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下）（1/1）
崔玉告辞出发后，永淳跟着陌玄也从大殿里出来。
她抬头看看晦暗的天空，又回忆起自己从甬道过来时候似乎一直是在向下走，推测这里应该是座地下城。现在能确定的是庆王并不像外界认为的那样置身于朝堂之外，可在离京城千里之遥的茫茫沙漠中，建造起如此规模的巨大城池，意义何在呢？
那个男人在她身边信步走着，绝美的脸庞上神情平和淡然，感受到她的目光，一双眸子对望过来，勾得她没法再想其他的事情。
永淳到底是个姑娘家，在没沾酒的情况下，和这么个男子对视，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去看道路上用石子铺就的各式精美图案，耳边听见陌玄说道：“这座城名叫无妄，建成很多年了。”
“有多久？比京师九百年的皇城还早吗？”永淳问。
“传说比蜀城还要早。”陌玄答。
“那岂不是快要推及到尧舜的时候？”永淳愕然，她瞧向脚下踩过的石子路，那一粒粒石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已经被磨的十分圆滑。身边周遭的高矮建筑样式也并不统一，本朝讲究规模宏大气象宏伟，而这里的一些颇有前朝粗犷不羁的风格，有些则看起来更为久远。
陌玄想到了什么，朝她微微一笑，随即取过街边放置的两根竹竿，击出有节奏的声响。
片刻后，一头黑白斑驳，似熊非熊的巨兽就从巷子里跑了过来。那巨兽看见陌玄十分高兴，讨好地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又好奇地凑到永淳跟前歪头看她。
永淳见它可爱，也学着陌玄摸摸它的大脑袋，结果这巨兽是个见人下菜碟的主，不敢闹陌玄，逮着她倒是一通嗅，还专往她的痒痒肉上拱。
永淳被它闹得不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也顾不上脏不脏的，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见她如此反应，巨兽更来劲儿了，刚扑将上去要接着打闹，耳朵却被人揪住，生生提溜了起来撇到一边，一个不稳，仰头栽倒，就地滚了两圈。
永淳借着陌玄的手劲儿起来，擦擦笑出来的眼泪，跑过去抱住巨兽的头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陌玄仔细将她头上沾到的落叶拂去，眼中也带着笑意：“这叫食铁兽。”
“这家伙竟然是蚩尤的坐骑！”永淳简直不敢相信，随即又摇了摇头，“怪不得蚩尤输给了黄帝，但凡选匹战马结局可能也不至于那么惨，选它是要给敌人萌死吗？”
巨兽闻言似有不满地低吼一声，却又在陌玄的一个眼神下，立即闭了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想不想骑一下？”他拍了拍食铁兽毛茸茸的宽大后背，巨兽四肢伸展趴了下来。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拒绝，永淳爬上去坐好，食铁兽复又站起，一人一兽自觉威风凛凛。
无妄城巍峨的城门外，一条浑黄的河水奔流而过，河面最宽广处横架着一座古朴的石桥。从对岸正有稀稀落落的行人自上面过来。
他们这边的食铁兽实在惹眼，几名差役从桥头的棚子里出来，朝他们行礼：“尊上，殿下。”
话音未落，一个莽汉突然从在他们身后的桥上蹿了下来，嘴里嚷嚷着：“额滴个神呦，真真活脱脱的谪仙，比俺家的婆娘美的不知多少倍啊！”
他说着还想凑上来再细瞧，还没得逞就被差役们反剪着带进棚子，掐住腮帮子，舀起一勺汤水灌了进去。说来也怪，那莽汉起初还两手挥舞着挣扎了几下，片刻后整个人变得浑噩起来，哪里还记得要看什么美人，被其中一个差役拉着往城里走了。
永淳好笑地瞅了眼旁边长身玉立的陌玄，这位庆王爷简直是蓝颜祸水，刚才那人直奔着他就去了，连个余光都没舍得分给自己一丝，要真是做了他的王妃，还不得成日提心吊胆地提防外面那些心怀不轨的男男女女们，想想就觉得累。
她这厢径自发着不着调的愁，桥上凑热闹的人群里面又挤出来一位。这是个几近古稀、须发皆白的老人，他颤巍巍走到永淳面前，端详了片刻，沙哑着声音问道：“这可是公主殿下么？”
永淳回神，见到他也很诧异：“李太傅？！”
此人名叫李适，乃是历经三朝、位列内阁次辅的老臣，也是她的授业恩师。因着德才兼备，先帝就曾赐予过“高风亮节”的牌匾，自己皇兄也在他七十寿辰的时候，赏下过一块“德配天地”。
李适声音有些颤抖：“您，您怎么也……”
永淳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那天逃了您的课，骗过皇城的守卫，就从京城里跑出来了。其实就是想出来玩儿几天的，难道你也是我哥哥派过来捉我回去的？”
李适摇了摇头，他一双浑浊的眼睛晦暗不明地看看永淳，又看看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老臣不是陛下派来的，实是年老气衰，担当不了教导殿下的重任了，所以才辞官来到这里的。”
