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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往昔(上)(1/1)

说曹操曹操到。

方修允本来正愣愣地坐在床上双目无神地发呆,被端着清粥小菜进门的谢卿年分去了注意。

今天谢卿年已经换了一身奶黄色劲装,看上去心情不错,脑后高束的马尾跟白色发带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而动,整个人都欢欣雀跃极了。

进门后见到满脸呆滞的方修允,谢卿年觉得自己有被可爱到,忙放下手中端着的餐盘,疾步走到床榻边蹲下,一只手托腮,另一只在人面前晃啊晃的,歪着头,嘴角扬起笑意:“师兄?饿了吗?”

方修允现在一听到“饿”的字眼,就想起来昨晚被按着头折腾的画面,完全不想出声,嗓子眼干疼,于是点点头后指了指屏风。

谢卿年了然,起身后一把搂过他抱在怀里,抬步向屏风那里走去。

在紫檀木雕花金莲刺绣屏风的后面放着不断往外冒着热气的铜盆,旁边有一只圆形矮椅,这只小凳上还被贴心地放了软垫。

到了铜盆边谢卿年把他轻轻放在铺了软垫的小凳上,让方修允不用一直费劲吧啦地站着洗漱。

可即使是坐在软垫铺就的小凳上,大腿根和尾椎骨那里都一直发出疼痛的信号。

江与眠抱着小系统,内心止不住地谴责,觉得狗年糕就踏马是个禽兽。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就差进去那一步。方修允的记忆里,昨天一夜荒唐直到今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方修允困极累极,直接晕了过去。

谢卿年染上的魇已经被净化完,可费了方修允好大一番功夫。

看人四肢无力地刷完牙后又抖着手拿起软帕擦脸,江与眠心疼坏了:“受不住的时候怎么不把他踢下去,就由着他放肆?”

脑海里很快传来方修允的声音,染上丝竭力压抑的哭腔:“没有,我们对他……欠的太多,你不舍得,我也不舍得。”

江与眠摸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系统,轻叹口气,出言安慰:“你这样他会生气的,阿年最反感咱们觉得亏欠于他,他只想对我们好,同样,我们也是。就跟你觉得受不住一样,别硬撑,他神经大条,等到反应过来了会很心疼。”

片刻后传来方修允闷闷的回复。

江与眠不无担忧地抱紧系统,双目放空看着脚尖,被感知到他情绪低落的系统柔软地蹭了下。

心下的失落因着小系统的动作一扫而空,他含笑抱着系统贴贴。

脑子里却想了很多很多。

江与眠原以为在融合两人的灵魂时,他把那些不好的记忆细节抹去,让方修允只接受个大概,然后让人多看一些开心的、积极的画面,这样细水长流,不至于让方修允精神崩溃。

但没想到仅仅是个没有那些最痛苦至极的细节,只有轮廓的难堪记忆,都能让方修允这么难受。

怪他自己没想到。

现在的方修允作为完全没有那么多年记忆,仅仅只是个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强打精神的21世纪普通社畜,跟已经来这个世界很久甚至经历过万年消磨和一次时间逆转的他不一样,他已经麻木了,什么都能受得住,可现在的方修允不行。

但……

嘴角泛起苦涩笑意,江与眠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没办法啊,那些记忆连着灵魂一起的,就连江与眠也只能尽量控制自己忘掉那些可怕、悲惨的细节,然后再混合上少之又少的,美好的往日生活,一点点传输给方修允。

他原本以为那些最痛苦不堪的记忆终究会随着自己的消失而被完全遗忘,可是江与眠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些被他强制遗忘掉的细节终究会在某日被重新唤醒。

就比如现在,方修允竟然想起了在传输记忆时被江与眠刻意抹去的那段他们对谢卿年的亏欠。

被谢少禹养在谢家大院深处的那段时间里,他当时的状态不能说差,而是糟糕至极。

从沈淮之拼死为他拖住的,四界联合审判他的诛邪台上下来以后,江与眠跌跌撞撞地跑了很久很久,精神紧绷,他感觉脑子里的那条名为理智的弦随着沈淮之的死已经彻底断掉。

江与眠神经质地逃窜流亡,觉得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想加害于他,系统在那时已经成了摊破铜烂铁,许久没再跟他说过话。

