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银耳羹（1/1）

盛夏里，难得多云，丛丛云层将如烙铁般的烈日包裹着，敛了半数暑气。

苏恒来幽州已有六年，可仍未适应幽州这极端的天气，热的时候太热，冷的时候又太过于寒冷。

宫娥们用巨大的凤尾扇扇动着堆成了小山的冰块，丝丝凉意在大殿中蔓延着，这些冰块都是寒冬时窖藏起来的，每年冬日里内宫都会存储大量冰块以抵御酷暑。

苏恒静静的跪坐在书案前，手中翻阅着一本外域的风土志，书上记载的内容其实并不详细，但苏恒却反复看了很多遍，她细细的品味着，在脑海里构造着那里的独特的建筑和风景。

有生之年，苏恒多想亲眼去看看这些地方。

“郡主，我听到一个不得了的大消息。”雅竹鬼鬼祟祟忽然出现在苏恒手边，东张西望的样子，仿佛怕别人将自己的‘惊天大秘密’偷听了去。

苏恒笑嗔了她一眼，但还是很配合的好奇道：“什么不得了的大消息？”

雅竹再次张望了四周，明明殿内就没人，却仍是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好似怕别人偷听了去。她附在苏恒耳边：“我听说，光正王打进雍城了，生擒了七侯爷。”

苏恒瞳孔一震，终于，结束了吗？

她放下书册，表情并无多少变化。但雅竹很了解苏恒所想：“郡主，估计要不了多久，光正王就会接我们回青州了。”

雅竹一向没心没肺，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也是无限惆怅。倒不是因为在这里不用为奴为婢，而是雅竹早已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个家。

她舍不得每日一起厮混的小姐妹，舍不得对宫人那么宽厚的皇后娘娘和齐真王妃娘娘。花圃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雅竹精心照料起来的，可以说在天启国的这六年，是雅竹最快乐的六年。

苏恒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果然，数日后，青州传来消息。

逆贼宁致清已畏罪自戕，众党羽全部下狱，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逆党尽数伏诛后，光正王迁进雍城。

一月后光正王正式宣布称帝，国号为玄应，帝号沿用光正。

自此，开始了二国五州的时代。

又是一年初秋。

玄应国派遣来的使者已在驿站住了数日，早些时候就已经将帖子递到了宫里，尽管人还没见到，但消息都已经传到了苏恒的耳朵里，可却迟迟没见到使者的人。

景云帝最近太忙了，光正皇帝刚刚称帝，各个州府纷纷选择站队，他们大多选择了玄应国。

虽说玄应国刚经历过动荡，但是因为上任皇帝仁义，各君主思考着就算未来无法避免一战，但至少还能保全州府，做个降臣也好，比如豫州。可天启国不同，景云帝狼子野心太甚，将来一定会吞并其他州府。

后宫众妃子也有许久没有见到景云帝，大家都在担心着长此以往皇帝的身体是否能吃得消。

苏恒提着银耳羹前往照云殿，内侍通报后很快就来人迎苏恒进去。

苏恒走进了大殿，案几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奏折，景云帝伏在案上，右手捏着朱笔，左手微微撑着额头，整张脸埋进了奏折里。

“见过陛下。”苏恒恭敬的行礼。

“嗯。”景云帝淡淡回应，“何事。”

“恒做了银耳羹，请陛下尝尝。”

内侍双手捧上食盒，站在景云帝身侧的小内侍官打开盒子，端出羹碗，奉到了景云帝面前。

景云帝终于从奏折里抬起了头，苏恒见到他的脸，终于明白后宫妃子们的担忧不是全无道理。

短短一月未见，照云帝沧桑了不少，下巴青青的胡茬还没来得及整理干净，满眼都是疲累。

景云帝并不说话，自上次二人捅破窗户纸以后，二人私下从未相见过，景云帝担心给苏恒带来压力，所以面上总是淡淡的。

他沉默的拿起调羹品尝着苏恒亲手做的银耳羹，他知道她目的不纯，但这是第一次她亲手为他做的东西，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一碗见底，苏恒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景云帝却先说道：“决定好了吗？要走。”

苏恒嗯了一声。

他似是不舍一般放下碗：“回去吧，明日我就召见玄应国使者。”说完拿起朱笔继续批阅奏折，从头到尾没有看苏恒一眼。

苏恒抬起头深深看了景云帝一眼，她俯下身行叩拜大礼：“多谢陛下的照顾，恒感激不尽。”

他却没有应声。

苏恒行完礼默默的退了出去。

“陛下。。。”身侧的小内侍官担忧的喊着景云帝。

“朕无碍。”他缓缓抬起头，疲惫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朕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他放下朱笔，双手捧着脸，“这一天来的太快了，这六年过得太快了。”

小内侍官叹了口气，添上热茶后默默退了出去。

湿润的气息从指缝中渗出，景云帝仍双手捧着脸，这六年时间仿佛是自己偷来的一样，她能来到自己身边六年，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玄应国使者来的第一天其实自己就已经知道了，一直用国事麻痹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心里期期艾艾的想着，也许她住惯了幽州，并不想回去呢？

自己再拖一天，再拖一天，给她一点时间好好考虑清楚。

直到今天，她来到自己面前，亲口说她想回去。

那就放她走吧，她从头到尾，并不曾属于自己，有何理由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呢。

沁兰殿外围的梧桐在瑟瑟秋风中开始凋零，一片片枯叶像是蝴蝶一般在空中飞舞，甚至还飘到了内院里。

苏恒抚摸着梧桐树，天边又是一轮夕阳，这里看不到山，每日的夕阳都隐匿在宫墙下。

苏恒神色黯然，她低着头朝前面望着什么，眼神中流露出悲伤，他就是在这里徘徊吗？是否也会像自己这样看着这些梧桐树。

她十指向掌心蜷缩，指甲陷入肉里，一股尖锐的疼痛袭来。疼疼也好，这样心就没这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