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为新相遇的离别（1/1）
第12次PDC面壁者听证会，大壮递交了一份“包含部分ETO成员信息”的名单。
其实那就是全部了，面对生存威胁，三体人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们的人类追随者。
除明雪外，基本所有ETO残党以及因为各种原因和ETO千丝万缕的反社会分子都已经被包含在那份名单内。
他是视频参会的，每次都跑联合国大厦太麻烦了，但他用了“安全”做借口，好歹获得了同意。07年的实时视频会议延迟还挺高，大壮和他们对话平均会有七八秒的延迟。
看到了名单，会上基本所有的理事国代表脸色都很难看，不过大壮学会了跟那些老政客一样戴上“面具”，面无表情地欣赏那些高位者隐含的烦闷。
虽然PDC有自己的对策和执行机构，但就像每一个国际组织都会面对的问题那样，参与国的地缘利益是永远凌驾于全人类利益之上的，特别是在安全问题上。
因此即使PDC要处理的是和400年后人类命运相关的重大危机，在调查监控ETO这类和情报安全相关的问题上，几个有实力的理事国其实都遮遮掩掩，分享的情报和提供的资源都不算多。
大部分真正重要的ETO残党信息估计早就被各个区域大国安全部门掌握，只是谁都不愿意把真正重要的那些拿出来共享。
毕竟ETO身上还有机会找到下放的三体科技，谁先掌握外星科技，谁就有可能在目前依旧严峻的大国竞争中占得先机，而在日后必将到来的全球整合以及深空发展主导权争夺中获得优势。
所以大壮这一举动就像在饥荒年代把几个地主家里的余粮数额贴村头那样，把自己树在了常任理事国对立面。
法国代表最先意识到问题：“你的情报来源呢，大壮先生？”
“三体本身。”这不算谎话，但以大壮和其他人的情报差，他们都不会想到是他已经和三体达成了“合作”关系，因为此时对人类社会而言，智子已经彻底断绝联系好久了。
包括其他三位与会的面壁者，所有人都露出了一瞬间的惊诧，大壮任由他们自己琢磨，他只是站在那里等待对方提问。
“这和你前些天救出来的内线或者更早之前发射的宇宙广播有关吗？”日本代表发问。
“我不能说，唯一能说的是，这件事的原理不能让三体人知道，否则就会失效。”
这是完全的谎言，但可能是现在所有人都会默认为真的一件事，一个连其他人类都想不通的计划，这才是合格的面壁者！
他是面壁者，他要筑起一道人类阻挡三体窥视的高墙保护人类。但大壮想干的事却是拆掉人类和三体人之间隔阂的那道更牢固的壁障，或许他才该叫破壁人才对。
大部分代表似乎都很满意这个答案，除了美国代表，大壮的名单公布后，失去最多“独享情报”的就是美国：“你应该知道我们没有收网是为了更好获得情报吧，面壁者陈大壮？”
“不用了，在我的线人暴露后，三体人就切断了和ETO组织的联系，外星人比你更能意识到我获取情报方式的价值，代表先生。”大壮用谎言顶撞了回去。
“那你就是切断了一个可能的获取三体人信息的渠道！”美国代表拍了一下桌子，明显还在为自己失去的国家利益愤怒。
“我说过，我的情报源是一次性的吗？”大壮摊手。
美国代表沉默了，但他脸上的愤怒又多了几分，他看出了大壮现在想制造的形势：大壮作为一个个体垄断了地球可以得到的三体人的情报，这一点本身就足以形成政治威慑和谈判筹码。
轮值主席是个印度人，意识到这一层后，他敲了敲槌：“面壁者陈大壮，三体人的情报对地球安全至关重要，是否有方法把情报获取置于PDC管理之下，以确保其能被更安全有效地利用？”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法，但大壮拒绝了：“不行，交给其他人运作的过程中必然会泄露情报来源，这样三体人就能发现并切断它。”
这个说法无懈可击，没人敢再冒风险去堵住最后一份可能的三体情报来源。
“那我们，甚至是你自己，怎么证明这些情报的真实性？”这次的英国代表又是那个地中海，他似乎特别爱找茬。
“至少这次，你们的表现已经说明了情报的真实性，不是吗？”大壮表现出了比对方更大的戾气，不过他有恃无恐。