不知跑了多久,江与眠实在力竭,再加上身体的各种筋脉断了个彻底,整个白衣都被自己的血染为暗红色,嗓子早在诛邪台上时就被捅穿,鲜血流了满地。

失血过多加上精神状态不稳,绝望中他选择了躺平任人杀,反正他跑不动了,爱咋咋地,他江与眠不干了。

当时的谢家少主不过年满十七,却已经冠绝天下,名动九州。

谢少禹奉命擒拿青山城中闯入的为害百姓的梼杌,任务完成后在回谢家的路上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顺着味道找去,最终在一处淤泥滩里发现了睁着空洞双眼止不住流泪的江与眠。

那是他们的初见,绝对算不上美好。

最狼狈的神明遇上了天道派来抹杀他的劫。

彼时的璇玑界,魔界、妖界、鬼界、修真界,四界关系尚好,勠力同心势要诛杀魔头江与眠。

至于江与眠的模样,更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录有江与眠代表十方宗去谈判的留影镜早就传遍了璇玑界各个角落。

所以谢少禹一眼就认出这人是大魔头。

赶在四界来人之前,他取出顶级回春丹投喂大魔头。

见人咬着牙关不肯咽,还满脸死气,谢少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强硬地撬开江与眠的嘴。

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把丹药直接从喉管塞了进去。

江与眠被这样粗暴对待,空洞且流泪的双眼死死盯着少年。

平日里谁能被他看上一眼都要开心好久,毕竟美人。

可他现在这副模样着实骇人了些,跟平日里传遍大街小巷的留影镜里明艳动人的大美人是两个极端,现在这样不说是乞丐,也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满身怨气的恶鬼。

谢少禹没说话,人盯着他看,他就盯回去。

最终还是江与眠先败下阵来,默默从红衣少年身上移开视线。

谢少禹见人老实下来以后,不敢耽误,封住了他的周身大穴止血,随后一把火烧尽了这片林子。

满身血污的人被他轻柔抱起,一个是鲜血染红了衣服,一个是本就身着红色圆领锦袍,身后火光跳动,忽略江与眠脏兮兮的外表,两人倒像是一对刚拜完堂准备入洞房的新婚夫妇。

谢少禹是个胆子大的,先是拜托了自己认识的医修朋友给江与眠处理伤口,那医修见自家哥们儿抱回来个四界通缉的大魔头,眼珠子都快吓掉了,手中的三影刀咣当落地。

刚想开口拒绝就被谢少禹提着剑架了脖子。

医修:……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选老婆弃兄弟。

最后还是老实治了江与眠,只是这大魔头声带被刺伤……怕是一辈子都发不出声音了。

这个太难治,治好了简直是璇玑界医学史上的奇迹。

筋脉啥的反而容易接,只有声带。

治疗期间,生无可恋的江与眠跟破布娃娃一样由着谢少禹擦身、换药、喂药喂饭。

期间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这种沉默都快把一直偷偷围观的医修逼疯:“老谢你俩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对大魔头这么上心?还有,你不怕四界人打来?”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砸过来,谢少禹漠然回复:“就是你看到那么回事。”

“我乐意。”

“不怕。”

医修翻了个白眼,觉得他说跟没说一样,权当放屁。

再之后,谢少禹见人伤势好转,把一个幕篱戴在江与眠头上,当晚就极其不怕死地打横抱着被通缉的大魔头回了谢家,随后平地起惊雷,一句话引爆整个谢家。

“这是谢家少主夫人,以后住我那里,还有以后谁都不能随意进出竹坞。”

竹坞是他住的地方,在谢家大院最北面的一处湖中心,景色很美,便被他要了。

谢家主母好一顿自我调节,才不至于当场气昏过去:“吾儿,你这是从哪里拐来的姑娘,没有三媒六聘怎么能算成亲。”

谢少禹的兄姊一向宠爱幺弟,见母亲声音发抖,也劝道:“小弟,你平日里算是有分寸,现下怎么如此不稳重?”

