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基于谎言的平等对话（1/1）

鲍勃打了通电话，又将车调转方向，赶路一个小时，在天色全黑之前停在了某个挺偏僻的...小酒馆门前。

“老朋友那儿。”路上大壮问过鲍勃去哪儿，鲍勃只是简单回答。真到了目的地，大壮觉得自己对美式保守派的想象还真是保守了。

门口的重型机车和破旧且印着美国国旗的招牌，配上刻意复古的，仿佛来自拓荒时代的木质自回沙龙门，和鲍勃推门进去后看见的那个棕灰色胡子纹身肌肉白男，让大壮几乎以为自己在什么二流类型片片场。

鲍勃在那儿跟老板老友相见，聊得很开心，不过大胡子看到大壮倒也没什么好脸色，又是鲍勃不知说些什么或是许诺了什么，才见大胡子很勉强地抽出钥匙串，走出门来一瘸一拐地带两人去酒馆二楼的某间房间。

他蛮费力地找到对应的老旧钥匙，捅进木门的锁孔里，开了门，又跟鲍勃交代些琐事，没跟大壮说一句话就自己下楼去了。

老板的腿看起来不太灵活，但很明显是在当今程度的科技下可以解决的问题，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拒绝用辅助义肢。

大壮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陈设都在很刻意地避开危机时代后的痕迹，老板毫不避讳地彰显着自己的坚持或者说守旧，那么理所当然，某种意义上代表着危机时代世界格局和科技进步的大壮自然就不受他待见了。

“老战友，过着我想过的生活，开个老派酒吧，当个酒保。”鲍勃跟大壮简单介绍，然后在墙壁上摸索了一番后，找到了房间的电灯开关。

房间的布局平平无奇，褪色百叶窗和米黄色墙纸让房间看起来有些脏，但还算整齐，有茶几沙发和一个小电视，旁边写字台上还有一台似乎有些蒙尘的旧电脑。

“今晚你就睡这里，电脑你可以随便用，不过别留下些需要我擦屁股的浏览记录就行。”鲍勃交代大壮，然后起身准备下楼：“而作为给你争取到这个安全房间的代价之一，今晚我得下去陪老战友一整晚了。”

嘴上虽然抱怨，鲍勃看起来倒是求之不得，大壮也没什么需要，就任凭他带上门下楼去了。

大壮伸展了一下再车上颠得有些酸的身子，让自己躺倒在沙发上，但很快，这个和主人同样“硬派”，弹簧感非常明显的沙发又把大壮给硌得坐了起来，大壮努力调整自己坐姿，最终在靠近扶手的位置给自己找了个相对舒适的位置。

楼下传来大嗓门的老板声音，还有拖桌子和摆酒瓶酒杯的声音，看来今晚这些中年人有的玩了。

不过这也暴露了这个房间不隔音的缺点，还好问题不大，大壮自己轻声一些就行，毕竟他即将开始交流的对象听力足够灵敏。

“可以开始了吗？”大壮轻声问。

【当然可以，这里的整片区域都不在PDC的快速反应范围内，即使PDC现在出动，您也起码有五小时的反应时间】

“看起来你们很清楚PDC对我的敌意行为以及他们的行动方针，但是我觉得这么久没谈过了，我们还是先确定一些更基础的内容比较好。”

大壮下意识挺了挺背，冬眠前的一段时间大壮甚至觉得智子是理所当然被自己控制的，现在情况又有了改变，他开始找回之前和智子对峙，甚至感到紧张的心态了。

“比如，现在的智子，代表的是三体文明的总体意志，决策层，还是某个联络者个人，甚至是智子的自我人格？”

“而你们，又想让我以什么身份跟你们平等交流？陈大壮？面壁者？人类文明的代言人？或者是一个获得你们认可的普通人类？”

