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他是例外(1/1)
出乎他意料的是谢卿年的反应格外淡定,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什么一样。
注意到方修允眼中的疑惑,谢卿年主动解释道:“各宗各派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和谐友好。”
“时常会往其他宗门安插探子,比如四大宗门之一的太一宗,他们宗门中的摇光峰弟子便专司刺探暗杀之事。”
“或者我们玄清宗的太华峰,明面上专掌刑狱,其实暗地里也会派弟子去其他宗门世家卧底。”
方修允自然也知道这些,只是他不明白:“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饵料足够诱人,鱼才会咬钩。”谢卿年从他怀里接过嘬着手指的谢从欢,“不许吃手指。”
被他这么一凶,谢从欢只好蔫哒哒地放下手。
方修允乐道:“饿了?”
谢从欢摇头,声音软软糯糯:“那位好看的孔雀姐姐不在了吗?”
方修允一愣,意识到她说的是前任妖皇最宠爱的妖姬,可她因为谋逆造反已经被奚倦处死了。
尸骨就挂在妖界皇都青圭城的城墙上。
虽然孔雀妖姬阴狠毒辣,但她早年在宫斗中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因此极其喜欢小孩子,谢从欢与她相处得极好。
方修允敛了眸子:“孔雀姐姐回族里了,欢欢很难再见到她。”
谢从欢嘟着嘴“哦”了声。
谢卿年安抚性地抚过小女娃的脑袋,他看出方修允心情不好,便宽慰道:“年节将至,即使修者大多不在乎这些,但过些天还是要回一趟宗门还有母亲那里。”
方修允沉默地点点头,接着又问道:“你已经有计划去应对长生殿内部的暗桩了吗?”
“嗯,这本就是布好的线。”谢卿年语调平缓,不紧不慢道:“前任妖皇之死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有人想要他的命,只不过露出马脚的人恰好是他埋在长生殿中的内线罢了。”
方修允眉头一皱:“息焰山外等着营救妖皇的其实不止有长生殿弟子,还有妖皇直属亲卫的玄翎卫,以及几位宗亲大臣。”
谢卿年从喉间发出声嗤笑:“奚倦应当也发现了,无论是宗亲也好,其他部族也罢,都不可信,他上任以后妖界各部一定大换血。”
“某些人以为杀掉一只玄凤就能让自己的人取而代之掌握整个妖界,这种想法真是既天真又可笑。”
前任妖皇一直心向大道,虽入元老会,却从来不跟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道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去做些残害四界百姓的事。
就连之前的逢真道一事,他甚至舍得派出自己的独子奚倦赶去支援,足以见其诚意。
这样一个心怀大义的君王,必将会为其他上位者所不容。
方修允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璇玑界创立元老会的初衷在于期望四界互帮互助、并行大道,结果现在元老会的存在反而成了一道枷锁,一柄不知何时就会落到他人脖颈的利刃。
谢卿年看向他:“长生殿中的内线一事不需要着急,此事有我看着,师兄只用开开心心地过个年节,等着下年四月的好戏。”
方修允垂着眼睫:“到时候就得跟徐奉行还有元老会那群老家伙们对上了。”
那群人皆是隐世不出的世间强者,一口一个为天下苍生而存在,但好事是一件也没干。
“无妨,师兄身边站着的伙伴并不比那些人弱。”谢卿年淡笑道:“浮屠境位于昆仑山,踏天阙前五十位修者皆有资格进入浮屠境进行修炼,我们两个是一定要进去一趟的。”
紧接着他继续道:“昆仑山下镇压的便是几十万年前崩裂的天堑。”
“那时天道生出恶念,世界法则崩坏,从天堑中跑出许多不可名状之物,之后世间流有天堑可以连接异世的传说。”
方修允一愣:“你的意思是……”
“碍于浮屠境的人存在,一直未有人尝试进入天堑一探究竟,也许我们可以借此机会看看。”谢卿年平静道。
谢从欢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异世?”
