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请不要再说（1/1）

“你儿子比你懂事啊，鲍勃。”大壮终于回到车后座，感慨道。

“他一直很优秀。”鲍勃还是言简意赅，语气依旧冷淡，但至少两人间的气氛似乎是融洽些了，放之前，估计鲍勃又得为老子和儿子做对比跟大壮杠上。

鲍勃启动引擎，问大壮接下来的目的地位置，自然是离这儿小一百公里左右的“红岸乐园”。

其实接下来该怎么做，大壮还没有想好，目前为止大壮的行动已经把三体里的地球世界线彻底引向了不一样的发展，他不再有准确的预见性优势，能掌握的只是比其他人了解更多一些的基础规则和在此之前积攒下的声望地位。

而在孤家寡人的情况下，这些优势都很难发挥出来。

即使三体人现在依旧惧怕黑暗森林打击，但大壮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甚至没法在红岸基地准确地输入广播坐标的数据。

冬眠前大壮曾经考虑过这类情况，但他的解决方案是在自己的冬眠解冻个人物品里留了一个U盘，里面有一大堆无关紧要用作掩护的资料，把那个坐标隐藏其中，防止醒来后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得到天体学家帮助，使威慑失效。

但是他没想到醒来的时候连手都没了一只，更别说和自己私人物品放在一起的U盘了。之前大壮就基本断定冬眠舱被做的手脚来自维德，那么按他的作风，那个U盘应该也已经到了维德手里，甚至红岸基地也说不定已经被他布置了什么陷阱。

而大壮完全有理由相信，除了他，他的这一套冬眠舱诡计也被用在了其他面壁者和大壮亲信上，在搞定维德之前，盲目唤醒他们也不够明智。

除了明雪，那次绑架营救之后，明雪就完全隐藏在PDC的情报网外，不过现在连大壮也找不到她了，除了希望她一切安全，大壮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所以大壮的突破点只能是三体人，重新获得智子这个对地球而言无死角的情报网，大壮才能掌握优势。

但它们已经有底气不再回应大壮，不知道现在的大壮还有没有资格和他们谈条件。

最坏的情况，大壮只能选择公开黑暗森林原则，然后祈祷社会中还没清除干净的天真与傲慢不会在接下来三四百年里毁掉人类自己。

大壮在后座吹着风，为自己冬眠前计划的不完善感到有些自责。

“去之前有什么计划或者目标吗？”鲍勃估计也看出来了他的状态不好，想找话题聊聊或者确定一下自己的定位。在之前的行动里他都知道最终目标是什么，但大壮所言要先救小李，现在却开车前往“红岸乐园”让他感觉有些不知所谓。

“不知道，也许去买个纪念品。”大壮说着些没营养的话，他确实不知道。

听见大壮这种态度，鲍勃倒没有多问，踩下油门，把车子速度提起来，往目的地开去。

在离基地还有很远的时候，大壮就远远看见那片高耸的射电塔了，不过保养情况看起来不算太乐观，远远就能看到些微锈迹。

及至近前，大壮才发现所谓周边的“商圈”更类似某种嘉年华一样的主题公园，大壮在设计之初没有去想过细节，早听闻各个“乐园”间按照当地习惯整出了很多“特色景点”，今天到这里，大壮才发现确实挺有特色的。

巨幅的涂鸦墙、冷战黄金时代、大萧条式电影海报、中世纪版画和迪士尼式卡通风格的面壁者形象——不光是大壮，还有其他几位——塞满了各种摊位和建筑，出售相关周边气球、文化衫之类的摊位也不少。

很多地方有试着换上无人售货亭，还有一些触屏引导台，但更多的设施还是透露着一股老旧萧条的游乐园气息。这倒是和大壮印象中偏纪念意义的博物馆形象大相径庭。

因为不是节假日，这一整片区域的人流都不算多，进入参观不需要买票，大壮和鲍勃两人停好车就径直往发射室找去。路过门岗时，里面一个大胡子胖保安瞟了一眼大壮，很随意地夸大壮的仿妆还原度很好，就是穿搭不太像原主，真的面壁者大壮可比现在还邋遢。