大壮等待着对方的回答，这次字幕出现的间隔明显变大了。

【现在和您交流的是，能决定三体文明走向的三体决策层，我们对三体文明的存续负责，也能代表三体文明整体与您交流】

【而您目前很明显还不能代表人类文明，甚至根据情报，您面壁者的身份特权也很可能不能完全发挥，因此您只需要以一个和我们合作够久的人类个体的身份与我们交流即可】

“你们中文使用的流畅度好像提升挺大。”大壮没对这个结论提出什么看法，反而是另外找了个角度回应。

【像您教地球文明干的那样，我们也加大了投入研究你们的文化，更一直在为与您的交流做准备】

“啊是的，准备到我醒来这么多天直到几个小时前你们才准备好打招呼。”

【那是因为我们有一些其他的考量】

“不，那只是因为你们不得不这么做，我之前在智子屏蔽室里说过的话估计都是真的，而你们早就在我醒之前就了解了威慑广播已被事实性关停，而你们接下来的计划中我会是不稳定因素，切断交流才是最好的做法。”大壮没有信智子的话。

对面没有回复，大壮却没有停下嘴里的分析：“而你们开始提醒我的第一句话，是维德有在发射装置安窃听器，你们舍得出来提醒我，意味着你们的计划中不乐意看到维德了解到我们之间有所联系，稍微发散一下，你们正在把维德视为首要敌人。”

【合理的逻辑】三体人没准备继续狡辩。【维德现在的行为对我们的文明威胁很大，而且如您所言，维德的计划对人类也相当危险。】

“我该信任你们吗，三体文明？你们学会了谎言，这一点值得肯定，但你们是否知道，谎言本身在成立一次之后，说谎者本身的可信度等级就下降了呢？这一点，我身为可信度被人类强制降到0的面壁者，可能很有发言权。”

【您没有必要信任我们，但分析表明，您现在想干的任何事都应该会需要我们的情报支持，无论是推翻维德或是提供唤醒明雪的位置】

大壮笑了笑，三体人现在会将话题引到自己希望对方注意的点上了，在这之前，跟大壮的交流中它们几乎只是在一问一答，这说明他们对人类文明甚至细到交流方式都有过了丰富的研究。

“你们提出的条件呢？”大壮继续问。

【您需要确保维德的垮台，和他计划的破产】

“面壁者带头推翻PDC主席，如果类比一下古代历史，这算是谋反。而且我们之前从科技进步上有过推论，即使人类完全消化了我留给维德的三体科技，在技术层面你们依旧是碾压优势...”大壮没有正面回答是否答应三体人，而是在试着理清楚这些已知内容中的已知条件能够推出什么。

“...而除了黑暗森林威慑外，你们觉得地球唯一对你们有威胁的应该是...逃亡主义，星舰文明不可控，同时你们应该已经遇见了‘智子盲区’，在宇宙中你们无法实现科技封锁，你们担忧人类一但进入宇宙，将成为一个知晓你们存在的文明而威胁到你们，也就是说，维德正在筹备一次大规模星舰逃亡。”

【您还是这么出乎预料，除了推理能力。还了解一些您本不可能了解的事实】关于“智子盲区”，大壮是故意提及的，他现在必须继续展现出在情报层面上的优势，在黑暗森林威慑暂时失效的当下，他本人必须展现出跟三体人谈判的筹码。

然后大壮继续补充：“老实讲，作为地球人，我不觉得逃亡主义是对我们的威胁，所以我想你们或许得好好跟我解释一下维德的计划。”

【我们也只是推断，维德在您冬眠后第三年开始刻意把科研和空间站筹备重心放到了几项基础应用技术上：激光的长时间远距离传输、稳定的太空生态循环系统，改进冬眠设备和进一步的碳基纳米材料组合运用】

【本身这些科技都很基础，也在人类社会的能源与基础建设领域有所应用，一开始我们觉得平平无奇，直到维德在空间站的智子屏蔽室里分别会见了一些航天专家请教技术问题，同时在建造轨道核电站时对其变轨和激光中继器角度调节的性能提出了要求，我们才推测出他想干什么】

