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贫御史（1/1）

李景还是一言不发。

陆柏川倒不着急，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两份册子，走到李琦面前道：“说到有辱斯文，恐怕我们这些贼配军、毛学生们还担不起。大家请看，我手中这本是前年西凉大旱，户部拿不出钱粮赈济，我君侯夫人回京与王司徒一起号召京中官员募捐的详细名册，王司徒你且看是与不是”？

王司徒接过册子，认真翻看一遍，点头称是。

李琦不以为意，“区区陈年小事，何必卖弄”。

陆柏川不理会他，继续道：“册中明记：当年募捐一共得银四万五千余两，其中太学生一共捐银八千余两，而李大人的御史台三百言官一共捐款二百四十五两零七钱，哦，还有旧草席、破袄两件，换算一下姑且算作二百五十两吧”。

此言一出，满堂骚动，李琦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御史台都是些清流之辈，身无余财，陆老鬼你何必阴阳怪气，小题大做“。

“好一个清流之辈，身无余财！看来李大人还真是治理有方啊，御史台的老爷们果真都是比太学生们还清贫吗”！

陆柏川又拿出另一份册子道：

“自丞相主政，启用太学生严管京中风月场所，发现朝中各级官员留恋烟花柳巷者比比皆是。这本就是洛阳城中其中一家妓院——怡香院的流水账本。各位大人，一家妓院平均一个月的流水高达白银二十万两之巨！一个月就有二十万两啊，这三年朝廷实际拨给雍凉的军费，诸位知道是多少吗？七万五千三百一十二两。不到一家妓院半个月收支。三年前那场募捐，哪怕也能得二十万两，当年雍凉至少可以少饿死、冻死十万人”。

陆柏川越说越激动，一时无人敢言半句。

“数万将士舍命守边三载，不如几十个婊子卖弄风情一个月；十万百姓的性命，在诸位大人的眼中，竟不值几顿花酒钱！”

李琦听不下去了，打断陆柏川道：

“你到底要说什么，难道原来的满朝文武都是坏人，难道给你们雍凉捐银子少犯了王法吗”！

陆柏川盯着李琦，又看了始终不发一语的李景，鄙夷一笑。

“李大人别急，捐的少是不犯王法，但这账册里犯王法的事可不少啊！诸位，怡香院账册里白字黑字记得清楚楚，在这里花费最多的前十位贵客中，竟有六位正是来自李大人御史衙门，其中御史副丞刘安给一位花魁的梳妆费一次出手就有七万两；御史台主簿李贺平均每月在此留宿二十天以上，半年耗资不下三十万两。仅这榜上六位御史大人在这一间妓院一年的开销，就有八十四万两之巨。难道这就是李大人口中的清流士子，身无余财！”

大殿之上顿时议论纷纷，点到名字的几位御史早已战战兢兢，甚至有一个已经站不稳瘫坐在地上。年轻的太学生官员，也没想到御史们竟然如此贪腐不堪，恨不能立刻让这些窃国硕鼠身首异处。

