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补偏救弊东阳尽瘁 鹰瞵鹗视江钱擅权(1/1)
刘瑾伏法以后,李东阳一度兴奋不已,认为好不容易锄灭了这个大奸巨恶,期待会迎来政局一新的局面。他本以为,经过这样巨大的创痛和变乱,会激发起皇上的自省戒惧,以后能够带眼识人,区别正邪,戒除逸乐放纵,知道勤于国政。但是,愿望和实际总是相悖而行,刘瑾虽然在政治舞台消失了,但政局反而显得更加复杂迷离,更加往恶性的方向发展。眼看这样的情况,东阳深深感到失落和彷徨,心情沉重。但另一方面,自己仍然位居内阁首辅,还是要尽力谋求补救。
意外发生的一件事,又给东阳很大的刺激。正德六年五月初七日,是弘治先帝去世六周年的忌日,按照礼仪,皇帝应该斋戒沐浴,率同群臣到太庙行祭告礼。事前三日,礼部和主持祀礼的太常寺便已将祭告仪式、日期和时辰,以及参加祭告大臣勋戚的名单、宫门警卫等事宜专门写有表章上奏。大臣们本以为,今年在忌辰告祭先帝,实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大半年前刚锄除了刘瑾,法办了逆党,摘去了朝廷的心腹大患,正德作为皇位继承人,自应遵照祀典,将国家发生的大事祭告宗庙,祈求神灵鉴临,庇护国运昌隆。
辰时一刻,身穿浅色公服的李东阳在承天门西侧下轿,步行入太庙。他看到九卿百官宗室戚贵,以及属国外藩的使节等人,都已按照队列,恭肃站立,恭候皇帝驾到举行祀礼。他们中许多人,都是待漏而入,摸黑从远处赶来,不敢稽误迟到。太庙大殿上一色素淡衣冠衬托着香花银烛,加以在祀典中又照例不准鸣钟鼓,所以显得特别肃穆庄严。东阳入场,也不和同僚们寒暄,自行人外,站在文臣班头的位置,一心等待。
想不到,由辰入巳又入午,烈日已经高悬,还是看不到皇上的身影。臣僚的队列开始有些乱了,大家不敢打听,更不敢擅离队列,只是频频挥汗,流露出焦躁的神色。过午以后,东阳以责任在身,只好与另外两位内阁大学士杨廷和、梁储商议,命新任礼部尚书何鉴去问一下内官监的太监,皇上什么时候才能驾临?谁知内官监的太监也不知情,只回答说,皇上昨晚便出去了,未有回宫。几位内阁大学士心知有异,但也不敢宣布解散队伍,只好仍然带头枯立。
由午入未入申到酉时,天色从薄暮转为漆黑,夜幕低垂,官僚戚贵的队伍已经不成队形,有人支持不住而蹲在地下,甚至有卧倒在殿阶之上的,更有一些属国外藩的使节,“四夷八蛮”的土官们忍不住走上前来,向内阁大臣质问,骂骂咧咧,发牢骚,甚至挥手自去的。东阳无法禁止混乱,情急气馁,不停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他本人腰腿早有病痛,也实在站不下去了,忽觉两眼发黑,头脑晕眩,幸而被站在身旁比较年轻的杨廷和用力撑扶住,才不致摔倒,经灌救后才逐渐苏醒过来。
正在这个时刻,忽见一个随驾的内官驰马入庙,跑到祀殿中央,在队前高喊:“皇上有旨,祀典暂停,改期举行,众官可散!”
原来正德皇帝从昨夜至今,由钱宁陪同,一直在教坊听乐观舞呢!直到午夜酒醒,他才蓦然想起,今天是父皇忌祭之期,已经来不及起驾了,干脆宣谕免了吧!