三体人并没有直接说出答案，甚至像是在邀请大壮根据以上条件推理出结果，而且它们真的主动承认了智子屏蔽室是个谎言，从各种角度而言，他们都更像是一个地球人的思维和口气了。

大壮把这些内容在脑子里拼凑组合，发现结果不算难猜：“激光帆飞船计划。”

激光帆，可以理解为太阳帆驱动的进阶版，由更巨大的帆面做主要动力源，在固定基地以一些比太阳光更强也更可控的激光作为推进介质，在人类暂时还无法在星际航行的燃料上解决质量问题的当下，是唯一能够以超高有效载荷达到低光速甚至亚光速的可能手段。

甚至考虑到维德在“阶梯计划”中的参与度，这种类似推进模式的逃亡方式可以勉强称之为他太空战略的一脉相承。

“但是有个问题，三体人，激光帆推进的最大问题在于长期稳定的高能激光照射，维德强制推进逃亡计划必然遭到全球反对，那么这种加速按月甚至年记的飞船如何保证激光源的稳定？毕竟随时会被各国武力截停。”

【恐怕这就是他建造了远超出和各国协定需求的“实验性”轨道核电站和激光中继器的原因】

“...到时候只要保持部分激光武器对准地面做威慑和防空，部分激光发射器当做太空帆船加速源的状态即可。”

【正是如此。对您而言，这类计划很明显会加剧人类内部不信任和分裂，同时还直接威胁大部分地球人的生命安全，我们的演算表明，您大概率不会接受这种损失。】

“如果我接受呢？”大壮有些叛逆地问，三体人预计的没错，他想要阻止这个计划，但现在他还更想听听三体人如何说服他：“维德代表的是在意志和精神上人类最强硬的那批势力，他们作为人类的希望或者种子去往太空，起码对人类文明的延续可能有巨大帮助。”

【那么我们会帮助维德定位您的行踪，作为他集权的最大阻碍和变数，面壁者清除计划已经在隐秘推进】

“那么死之前我会想办法向全世界宣布黑暗森林原则，到时候，维德的想法可就会变了。”这是彻底抛弃这阶段自己底牌的自爆式威胁，大壮却很轻松地说出。

【是的，人格推算中维德在相信这一原则后开始着手建立威慑并保持威慑值的可能性接近百分之百，但这一理论在地球上还未得到验证，因此维德相信这一理论的概率相对更低，只有70%不到，推演中人类社会接受这一理论的则低至三成，而无论如何，您都会为此被维德清算，是我们双方都不满意的结果】

大壮沉默了，这跟他在脑内推演的结果大差不差，但他一度以为至少三体人不会想到这一步，这八年来三体人在对它们而言复杂的社会政治博弈中进步太快，让八年间没有成长的大壮又感到一阵压力。

但三体人似乎是以为大壮还没有被完全说服，又补充了条件。

【而且在我们的情报里，我们是您目前能接触到的，唯一知道明雪小姐下落的情报源】

这个条件在你们的人格分析中又能为说服我增加多少几率呢？大壮没问出来，他不太想知道答案。

但是他忽然想到这样一件事：“你们是当初监视我说服希恩斯时的对话学习判断可以跟我谈这个条件的吗？”

【更早一些，在您选择去从莫里茨手里营救明雪小姐开始】

“所以你们应该也知道明雪当初为什么选择再离开我。”

【是的，但我们的分析系统仍认为在当前局势下这个条件对提升您的合作意愿有帮助】

“说不定你们该迭代下判断条件了，不过我会同意这个合作，但得附带一些条件。”

【基于平等原则，我们会慎重考虑您的要求】

“那么，我要你们承诺，在事件结束后，解除对地球人的科技封锁。”大壮尽量冷静和随意地提出这个条件。

楼下传来干杯的声音，智子又暂时陷入了沉默，但没关系，大壮可以慢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