是被吓的。

黄泥山子种出来的地瓜非常好吃。说是黄泥山,其实那土壤的颜色是红的,种出的地瓜不很大,纺锤形。将地瓜洗净蒸煮,蒸煮熟了的地瓜皮很薄,轻轻掰开,金黄色的地瓜肉中闪烁着晶莹,迫不及待咬上一口,香甜粉糯,锥栗的味道。将煮熟的地瓜对着落日,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里面像藏着一个鸡蛋黄。每次蒸煮地瓜,我和妹妹们吃了不够,还要藏。红土地种出的地瓜,是地瓜中的极品。

芝麻也是父亲喜欢种的。把泥土挖松,芝麻种子撒下,不久绿绿的叶子就萌出了。到了六月,芝麻的植株上开出一朵朵白花,清新淡雅。花落了,芝麻荚长出来了,越长越饱满。到了秋天,芝麻荚由绿转黄再转为褐色,就该收割了。我喜欢父亲种芝麻,因为从播种到收获,都不需要我帮忙,父亲除了播种和收割,在芝麻的成长过程中,他也很少参与。黄泥山子上种的芝麻,基本上属于自生自灭型。

父亲在黄泥山仔上种植作物,大约种了十几年,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把那块地扔下不管了。

父亲最后开垦的两处荒地都在夹山,一处就在山渠下的山坡上,一处在山渠边。

山坡上的那一块开垦得比较早,大约在七十年代中期,那块地面积有点大,在生产队的农田上方的山坡上,因为坡上有水渠,父亲将水渠的水引入,将这里变成水田,用来种水稻。山坡不平坦,父亲将开垦的这块地中间筑了一道田埂,然后将其平整成两丘农田。

父亲在这里种水稻的时候,我已经13岁了,双抢期间已在生产队的水田里学会了插秧和耘田,所以父亲要在刚开垦不久的水田上插秧,把我和二姐都叫上。当我第一次卷高裤脚下田时,脚底被一块块的碎石子硌得生疼,插秧时,将秧苗插进水田中,手指也被碎石块磨得很痛。在这样的水田里劳作过,我才发现,之前在队里的水田里劳作,简直就是一种幸福。生产队的水田,不知精耕细作了多少代人,水柔泥滑,根本不必担心踩到碎石子。幸福原来是对比出来的。

每次从父亲开垦的水田里干完活,我的双手双脚总有受伤处,不是这里被小碎子碰破皮,就是那里划出了血。以至于我心里都有阴影了,只要父亲一说明天去夹山干活,我就有手脚被碎石子弄伤的疼痛感。

新开垦的水田里种植水稻,打的稻谷并不多,但父亲很满意。对于父亲来说,多一份粮食,生活就多了一份保障。

水田旁边有一条小水沟,水源来自山渠。小水沟里的水流清澈明亮,终日哗哗流淌。水沟边上有几丛野百合,每年春末夏初就会开出洁白的百合花。自从父亲开垦了那两块水田,那几丛百合花年年就属于我们的了。

秋收之后,父亲将田水排干,把田地挖成畦,在上面种白萝卜、卷心菜和绿白菜,到了冬天,这里就成了我们家的另一个菜园。种出的菜同样是吃不完的,于是菜皮摘回家喂猪,菜心才能上餐桌。

有一年,父亲不在水田上种水稻,而是种了两丘田的红皮甘蔗,到了甘蔗成熟的秋天,砍下的甘蔗用手拉车拉了好几趟才拉完。那时候已经分田到户了,而哥哥姐姐们都已成家,我们家的小字辈已出生好几个了。这些红皮甘蔗,吃在小不点的嘴里,甜在父亲的心上。

最后开垦的一块荒地在水渠边一一我年少时在渠底挖蚬子受过惊吓的那条山渠边。开垦这块荒地时,父亲已经五十多岁,我也参加工作了,两个妹妹都在外求学,家中人口已经很轻,实在吃不了多少菜,何况我们家屋后也有一个大菜园呢,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开垦这块荒地,母亲也不明白。

在山渠的边上,父亲种四季豆,种灯笼椒,还种茄子,长势喜人,尤其是父亲去世的那一年,那里种的蔬菜长得特别好。父亲去世后,山渠边的菜并没有因为主人的离去而停止生长,母亲让四妹的养父林叔叔去把菜摘回家吃,林叔叔去摘过一次就再也不去了,他对我母亲说:

“那地方太安静了,我害怕……”

我也独自去那里摘过菜,四周静悄悄的,很有些瘆人,再去,就要有个伴了。

哥哥年轻时,恰逢改革开放,他热衷于做生意,一门心思想赚钱,根本不屑稼穑。我父亲就像寓言故事里的那只猴子,荒地开垦一块丢一块,他垦了一辈子荒,到他辞世的那一年,只剩夹山的那两处。山渠边的菜地,因为太远又太寂静,没人愿意种,最后荒了,还给了草木。山坡上的那两丘田,租给了曾经同队的兄弟俩,租金是每年一担糯米谷。早些年我回家还会听母亲说起,后来母亲脑子迷糊了,那两块田到了谁的手里就不知道了。

父亲去世后,原来是葬在离黄泥山子不远的山上,后来又迁坟到夹山。有一年清明我回老家去给父亲扫墓,发现上夹山的路都改道了。山渠还在,山上种了许多茶树,夹山变茶山了。我问一起去扫墓的二姐:

“那两块田还在吗?”

二姐带我爬上一处高地,向西指着说:

“喏,就在那里。”

“现在租给谁种?”

“不知道,可能荒了。”

毕竟是父亲开垦的、唯一遗留下的一块田地,年少时的我,也曾在上面跟着受过苦,流过汗,怎么能就这样荒废了呢?扫完墓,我回家问哥哥:“我们家在夹山的那两块田,现在谁在种?”

“正经的田地都没有人种了,谁还种那两块薄田?”哥哥语气中透出的,依然是对稼穑的不屑,那种不屑,一如当年。

三十多年前,父亲重归尘土,二十几年后,他开垦的土地也重返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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