会议的后半段，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和大壮相关的问题，一切照常，最后在警告罗辑的话题里结束。
这次大壮一反往常，没有替罗辑说话，他今天跟全世界唱的反调已经够多了。
切断视频，大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柯颖跟在身边。那次见过泰勒之后的谈话之后，柯颖表露的情绪少了很多，更像一个专业的随身翻译了。
不过柯大团长在打团本时倒是比以前更不客气了，大壮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嘴臭守恒定理。
“...你要去看望明雪？”大壮正在他不多的几件旧T恤里挑拣，柯颖突然发问。
“嗯，对，这几天还在医院本来就是PDC那边施压想套情报，再把人家留在这儿，维德那家伙闻着味儿就得过来了。”
“哦。”
大壮用手在镜子前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没注意到柯颖有些低落的情绪。
“上衣换那件黑色的，你也就那件穿着有人样了。”柯颖建议。
“那样会不会太帅了一点？”大壮开始翻找乱糟糟的衣柜。
“不会。”
“要一起去吗？路上帮我参考下礼物。”大壮问柯颖。
“我就算了吧，”柯颖拒绝，然后又补充：“反正你们都说中文，不如趁机让我早点下班。”
“嗯？想偷偷刷周本？CD留着我晚上回来清好吧，杨子轩也说今晚有空啊。”
“不是，就是有点想休息了。”柯颖的回答有些敷衍。
“行吧，注意身体，我先走了。”大壮穿过站在过道的柯颖，急匆匆离开了住所。
柯颖又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
最后大壮直到走进明雪病房，才发现自己忘了买礼物。
明雪正盘腿在病床上操作笔记本电脑，看见大壮来了，眯起一只眼睛：“大忙人想起来看我啦？”
“没办法，PDC听证会确实没法请假，还得开好几天。”
“你就不会学学罗辑啊，笨。”
大壮故作深沉地辩解：“没办法，我太有责任感了。”
“可不是，留我一个人在病房躺三天了。”明雪回他。
大壮想起来提醒明雪离开的事：“所以这不就来了嘛，赶紧想个办法跑路吧，或者就...”
“就什么？又在想什么坏事呢？”
“就干脆搬过来到我旁边呗...”大壮声音逐渐变小。
“面壁者请破壁人住隔壁，那我的任务是拆掉我们中间的承重墙？”
大壮没接她的贫嘴，反而是有些严肃地说：“...今天之后，已经没有真的破壁人了。”
大壮知道明雪一直挺在意关于自身责任和存在意义这类事的，所以他今天在会上彻底捅破ETO组织情报之后，其实算是又一次把明雪身上的责任给强行卸掉了。
“嗯。”对方只是低着头敲击着键盘。声音很轻。
“我告诉了他们所有ETO成员的信息，所以很快ETO的核心成员组就会被捕，破壁人计划实际上已经失败。”大壮跟明雪解释道。
“但是你告诉他们的是‘部分ETO成员’的信息，所以对PDC和公众而言，还有一个永远除不掉的‘幽灵ETO’存在，因为根本没有真人，所以它永远无法被彻底清除。”明雪帮他补充。
“你怎么...今天的会议内容应该还没有公布啊？”大壮有点懵，这本该是他向明雪说的事实。
“你又偷偷在用智子？”他压低声音问。
明雪看见大壮有些紧张的表情，得意地拍拍手里的电脑：“智子个鬼啦，别小看我好吧，这可是我的专业工作。”
原来如此，大壮仔细想了想，虽然没有问过明雪过去的经历，但一直以来明雪都似乎在计算机或者说黑客技能方面表现得很突出。
“厉害啊...”大壮夸奖道。
“嘘嘘嘘，听我说。”明雪示意大壮住嘴：“咳，陈大壮同志，现在我，明雪，作为你的破壁人，说出你的计划。”她挪挪身子，正对大壮，刻意装作严肃地说。
大壮也赶紧正襟危坐，听明雪宣布：“因为完全搞不懂你是怎么威慑到三体人的，所以我干脆直接去想你的目的是干嘛。”
“到目前为止，你向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隐瞒了秘密，同时算是和三体结盟，又在今天的听证会上留下了一个虚假的对人类的威胁，并且向世界主要国家宣告了你对三体情报的绝对控制权。”
