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留下（1/1）

只看了一眼素光，他便立即低下头去，一只手扶着廊檐站着。

高大夫说了一个数，又道：“他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你把他领走吧。”

素光痛快付了银钱，跟大夫道谢。大夫嘱咐了病人几句勿要干重体力活儿以防伤口裂开，小心保养之类的话，就到前院就诊去了，留下素光和乞丐两人在这里。素光感觉气氛有点古怪，说到底她和乞丐只是两个陌生人。素光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就先听到一声低哑的道谢从乞丐喉咙里发出来。

院子里花木扶疏，光影重重，素光眼角余光一扫，人坐在游廊上，几根花枝的影映在她脸上。终于淡淡道：“有啥好谢的，萍水相逢，见你落难，我不过伸手拉了你一把而已。没准儿哪天我落难了，也能遇着你拉我一把呢。”有风拂面，衣袂翻飞，素光有一下没一下晃动着双脚，姿态闲适。

乞丐微微颔首，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又无话了。

素光伸手接了一朵落花握在掌中，把玩一会儿说：“那我们后会有期。有机会的话，到聚兴面馆吃碗面啊。”双脚落到地面，转身欲走。

乞丐终于抬起脸，叫住她：“我，我无处可去。”

这样一句话说出来，素光倒不好走了。

她救下这乞丐，砸下去这么多银两，不过是一时心善，不愿见一条人命就这样狼狈地消亡在大街上。看到乞丐那样落魄，她总是忍不住想起自己卑微无助的时候，想着想着便悲从中来。可素光并不想和这乞丐牵扯太深，能当乞丐的，背后能有什么好故事？家破人亡，身负巨债，仇家坑害……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人救回来了，不求乞丐的回报，对乞丐的过往也不感兴趣。可乞丐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她驻了足，有点不忍心就此冷眼走了。

素光想了想问：“那你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吗？”

“我想还你药钱。”

素光很意外，喉头有些哽住。

乞丐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明烈天光下，一身布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流露出大病初愈的病态感。偏偏身体挺拔如竹如松，一如宁折不弯的脊骨。脸颊轮廓分明，瘦削羸弱中带着股子韧劲儿。素光知道这人背后的故事必定比她想象的要复杂，但心底的好感如潮水一般止不住地翻涌上来。

她唇角上扬，带着一丝玩味：“我的药钱很贵的，你恐怕还不起。”

“我能干活儿，慢慢还。一个月还不起就一年，一年还不起就十年。”

素光笑了，视线从他身上移往别处：“你叫什么名字？”

“伏历。”

“伏历，跟我走吧。”

素光带着伏历回了聚兴面馆，许氏大吃一惊，把素光拉到一边低声道：“你怎么突然就带个男人回来？”

素光大大方方道：“他欠了我药钱，自愿干活儿抵债。”还冲伏历高声问了句，“是吧？”

伏历一进门就跟许氏问了好，恭敬称其为伯母，然后静静站在一边等安排。此时听到素光忽然叫他，当即点了点头。

许氏知道这人就是素光当初在大街上捡的那一个，干活儿还药钱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人还是很有良心的，不像那些子占人便宜的人，嘴里道谢说得何其顺溜，行动上却没有任何表示，更有那起子没心肝的，害怕被人追着还钱，大半夜就跷脚溜了。但许氏还是觉得怪怪的：“素光，这，这多有不便吧？”

素光想了一想：“无妨的，后院有几间空房，收拾一间出来给他住完全没问题，我们母女两个住在店里的时间少，大多数时间还是要回村里住的。一来芸香无人照看，总放在赵叔家也不好；二来村子里的菜地水田什么的还要我们打理，鸡鸭也需要喂食；三来我们还没在镇子上扎稳脚跟，待过段时间安排好了，我们就举家搬到镇上来。有伏历在正好，晚上帮我们看着店，也不怕有人来偷东西。娘，这店里就我们两个人，忙起来的时候简直脚不沾地，现在好了，有伏历帮忙，我们总算能喘口气了。不过是多口子人吃饭罢了，伏历可能干了，保管挣的比吃的多。”

听到最后一句话，伏历眼眸微微上扬。

许氏想了一会儿，素光最后两句话到底是打动了她。她们这小面馆忙起来时，母女两个就跟陀螺似的，从这张桌子转到那张桌子，从大堂里转到厨房，就没有一刻清闲的时候，一天下来，脚脖子都能站肿。她甚至想过要不要招两个帮工，奈何一直太忙没有落实。伏历来了正好，这不就是现成的帮工么，还不收工钱，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美事。另外，像提水扛面粉这样的重活儿，也只管叫伏历一个大男人干去。就是这人看着瘦巴巴的，也不知道干不干得动重活儿。许氏觉着，以后得给伏历好好补补。

就是还有一桩事，她还是觉得不像话：“我们一家子都是女子，他一个外男，无亲无故，住在一起，传出去还不知说得有多难听呢？尤其你一个姑娘家，以后可怎么嫁人，你不知道，我先前就听到有街坊在背后悄悄谈论你在村子里的事……”

“嗨，原来娘担心这事儿啊。”素光双手一摊，“只管对外称他是我们招的伙计不就成了。那些长年累月在州府做工的人，一年到头也难得回一次家，吃住都在主家，我们这也差不多。”区别只在于，伏历是无家可回。

“另外，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人，想怎么嚼就怎么嚼去呗，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凭本事安安心心赚钱，踏踏实实过日子，旁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大可不必理会。”素光一条一条给许氏捋清楚了，还转头问伏历一句，“伏历，你怕被人嚼舌根子么？”

伏历低声回：“不怕。”

素光瞅着他略微抖动的肩膀，怀疑对方在憋笑。

许氏一想也是，旁人口里想说什么，岂是她们能左右的，有那起子闲人，无事都要嚼出三斤钉来，且随他去吧，过好自己的日子最实在。

伏历留在面馆一事就这样确定下来。素光当即带着他到后院挑了一个房间，打扫一新后换上干净被褥，布置一些简易家具，以后这就是他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