“她怀了我的孩子。”

谢家主母&兄姊:……

幕篱下的江与眠死气沉沉,闻言极其罕见地翻了个白眼。

无所谓了,他说啥就是啥,现在江与眠已经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心思了。

虽然这人是男的,但长得……勉勉强强能入他眼吧。

自己没谈过更没跟人睡过,要是跟了这人,单是冲着那张脸,他也不吃亏。

没再管家里长辈的反应,谢少禹抱着人就回了竹坞水榭,院墙外栽了一圈竹子,院落内部种满了紫藤萝。

谢少禹把正在打理院子的下人全部挥退,下令以后谢府上下没有他的准许,不可突破禁制来到竹坞。

江与眠半睁着眼睛,心里默默吐槽。

玩挺变态,还搞囚禁。

等人都退下以后,谢少禹在原有的禁制外加了八层新的更复杂的禁制。

随后抱着人去了水榭之后的天然温泉。

怀里抱着人,手上不要钱似的把各种灵药仙草往温泉里边倒。

幕篱被取下,谢少禹层层褪去江与眠的衣衫,见人只剩雪白中衣后,犹豫了一下以后把自己的外衫褪去,抱着人没入水中。

是药浴,里边加的东西都是个顶个的好,能舒缓江与眠刚被修复好的筋脉。

可是江与眠并不想活着,觉得没意思,关键是自己死了还会重生回来,他懒得再重复自杀重复重生了。现在跟着谢少禹闹了这么久,也是抱着无所谓了爱咋咋滴的自弃心思去的。

两个人这么多天以来没说过一句话,江与眠是声带坏掉说不了,至于谢少禹为什么一直不开口,江与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之后的日子里,谢少禹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躺一张床上各盖各的被子,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每天人家依旧是帮他穿衣、洗漱、捏腿、洗澡。

有次江与眠在院子里闲逛时,不小心碰倒了谢少禹养的一盆小白花。

江与眠觉得谢少禹一定会生气,因为他注意到小白花被谢少禹精心养护许久,这个院子里,除了他本人,只有这朵小白花被谢少禹关注最多。

于是他无聊地抱着膝盖,蹲在案发现场,从下午等到晚上,谢少禹才回来,并且很轻易地就在一片紫藤萝瀑布中找到了蹲地上数蚂蚁的江与眠。

以及江与眠面前枯萎的小白花。

江与眠望过来,企图从谢少禹身上找到一点点负面情绪。

可惜并没有。

人家看也没看地上的小花,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以后,抱起他就回房间。

当晚依旧是跟以前一样,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晚上睡觉时还不忘给自己掖被角。

江与眠很不解,为什么他不生气。

在之后他故意作死,挑了谢少禹书房里几个看起来不那么贵重的花瓶打碎。

每次干完坏事以后就蹲在案发现场等人回来。

可谢少禹每次都没有生气,次数多了以后,谢少禹甚至专门给他开辟了个房间,里面放满各种瓷制精致小花瓶,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一只天青色细颈釉面花瓶被人轻轻放在自己手中,谢少禹对他说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砸。”

江与眠人都傻了。

什么玩意?

你觉得我砸东西是为了寻开心?

不是,这人图什么啊?

江与眠现在甚至不知道少年的名字,但是种种经历下来,他觉得两人跟对老夫老妻差不了多少。

花瓶没被他扔出去砸碎,而是被他踮着脚尖好好放到置物架上。

最后还是江与眠先一步忍受不了这种该死的沉默。

拉着人跑去书房,取下狼毫沾墨,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所有的疑惑。

“你是谁?这是哪里?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救……”

“我”字还没写完,手被人握住,江与眠抬头望进谢少禹那双幽深暗沉的眼底,他启唇,声音是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低沉暗哑:“我叫谢少禹,是谢家幺子,父母安在,兄姊三人,师承玄清宗隐世剑圣。还有这里是谢家。”

“不说话是怕你心情不好,担心惹到你。”

“救你的原因已经说过了。”

“少主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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