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砸锅（1/1）

齐恭谦不亏当过精明的地主，当儿媳执意要去炼钢时，他阻挡不了小辫的决定，但是他可以釜底抽薪。他拄着拐杖来到宋先生家，带来五斤多白面和几个玉米棒，宋先生感动得热泪盈眶，说：“老齐啊，你的身体不好，咋过来了？”齐恭谦说明了来意，希望宋先生配合他把儿媳妇宋小辫从炼钢厂拉回来，宋先生一听表示理解，他抱歉地说：“老哥哥，我们这个小辫从小惯坏了，自从当了村干部，不知天高地厚了，出尽了风头，得罪了不少人，对你也不够尊重，我这里给你赔礼道歉了。我一定把她叫回来！”

过了几天，宋先生就让老婆戚氏装病卧床不起，然后让人把齐万丁喊过来，他郑重其事地说：“万丁啊，你妈可能快不行了，你赶快找支书刘正平说一下，让小辫回来看最后一眼吧！”齐万丁不明就里，以为岳母真的时日不多了，就匆忙去找刘正平说明了情况。刘正平家里没有一个人去炼钢，本来就腰板不硬，现在小辫的母亲病危了，不让她回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万一小辫的母亲有个三长两短，以小辫的脾气回来还不跟自己闹个天翻地覆，想到这里他亲自给齐万丁写了一个情况属实的条子，让人给炼钢厂传信去了。

小辫很快就回到了家，发现母亲没有什么大病，过了几天想再回去。齐恭谦说：“宋小辫，你要是敢出这个大门，我就把你爹欺骗组织的事情举报给支书刘正平，你也知道他和咱家一直关系不好，他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你想一想。”两个孩子一直由奶奶和姥姥带着，几个月没见妈妈了，也都希望她能留下，都哭着说：“妈，不要去炼钢厂了！”万丁也在一旁说：“你就那么狠心，不想和我们在一起？”宋小辫最终没有去炼钢厂。不久，她又生了一个儿子，万丁给取乳名叫跃进，大名叫齐世进。

大炼钢铁运动在全国迅速开展起来。小高炉、土高炉的数量猛增。据记载，1958年7月全国建有3万多座小高炉，10月就增至数百万座了。全国各地机关、学校、工厂、部队都建起了自己的高炉。炼钢的时候，没有足够的焦炭，工人就用普通的煤炭，甚至砍伐树木烧制木炭；没有足够的铁矿石，领导干部就动员群众把铁制的锅碗瓢盆贡献出来，砸烂了再炼钢。

双喜在镇里的会议上不无忧虑地说：“这不是瞎胡闹吗？锅碗瓢盆砸烂了，以后还怎么吃饭？难道不过日子了？”这是双喜这么多年来首次对党的政策发表不同意见。吕子明说：“双喜，你是党员干部，又是转业军人，可不要胡乱说话！党中央肯定比我们考虑事情周到。毛主席说过，没有张屠夫，难道就吃带毛猪？”话虽这样说，其实吕子明的内心也是这样想的，他对上级让群众砸掉锅碗瓢盆的指示充满了疑虑和不解，可是他的岗位又不允许他发表与党中央和毛主席不一致的言论，他从内心感到了痛苦和不安。

紧接着，吕子明信口说的废话不幸应验了，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当时说的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违心话，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因为不尊重规律，盲目蛮干，大炼钢铁运动很快就失败了，很多人回到了家里，少数人留下成了工人。不久，全国各地的农村开展了人民公社化运动，各个村都建立了大食堂，老百姓都在大食堂一起吃饭，各家各户不再需要有锅碗瓢盆了！这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事情。傻子齐万禄高兴得手舞足蹈，在食堂里拿着筷子敲饭盆，引来村民一阵哄堂大笑。

各村大食堂的墙上悬挂了激动人心的标语：齐格挡村的标语是“吃饭不要钱，老少尽开颜；劳动更积极，幸福万万年。”顺河集村的标语是“放开肚皮吃饱饭，不要你掏一分钱。”老鸹庄村的标语是“吃饭不限量，吃菜不重样”。大油坊村的标语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不忘毛主席”。看到这些，从军多年的赵双喜从内心里为家乡的变化感到高兴，可是高兴之余他又为时代的发展之快感到惊讶，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越来越不好使，也跟不上中央的步伐了。

为了让大家吃饱吃好，大食堂倾尽所有，尽量为社员提供好的饭菜，并注重粗细搭配，既有菜还有汤，每月吃两三次肉，每逢节日还会餐。宋先生感慨万千地说：“共产党就是厉害！看看史书，几千年来哪个皇帝、哪个政党能做到这些？”回到家里，他对老婆忧心忡忡地说：“这大食堂的吃法有点像程咬金过年啊，这样不顾后果地海吃海喝，能撑多长时间？会长久吗？”戚氏说：“你这个老头子净是瞎操心！这是人家当官的考虑的事儿，哪里轮上你来插嘴？”宋先生叹了口气说：“可悲啊，可悲！女人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

宋先生就是宋先生，他不是一百多里外的杞人，他的担心也不是杞人忧天，不久就成了现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各个食堂出现了严重浪费现象，各村的粮食很快就吃得没剩多少了。古人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为缺这少那大食堂饭菜的质量开始急剧下降，厨师们都不知道该咋做饭了。两年多后，齐格挡村的大食堂像赔钱的饭店一样无奈地关门了，接着其他村的大食堂也陆续惭愧地步了后尘，悄悄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与此同时，这段时间国家遭受了一系列自然灾害，包括旱灾、洪灾和蝗灾等。鲁西的情况当然也不容乐观，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决策失误和自然灾害直接导致了大面积的饥荒，这次虽然没有十几年前的天灾严重，却也让很多老百姓饿死、病死了。

邢玉林的父亲怕影响儿子进步，无论多么艰苦都不愿意去找儿子帮忙，后来他一个人在老家饿得实在过不下去了，在邻居的劝说下一路蹒跚来到公社，找当干部的儿子寻口饭吃。邢玉林一见面黄肌瘦的父亲，很是心酸，赶紧让媳妇给父亲做了米饭，还端出一筐馏过的窝窝头。好几天没吃饭的父亲抓住窝窝头狼吞虎咽，儿媳妇张毓秀见公公饿成这个样子，自己舍不得吃，就好心把半盆饭都给了公公，没想到公公把一馍筐窝窝头及半盆饭全部吃掉了，吃过饭后他就再也走不动了。邢玉林见状赶快过来给父亲拍背，最终父亲还是因吃得过快、吃的太多被噎死了。邢玉林号啕大哭，他知道父亲分明就是被饿死的！一个基层干部的父亲就是这个情况，其他贫农家庭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鲁西著名作家汪三立先生出生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他在一部长篇历史《百年沧桑》中提到这段历史时，沉痛地写下了一段发人深省的文字：正如一群人要过一条小河，最好的方式当然是搭建桥梁，哪怕只是一座简易的小桥都要好过得多。可是，大跃进时期全家上下太想过河了，情急之下大家选择了往前冲，没想到一不小心迈出去的一大步让很多家人闪了腰，甚至跌入河里淹死了。这是国家的悲哀，更是民族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