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绝不能失去的（1/1）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清晨的太阳，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的云让整个世界看起来都静悄悄的。

韩磊趴在警局办公桌上，边上放着一本《人民警察公安专业知识》，此刻的他正捂着脑袋眉头紧锁。

一位穿着99式警服的男人向他走了过来，往他的桌子上丢了一份文件。“你看看，这是关于珠宝店抢劫案所有现场人员的口供，那伙人戴个头套冲进去就开始抢劫，完全没给人反应机会，大部分证词都是些废话，昨晚笔录做了那么长时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听珠宝店的女销售员哭了二十分钟！”

韩磊皱眉，“不是抓到两个吗？这俩人嘴就这么严，没把跑的那个供出来？”

“哎哟你可别提了，那俩个王八蛋嘴就跟被缝起来了似的，啥也没问出来。”

韩磊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接着说：“那个男孩呢？”

“你带回来的那个？”穿着99式警服的男人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热水，吹了口气，又接着说：“那小家伙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全程脑袋都没抬起来过。讲真的，我要是现实中和他是朋友，我绝对不会选择跟他出来吃饭，那种感觉太压抑了。就好像你站在山谷里大喊，然后整个山谷里都飘荡着你的回音，可是就是没人搭理你......除了山谷。”

“你这个比喻打的很差劲。”韩磊笑了一声，随后站起身拿起资料就向外走去。

“去哪？”

“出去透透气，待在这里太闷了。”

一条宽阔的大街上，稀少的路人在蒙蒙雨丝中行走。韩磊手持一把墨绿色的雨伞，耳边响动着无数坠下的雨滴落音。那份资料基本都是些对案件起不上帮助的废话，他看完后就扔在警局前台了，此时的他没穿警服，黑色的衬衫搭配西装裤显得格外神秘。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一道人影吸引了韩磊的注意，那人站在路边，抬头看着未打开的路灯，滴滴答答的小雨落在他的校服上。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下雨降温的原因，让K市的天气变的十分萧瑟，连带着他的身影都看着如此孤独。

韩磊心里一怔，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个人，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名字，而韩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突然神经大条的把脑子想的那个人名叫了出来，仿佛这个人一定就叫这个名字一样。

“吕家慈……？”

那人回眸，吕家慈此时眼中的忧愁之色更浓，紧皱的眉头下，一双清澈的黑眸早已不复往日的光彩，变的黯然无光。

“还真是你啊……怎么一个人在这，今天没去上课吗？”

韩磊松了一口气，大步走向前打招呼。他对这个少年有印象，昨天带他回警局的路上韩磊感觉整个车上的温度都在急剧下降，在他问出那个问题后气氛降到了冰点，而少年还是一句话不说，正如同事说的“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不出意外，吕家慈没有开口，他就那么冷冷的看着韩磊。良久，他转身就走，只留韩磊一个人站在原地。

韩磊没有追上去，望着少年的背影，他心里生出一抹悲凉。这时电话响了，韩磊拿出来一看，是警局的同事打来的。

“案情有新进展，虽然算不上是突破性的，但是线索扩大了，快回来看看！”

韩磊眸子陡然地亮了亮，连忙回答“是”，连伞都忘了收就向着警局跑去。转身的一霎那，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似乎有人在身后呼唤他，韩磊回头，身后只有肆虐的风和灰蒙蒙的云。

男人打了个冷颤，接着向警局赶去。

两天后，韩磊坐在在公园的长椅上抽烟。K市处于沿海地区，平常要么不下雨，雨季到了一下就是半个月。他蛮喜欢这样的天气，小小的雨，刚刚好不用打雨伞，配上阵阵凉风吹在脸上，很舒服，让人清醒。

而就在刚刚，警局里爆发了一场激烈的讨论。

“这个吕家慈，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报警了，要不给他送去少管所得了！”一位老民警愤愤的说。

“你又不是没查过，一个孤儿无父无母的，这种问题少年最难处理了……”

“这男孩也挺可怜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上次那个小丫头死后，一个好好的高中生变成问题少年了。珠宝店的案件还在调查中，这边他又来个民事纠纷，这才三天，他已经打了五次架，就好像变了个人……”一位女警犹豫着说。

“都知道他可怜，我们谁没看过他的资料？可是他毕竟打人了，还下手那么狠，我们作为警察还能因为他可怜就不管了？”

“……”

