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王全（1/1）

日子像水流一样平静淌过去。素光发现，有伏历这个人在真不错。她和许氏早上从甜水村背着菜，拎着鸡鸭到店里来，伏历已经把火炉燃起来，锅里的水都要烧开了，母女两个舀点热水洗漱一番，简单做个早饭之后，转身就能开门迎客人。生意来时，上菜洗碗擦桌子这些活儿几乎被伏历包圆了，就没见他坐着的时候。晚上素光和许氏下了工，伏历还会默默把店里店外打扫干净再锁门。

许氏感概：“这是一个顶俩啊，这小工找得太值了！”每每看到伏历那瘦如竹竿的身形，她便颇不忍心，若这孩子的爹娘还在世，看到他过得这样幸苦，不知该有多心疼。自家吃什么，许氏便叫伏历吃什么，一点不吝啬。这日，许氏还特意炖了一只鸡，汤熬得浓浓的，香味扑鼻。还没到吃饭的时间，许氏先叫伏历来喝碗汤。

伏历简单道声谢，接过一碗鸡汤，找了个角落坐着喝。他一向话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闷头干活儿。

因为活儿几乎都被伏历干完了，素光便多了许多空闲时间，不用回村子运菜的早上不用早起，白天甚至能上街走走转转。她从许氏手里接过一碗汤，眼光四处一扫，这时候店里人多，交谈声和客人吃面的呼噜声搅合在一起，热闹又市井。素光瞅见伏历前面还有个空位，便走过去，和他面对面坐下。

素光还没下口喝汤，先从碗里挑出一个鸡腿，放到伏历碗里：“我不爱吃鸡腿，你帮我吃了吧。”

伏历一愣，用筷子夹住了：“多谢。”

素光瞥他一眼，把碗里的肉都挑给他：“你怎么那么瘦啊，风一吹就能倒似的，多吃点，多长点肉。”说着小口抿了口汤。

伏历目不斜视喝着自己碗里的汤，眼角余光瞥见素光的动作，看到她粉嫩的双唇在汤汁里浸得微微发红，好似两片艳丽的花瓣儿。他咽下一口汤，问：“真的那么瘦？”

“是啊，跟你当初进医馆的时候没多大区别好么，都不知道你把饭都吃到哪里去了。”素光也甚是奇怪，明明这么瘦一个人，干活儿怎么那么有力气呢。

一碗汤下肚，素光放下碗：“我去厨房洗菜去了，你慢慢吃，好好吃，不要急。”

伏历又是一愣，看着素光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她撂下的碗还在桌子上打转。

素光刚走不久，就有一群年轻人进店来。一行四五个人，各背着包裹，着青布衫，头上戴着儒冠，一看就是一群读书人。他们挑了张桌子坐下，看起来年纪最大，像是为首的那人指着菜单子：“来四碗牛肉面。”

许氏闻声笑道：“客官稍坐，面马上就好。”她待的那个小隔间刚好可以看到大堂里的动静，煮面和招呼客人两不误。面条麻溜地下到锅里，用笊篱捞起来一份一份放到碗里，素光依次给每个碗里加上一大勺牛肉做成的浇头，用托盘端出来。

“客官慢用。”素光放下面条转过身，就听到一桌四人在谈话。

四人把面分了，年纪最大那人伸出一根指头，一下一下敲着桌子：“王全，你之前退过一门亲事，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把方家的亲也退了呢？”

对面那叫王全的年轻人十六七岁，脸一下子红了，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坐他左手边的人抢先开口：“温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方家的亲事不是王全自己退的，而是方家的姑娘主动退的！”

“啊，还有这事儿？”剩下一名青年停下搅面的动作，满脸震惊。

被称作温哥的人仿佛明白了什么，站起身拍拍王全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这些小儿女的私情没什么重要的，莫要放在心上。虽然你这次又没过县试，但是你还年轻，以后机会多得是，千万不要灰心，一心放在学业上才是正道。”

哥儿几个都是镇上的人，从小一起玩到大，姓温的那人年纪稍长，前两年中了秀才，在县城里做事儿。剩下的几个年轻人都是和王全一般年纪，家里供着读了几年书，指望考个童生，厉害点的如温家后生一样，考个秀才，以后也到县里谋生。然而三番五次考下来，除了王全，两个哥们儿都考上了，这次他又没中，不免有些气闷。从县城回家的路上，哥几个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拿来日方长宽慰他。

然而王全这人自幼被家里的长辈和兄弟姐妹们捧掼了，自以为能读书，要比别人高出一截，平日里便颇有些清高，看不起不读书的人。如今屡试不中，心里不痛快之余，难免要发诸于外，一路上看什么都不顺眼，哥仨时不时顺着他，然而，其中一个年轻人却不大想顺着他了，说话便有些阴阳怪气。

坐在王全左手边的那个年轻人又道：“这方家姑娘可不比普通的农户女，他父亲和哥哥都是正儿八经的秀才公，别说我们大岭镇，放到整个清渠县都是不落人后的。方姑娘自幼在父兄的熏陶下，饱读诗书，要挑相公，自然要挑那满腹经纶有真才实学的。王全你想娶方姑娘，是妥妥的高攀。但你前面退掉的那门婚事，确实是可惜了。我听说那户人家姓上官，家里虽没出过童生秀才，但姑娘的爹也做过账房。姑娘也识文断字，比不得方姑娘，难道还比不过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村妇么，你怎么就把人家姑娘退了呢？”

另一个青年嗦了一筷子面，附和：“确实可惜。咱们这种小地方，哪能挑出几个识字的姑娘啊。”

王全受了左手边那人讽刺，脸变成辣椒色，怒道：“我王全就是一辈子不娶妻，也不会娶那个姓上官的！”

他声音太大，一时引得堂内的食客都侧目过来。

众目睽睽睽睽之下，王全梗着脖子：“你们说她好，她一个农家女些微识得几个大字就算好了么？那你们可有听说过她的恶名？她本名上官白蕊，后来听说改名为上官素光，一个女子，已经与男子有了婚约，却大半夜跑到稻草垛子后面与野男人私会！她，她简直不知廉耻！听说还扮作男人的样子，到别人铺子里当账房！这样的女人谁敢要？反正我王家不要！”

“哐当”一声，素光把手里的托盘重重砸在旁边桌子，以至于客人刚吃完面的碗中剩的汤水都被溅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