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漠孤烟（1/1）

当黎芸终于醒了之时，孙安已经带着她离开江陵。他们乘一叶扁舟，顺着长江向东而去，一路梅雨连绵不绝。

此时，几千里外阴山西陲边的莫尔海沙漠中，一个女子正艰难的一步步前行。她的背后拖着一大块木板，上面躺着一个硬邦邦的匈奴男人，火毒的阳光照在这个男人脸上，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夜幕降临之前，她终于找到了一小片绿洲。他们都有救了。

篝火燃起，在茫茫沙漠里就像一根点燃的火柴在飘摇。她烧了一点热汤给那个男人喝下，他的体内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她是王忆风。

他是阿末多。

阿末多带着残部回到匈奴右平王部。曾经他是这个部盟中最骄傲的男人，但在灌云涧一役，他不仅丧失了几乎所有本部人马，还让孙安、黎芸彻底击溃了他的斗志和灵魂。

匈奴草原上，匈奴右平王部比起匈奴左贤王部，本来就实力远远不及，这次劫掠雍凉让他们不仅没有占得便宜，还让孙平偷袭了王庭。当阿末多几乎只身回营时，匈奴右平王被失败的怒火淹没了理智，他立即要杀了阿末多。

阿末多没有乞饶，或许他早已死在黎芸枪下。

但还是有明白人知道阿末多对于整个匈奴右平王部盟的重要性，替他求情。最后匈奴右平王看在他带回祭天金人的份上，免除死罪，发配到莫尔海沙漠边缘牧马。

曾经纵横驰骋匈奴草原多年的阿末多已经完全像一具行尸走肉。一些政敌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们派人来刺杀他，没有存活意志力阿末多再不是那匹人人生畏的草原之狼，他几乎就死在了几个无名小卒手上。

但命运并没有完全抛弃他。独自孤行在草原里的王忆风遇到了他，虽然是个陌生的匈奴男子，但她看到了他眼里的绝望，和曾经的自己几乎完全一样。

两个被世界嫌弃的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在这茫茫大漠中，互相依偎，用彼此可怜的温度去抗衡来自整个世界的寒冷。

一夜寒风过后，阳光再次重新撒满人间。

清醒后的阿末多看着忆风，他不敢相信拯救他的是眼前这个弱小的汉族女子。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和我一样，都是死过的人”。

“死过的人？是，我输了，昆仑神已经收走了我的灵魂，但我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因为你现在不再为你的昆仑神活着，只为你自己活”。

“只为自己活”？

“对，只为自己活，就不会再输，因为你再没有什么可以输”。

阿末多再次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初升的太阳照在她精致的面庞上，光芒万丈。她现在就是自己的昆仑神。

“不，从现在起，我要为你而活”。说完，阿末多一把抱起忆风，向着自己部落的方向走去。

……

千里之外，洛阳太尉府。

黑羽卫头领正跪在太尉李景面前，李景脸上透着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他再一次问向黑羽卫：“孙平真的死了？”

太尉已经问了三遍，这名黑羽卫头领只得再一次回报道：“回禀太尉，张仿大人依照太尉安排，利于王御史之女离间孙平、孙逊二人，获得奇效。孙平拔剑自刎，孙逊擅自带兵截杀王伦王圭父子，并一路追杀张仿大人”。

李景喜不能禁。本来只想削弱孙符雍凉根基，没想到孙逊这个残废小子如此不理智，竟敢当众截杀朝廷大员，看来把孙家连根拔除的机会到了。

李景低下头来问道：“张仿如今何在”？

那头领回道：“张仿大人身受重伤，但目前已经被我们严密保护起来，虽尚在昏迷，但我们有把握救活他”。

李景沉思片刻，额上白眉一蹙，便低头在这黑羽卫耳边低声吩咐几句。然后才稍稍大声说道：

“就按刚才吩咐的去办吧。此外，现在开始一定加大监视丞相府的一举一动”。

那人领命而去。

多年恩怨，几世筹谋，与孙家的争斗似乎终于要在画上句号。

四更时分，几队锦衣快马悄悄从太尉府出发，奔向各方。

.....

