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领职(1/1)
翌日。营地。
宽阔空旷的训练场上,排队列着一千一百人,尽皆墨发束顶,黑衣黑靴紧缚,整齐利落。
日正当头,却有阴森肃杀之感。
训练场东西北三面以高墙环围,南面拾三十三级青石台阶而上,是一块十丈见方的空地。
空地最前方临阶站着三人,一前两后成拱卫之姿。
为首者白面无须发丝半灰,负手跨立,冷眼扫过场下众人。另二人手垂两侧,掩眉不语。
天气渐暖,略动就有薄汗。
清晨回营操练至今,本就浑身黏腻,又在正午阳光之下枯站半个时辰,青奴只觉烦躁不已。
身子却始终不敢晃动半厘,会被罚得很惨。
终于,为首那人轻咳一声清了清嗓,扬声道:“青奴,暨任右殿后卫使。”
左前为尊,右殿后卫使只是真武营最末等的职位,替补考核成绩最优者即可担任。
青字辈总计一千一百人,先后共设右殿后卫使百名,手下各掌十人,负责其日常训练与任务分配,团战时有临时决策权。
终归是迈出了第一步。
青奴毫不迟疑,单膝跪下,大声回:“是,总使。”
殿司总使谢允,下辖左右殿前后使,左右殿前后卫使,乃真武营最高掌权者,人尽惧之。
青奴垂眸,头又低了低。
谢允居高临下睨着队伍里的那道人影,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两下,未再言语,径直转身离去。
“恭喜。”
人群散去,青禹逆着人流走近,面无表情,唯有眉尾弯弯,显出一丝柔和。
青奴缓缓直起身子,随意拍了拍膝上薄灰,淡淡道:“饿。”
膳堂已是满座。
偌大厅室,无人交谈,皆神态虔诚举箸大啖。曾知饥火烧肠之维艰,更惜一粥一饭。
二人领了餐食,就在檐下席地而坐。过去百人争食,和泥沾血也吃得,自不会计较几张桌椅。
“瞧瞧,这便是攀上了。”
“堂堂七尺男儿竟依附一介女流!”
“嗐,可不是一般女流。”
青奴端着碗,慢条斯理地吃着,连眼皮都懒得掀起来。
横竖不过是些酸言酸语。
能熬过生死搏杀完整活下来并被赐名的人,要么冷情冷血,要么体内劣根被无限放大,一如眼前这三位。
计较毫无意义,也计较不过来。
唯一能让对方闭嘴的方式就是不断变强。权力至上高者为尊,是此地公认的生存法则。
迟迟不见回应,对面三人不知是心有不甘,还是得寸进尺,齐齐往前逼近几步。
见状,青禹立刻就要起身,青奴及时伸手按住他的胳膊,示意稍安勿躁。
“为何此次考核独独只你一人合格?连青亓都失利?”
问话之人眼神阴鸷,左脸一条刀疤从太阳穴蜿蜒至下颌,更添凶恶与狠辣。
“你这番话,倒叫我也生了疑,为何数十精锐皆不如我区区一个弱女子?”
青奴咽下最后一口饭,语气始终淡淡,“大概,是我长了脑子而他们没有?”
“你!”
“别太得意!”
“嗐,气焰再盛终究是奴……”
“咚咚咚——”,青禹再也按捺不住,上前对着三人各踹一脚,势如破竹快如闪电。
青奴挑眉,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青禹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毕竟这些年被“青奴青奴”地唤来唤去,谁不是心知肚明。
至于自己,最初难免羞愤。后来便认清,自身强大才是硬道理。
她拦住青禹挥起的拳头,不欲将事情闹大,“你还有伤。”
若是被罚,恐有性命之忧。
对面三人本就不是青禹的对手,又被狠狠踹趴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
未时一刻,青奴带着分配到自己手底下的十人,来到训练场东北角。
“若我没有记错,诸位皆在昨夜的考核名单之上。”青奴负手站定,“可知为何失败?”
众人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有横眉怒目者,有咬牙切齿者,有不为所动者。
“不知,还请右后卫使不吝赐教。”
青奴循声望去,便见不为所动那人正微微垂首,面上竟还挂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谦恭。
“是你率先拔剑。”
“是。”
“有勇无谋。”
那人顿了顿,仍是语气恭敬,“请右后卫使指点迷津。”
青奴心下暗叹,此人情绪内敛,能屈能伸,绝非鲁莽之辈。
“你叫什么?”
“青丌。”
倒是不怪那三人会替他打抱不平。青奴不答又问:“你为何出手?”
“上司遇险。”
“院中遍布守卫。”
“守卫不敌,恐自顾不暇。”
青奴肃了神色,“青丌,你颠倒了主次本末。”
“属下不懂。”
“守卫职责在身,若有必要,自会寻求外援。然他们竭尽余力也未求助……”
青丌抬头,眸中多了真诚。
“只因主子未允。”青奴无声叹了口气,“换而言之,你贸然出手,便是抗命,此乃大忌,理当受罚。”
如何罚?
背水一战,生死由天。
青丌心头一颤,幕幕浴血场景飞速划过脑海,只觉后背冷汗涔涔不寒而栗。
他兹当忠诚护主即是赴汤蹈火身先士卒,却不曾想原来尽忠与否,不在于自己是否敢为人先死而后已,而在于主子心之所向。
这一刻他才真正领悟:难怪武教要他们做一柄利剑,概因剑为死物从无灵识,收放全在主人意念之间。
其他人内心同样震惊。
他们之所以能熬过最初的尸山血海各自为战,全凭一腔求生本能,众人起点一致,并无参差之分。
直到入真武营,资质上天然的差距逐渐显露,他们这些排在末等的人,便也慢慢意识到了靠山的重要性。
不为苟活,只为好死。
青丌无疑是公认的强者,跟着他最为稳妥。
他们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看到青丌拔剑,立刻紧随其后。
然后便是无尽的杀戮。仿佛又回到那间暗阁之中,鲜血四溅,不死不休。
悔吗?不悔。
他们早不畏死。权当是武功不精未能尽数剿灭敌人。
青奴得以全身而退,充其量不过是个偷奸耍滑的马后炮,窃了这颗果实。
却不料真相竟是如此。
“谢右后卫使解惑。”青丌拱手施礼,真心感谢这番点拨。
他从不是好人。或者说,能活下来的就决计不会是好人。
全营上下有一算一,哪个不是手上沾着累累鲜血,脚下踩着垒垒白骨。
但他也无野心热望。
如果生而皆苦,如果注定献祭生命,他只求,至少不必死得莫名其妙稀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