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就此别过吧(1/1)
大皇子梁文信觉得,自己似乎在三弟那双冷漠的眼里,感受到了一丝悲伤。
片刻后,他看向了场上的镇北王世子。
那天的活动,似乎很得镇北王世子的喜爱,他又开始活跃起来,像有发泄不完的精力,参加了所有项目。
镇北王觉得,儿子至少给别人留点彩头,可是答应的很好,结果就是,依然拿下了所有项目的第一,连梁臻都有点不好意思。
儿子太优秀,当父亲的也是压力很大啊。
熟悉自家王爷的心腹侍卫,在听到主子轻声向他抱怨时,心想,如果不是您咧到耳根的嘴角,我们这些粗人,也就信了。
侍卫附和了几句后,也收敛了自己同样咧到了耳根的嘴角。
一直以来,镇北王世子梁骁,不仅是镇北王夫妻的骄傲,还是镇北王府和西北军营所有人的骄傲。
这几年,梁臻渐渐地只是提起儿子无与伦比的容貌,已经很少在人前夸赞爱子的能力了。
因为3年前,在都城的一次酒宴后,镇北王府一位幕僚,隐晦的讲了怀璧其罪的故事,梁臻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在四个皇子中,除了梁嘉言的容貌和学识,能与爱子相提并论外,在胆识、谋略、气魄和体格上,皇子们都是无人能及,更不用提骁儿那一身所向披靡的武功了。
虽然梁臻相信,性格温和的皇帝是惜才的,不会对骁儿产生戒心,但为了避免有人借机生事,后来的他,总会抱怨儿子的各种缺点。
而这次送骁儿来都城,除了自己确实有点拿对方束手无策外,也是希望儿子能和太子,建立起彼此信任的君臣关系。
征战沙场多年的梁臻担心,如果自己出了什么事,那个太过优秀的儿子,会引起新皇的猜忌。
不过,以梁臻对太子这么些年的接触,对方是个温润通达的人。
自己这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应该是能得到对方的喜爱。
而且,之前每次提到儿子的事,对方的眼睛里,都会迸发出欣赏的光芒。
为了能多增加一些太子对骁儿的信任,梁臻这次毅然送来了自己的宝贝疙瘩。
然而这几天,这两个人的相处,好像有点一言难尽。
梁臻寄希望于今天儿子的出色表现,至少能让对方起一些爱才之心。
他其实有点想不通,太子在第一天的晚宴上,就异常冷淡,可是骁儿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啊,为何从那个时候起,就不喜欢骁儿呢。
几年后,梁臻才明白,真实情况和他当初希望的一样,太子是喜欢梁骁的,而且,那种喜欢的程度,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梁嘉言第一天见梁骁,就一生无悔的、爱上了镇北王这个引以为傲的宝贝儿子。
可眼下,看到两个人形同陌路的关系,梁臻还是希望太子殿下,能多关注一下骁儿。
但是,对方只是静静的喝着茶,对场上的欢呼,置若罔闻。
当梁骁拿下最后一个项目的彩头,所有人都在夸赞他,少年英雄、英武不凡。
一片夸赞声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世子如此出色,不知道会找个什么样的世子妃”。
梁骁闻言,不自觉的看向了太子的方向,可是那里,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了远处,那道转瞬即逝的背影。
‘太子殿下’
看到旁边大皇子对自己微微一笑后,梁骁也回了一个笑容,似乎掩藏的很好的那抹暗色,却落在了对方审视的目光中。
第六天,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太子和镇北王世子不和。
已经尽力的皇帝和镇北王,也没招了,难道,这就是天生的性格不合?
