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肉饲（1/1）

那年，金陵金家，何其鼎盛，攘括乃至整个江州及方圆几个郡县的药材生意，是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府上宾客，络绎不绝，就连州牧都是座上客，只因为金家有块与世隔绝的药田，其中各类珍贵药材不计其数。

同样是做药材生意，金家自然而然的整合了整个金陵的药商，声势远扬，哪怕后来富甲天下的林家迁族回乡，可在金陵这一亩三分地上，单论名望，当时都要稍稍逊色金家半分。

盛极必衰，后来金家那块药田，莫名一夜干枯，从此，金家衰落，可依靠着多年的积累，也能勉强支撑下去。

可是，一场“土匪入城，”刹那间，金家满门被灭，盛极一时的药王金氏就此销声匿迹。

金九阳越发激动，“可金陵乃江州首府，没有人配合，什么土匪胆大包天到敢进城灭门?”

“当时他尚且年幼，生死之间，是那位其貌不扬的老管家突然展露出不俗的武功修为，强行救了他出来，可脸上却无意挨了一刀，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我亲眼看到，为首的那几人就是当时跟在我金家背后捡些不要的生意的药商，金家霸道，几乎逼得金陵城中其他药商难以生存，这才让他们挺而走险，勾结土匪，灭了金家满门，后来的事情众所周知，金家灭门，偌大的药材市场被几家瓜分，猫妖杀人案中的受害者便是当年瓜分金家基业的那几位。”

“这些年，楼伯带我躲在义庄，教我功夫，我才有了本事报仇雪恨，并将现场伪造成猫妖杀人，反正官府都是群废物，当年查不出我金家灭门的真相，如今自然也查不出我杀人的真相。”金九阳脸色阴沉。

“我本打算杀了这几家人后，便和楼伯远走高飞，可正好林家的掌柜遇害，官府一下子搜查的紧，我便没有机会逃出金陵。”

“可那掌柜真的不是我杀的，还请剑仙明鉴。”金九阳磕头道。

姬逍沉默，难怪此案一点线索都没有，谁能查到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身上去。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的猫真的是成精了嘛?”他一直在疑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矫健而又凶悍的猫。

“世间哪来的妖怪?”金九阳自嘲一笑。

犹豫片刻，他站起身，说道:“还请剑仙随我来。”

夜色迷茫，偶然有野猫，鸟雀的叫声。

姬逍跟着金九阳落在了白天的义庄中，这里已然被官府贴上了封条。

白日里，县衙的捕快在里面搜寻了一圈，可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便被郭县令匆忙召了回去。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也没有想到，这两人还敢回来。

义庄不大，一览无余，杂乱的放置着十几口棺材，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潮湿与腐烂的味道。

突然，一道身影挣扎而起，正是白日里的老叟，他从一口棺材中跃出，朝姬逍扑过来。

“楼伯，”金九阳挡在姬逍身前，急忙喊道。

那老叟才止住身形，瘫倒在地。

“抱歉，剑仙。”

金九阳迅速上前，搀扶起老叟，扶着他重新坐回棺材里。

“不想现在就死，就乖乖眯着”，姬逍面无表情，抬步向前走去。

“你。”楼伯满脸怒容，已经筋脉尽断的双臂止不住的颤抖。金九阳拍着他的背安抚着。

待老叟安稳下来，他才走到姬逍身边，有些惶恐的说道:“剑仙息怒，楼伯他只是担心我。”

“你让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些棺材?”

“剑仙还请跟我来。”他向义庄后面走去。

然后轻轻拧动墙角的砖，刹那间，一个不大的小房子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空气里，隐隐约约响起什么被撕裂的声音。

望着眼前一幕，姬逍骤然眉头紧锁，然后转身看向金九阳，带着些许怒火道:“这就是你养的猫如此凶悍的原因?”

昏暗的烛光下，几只体型巨大的野猫正聚在一起，地面上，一具血肉模糊，隐隐约约，还能看出点人样的骨架被它们疯狂啃食，不远处的角落里，还摆放着几具已经干涸的尸骨。

察觉到有人来，一只橘黄色的野猫抬起头，夜色里，闪烁着幽光的眸子好似地府的恶鬼，嘴角还挂着未吃干净的肉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野猫食人，即为妖魔。

猫妖杀人，果真是猫妖杀人。

难怪是在这义庄之中。

朦胧见，

鬼灯一线，

露出妖魔面。

不待其解释，姬逍转身便是一脚踹出，金九阳不躲不避，瞬间倒飞而出，撞落几具摆放在椅子上的棺材，盖子掀开，果然空无一物。

至于尸体去了哪里，一目了然。

“如此行事，与妖魔何异，我今日必留你不得。”姬逍冷声说道。

来之前，听过金九阳讲的故事，他还有些可怜其的感觉，可亲眼看见野猫食人的画面，他再无怜悯，我辈剑修，斩妖除魔，义不容辞。

“还请剑仙听我解释，”不顾剧痛，金九阳挣扎起身，大喊道。

可姬逍却不管不顾，抬步向前。

“我驱使野猫食人，确实有错，可当年我金家上下三十七口，无论妇孺老幼，满门被灭，他们就不无辜嘛。”