一群民警叽叽喳喳的也没商量出个对吕家慈的处理结果，韩磊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看着吕家慈的个人信息。

“韩磊，别玩电脑了，当时就你把他带回来的，这个烂摊子你去收拾！”老民警给他翻了个白眼。

韩磊没说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扭头看了众人一圈，淡淡的开口：

“我来处理，好，没问题。但是我想问问各位，你们一直在讨论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少年，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的。珠宝店案件的那个女孩失血过多，已经救不回来了，那个男孩也知道这个消息。女孩的死和吕家慈的变化有着直接联系，我们大家也心里多半都有数，青春期的喜欢嘛……”

韩磊顿了顿，又开口道。“可是大家，光凭喜欢就能让一个孤僻的三好学生变成这样吗？我们有没有考虑过他为什么喜欢这个丫头，又偏偏是这个丫头？”

老民警一愣，面无表情的说：“喜欢就是喜欢呗，我家那臭小子看上一姑娘，天天给人家送早饭，下雨天说什么也要去给人送伞，现在的小年轻不都喜欢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吗？用一些无聊的行动来证明自己无聊的喜欢……”

韩磊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可吕家慈不一样，他是孤儿，他的世界一直都是非常平淡的，我们的世界里有顺心的事情也有烦心的事情，他不一样，他的世界里没有这些情绪，换句话说他的世界里压根没有情绪，没有喜欢，没有讨厌，也没有开心高兴或者七情六欲。直到叶茹的出现，他有了在乎，有了喜欢。他和您家那小子不同，您让一个没有情绪的人突然有了这种喜欢的情绪，您想想被他所喜欢的这个人得多厉害，多漂亮啊？而那小丫头的照片我们也都瞧过，一个很普通的高中生，长得确实漂亮点，可光凭这样就能改变一个世界空白的人吗？”

老民警哑口无言，其他的警察示意韩磊继续说下去。

“因为叶茹，她同情吕家慈……对，就是同情，不是怜悯，不是像我们这样以俯视的角度高高在上的怜悯，院长可怜他所以收养他，我们可怜他所以不知道怎么处理他。而叶茹是和他面对面站在一起，然后同情他，她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做一个人的感觉，让他第一次有了情绪是什么，让他第一次知道开心了是可以笑的，被夸了是可以害羞的，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刻都在告诉吕家慈伤心到极致是可以哭出来的......我们从头到尾，都给吕家慈套上了一层悲惨的滤镜，觉得他是个孤儿很可怜什么什么的，我们没有一个人像叶茹这样，把吕家慈当作一个正儿八经的人，当作一个朋友来看。”

韩磊叹了一口气，“各位，现在知道为什么吕家慈会变成这样了吧，我们都低估了这个女孩在他心里的位置……那天于我们而言失去的，是一条鲜活的少女的生命，于吕家慈而言，失去的那是他一整个全世界啊……”

说罢，韩磊扭头向着门外走去。而此刻的他坐在长椅上正抽着烟，郁闷的不行，突然听见不远处的空地传来吵闹声，韩磊心里一怔，二话没说向着那边跑去。

果然，韩磊猜的没错，空地上，三个少年正和吕家慈打作一团。双拳难敌六手，此刻的吕家慈处于下风，他紧紧护着脑袋抵挡着三个人的拳头，正当一个少年的拳头将要落下的时候，韩磊一记横踢将他踢飞了出去。

“妈呀！痛死我了！”被踢出去的少年倒在地上叫苦连天，其余俩人还没反应过来，韩磊两巴掌过去直接将他们抽倒在地。

“三个打一个是吧，要不要爬起来跟我练练？”韩磊眼神冷峻，恶狠狠的说道。那三人眼见情况不对，爬起来一溜烟儿就跑了，临走时还朝吕家慈放出狠话，什么别让我看见你之类的。

吕家慈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对着韩磊冷冷开口：“你来干什么。”那意思好像是没有你我一个人也能行。

韩磊眯眼对着他笑了笑，那阳光的模样和他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嘴脸简直判若两人。“行啦，别逞强啦，我带你去上点药，附近刚好有个药店。”

半个小时后，俩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吕家慈的脸上贴着三四个创口贴，看样子很是狼狈。韩磊翘个二郎腿贱兮兮的笑着，仿佛在嘲笑吕家慈这副糗样，点燃一根玉溪的同时不忘给他也散了一根。吕家慈下意识的接过，见是粗烟，皱了皱眉又扔在了地上。