皇帝同意了镇北王世子跟他父王回去的请求。
其实,皇帝也是非常喜欢梁骁的,除了品貌出众,这个侄子胆略过人、敏锐豁达,尤其那种傲视不羁、雷霆果敢的气魄,让他羡慕不已。
但他只能安慰自己,那是只有广袤辽阔的自由天地,才能造就出来的品质,可遇不可求。
而皇帝和梁臻的兄弟情,也并不作假,他知道,对方对梁国的忠诚、对西北的热爱和对自己的尊敬,都是真心实意的。
而他也是真心想呵护对方一家,同梁臻一样,他也希望言儿和骁儿,能建立起彼此信任的关系。
甚至他无比希望,梁骁身上的优点,能感染到自己性格温良的儿子,如果不是担心梁臻多虑,他早都想让那个令自己哪里都满意的梁骁,来做太子伴读了。
所以这次梁臻的请求,让他满怀期待,明明言儿知道后,也是欢喜雀跃的,可是结果,却是如此的出人意料。
不过,了解儿子的明睿帝,除了遗憾外,倒是没有梁臻那样的担心。
梁骁的才能,那是有目共睹的,秉性纯良的太子,日后肯定能够公正、客观的对待自己的臣子。
所以皇帝考虑再三,同意了梁骁回西北的请求,才17、8岁的年纪,他们的路还长,还有机会的。
当皇帝让人通知太子,要给镇北王父子举行送别晚宴时,对方以感染风寒的理由,向自己的父皇告了假。
而皇帝只是让人带去了一句话,
“好好养病”。
晚宴结束后,微醺的梁骁走进太子寝宫的院子。
他还住在这里,虽然在来的第二天,他就提过换地方,但当时的皇帝和镇北王,还抱着让他能和太子好好相处的想法,没同意。
今晚,梁骁有点魂不守舍,其实他很想去李迅、廖北等人准备的送行酒会,也许好好的醉一场,就不会这样难受了吧。
但装着心事的他明白,那样根本不合适。
所以,梁骁对他们的盛情招待表示了感谢,也邀请对方几人有机会了去西北,自己定然会一尽地主之谊。
明天还要赶路,不宜饮酒太多,否则,父王肯定要唠叨他的。
与众人道别后,他鬼使神差的一路走到了太子寝殿门口。
看着紧闭的殿门,窗纸透出了昏黄的灯光,让他想起了那一晚,也是在这样的灯光下,太子殿下乌发披散的柔美神态。
他的心里,顿时感觉到一阵刺痛。
看到镇北王世子一动不动的站在院子里,小福子过来问他,是不是想见太子殿下。
梁骁其实也想和太子解释一下他们之间存在的那些问题,但是,那样七窍玲珑的太子,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所以,他又觉得没有必要了,太子殿下,长痛不如短痛,就这样吧。
他拿出一块玉佩,寓意平安。
那是他娘临行前给他的,儿行千里母担忧,镇北王妃希望,儿子在都城一切平安。
但是现在,梁骁希望这块玉佩,能给那样美好的太子,带去平安。
他让小福子转交给太子,并请对方代为转告太子,谢谢对方这几天的照顾,还说自己年少无知,冒犯之处,还希望太子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最后,梁骁看了一眼昏黄的灯光,毅然扭头离开了。
殿内,梁嘉言在突然听到梁骁的声音,他猛然抚上心口,平复了一下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可是,梁骁对小福子说出了就此别过后,他闭上眼睛,苦笑了一下。
小福子把玉佩送了进来,正在提笔写字的梁嘉言,只是淡淡得说了句,
“放下吧”,
就让对方退下了。
寝殿的门关上后,太子手里的笔,再未落下。
洁白的纸上,滴落一片泪痕。
第七天,镇北王和世子准备离开避暑山庄,皇帝亲自带着众人,送他们出了避暑山庄,而太子,一如既往,还是没来。
但是,他让人送来了一只檀木匣子,里面是一只男子佩戴的发簪。
可是据镇北王世子20岁束发,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太子此举何意?
众人纷纷暗自猜测,难道太子的意思,是连世子以后的束发礼,都不想参加了吗,而且还暗示对方,两年多的时间,无需再见面,所以干脆提前送了礼。
只有大皇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世子一眼,却也没说话。
不过,梁骁似乎有了一点模糊的猜测,但他觉得,应该就只是一个纪念吧。
一些大臣当场表示,储君此举过于草率、有失礼仪,但皇帝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谦和有礼的儿子,极少直白的说出不喜欢一个人。
所以他也以为,太子是不想再见到梁骁的意思,但是爱子和镇北王世子已然不和,如果强求,难免可能加剧矛盾。
皇帝想,儿子毕竟还是表示了安抚,也许,只是没有认真挑选合适的礼物而已。
二人先维持住这样淡淡的关系,也是可以的,还有时间调和,现在可不敢再激化了。
他言辞婉转的安抚了梁臻父子,看着两人带着侍卫打马而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况,真是皇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父皇不必忧心”,
大皇子安慰皇帝道。
“有时候,一开始合不来的人,一旦磨合好,可能会比一般的情谊还要深。
太子和世子二人,都是通透之人,所以顺其自然吧,以后,对他们二人的相处,多多鼓励就是”。