长夜凄迷，乌雀乱啼。

陆柏川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打着一个白皮灯笼独自走在郊外。路越走越窄，陆柏川毕竟上了年纪，已经渐渐喘息起来。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这才停住脚步。

一个黑衣人从一棵大树后探出身来道：“先生可曾注意是否有人跟踪”。

陆柏川又喘口气，才道：“放心，我年纪虽大了，但是脑子还清楚，有几个尾巴出城前就甩掉了”。

那黑衣人这才完全从树后出来，等到了跟前，才从一把轮椅上滑落，跪在陆柏川面前。黑衣人正是孙逊。

陆柏川赶紧将他扶起，怜惜的问了声：“孙平果真自尽了”。

“大哥是让李景那个老狐狸害死的，我一定要报仇”。

“可惜啊，孙平英雄年少，前途不可限量，就算让李景父子都陪葬，也不值少将军分毫”。陆柏川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都以为李景会在京城对侯爷下手，没想到他却直接把手伸到雍凉，想一举断了孙家根基，还是我大意了”。

“是我牵累了大哥，这个仇我来报”。

陆柏川心中一震，他知道孙逊言出必行。

“你信上说，你杀了王伦父子，还一路追杀张仿进京，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我不这样，就逼不出李景这只老狐狸”。

“你既然如此，想必有把握，但我要提醒你，擅杀朝廷命官，特别像张仿这样的钦差大人，是要按谋反论罪的”。

孙逊没有说话，做了个手势，几个雍凉将士将一个大麻袋抬了出来。

……

第二日朝堂大议，天子也会临朝。

孙符正要出门，陆柏川突然拦住了他道：“今日，就让老夫陪你一起上朝吧”。

孙符有些错愕。陆柏川作为丞相府最重要的属官，本来是可以上朝奏议的，但他从来都是推辞不去，不知道今日为何要一同入朝。

“不知陆先生今日如何有这般兴致”？孙符很是诧异。

陆柏川一手扶在孙符肩膀上，只是淡淡说道：“年纪大了，容易怀旧，想再去殿上瞅瞅，说不定还能最后再看一眼几个老相识”。

陆柏川也是名门官宦人家出身，三十多岁就位居侍郎高位。可惜后面陆家卷进一场莫须有的谋反罪，父兄及全家二十余口皆被处死，仅仅自己被孙符救到雍凉边境，蛰伏了这些年。

孙符看着陆柏川早已雪白的须发，感慨时光匆匆，但也有种隐忧暗自揣摩，可能一切不会那么简单。

大殿煌煌，文武群臣各居其位，等待天子朝会。

李景也是称病多时之后，首次出现在朝堂之上。

李景一身玄黑朝服，手持一根蟠龙金玉拐杖，虽胡须皆白但眼中分外有神，儿子李琦等一大帮跟随簇拥前后将整个朝堂占了一大半。但随着孙符带着陆柏川等人走进大殿，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们身上，瞬间窃窃私语开来。

“那不是陆柏川吗，他居然还活着”？

“二十多年了，他们陆家不是早就满门抄斩了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

陆柏川完全不以为意，不时用眼神搜索大殿之上的旧相识，偶然看到几位，还不失礼貌的点头致意，但致意之人无不纷纷眼神躲闪，仿佛生怕被别人看出他们认识一样。

李琦按捺不住，率先走过来发难。

“这不是朝廷钦犯陆柏川吗，之前听说孙侯爷手下尽是藏龙卧虎的高人，我还不信，没想到连朝廷钦犯也能待如上宾，今日更是窃登天子朝堂，果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更是流言蜚语一片。

李景却是看都没看陆柏川一眼，不发一言。

孙符刚要说话，却被陆柏川拦住，自己说到：

“雍凉贫瘠寒苦，兵源钱粮朝廷无力供给，自太宗朝已有明旨，雍凉征用边军，只论实用，不论出身，代罪之身亦可赚功名抵罪。前不久雍凉大破匈奴，朝廷推恩，雍凉军士全部赦其无罪，老夫现在是丞相府主事，官至从三品，与李御史比肩，这朝会又不是你李家的堂会？老夫上朝还得提前请示你李大人”？

李琦冷哼一声：“自打丞相入朝果真别具一格，看看如今这朝堂之上，不是些乳臭未干的太学生，就是些刺字纹面的配军犯夫，还剩下几个正经的经科士子，真真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看来李、孙之争，今天要挑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