“因为你阿爹要回家。”谢卿年揉了揉她的脑袋。
“阿爹的家不在这里吗?”谢从欢睁着大眼睛,连手指都不咬了,似乎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别听他瞎说,我哪也不去。”方修允垂下眸子,声音一阵发紧:“从万千世界中找到那一个太难了,而且主系统和那些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我不回去了,你别动歪想法。”
谢卿年不语,良久才道:“你身上的束缚太多了。”
他并不怨恨系统把穿越者送来这个世界,也不在乎那些人都会对璇玑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他唯一怨恨的是方修允原本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却被迫打上枷锁,被名为“任务”的东西困扰,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被随意践踏。
方修允是他们珍而重之的人,谢卿年希望自己能够亲手打开他身上的种种枷锁,还他自由无忧。
似乎是想到什么,方修允脸色难看:“天堑的事跟你时不时就会变得虚弱有关系吗?”
这两个月以来他们俩都有各自的事情在忙,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偶尔聚在一起,方修允总能察觉到谢卿年在尽力掩饰自己的苍白虚弱。
听他这么问,谢卿年眸光微闪,诚实道:“没有。”
关于天堑的传说只不过是最近才发现的第二种方法。
他确实还未曾来得及尝试。
“你知道的,我不会对你说谎。”
眼中漫上湿意,方修允咬着下唇不说话。
谢卿年确实不曾欺骗他,但不代表不会瞒着他事情。
而且他的古怪并不是最近才有的,从很久之前便是那样。
为什么方修允跟璇玑界的其他人谈起“系统”、“穿书”这些字样就会被屏蔽,为什么跟谢卿年谈就没事?
还有谢少禹时期的一见钟情,不惜拼死也要完成他心中所愿。
以及沈淮之先前用“天眼”看到的,方修允会死在成亲对象手里,谢卿年的反应异常平淡。
甚至是每个看向方修允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他的样貌牢牢刻在脑子里一样。
谢卿年心里眼里确实都是他不错,可这并不能掩盖他身上的异常。
方修允忍住发颤的声线:“小年糕,对我而言你是特殊的那个例外,别瞒着我事情,我会乱想。”
谢卿年目光柔和:“安心,最多就到踏天阙结束,你会明白一切。”
他歉然道:“并非我有意隐瞒,我对你的心思……你从来都是清楚的。”
方修允揉了下眼,闷闷不乐道:“我不管,现在你快跟我出去。”
谢卿年疑惑地歪头。
“外面下雪了,今年第一场雪。”
“所以?”
方修允瞪他:“跟我一起打雪仗,从欢和我一队,你自己一队。”
砸不死他个瞒着人事情的黑心大年糕!
谢卿年眨眼,无辜道:“师兄是想打雪仗还是打年糕?”
“都打!”
说完,方修允冷哼一声就走了出去。
谢卿年无奈,晃了晃怀里明显很兴奋的女娃娃,小声道:“今晚给你做小甜糕,等会儿别砸的太猛。”
谢从欢有些犹豫。
要好吃的还是要阿爹开心嘞?
哎?不对!
阿爹开心了她天天都有小甜糕。
一顿饱和顿顿饱她还是拎得清的。
于是果断拒绝:“不要!要帮阿爹打父亲!”