“我想为他们报仇，可我本来就不适合习武，这么多年，本事稀疏，楼伯又已经年迈，想杀他们三家那么多人，不想些别的办法，何时才能报仇。”

当年被楼伯所救，躲在这义庄中，他才知道，原来自家老管家曾是北方那边的爪功高手，他便求老人为自己家报仇，可老人年轻时身受重伤，一身武功，难再出手。”

金九阳便跟着老叟学功夫，期待有一天能自己手刃仇人，可他天赋稀松平常，哪怕可能等仇人入土，自己都没本事杀他们，直到有一天，他意外从古籍中看到说野禽吃了人肉，便会变的异常凶猛，便升起了这个念头，驯养了一群野猫，试着将义庄的尸体喂给它们，果然无比凶残，后面又将食了人肉的野猫关在一起，以养蛊的方式，任由它们厮杀，最后留下最凶的那只，趁着夜色，驱使其将那三家药商满门杀害。

白日里，自爆的那头黑猫便是他筛选出的“猫妖”。

至于现在义庄的这几只，不过是吃惯了人肉，每到夜晚，就会过来，金九阳感激野猫为他报仇雪恨，反正已经打定主意去找姬逍了，便任由它们吃掉这义庄中最后一具尸体了。

望着无动于衷的姬逍，金九阳再次扑腾一声跪了下来，疯狂磕头道:“小人知道自己罪无可恕，随剑仙处置，可求剑仙饶过楼伯一命。”

“求剑仙了。”

姬逍面无表情，所过之处，留下彻骨的寒意。

“他知你饲猫食人，不但不阻止，反而帮你隐藏，亦当杀。”

金九阳本打算用自己的命换楼伯的命，可没想到面前这人居然如此冷漠，早知道是这样，他压根不会半夜去林苑见他。

“啊！”他突然满脸狰狞，恐怖的刀疤扭曲的好像一只蜈蚣。

“我如此求你，你居然这般冷漠，那就别怪我了。”

他口中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

小房子里的野猫如同听到什么命令一般，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眼中凶光毕露。

“撕碎他，”金九阳嘶吼着。

野猫齐齐扑向姬逍，亮出锋利的爪子。

“冥顽不灵，不知死活”。姬逍只是轻轻拂袖，那些野猫刚刚到他身前数尺，便被无形的气机洞穿脑袋，跌落下来。

与此同时，金九阳双腿一蹬，在翻身而起的过程中，黑袍高高扬起。

“唰，唰，唰”。无数银针带着寒光袭来。

“旁门左道，不堪入目。”姬逍屹然不动，仅仅是护体罡气，就不是面前这不入流的手段可以打破了。

银针破碎，偷袭不成，金九阳便恍如一只灵猫，腰肢灵活的攀爬上义堂屋檐上，双爪牢牢抓在木头上，居高临下。

“下来。”

姬逍冷哼一声，单脚跺地，那些已断成几截的银针被气机带起，气势比之金九阳要强不知多少。

连带着木头柱子都为之炸开。

在下坠过程中，金九阳满脸惊骇，“怎么可能这么强?”

他已经不抱任何能伤到姬逍的念头了，望着义庄外，使出全身力气，在空中反转身体，朝外面落去。

大门近在咫尺，可姬逍不给他丝毫机会。

青年白衣飘然，并指为剑，义庄素来是存放尸体的地方，阴沉，少有人靠近，便也没有谁能看到这足够普通百姓惊为天人的一幕了。

不对，倒是有一个，不过马上就要死了。

一道雪白剑光，却有种别样的绚丽，所过之处，灰尘泯灭，就好像要斩尽一切浑浊。

血溅当场，金九阳瞬间愣在了原地。

那位已是强弩之末的垂危老叟不知何时摸到此处，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棺材后面扑出，挡在了金九阳身前。

“楼伯，楼伯。”已经逃出门外的黑袍男子猛然扑了过去，接过那具干枯的不足百斤的身体。

身体早就残破不堪的老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摸着金九阳那张常人避之不及的脸。

“不哭不哭，小少爷听话，楼伯给你买糖葫芦。”老叟从领口摸出颗干扁的糖葫芦，塞在金九阳嘴巴里。

那糖葫芦早就不知道放了多久，索然无味，可金九阳却拼命嚼着。

那年逃出金府，疼醒了的孩子被老管家紧紧抱在怀里，孩子嚎嚎大哭。

老人便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拿着串糖葫芦，搂着孩子说:“小少爷听话，吃了糖葫芦就不疼了，不哭不哭。”

一如当年。

老叟的手无力的落下，金九阳嚎嚎大哭。

姬逍抚平了袖摆，缓缓朝义庄外面走去。

夜幕褪去，唯余几点残星不愿离开。

一声鸡鸣唤醒了整座金陵。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入义庄，驱散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