官僚勋戚和侍卫人等,仓促间听到解散的谕旨,也不等待司仪官安排顺序,登时队形大乱,一哄而散,人们争先恐后,都急着往回走。一齐挤到庙门内外,前仆后踬,互相蹂践,不少人丢失簪笏,扯毁冠裳,更有人被推挤倒地,硬是被随后的人踩踏,哀号惨叫、血肉淋漓而死。能够平安冲出重围的,都互相慰藉,以捡回生命为幸。走到午门前后,只见各勋贵之家的随从和亲人们,老早都在焦灼等待,在外围企盼,不论是吏役、子侄或轿班车夫人等,见官员戚贵们可以离场往外走,都急忙围拢过来,吏觅其官,子呼其父,仆求其主,好像在灾难后情急寻觅亲人一样,又是一场大乱。
李东阳和杨廷和、梁储几个大学士没有和大伙挤,他们等人们大体走散以后,才疾步走出太庙的禁门,看到丢弃遍地的冠簪衣裳和靴鞋,看到躺卧在地等待救护的伤者,特别是已被践踏而死的尸骸,不觉凄然对视,潸然泪下。
东阳狼狈回府,老仆李贵急忙搀扶他进入书房,端上饭食,又给他按摩四肢。东阳喝了一碗粥,命李贵下去。
他身体十分疲惫,但心情却十分亢奋,思绪万千,激荡胸臆,莫能自已。
皇上今天的作为实在太离谱。孝莫大于尊亲,祭祀是皇家大典,岂能这样儿戏对待!自己从宪宗皇帝成化元年入仕,立朝近五十年,从孝宗皇帝弘治七年入内阁参与机务,也已经十八年了,曾经多少次参加过正旦令节、立储登极和祭祀的典礼,还从没有见过今天这样的荒唐事。新皇帝登极六年以来,目睹耳闻了多少骇人听闻的怪诞言行,当今皇上的放荡任性,实在悖离于常人常事、常情常理。“人怨于下而不知,天变于上而不畏”,今天竟然对自己生身皇父也悖伦蔑礼,将庄严祀典转为轻歌曼舞。自己虽然被留任做内阁首辅,但凡事都受到宦竖的掣肘,明居重地,徒拥虚衔;虽有志竭尽忠诚,曲为匡救,但或未得尽言,或虽尽言而不受采纳。刘瑾败后,他曾经多次进言,请停止京城内外的工程营造,不要扩建豹房,禁止番僧陪驾和出入宫闱,但都受到驳回,或置之不理。总而言之,政局不但未有丝毫起色,反而嬉游玩乐的花样不断翻新,愈陷愈深,今天之事,并非偶然。
对当今皇帝的失望,更激发起东阳对弘治先帝的追思和怀念。其实,弘治不过是一个中等资质的皇帝,并没有什么突出的事功,但为人比较谨慎本分,又因为处在其父成化皇帝崇拜神仙,宠信宦官汪直之后,其子正德皇帝癖好佚乐,狎弄佞幸之前,两短夹一长,便显得突出,易于受到称誉,将平庸衍化为美德。正是这样,李东阳特别怀念当年和刘健、谢迁组成的内阁班子,受到弘治倚重,“近臣常造膝,阁老不呼名。道合君臣义,恩深父子情”的情景,这些旧事陈迹经常萦回于脑际,也是他自认为一生中最辉煌最值得缅怀的日子。更由于弘治临终时委以腹心,托以顾命,更令东阳刻骨铭心,誓以死报,谁知摊上的竟是这样一个冥顽不化、软硬不吃的先皇不肖子!东阳既痛惜又惭愧,掩面痛哭,真是“从容顾命分明语,一日伤心泪万行”。但又有何办法呢?“犬马有情难报主,钧衡无力可回天”啊!
原来东阳在自己的家祠中,除像一般人家都设有“天地君亲师”神主牌外,还在自己祖先神位上方,另奉立有一座“孝宗敬皇帝神位”的神龛,专门用来祭祀弘治。每年弘治忌日,除了参加朝廷的公祀外,还要在家祠中再作祭拜默祷。诗为心声。诗人总是习惯于用诗的语言表达感情。东阳在弘治神龛前低头垂目,悲愤难已,吟咏出一首七言律诗,这首诗未经琢饰,而且语气含蓄,如泣如诉:
秘殿深严圣语温,
十年前是一乾坤。
孤臣林壑余生在,
帝里金汤旧业存。
舜殿南风难解愠,
汉陵西望欲销魂。
年年此日无穷恨,
风雨潇潇独掩门。
吟哦之间,东阳热泪盈眶,情犹未已,又诵出另一首:
六年挥泪泣遗弓,
万国伤心此日同。
龙去鼎湖还作雨,
马嘶沙苑尚思风。
碧桃宴已归天上,
玉几言犹铭心中。
曾是白头香案吏,
惊惶凝望冥天虹。
东阳步履艰难,身躯佝偻地扶着几案,恭肃下跪祷告说:“孝宗先帝英灵冥鉴,老臣在这里为您的忌辰致祭了!”