谢卿年:“……”
得,今天是跑不了了。
——
公元2169年冬。
方修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满目疲惫地摘下金丝框眼镜,别在了胸口的口袋里。
闭目养神片刻后她打开端脑,通讯软件被各种新年祝福挤满。
她有些发愣。
又到新年了啊……
一百多年过去。
身边的朋友换了一批又一批,当时的亲人也无一存活于世。
她依旧在等着哥哥回来。
也许永远都回不来。
但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会一直等下去。
何况不止有自己的哥哥,还有那位。
这样想着,方修意关上端脑,重新戴上眼镜,向外走去。
诺亚方舟系统的内部结构如同层级分明的蜂巢一样,不过分为地上地下两部分。
搭乘电梯来到地下十七层后,方修意刷过身份卡牌,轻车熟路地向某个房间走去。
房间四周都是用特殊金属制作的墙面,面对方修意的这面墙上开了巨大的玻璃窗,方便巡视人员能够看到里面的场景。
房间中央放着一个胶囊状方舱,方舱外部是数不清的管道和机械手臂,里面躺着的人身形瘦削,眼睑处有一颗墨泪似的小痣。
方修意忍不住将手放到玻璃上,隔空描摹着哥哥的侧脸。
“哥,好久没来看你了,不知道你在那里过得怎么样,我们这边又要过年了。”
两片长睫轻颤,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滑下。
方修意抿唇,缓了缓才继续道:“小应哥哥在你走后为我和奶奶他们做了很多事,你可能看不出来,但他是真的喜欢你。”
她有些颓然地将额头贴近玻璃,似乎这样就能够触碰到那个近在咫尺的人一般。
“是小应哥哥供我读完的大学,也是他带我进入的方舟系统,我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我们两个找了你好久好久,排除了近十万个世界坐标。”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方修意惨然一笑:“哥……我尝过,南街的桂花味年糕一点也不甜。”
“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
说到最后,方修意的声音越来越小。
或许只有在面对自己的哥哥——她世上唯一的亲属时,这个平日里雷厉风行的首席执行官才会稍微显出三分脆弱来。
“奶奶不在了,三花猫也没了,南街小区的梧桐树全被砍了,就连小应哥哥也走了,现在剩下的只有我一个。”
“我想你了,哥……下个新年你能回来吗?”
方修意抬起湿红的双眼,她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可一看到自己哥哥的身体要被几十种仪器维护着才能保持生机,再联想到方修允在那个陌生世界里经受的苦难……
方修意摘下眼镜,任由眼泪肆意滑落。
她所能做到并不多,强行更改世界参数带给她的是无法估计的损伤。
作为第一批系统宿主,她的灵魂乃至她的全部,都几乎要与异世空间融为一体。
复制体的使用时间越来越短。
或许再过不久,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方修意了。
但她还未等到两位哥哥。
又看了方舱里躺着的人一眼,方修意抹去眼泪,收拾好心情后转身向外走去。
等搭乘电梯来到室外,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雪。
手腕上戴着的端脑发出“嘀嘀嘀”的声音,方修意愣愣地看过去。
“小意,2170的新年快乐!今晚就早些休息吧!——钟应 2070.02.06留。”
这是钟应失踪前留给她的祝福讯息。
她的这位小应哥哥总是很聪明,几乎预料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把每个人都算进去了,甚至是他自己。
作为方修允的发小,钟应做了许多超出他职责之外的事情。
可……几乎是在方修意从主系统诞生时期的一千名取样对象中搏杀而出的同一时间。
康乐集团的太子爷,诺亚方舟系统最大的股东之一,钟应,失踪了。
“咳咳……”方修意忍下发痒的胸口,抖着手接过雪花。
这个复制体又要进行更换了。
每换一次,复制体的使用时间也会缩减。
或许她终会化作茫茫星海中的一片。
在意识完全消陨之前……她还能等到她的两位哥哥吗?
——
方修允立于檐下,抬手接过鹅毛般的雪花。
这几日他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一会儿梦见方修意被拉入异世界厮杀,从一千位取样对象中脱颖而出。
一会儿又是方修意的身体被毁去,只能把自己的意识寄托在克隆体上。
昨晚他又梦见方修意一个人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小丫头跟刚哭过似的,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红的,可怜见的。
还边咳嗽边接过雪花。
方修允无意识地抚上胸口。
他总有一种特别不好的感觉。
高修为的修者往往极少做梦。
一些说法是梦中景象会是未来或现在正在发生的事。
所以修者都是极为避讳做梦的。
那他这算是什么?
方修允抬眼望向飘着鹅毛大雪的天空,眼中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