大壮笑笑没有接话，心想说不定得更在乎下公众形象了。

一路上又得尴尬地跟一些小孩合影，耽搁了些时间，不过看起来大家都当大壮是这里请来的特型演员，没引起太多骚乱。

因为大壮在冬眠前就要求暂停发射平台的公开参观，因此再往发射平台里深入就是些紧闭的门和老旧的“暂停开放”牌子了，不过看起来安保不算严密，甚至门都没有反锁，就只是关上了。

鲍勃移开牌子，两人继续往里走去。

除了零星几处应急灯光，整个发射区域都阴沉沉的，大壮把左手义肢贴上墙壁，手指刮下一层灰来，而大壮明明要求过发射室应该定期维护。

看来即使是面壁者的指令，如果没有相关监督也会被执行得一塌糊涂，或者把面壁者的指令执行得一塌糊涂，才是维德统治下的PDC想看到的？

在走廊里一间间房间确认门牌，终于找到了发射室，大壮也终于欣慰地发现他们居然舍得给发射室的门反锁了，没有钥匙打不开锁。

不过好消息是，对大壮而言，这种程度的机械锁倒也不用钥匙了，他把义肢搭上把手，再试着用力握紧扭动，感受金属在自己掌中变形，然后铜制锁芯在压力下出现裂痕，内部零件松动的过程，意外地还挺解压。

他抽出因为变形而能轻松从锁头上抠出来的把手，又伸手指进去把锁门的卡扣掏出来，门自然就开了。

然后就迎面扑来一股死气沉沉的气味，混杂着机械涂层和不流动空气的臭味。

“需要我帮忙吗？”鲍勃在门口再次询问大壮，他甚至因为没什么事干感到有些不快。

但他除了帮忙注意警戒确实也没什么可干的，大壮坚持要他留在门口，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黑洞洞的发射室。

大壮的眼睛花了很久才适应黑暗，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光，勉强能看清里面的布局轮廓。大壮摸索着找了个靠里的椅子，用义肢大致擦了下灰，就大喇喇坐下了。

然后呢？他问自己，我该怎么做？这里甚至没通电，他也不可能就因为三体人不再跟他联络就广播威慑，甚至他还没有坐标的具体位置。

于是他闭上眼，干脆轻声地继续向自言自语一样跟三体人对话。

“上次说到哪儿了，三体人？我想想看....”他回忆几天前在“海湖庄园”号的智子屏蔽室里自己跟三体人的单方面对话，想接上话题。

【请不要再说下去】

一条白色的信息出现在大壮视线里，跟眼前近乎全黑的景象对比鲜明。这让大壮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PDC在所有与您相关的场景都留有窃听器】