皇帝闻言,
“信儿说的在理,不急”。
看到儿子现在已经略显挺拔的身材,不再单薄的、像是能被一阵风带走那般让人担心,皇帝欣慰的问了他最近的身体状况,又如对方小时候那样,亲昵的捏了一下儿子粉色的脸颊。
对比前些年那张青白憔悴的小脸,这样充满生机的儿子,让明睿帝烦闷的心情好了些许。
“你将信儿照顾的很好,朕很高兴”。
皇帝边说、边走到卫禹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都是卑职应该做的”。
看到对方谦逊的态度、和恭敬的表情,皇帝满意的点点头。
“庄子那边怎么样了”,
皇帝想到不久前的一件事。
年初的时候,他赏给对方一处庄子,那里土地肥沃,每年农作物的收益,都是不错的。
皇帝知道,卫禹良从来都不图赏赐,但这是他以一位父亲心疼儿子的立场,向对方表达的感谢。
后来,他听心腹太监说,开春的时候,卫禹良将那里都种上了梨树和橘子树。
他的信儿喜欢梨花,还喜欢梨花白,而雪梨和陈皮,更是儿子常年需要食用的。
当然,皇宫并不会缺这些,但这却是卫禹良对儿子的心意。
皇帝心里,非常清楚儿子和对方的关系。
甚至因为每天都有太医给大皇子请平安脉的原因,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确定的那种亲密关系,他这个父亲,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对自己乖巧柔弱的大儿子,只有一个期望,那就是活着,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早在大皇子15岁的时候,太医就禀报过,因为身体太弱和常年卧病在床,梁文信的发育情况并不好,以后,应该是不会有子嗣了。
那个时候起,皇帝就不再对儿子的婚事抱有希望,只要儿子能多陪他几年,都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后来卫禹良照顾信儿后,看到儿子的身体终于有了起色,皇帝倍感欣慰之余,问了太医关于对方以后的身体状况,当得到的还是子嗣无望的回答时,他到也没有失望。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不是吗,只是想到,儿子以后似乎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在心里还是会有些落寞。
所以,当他知道儿子和卫禹良有了异常亲密的行为后,皇帝只考虑了片刻就决定,随他们二人。
儿子能收获一份自己所向往的感情,让他注定沉寂的人生,不会再形单影只,让对方单调的命运,多了一层绚丽夺目的光彩,自然也会更让他这个父亲,多了一份安心。
一直被病痛折磨的大皇子,在12岁那年,曾经哀求他的父皇,放手让他走吧。
那张瘦弱的小脸、一片青白,信儿低声哽咽道:
“父皇,信儿受不了了,让儿走吧,太痛苦了,求求您了,信儿来生,再和父皇重续这段父子情”。
看到儿子那只满是针眼、和淤青的纤细小手,冰凉而无力的拉着自己的手,那双满含泪水的大眼睛里,已然黯淡无光,皇帝忍不住失声痛哭。
他的信儿,那样聪慧乖巧,明明天资不凡,却一直病魔缠身。
儿子已经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了吗,可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何能狠心放弃啊。
“信儿,好孩子,父皇,父皇舍不得你,坚强些,父皇怎么舍得这样好的信儿离开啊”。
大皇子寝殿内外,一片呜咽声中,最清晰的,就是皇帝那充满了痛苦和悲伤的哭泣声。
那天,皇帝将儿子温柔的抱在怀里,给他讲自己小时候的趣事,讲皇宫以外的事,讲都城以外的事,甚至讲了梁臻口中的调皮鬼梁骁,做的那些混账事。
讲那些梁文信没做过、没见过、甚至没听过的事,皇帝告诉儿子,等对方身体好了,这些事他都可以去做。
渐渐的,明睿帝看到了儿子眼里的光亮。
“父皇,以后信儿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可以,朕的信儿这样懂事,只要你想做的事,就可以做”。
皇帝轻轻给儿子顺着气。
“父皇,此生能投生为您的孩子,是信儿最大的幸事,儿臣以后,再不会轻言放弃,惹父皇伤心了”。
梁文信抬手,擦去了皇帝脸颊上的泪水。
他知道,四个皇子里,父皇在自己的身上耗费的精力,是最多的。
父皇明明知道,这样体弱的儿子,已经注定不堪大用,却一直不曾放弃过自己。
只要他情况不好,不管多晚,父皇都一定会过来,陪着他艰难的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凶险。
对方像普通人家的父亲一样,甚至一国之君的父皇,比很多普通人家的父亲,做的都要多、都更好。
后来他从卫禹良那里,得知了对方家里的情况,就更加感谢老天,给了他一个如此疼爱子女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