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宝音（1/1）

这场冲突在谢昭婉的预料之外，却误打误撞地帮她确定了一个自己之前的猜想。

鞑靼因部族林立的缘故，其普通百姓很少对一整个鞑靼有着应有的家国归属感，他们并不在意鞑靼这次和谈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也不在意鞑靼王庭这次能不能攻下燕北，他们只在意自己的小家庭会不会因此收到什么影响，只在意自己能不能借此挣上更多的银子。

这对甘迪戈来说是个好又不好的消息，好在鞑靼百姓不会永远记得苏赫巴鲁和穆幹，更不会去深究先代可汗的死因，因着互市，甘迪戈继位之后发生的事远比他想象的要平静许多。

可同样，鞑靼百姓对甘迪戈一样没有归属感，他们并不会为了甘迪戈而做什么，这在鞑靼贵族眼中及其屈辱的和谈，于百姓这儿却是让他们喜不自胜的“长生天的恩赐”。

互市一日在，汉民与鞑靼百姓之间便会多一日的交流，只要谢昭婉略施小计，多安排几个能言善道的人在商人之中潜移默化地改变鞑靼百姓的想法，让他们产生对大燕的家国归属感，那么日后不管是大燕想对鞑靼施以怀柔政策，还大燕想正式攻打鞑靼，都会容易得多。

沈柳经历丰富，对付都娜这些对未来爱情尚怀憧憬的小姑娘们很有一套，不一会儿便和商户们打成了一片。

而最开始挑动大家情绪的小姑娘却没有再靠近人群，而是默默地退后到了一个无人注意着的角落。

谢昭婉缓步走到她面前，带着笑意用鞑靼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咳嗽了两声，对她倒没有太多戒心：“我叫乌兰宝音，县主可以叫我宝音。”

“我听说宝音在鞑靼是有福气的意思，你的父母给你起了这个名字，一定对你也有着很多期待。”

谢昭婉弯了弯眸：“方才我给你们额古将军做了一个预言，现在我也给你做一个。”

“宝音，我在你的未来没有看见苦难与悲伤，只是看见了一条平坦易行的大道，你会住在一个远比幼时帐篷还要暖和精致的地方，那是一座宽敞明亮的庭院，冬日里烧着暖融融的炭火，夏日里可以吃上清凉爽口的冰碗，你有一只你极喜爱的马驹，只要是闲暇时，你都会骑着它奔跑在草原上。”

她描述的未来美好到不真实，甚至像是宝音印象里父亲所描述过的天堂，可她的声音又是那么笃定，连带着宝音也不由动摇了：“……真的吗？县主看得见我的未来？”

“是真的哦。我从来不骗孩子，特别是宝音你这么聪明懂事的孩子。”

“宝音是特别特别好的小姑娘，而且刚刚是宝音帮了我，所以我很感谢宝音。”

谢昭婉温柔的嗓音仿若雪山初融的泠泠清泉，又像是宝音记忆里的母亲，在额古面前都没有半分惧意的宝音竟在她柔和的目光下局促了起来。

“我，我只是说了自己想说的，其实也没有帮到您什么……”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用近乎连自己都听不见的音量说道：“而且，我，我也不是自己想说的……”

“我并不会多少汉文，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一个年轻的哥哥给了我五两银子，教我说的。”

宝音仿佛生怕被热闹的人群发现一般瑟缩了一下身子，她原本低垂着眼睛，这一下却恰好让她撞进谢昭婉仿佛夜光中幹难河般波光潋滟的黑瞳里。

“我既不聪明，也不勇敢，县主不应该选择我的。”

她在这般温润的注视下羞愧更浓，琥珀色的眼睛渐渐溢出了泪水，活像只被人发现后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猫。

“这个啊。”

哪知谢昭婉抿唇一笑：“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哦。”

“你才几岁呀，就算你的父辈也是将领，你又怎么可能学得这样一口流利的汉话，又怎么可能问得出能让额古都哑口无言的问题呢？”

“我还当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谢昭婉蹲在宝音面前，亲昵地替她理了理杂乱的碎发：“你怎么会不值得我选择呢？宝音，你言而有信，收了银子之后既没有一走了之，也没有在额古面前将他供出来，从未学过汉话，却在短短一日之内将那段话背得滚瓜烂熟，在明明只要认下这功劳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我赏识的情况下，依旧愿意告诉我实话。”

“您知道？！”

宝音惊讶地睁大了眼：“你们早就知道额古将军今日会来互市吗？”

难道说县主真的会占卜么？

“宝音，你真的很聪明，也同样勇敢，最重要的是，你还有一颗真挚的心。”

她直起身，毫不在意地牵起宝音粘着污泥与伤痕的手，笑吟吟地拉着她走向互市：“我可是也有正经事要拜托你的。”

“这片互市我还从未来过，更不知道牛羊皮毛的好坏，我要来这里买些东西送给养育我长大的姨父姨母，还需要宝音来给我掌掌眼呢。”

此前燕朝与鞑靼关系紧张，鞑靼常有偷偷前来的汉人商人需要小孩来给他们做向导，宝音更小一些的时候也曾跟着兄姐去这样挣些零花钱。

虽说依旧能感受到谢昭婉的好意，可宝音却不像之前那么羞赧了，她面颊泛起红云，心里暗暗想着一定要好好地辨别好坏，可不能让县主的亲人在互市上买到劣质的东西。

尚在互市中的其他商人们很多还对方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原因无他，只缘他们实在是太忙碌了。

鞑靼与大燕一签订和约，附近的小国部族都坐不住了，要么派人带着部分货物紧赶慢赶地来到互市交易，要么派人来问询试探甘迪戈此举何意。

奈何甘迪戈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他们赶到互市之后还发现自己因没有互市监发下的路引而无法获得正式的摊位。

那么多货物，要是带走还得亏上更多的银子，各部商人们面面相觑，只得草草买了汉人的厚粗布往地上一铺，就这么席地而坐，将摊位摆在辟出来的互市道附近。

各国汇集，摊位交杂，得到路引的商人们几乎都忙得脚不沾地。

谢明曜刚刚卖出一大包茶叶，正满意地数着银子，抬头冷不防恰对上一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