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信物（1/1）

天雨不停的砸下来，砸在松软的泥地上，将那泥土打成了浑浊的浆。

映雪跪在一冢简陋的坟前，倔强的泪水混在雨水里，身上的红嫁衣早已湿透。

张羽站在她身后，满含心痛又怨怒的矛盾心情注视着她。

天，已灰了一半。

张羽绝不会想到，母亲临终前曾嘱咐姐弟俩一定要保存好的这对玉镯，竟然在映雪的腕上待了不足一刻钟就不翼而飞。一生敬重母亲和姐姐的张羽真真不知道是该惩罚她，还是该原谅她。

原来，映雪在同张羽交杯同饮后，听到门外传来了姐姐的惨叫声——正是集萤中第一次黑风掌时。

她不顾一切地跑出去，拉住姐姐的手，全然没发现蔡婆婆的发疯，于是集萤再次重招出逃，姐妹之间的这次相逢，竟连一句话都没有对彼此讲出。

同姐姐一同消失在远方的，还有她手腕上的一只玉镯。

现在，张羽将她带到母亲的坟前，只是想她可以向逝去的母亲交代一下。

他想，平素宽厚的母亲一定会原谅这个不懂事的小媳妇。

“宋姑娘，我……”

可惜，这个傻丫头不懂，她那么倔强，跪在那里赌气，推开挡雨的油纸伞，还将另一只玉镯撸下来，甩回给他。

捡回纸伞的张羽猝不及防，没有接住丢来的玉镯。那只玉镯，砸在他胸前又掉落在地上，恰好磕到坟角的一块青砖，脆然一声，裂成两半。

映雪知道自己错过大了，怔在原地。

张羽也蓦然间僵住了。

突然，细碎的晶莹含光的粉末从镯子的断端迸发出来，逐渐向空中散漫开来，渐渐将两个人笼罩。

四周的雨仿佛静止了，只剩下这些轻轻飘舞的光沫，一粒粒仿佛飘舞的流萤，游荡在两个人身边，又仿佛月光下随风而起的雪，洋洋洒洒，漫天无际。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在了流萤与飞雪中。

但一瞬间后，一切幻灭，雨继续铺天盖地的打下来。

张羽回过神来，给垂头知错的映雪撑起纸伞，同时也在母亲的坟前跪下，他从浑浊的泥浆中捡起那两片镯子的碎片，在衣襟上认真的擦干净，深深的塞进怀中。

雨水顺着张羽的发间串串滑落，他只是静静的跪着，在心里默默对母亲诉说着什么。

许久，张羽才侧过身牵起映雪的手，温柔地说：“是我错了，我们回家吧！”

一直默不作声看着他做完这些的映雪，这才哭着扑进张羽的怀里，满心愧疚。

躺在破庙的稻草丛中，集萤刚刚缓过来。

昨夜，也不记得自己究竟跌了多少次，才从那疯婆婆的魔风掌里逃了出来。左肩的伤口越来越痛，有一刹那曾经痛彻心扉。

窗外的天还未破晓，天色已不再那么阴暗浓重，反而呈现出一种描绘不出的清朗空明。

一行清泪，顺着集萤的两颊滑落，坠落在层层枯黄的稻草中。

将父母永远的离开深埋在心底十载的集萤，终于还是掩藏不住内心深处的脆弱。她深深的记得父亲的爱抚、母亲的温暖，记得在那个远离蒲郡远离皋野的温暖的家。这些仅存的记忆在父母离去之后，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她的心。

她不能像映雪一样无思无邪，单纯的沉浸在皋野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因为她是有记忆的，关于父母的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记忆。

可是，一次次逃离皋野，一次次大闹倚云阁，一次次闯入金玉堂，一次次都失败了，自己的心也没能得到一丝的平静。

闭上眼，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十年前金玉堂里母亲的那最后一声呼唤……

集萤就这样躺着，任凭泪水不停的流淌，任凭脑海里不停地风起云涌。痛苦和幸福的记忆不停地交织着。

忽而，一丝温暖的白包围了她，她睁开眼睛，看到幽幽的碧萤漫天飞舞，越来越多，在那萤火炫舞中闪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近，四周的空气也越来越温暖。在这无限萤火包围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将集萤拥入怀中，轻轻唤道：“萤儿。”

“娘……”集萤像个孩子一样喃喃道。

许久之后，当集萤再次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竟是躺在温和的软褥中，一个陌生的身影在不远的旁边支着锅灶，哼着吱呀的曲调，浓浓的粥香绕梁盘旋。

好像是……醒来在父母的幸福小屋里，仿佛还是六岁的她，父亲还在伏案苦读的母亲在准备香甜的早餐，集萤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但左肩突然传来的一阵疼痛撕破了她的“幻境”。

她伸出右手，想去抚触动弹不得的左肩，却看到右手中紧握着的一只玉镯——那是莹润的白玉上点缀着晶莹的碎瑕，看起来竟然很是温暖。

“你醒了？”

那声音仿佛父亲的关切。

集萤惊讶于自己竟然像个孩子一样乖乖的“嗯”了一声，这回应让她自觉有些羞愧。

她挣扎着坐起来，看到烟熏火缭的锅灶旁蹲着一个青衣素裳的书生，一手拎着书卷，一手扶着汤勺在小锅里搅动着。

“像极了父亲当年。”集萤这么想着，却顿时对这个陌生人充满了好感。

那书生见她起来了，反而丢开手中的书卷，紧张道：“小姐，你还不可以这么动，昨日我刚替你……”

书生说这话时，似乎想起了什么，瞬间红了脸，低下头，支支吾吾道：“我小时学过些医术……替你包扎了，看你伤的很重……”

“多谢公子相救。”集萤反倒从容自在，颔首致谢。

书生连忙行礼道：“恕小生失礼。”

对于人间到繁缛礼节，集萤只是轻松一笑。

书生又慌忙试了一试锅里的粥，便高兴地熄了火，道：“粥煮好了，小姐可趁热补一补。”

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粥就碰到了集萤眼前，她看向这个满头大汗、紧张局促的书生，眼前也随着碗中的热气氤氲起来。

回不去的从前，为什么还要以别的形式重新出现在受伤的人眼前呢？

集萤的泪珠儿大颗大颗的滑落，捧粥的人又慌乱了，“是太热了？还是吃不下？”

集萤笑着摇摇头，说都不是，然后擦掉两颊的泪痕，捧起那碗粥，狼吞虎咽地吃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