正在此时，天子赵明在太子等人的簇拥下，步入大殿。群臣只得暂时下拜行礼。

礼毕之后，天子赵明问道：

“今天朝会看着很是热闹，甚好甚好，不知道诸位刚才所论何事啊”？

司徒王恩赶紧将刚才之事向天子陈述一遍。

天子赵明听完沉思片刻，只道：

“即是御史台的事，让太尉等去处置就好了，何必繁扰”。

听天子这么说，几个被点了名字的御史们这才稍稍如释重负，毕竟太尉算是自己人，赶紧向老太尉李景投去祈求的眼光。

李景不慌不忙道：“刑部尚书可在”？

“下官在”！有人接话。

“依本朝律法，官员出入妓院，当处何刑”？

“此事虽有亏私德，但本朝律法并无明令禁止官员嫖妓”。

“前朝之中，历代可有相关惩戒刑典，挑重的讲”？

“额…当年正德皇帝最恨官员私德有亏，明令官员狎妓者，鞭打三十，罚俸半年，最为严厉”。

“好，有例可循就好！来人，把刚才点名的几位御史，拉出午门，鞭打六十，革除职位，永不录用”。

此言一出，几位犯事的御史官员连忙下跪求饶。这些都是李琦御史台班底的核心心腹，李琦也不忍如此过重惩处，也向太尉求情道：

“是否惩罚过重，岂可用前朝的律法制裁本朝的官员”。

李景微微抬眼瞥了一眼李琦，又来到几个犯官面前，正声道：

“你们即是御史台的官员，也是我李景的门生故吏，国法即不能惩治你们，那就按我们李家的家法来处置，你们心里可服气”！

见老太尉发了话，这几个人岂敢不依，只得不停点头。

李景接着对着大家道：“也不算惩治过重，本朝律法对官员嫖妓虽无明法禁止，但像这般豪奢淫逸，必定连着贪腐之事，打完之后你们自己去刑部自首，贪了多少，不许隐瞒。李琦，你身为御史之首，治属不严，回头当自请责罚，以儆效尤”。

李琦虽满腹不爽，但当着天子与百官，只得咬牙称是。

李景这才又跪奏天子：“陛下，不知臣如此处置，是否妥当”？

天子赵明连连称赞：“太尉公允，朕心甚慰”。

李景又转向丞相孙符：“丞相以为老夫处置是否妥当”。

孙符有些疑惑，但天子既然已经点头，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景见此事既然已经摆平，眼中瞬时露出凶光，开始进攻道：“自丞相入朝秉政，破格启用太学之辈，行霹雳雷霆手段，涤荡京师，清扫朝野，天下皆惊。如今朝堂气象一新，人人依法从事。老夫也着实感到欣慰，想着这把老骨头终于可以颐养天年。只是昨日陇西太守上奏，丞相三公子孙逊公然带领府兵劫杀御史王伦一家，还一路追杀天子钦差张仿，如今张仿尸体就在朝堂外面，不知丞相此事当如何发落”。

孙符闻言神色大变，满朝文武也瞬间炸开了，只有天子仍旧吃瓜模样，一副期待谜底揭晓的表情。

孙符心中瞬间闪过几个可怕的念头：第一，李景老谋深算，此事非同小可，绝不可能贸然编排捏造。但是大体确有其事。第二，若真有其事，那孙逊虽平日有些放荡言行，但心思缜密，绝不是个冒进莽撞之人，怎么会干出当众擅杀朝廷命官、追杀天子钦差的事。第三，如今西北主事为长子孙平，可李景口中没有提到孙平，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管何种理由，至少孙平当有书信来报，却怎么会无半点消息。

孙符看向一旁的陆柏川，发现陆先生似乎早已知晓，鲜有惊讶神色。

不等孙符反应过来，李景已经让人把张仿以及王伦、王圭父子的尸体抬了上来。朝堂之上人人面面相觑，陇西太守带着一些人证、物证跪在一边。

孙符小声问向陆柏川：“先生是否早已知情，今日入朝，正为此事而来”。

陆柏川拍拍孙符肩膀，低声道：“军侯莫急，今日就算龙潭虎穴，老夫也会陪着侯爷一路走到底”。

李琦此刻来了兴致，站出来大声斥责道：“丞相，与御史不修私德狎妓青楼相比，您家公子带私兵截杀天子钦察、朝堂命官，又该当何罪”！

孙符一时心急，只得道：“我儿孙逊从小腿脚不便，如何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恐怕其中必有隐情”。

李琦讥讽道：“孙逊领着雍凉府兵一路追杀张仿几百里，人证物证数不胜数，可谓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好辩驳的，难道说瘸子犯法就可以网开一面。刑部尚书，我且问你，以私兵擅杀天子钦察、朝廷命官，按本朝律法该当何罪”？

刑部尚书听到又点到自己，吓得着实不轻，只得唯唯诺诺道：“边军擅杀朝廷钦察，按谋反论处，依律主谋车裂，诛……诛灭九族”。

天子赵明突然道：“大胆，孙逊也算我侄子，诛灭九族，是要把朕也砍了吗”。

刑部尚书赶忙磕头申辩：“天子当然不可牵连，卑职只是重申律法，到底如何处置，全凭皇上圣断”。

天子冷笑一声：“还是丞相和太尉来决断吧，只要不涉及朕，以及皇妹河阳公主即可”。

“皇兄不必袒护，如果孙家人真的犯了国法，我为孙家媳妇，自然与孙家人同罪”。

孙夫人此刻竟推着孙逊从侧殿而出。但见她几许青丝已白，眼中满是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