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一样的（1/1）

时值盛夏末尾，互市附近的几颗松树下蝉鸣声声，小姑娘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额古面前，瘦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能被风吹走，瘦小的身躯宛然若泱泱大漠最无关紧要的一粒沙尘，好似随意挥挥手便能让她飘向远处，湮埋在其余沙砾之中。

可现在她却更像一座庞大的山峦，沉默而坚毅地挡住了额古离开的路。

“我的哥哥在战场上没了右手，我的祖父牵着马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他们说这都是燕朝人的奸计，都是因为燕朝人诡计多端，心肠狠毒，我们才会输了那么多场仗，我们的亲人朋友才会倒在城墙之外。”

都娜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她的声音同样平静，也同样刺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底。

“将军，您说我该铭记这仇恨，以后也这样教我的孩子吗？您说我们没有资格高兴，没有资格享受“和谈”来的和平，可是在我家，对和谈表现最高兴的便是我失去了右手的兄长。”

都娜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似的，轻轻地笑了起来：“如果以后都不用打仗了，如果以后我们的后辈都不用像我们一样在前线拼死搏杀，不用动不动就要掏光家里的财产卖牛卖羊去买上一匹马，那该有多好啊。”

少女的嗓音犹如春风化雨，温和地沁进众人的灵魂，有鞑靼商人情不自禁地跟着说道：“我大哥也是死在燕人手上的，可我觉得杀了他的不止是燕人，要是王庭不与燕朝打仗，他也不会死，要是我们能早点将这互市开起来，我的孩子们也不会因为没有药材而病死在雪夜里。”

“我很感谢县主，也很感谢有魄力能做出这个决定的可汗。”

商人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粗粝的脸，他哽咽着掏出自己怀里的几包风寒药材，说着说着竟笑了出来：“你们看，这么多药材，以往在那些倒卖的黑心商贩里要用十只羊甚至更多去换，可现在，我只用一只羊不到的价格便能买下。”

他的欣喜溢于言表，其余鞑靼商人也不由自主地往前靠，接二连三的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我家大儿子还是在两个部落征战时死的呢，我不照样还来往着做生意，我看大家伙也别伤心了，我们自家尚还征战不断呢，要按将军说的，谁对谁没点仇啊，这也记恨那也记恨，那我们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有商人为了活跃气氛调笑道：“你们一群都几岁的人，看问题还没人家一个小姑娘清楚，哪管上头要什么，谁对我们好，谁救我们，谁能让我们的日子变得更好过，谁就是我们的恩人。”

额古先前说的并不夸张，鞑靼连年有战事，不止是与大燕的冲突矛盾，各部族之间同样剑拔弩张，动辄便是一场争斗，胜者可以吞并败者成为更大的部落，也可以掠走败者的金银牛羊据为己有，而鞑靼王庭也默认了这一行径，从来都做漠视态度。

对王庭来说，这不过是将鸡蛋从左手边的篮子换到右手边罢了，可是对这些商人们出身的小部族来说，这无异于多年辛劳努力付诸东流的灭顶之灾。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谁心里都有说不尽的委屈，这反倒让最开始义正言辞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众人狼心狗肺的额古面上挂不住了，他带来的亲卫们多数同样不是什么好出身，对商人们所言之事更心有共鸣，额古虽鲁莽，却也知道不能在此时继续刺激他们。

“鼠目寸光，哼，我们走！”

他嘴上还强撑着，实际却逃也似的跑走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有一股不真实感。

那个动不动就杀人泄愤的额古将军竟然谁也没动，就这么被他们给赶走了？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大家纷纷笑着看向彼此，有人热心地扶起了纳尔木，又自发地帮都娜收拾起满地的羊肉汤与泡馍，经过这么一场折腾，饭点都熬过了，有烙饼摊位的摊主热情地将一个个嵌满了瘦肉的烙饼从炉中夹出，用油纸包好，不分汉人与鞑靼人地一一塞给众人。

他走到谢昭婉面前的时候顿了顿，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般挠了挠后脑，将手里最大的一个烙饼递给她：“这是我阿耶的阿耶教他做的，又是我阿耶教给我的，虽然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我平常在下沙县附近出摊卖，你们汉人好像也挺喜欢的，还望县主不要嫌弃“

有人拍了拍他：“县主九天仙女似的人，哪会吃你这粗了吧唧的东西，你多大脸啊。”

“除了这个，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了。”烙饼摊主憨厚地笑道：“县主就算不吃，带回去给其他人吃也好，我这饼面揉得筋道，就算冷着吃也不腻。”

哪有烙饼冷了再吃也不发腻的？众人皆当他是吹牛，只有谢昭婉极轻地笑了一声。

她自然地接过了那块烙饼，又自然地剥开油纸，酥脆的饼圈配上极有嚼劲的饼皮，加上一口便能咬到的精瘦羊肉，咸香之余带着鞑靼胡椒特殊的鲜味。

“味道的确很好，你没有骗人。”

她不复方才犹如天山雪庙里的神祇一般高高在上，整个人迅速地融入商户们之中，她见都娜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便示意沈柳将所谓互市监八十两的罚金递给都娜，又朝她笑道：“你兄长年纪轻轻便愿意为国而战，我觉得他很了不起，想来鞑靼也没有给你们足够的抚恤银子，那便按东南宋家军的标准，给你兄长八十两作为失去右手手臂的抚恤银。”

“可我们，我，我不是鞑靼人么……”

都娜声如蚊吟：“县主今天这样帮我们，燕人都会怎么看您，我们……”

“什么鞑靼人燕人的，如今和约一签，我们便是盟友国，这世间又不止你们鞑靼与我们大燕两个国家，就像你们关系不好的两个部族一般。”

谢昭婉笑眯眯地走到都娜面前：“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互相帮助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