这老太傅平日里严厉得很，永淳虽然总惹他生气，可心里还是很敬重这个人的，听说他辞了官，眼眶立刻红了：“太傅，是不是因为我逃了学，你才会受责罚，被迫离开京城的？我去和皇兄说，让他给你官复原职！”
“呵呵呵，殿下能为老夫如此着想，这廿载的师生情谊，老夫就已经知足了。”李适欣慰地捋了捋苍白的胡须，接着说道，“望殿下今后能够勤勉不辍，辅佐陛下建我大燕千秋功业，老夫就此别过了。”
他言罢，向着永淳深施一礼，转身接过差役递过来的汤水，喝了下去，瞬间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永淳目送李适步履蹒跚地走进无妄城中，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
这一整日，从与贵采的交谈开始，到藏书阁里诡异的光影，从失传已久的河洛之书到令人神情涣散的汤水，无一不透露出绝非常理的诡异。
她大概也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虽然不可置信，可再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得通。于是遍体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再看向身边的人，只觉得俊美无俦的脸上隐隐透露出自己之前没有察觉到的一股妖异之感。
“我……”她犹豫再三，有些欲哭无泪地问道，“是不是误闯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陌玄敛下眼眸，轻叹一声：“你确实不该乱跑。”
“那现在回到上面去，还是来得及的对吧？我就当做了一场梦，不不，我肯定就是做梦呢，宿醉未醒。”永淳自我安慰着，猛掐了自己一下。
不疼！
她松了口气，莫非真的是在梦里？！
“阿弥陀佛。”这时候从石桥上传来一声若洪钟的佛号，在稀稀落落向前行进的人群里，一个和尚伫立在桥的中间，朝着他们的方向双手合十，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殿下您并非身处梦境之中，而且，您刚刚掐的也并非自己，那是妖尊的手啊。”
“妖尊？！”永淳讶异地看看陌玄，不应该是……怎么会是……她脑子里一下冒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结果开口却来了句，“你是什么妖怪？”
她最近醉心于《神游记》，里面黑熊精、黄风怪，各种妖精层出不穷，没想到眼前的人还真是个妖怪，怪不得那么勾人心魄呢。
“你不怕我？”陌玄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反问道。
“那要看是什么妖怪了，要是毛虫精的话……”永淳搓了搓胳膊。
“殿下大可放下心来，妖尊乃是真龙渡劫所化。”和尚笑眯眯地插话说道，而后他又转向陌玄，“我就说殿下她早晚得发现吧，缘分这东西挡是挡不住的。”
永淳摸了摸下巴，她第一眼就看那和尚眼熟，现在想来和宫里的黄公公偷摸摆在卧房衣橱里的佛像颇为神似呢，白白胖胖的。记得她哥哥带着她趴过黄公公的墙根，老头对着那尊佛像还替自己弟媳求过早生贵子呢。
出家人断七情绝六欲，这位张口闭口的缘分，莫非……
“大和尚莫不是送子观音？”她朝桥上问道。
此话一出，听得旁边正往人嘴里灌汤水的差役手猛地一抖，呛得那位死去活来地咳了一番。
和尚哈哈哈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个可以是。”
“你想好了再说话。”陌玄皱起眉头沉声说道。
“好滴好滴。”和尚从善如流。
那食铁兽原本乖顺地待在原地，此时不知看到了什么，向桥上颠颠跑了过去。
永淳骑在它背上，跟着一起过去，才发觉桥的另一头，蹲坐着一只头上长着独角的巨兽。食铁兽哈巴哈巴的贴过去卖萌，那独角巨兽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顺带一脑袋将个路过的人顶下了桥。
“哎，有人落水了！”永淳跳下食铁兽想伸手去捞，却被跟过来的陌玄给拦了下来。
“这个人心有邪念，所以才会被它顶进河里。”陌玄面无表情地看着水中挣扎的人解释道。
“那岂不是要被淹死了？”永淳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愚蠢。
和尚摆了摆手：“不会不会，这条河在有些人眼中，并非如殿下所见的那样，而是一片烟波浩渺的沧海，是诸般烦扰所在，执念越深，水面越广。”
他抬手指着河岸这边人们走来的路：“这是此岸，一切烦扰皆由心生，便是众生心中执念所在，”然后又指了指另一边无妄城的方向，“那是彼岸，水下诸位，荡涤干净身上业障，自然就能涉水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