智子的视网膜打字，大壮太久没见，竟然觉得有些陌生了，但是智子愿意重新开始交流，至少看起来表面上是个好消息。

“啊，对了，上次我们谈到了交易。”大壮在脑内思索着这两句警告的意义，最后说出了一句不太有关联的话语。

【不，上次你想要与我们探讨一些种族间的社会学差异，大壮先生，但首先，我们还是需要请您停下您的发言】

智子的字幕八年不见，学会了像新闻那样滚动，倒是人性化不少。

大壮脸上倒是露出了笑容，不过在黑暗中无人可见。

【而且现在，正有一名乐园的工作人员发现异常赶来，我们建议您不想暴露应该现在就离开或者隐蔽】

“那估计太迟了，你们大概有点忘了外面那位鲍勃的行动力。”这句话他没发声，用唇语说的。

果然，大壮看门口的鲍勃没了踪影，一分钟后，一个满面惊恐，被鲍勃捂着嘴的中年人被押了过来。

“怎么处理？”鲍勃阴冷地问，把那个中年人吓得一哆嗦。

大壮缓缓起身，从黑黢黢的发射室深处往外走，义肢还不小心撞到什么仪器的金属外壳，发出响亮的碰撞声，想必对那个工作人员一定在视听的恐怖体验上带来了很极致的体验。

他开始挣扎，但鲍勃把他锁得很紧，工作人员眼里的泪都开始止不住了。

在他昏过去之前，大壮总算快走两步让他看清了自己的脸，然后他眼里的疑惑就更多了。

“这位...H,H...霍华德先生，放开你之后请不要大喊大叫，好吗？”大壮仔细分辨他的胸牌，叫出了他名字。

霍华德老哥赶紧点头，鲍勃才慢慢把他放开，他两脚发软差点坐到地上，又是鲍勃在后面提着他的衣领才没让他瘫下去。

“面壁者大壮？还是什么整人节目？不对，现在这种节目早就被砍完了...”霍华德整理下衣服，不知道他现在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次突击检查，当然，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很明显这个发射中心没按照我的要求维护，肯定有人渎职了。”大壮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跟霍华德说。

“好吧先生，我不管您是不是真的面壁者，我现在得声明一点，我供职的是商业人力资源公司，我只是个基层管理人员，我当然知道这个鬼...这个实验室或者其他什么和PDC有关系，但这一切都不归我负责，您要有任何意见，都该去找我的上司或者坐太空电梯去找PDC...”

霍华德很明显是个嘴很碎的家伙，让人觉得挺烦，但大壮大概想到能利用他来做些什么了。

“可以了，听我说，霍华德先生，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但是我觉得您应该很乐意帮我们一个忙。”大壮连忙打断他的抱怨，向他提出些条件。

“我没记错的话，先生，就算您是面壁者，在美利坚合众国的领土上您也只有法律豁免权，我身上的一切都是公司财产和我的私人物品，你就算要拿走什么，也得经过PDC的程序，我不在乎你的什么特权...”

“请！”大壮用更大的声音压过这个职员停不下来的抱怨，确保自己能把话说完：“请你帮忙用手机给我录一下今天我发现的问题，然后帮我反馈到PDC官网上那个投诉信箱，至于之后你想怎么控诉我或是发牢骚，你也可以发在上面。”

“嗯？什么？就这？呃，好的？”他似乎不太确信自己的耳朵，但还是用还有些颤抖地手掏出手机来，把前因后果用他那种招人烦的语气讲得还算绘声绘色。

忍受完霍华德的碎嘴，大壮很“客气地”请他把案发现场给处理干净，趁机和鲍勃离开了此处。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挑个倒霉蛋公开宣布你提前苏醒？”鲍勃上车后问大壮。

“不止如此，还有些更重要的收获，不过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大壮暂时不准备再向更多人透露他和智子间的关系。

鲍勃估计也习惯了他偶尔的谜语人行为，干脆直接问接下来干嘛。

“接下来是让维德主动把小李送回来，不过可能得等几天了，现在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看看我的情报网是不是真的重建了。”

“扯，你连个手机都没有，怎么联系。”鲍勃对此嗤之以鼻，但还是开始准备导航去找个看起来比较安全的旅馆之类的地方歇脚，然后再联系最近的CCO联络处或者安全屋。

“座机也行，甚至洗衣机也将就，不重要，只要是个电子产品就好，我需要找个单人间去跟人谈谈。”

“面壁者。”鲍勃摇摇头，面对这种敷衍的借口他也不会追问，所以大壮也就没花心思去编什么合理的谎言。

【我们确实需要谈谈，大壮先生，以更平等的身份】

字幕出现在大壮视线内，他点点头，当做应答。在智子第一次和大壮有交流以来，三体和大壮的关系就在虫子-胁迫者这两种不公平地位中切换，两边确实没有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交流过。

“不着急，我们慢慢谈，我们要谈很多。”大壮闭上眼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