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造成（1/1）

困守京中的第十日，这天夜里，城外隐约传来震耳的潮声，

大水拍击城墙的力道越来越大，在水中泡了多日的城墙也快要支撑不住，缓缓裂开了几道痕迹，

祸不单行，偏偏此时落起了大雨，哗哗的雨声混杂着大水涌起的潮声，骇人得紧，

城中的水位迅速上升，

云华暗道不好，叫醒所有人赶忙堵上城墙的裂口，连夜守在城墙边上，

大雨如注，砸在众人身上，生疼，

转眼，城中的水已经漫到了胸口的位置，

云华知道，京中城撑不了多久了，他们必须尽快到船上去，

大街中央高高架起的大船底部还未彻底封上，

几个造船的皱着眉，头也不抬的加快手中的动作，

“最快还需要两个时辰。”

此时城中无人能够安寝，都紧张的守在城墙边，拼命抵住已然受潮变形的城墙。

“加油，再撑两个时辰，咱们就能上船了。”

人们一声接一声，给自己打气，

在嘈杂的人声里，云华听见一道抽气的痛呼，

看向一旁，素客满脸痛色，捂住肚子缓缓后仰，

“素客！”

云华惊呼一声，将素客拖进自己怀里，

素客在大雨中深吸一口气，一把握住云华的手，

“姑娘，别管我。”

看着素客因疼痛而苍白的脸，云华颤抖着摸向她的裙摆，

雨点劈劈啪啪砸在云华脸上，羽睫艰难的轻颤，看清了手上的一片鲜红，

“素客，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低哑的呜咽深藏进雨声和水声中，素客只感觉到云华抓着自己的手格外用力，

“帮帮忙，她要生了，你们谁会接生吗！”

云华紧紧拖抱着素客，在胸口那么高的水中尽力护住素客的肚子，

鲜红的血液在水中缓缓散开，无力又哀痛。

城墙底下，无数视线落在两人身上，紧紧注视着，

竟没有一个是大夫，没有人懂得接生，

云华面色难看，一边轻声安抚着素客，一边用哀求的目光一遍遍扫视众人，

片刻后，一个年轻的妇人从身后搂住了素客，

“姑娘，我虽然不懂接生，但好歹也熬过了生孩子的难关，多少有些经验。”

云华转头一看，正是那日在米铺前自己救下的那个妇人。

那妇人郑重的从云华手中接过了疼痛难忍的素客，指向不远处一个低矮的屋顶，

“水里太冷，我们得去干净些的屋顶上。”

大雨滂沱，湿发勾勾缠缠黏在脸上，艰难的睁开眼，便见城墙底下架起了一座手臂支成的桥，

一双双手高举过头顶，将素客沉重的身子稳稳举起，

人人面上凝重不已，像是托举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一般小心翼翼，

传递着，一双手接过一双手，在无边的黑夜里，在暴涨的大水中，

素客被托举着送到了屋顶上，云华和那个妇人也艰难的爬了上去，

没有热水，没有软布，只有屋顶上铺着的早已经湿透了的茅草，

外头大水不断冲击着城墙，斑驳湿软的墙面已经隐隐有快要倒塌的趋势，

大雨无情的冲刷着城中的一切，冰冷刺骨，丝毫不见减弱，

京中大街的最中央的位置，架起的大船还差最后一点儿封底，他们冒着雨拼命砸着钉子，一片紧张迫切的敲击声，

大水凶猛异常，暴涨的水位已经快要淹过人们的下巴，

但他们都屏住呼吸，稳稳抵住城墙的同时，视线纷纷落在不远处一个低矮的小屋顶上，

在夜色掩映下，屋顶上传来模糊的痛呼和吸气声，

“素客，加把劲，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别紧张，用力吸气，快看到孩子的头了。”

云华紧紧攥着素客的手，急得满头大汗，

雨水滴滴点点将素客的身子打湿，冰冷和无力感让她觉得浑身渐渐冷了下去，

“姑娘，我没力气了，彪哥，彪哥在哪呢？”

云华将素客冷下去的手拉到嘴边，呵一口暖气捂住，缓缓搓着，

泛红的眼角挤出一抹微笑，

“彪哥他们马上就到京中了，素客，再坚持一下。”

“嗯，姑娘，我有些冷。”

素客说完，身子瑟缩了一下，

雨丝不紧不慢砸在素客脸上、手上、身躯上，吞噬着身上的温度，

云华替素客轻柔的抹去脸上的水渍，脱下外裳盖在她身上，

“素客别怕，我在呢。”

那妇人凑到素客耳边，喊道，

“快加把力，待会儿你没力气了孩子更不好生。”

素客脸色越加苍白，冰冷的身体好像变轻了，有些飘升的虚无感，

她这是……快死了吗？

恍惚间，素客看见一双通红的杏眸出现在眼前，那人撑在了自己身上，努力帮自己推着肚子，

温热的手掌在腹部推移，素客脱力的身体有了些力量，意识开始回笼，

她突然回忆起，当年在道观里的时光，

刺客当前，她伸开双臂，像是母鸡护犊子一样护住了云华，

现在，换成云华守护她了，

素客感觉腹中什么东西在慢慢向下移，快要出来了。

云华按照那妇人的指示，替素客推揉着肚子，

不敢太用力，怕伤着素客和腹中的孩子，又怕力气太小没起到作用，

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从云华脸上一路滑落，涩然，微咸。

大水已经涨到了人们鼻下，眼看就要喘不上气了，

城墙在水中有些松动，摇摇欲坠，裂缝已经深可见底，

远处挥锤子的声音忽远忽近，不曾停歇，

云华第一次觉得，一夜这么漫长。

当汹涌的水声拍起千层浪，城墙吱呀着低吟时，

云华感觉素客抓握着自己的手突然用力，指尖泛着阵阵白，

黑夜的浓雾渐渐散去，天边亮起第一抹白的时候，

一阵响亮的啼哭划破天际，

那妇人笑着高举双臂，托起一个浑身皱巴巴、吮指哭泣的婴孩，

“生了！”

“生了！”

众人皆露出喜色，

然而在迎接这个新生命的同时，四方城墙终于承受不住大水的冲击，倾然倒地，

正在人们惊慌四散的时候，京中大街的敲击声停了下来，

微弱的阳光射在那艘庞大坚实的大船上，

人们在快要漫上鼻尖的水里回过身，听见阵阵高喊，

“造成了！”

“船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