“你抓住了情报资源的垄断权来保证你的话语权和地位，清除了真正的ETO威胁保证稳定，设计了一个比四光年外的三体人更近更紧迫的敌人，上一个这么干的，我看过一部经典，叫《1984》。”明雪断定。
“说起来，你现在有智子帮忙搜集情报，说不定眼线比老大哥还广。”明雪又补充。
虽然大壮在布置这一切时还没往这方面联想，但被明雪这么一说，大壮觉得好像问题也不大。
“嘶——还真是，但是怎么听着我这么像反派呢？”他挠挠头。
“呵，我早就发现你不是好人了！”明雪指着大壮鼻子，有些调皮地喊道。
然后她恢复到平时的神态，又认真地说：“大壮，你真的想靠你一个人去当那个‘老大哥’吗？”
她都不清楚原因，但她真的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了。大壮目瞪口呆。他从没想过世界上真的会有两个人之间能心有灵犀到这种程度。
因为他也像直觉那样猜到明雪在想什么了。他摇摇头，想要阻止她说下去。
她会说：他的计划里，还缺一个让“幽灵ETO”活过来的人。
那个人需要聪明，机智且坚定，能够理解大壮的计划，还得让人不怀疑这些是大壮一手操控的。
那个人最好离大壮足够远，这样才不会引人怀疑。
明雪会成为那个人。
“我好不容易才又遇到你了。”大壮恳求。
所以我不要再离开你。
“嗯。”她轻声肯定。
“我前天把那个绑架你的小鬼送去参加了一个不可能生还的行动，而且没感到一点负罪感。”他继续说。
我需要你在我身边，我怕我变得冷血而麻木。
“我看了新闻，他以压倒性的测试成绩被指定为阶梯计划执行人了。”她表示理解。
“...其他地方很危险，而且，你看你的伤说不定还要再观察...”大壮绞尽脑汁想着那些蹩脚的理由。
“大壮，大壮，听我说。”明雪抓住他的手，大壮感觉她的掌心有点凉。
“这跟什么责任和理想无关，是我主动想要帮你的，就跟你背负起现在这些只能一个人承担的身份是因为对我的那个承诺一样，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无论是为了妈妈的希望出国读书‘出人头地’，还是因为某种社会责任感加入ETO以后，我都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孤身一人，叶奶奶给了我关爱，我很感激她，但始终缺少一种理解跟陪伴的感觉。”
那就在我身边，让我陪伴你。大壮想说出口，但没发出声音。
“但是你知道吗，在被你个笨蛋‘任命’成破壁人之后，我就每天那么用智子看着你，看你明明已经扛起整个地球文明的存亡了还在半夜玩游戏，看你用不知道哪儿来的灵感去想出一堆三体人都猜不到的点子，看你因为看不懂报表皱眉头。”
“一直到你突然像英雄一样闯进我家，有点狼狈地打倒坏蛋，我突然就释然了。你在用喜欢我这份情感去让自己变得更好，甚至准备让世界变得更好，所以我也要这么干。”
因为我也喜欢你。
“就因为我想这么干，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好啦，别用那种紧张兮兮的眼神看着我，放轻松，又不是不会再见了，我们的时间还很多，人类的时间还很多。”
她轻轻把大壮拥入怀里，像哄小孩一样拍他的背，继续在他耳边温柔地说：
“而且你可是把我在的组织整个端掉了，总得有点惩罚，是吧？现在我失业了，我要端起我的相机去边扮演反派一边去旅行了。更何况，我们不是还能有智子联系嘛。”
我阻止不了她了，大壮知道。那至少让我好好道个别。
他把手环上明雪的肩，她的肩那么窄，但能从身上感觉到她强韧的心跳。
大壮把头埋在明雪头发里，说着絮絮叨叨注意安全的话。
贴着耳朵说话总是让人觉得有些痒，明雪忍不住笑出来。
她挣开大壮的臂弯，说：“好啦，我们不是还有事儿没办完吗？”
“什么？”大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
明雪闭上眼，吻上了大壮的唇。
在再次和明雪相遇前，大壮将靠着今晚这份最柔软的回忆去武装自己必须变得坚硬的心，他们要在危机到来前让人类足够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