“靠，你小子真不识好歹啊！”韩磊吐出一口烟雾，见吕家慈没搭话，又接着说：“按道理来讲，作为警察我不该帮你的，还应该把你们都拷回去，不过我现在没穿警服，我们的关系在这一刻是朋友，帮忙是应该的。当然，我相信你哪怕一个人应该也能赢吧，昨天下午，你可是把你一个同班同学的牙给打下来了，下手真毒辣啊。”

“朋友？”吕家慈望了身边的男人一眼，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韩磊吸了口烟，轻轻的笑着说：“不算朋友吗？老实说我能猜到你为什么打架，叶茹死了，失血过多，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走了，多好的一个丫头…...”

话音未落，吕家慈的拳头突然袭来，韩磊一躲，随后一把按住吕家慈的胳膊，另一只手将嘴里的香烟掐灭，面无表情的说：“你小子，我现在可以以袭警的名义带你回去。”

吕家慈此时的一只胳膊正被韩磊控制着，另一只因为刚才受伤又使不上劲，只能冷眼盯着韩磊，冷峻的目光中透露一丝杀气，韩磊被他盯的心里有些发毛，松开手，选择无视身边少年的怒火，淡然道：“看吧，就是这样，但凡是有人提到叶茹的离世，你都会用拳头来招待他们对吧。”

吕家慈揉了揉胳膊，他的脸色阴沉，仿佛一触即发的火药桶。

“你知道吗，我有个弟弟，和你很像，他也爱打架，经常搞得头破血流的，最后还得我去给他擦屁股。我一开始可烦了，觉得爸妈为什么要生下来这么个玩意儿，不仅分走了属于我的一半，还天天尽给我惹事，回来我才发现，我不能失去这个弟弟，我已经习惯了我的世界里有这么个人，爸妈他们常年不回家，弟弟脾气不好天天对着保姆撒泼，唯独看见我，他就可乖了，嚷嚷着哥你怎么才回家，哥我想吃你做的饭了……你还就别说，要是某天我的世界里没有我弟弟了，我也会和你一样崩溃吧。”韩磊看了吕家慈一眼，微微颔首道：“我的意思是，家慈，我能理解你，我理解那种不想失去一个人的感受。”

吕家慈缓缓抬起头，凝神望了韩磊片刻，先是一怔，随后说：“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好吧，说点你感兴趣的，珠宝店抢劫案有了新的线索，要听听吗？”

“你说什么？”吕家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警察竟然跟自己说这些。

“作案的一共是三人，抓住的那两个一开始死活不松口，两天前的审讯中他们总算透露了些信息。跑掉的那个是一个黑社会团体的老大，但是名字那两个王八蛋就是说不出来个，估计在外面混用的是假名字。这家伙手底下都是些未成年小混混，经过这两天的调查，我们现在怀疑他潜伏在Z市，有意思的是，那边是我老家，我下周会被调过去顺便接手调查工作，至于时间，局里给我批的是三个月之内。”

“家慈，你不想替叶茹报仇吗？”韩磊突然站起身，又点燃一根玉溪，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吕家慈脑子“砰”的一声炸开，他浑身发抖，记忆中那个少女俊俏的脸庞闪烁在他的脑海中。

“我给你个机会，你不是已经十七岁了吗，明年你成人之后孤儿院就没有义务继续养着你了。跟我回Z市吧，学籍我会替你搞定，还有你住的地方，你的户口，你这几天打架的善后，我都会处理好的。”

吕家慈瞪大双眼，面前这个男人此刻的背影在他眼中是那么高大，以至于遮挡住了天上的乌云。

韩磊转身望着吕家慈，眸底暗色变的浓稠，一字一句的说：“叶茹不是你绝不能失去的人吗，跟我回去，转学到Z市，当上扛把子，替我接近这个所谓的黑老大，然后你亲手将他送上法庭。”

吕家慈突然捂住胸口，他的呼吸变的沉重而急促，胸膛剧烈的起伏。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炙热滚烫，如同他第一次见到叶茹那样。

“回答我。”韩磊语气平淡。

吕家慈紧紧咬着牙，他那深陷的眼窝里出现了一滴滴的泪，吕家慈动作缓慢地双手捂头，瘦弱的脊背猛烈的抽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无声落下。

“带我走吧……！”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突然放声大哭，声音在公园里回荡，冲击着整个世界。那一刻，韩磊心里清楚，自己选对人了，选对了一个完美的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