令李东阳最引为深忧的,是在刘瑾垮台以后,又涌现出一批各怀野心、各显神通的人物,急于填充刘瑾的空缺。实际上就是去了一个刘瑾,立即又孵育出不止一个政坛暴发户。这些人蛊惑之功,夺宠之力,掌权之隆,噬咬善良之狠,贪婪之甚,都不次于刘瑾。眼前政坛正处在重新组合之中,情况复杂微妙,关系盘根错节,宫内的权宦、朝中的高官、外地怀有异志的宗藩和镇将沆瀣一气,成为一股巨大的颠覆势力。最可怕的,是正德对危机毫无觉察,反而对狎近狡狯之徒,极为倚重和宠信,新形势下奸佞当权,坏人狼奔豕突的局面日渐浮现,歪风邪气弥漫。
刘瑾失势之后,权位得到急速腾升的政治暴发户,首要是钱宁。钱宁怀有十分炽烈的政治野心,具有非比寻常的弄权手段。他被引入豹房之后,便因姣娆足压群芳,又最擅长弄权,很快成为正德朝夕不离的娈童班头,不久便被收为义子,赐给国姓,改名朱宁。他不但献出自己的身体作为求宠的本钱,接受正德的亵玩,有时还一起玩弄抢夺而来的妇女,叫作“君臣同乐”;或者连同番僧一起,共参“欢喜禅”。在官私事务上,正德更是言听计从,百般放纵。钱宁恃宠生娇,竟在名刺上公然自称为“皇庶子”,大肆招摇。百官有事要朝见皇帝,往往从早到晚恭候在豹房门外,搞不清楚皇上的起居,只好紧盯着钱宁的动向。一见钱宁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便知道皇上仍在豹房,并且已经起驾。见到钱宁脸色开朗,便推测皇上今日的脾气还正常,可以奏本;但遇见钱宁颜色不对,便推测“龙颜或有不悦”,赶快知机退出,不敢触霉头。
钱宁的地位和权力在直线上升。他本来只不过是锦衣卫的一个百户,属于低级军职,但被引进豹房才一个月,便被提升为千户。刘瑾的党羽、原任锦衣卫头子田文义被捕法办以后,钱宁更被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专责“提督巡捕”,掌握特务机关的大权。
钱宁的权势并不是孤立的。一方面,他在得势后,便将当年在江湖陋巷里结交的三教九流,在锦衣卫当百户时知心的悍兵骁卒,都逐渐收罗进入豹房,在皇帝跟前结成一伙死党,有些人还逐步成为皇上的义子。如在东直门茶馆专门演唱淫调秽歌,以《小寡妇上坟》和《床上十八摸》为首本曲目的廖飞飞,在太平观自吹能引神捉鬼的道士王瓛,在天桥摆摊算命打卦、揣骨起课的小铁嘴孙越,还有倒卖禁药私盐的丁乐儿和诏狱的禁卒韩二秃等人,他们都换上锦衣公服,腰金衣紫,穿蟒戴玉,有了官衔。钱宁侄女出嫁,担任迎宾的苍头数十人,居然都是锦衣官佐。他的儿子永安才六岁,便被任命为都督;侄女婿名叫齐佐,婚后三日来拜谒,钱宁当面赠给他一个锦盒,揭开一看,竟然是被任用为锦衣卫佥指挥的牙牌,高官显职竟然被作为封赠私戚的礼物。钱宁作为“皇庶子”,自己也有义子。有一个名叫许炳的人,本来是京师有名的地痞无赖,被引进豹房后,受到正德的赏识,纳为义子,赐给国姓,改名为朱炳,于是便兼为正德和钱宁的双重义子,被任命为后军左都督,成为高级军事将领。厮聚在豹房的人间渣滓,都奉钱宁为首,他们胁肩谄笑,倚姣作媚,全力迎合和蛊惑正德,用各种伎俩和花样,充分满足他多方面的荒诞癖好。
另一方面,钱宁也绝不放弃拉拢朝廷内外掌有实权的高官贵藩,结为党羽。其中有兵部原侍郎陆完,因为贪污有据,而且久与蓄怀逆志的外藩宁王朱宸濠关系暧昧,曾被判死刑,因用巨金向钱宁行贿便得免罪,又因钱宁在正德面前美言推荐,竟被擢升为吏部尚书。二人狼狈为奸,成为宸濠安插在朝中的高级密探。钱宁自念富贵已极,但也害怕一旦发生突变,便可能发生全面崩解的危险。因为他也看到,正德在臣民中已经秽声远扬,处于众叛亲离的状况;加以纵欲无度,亏损过甚,身体外强中干,难卜寿算,而且因为无子,没有法定的皇位继承人,一旦驾崩,必然爆发争夺皇位的大动乱,吉凶难卜。为了预谋后路,他早就算计好,要结合强大的藩王自保,建立自己的“双套扣”,将来不论谁胜谁败,都能保位固宠。所以,他竭力向正德进言,为远在江西、屡有谋逆迹象的宸濠评功摆好,力言宸濠矢忠皇室,解除正德的疑心;又为宸濠出点子,让他不断进献金银玩好和美女,取得正德的欢心,更建议将宸濠的长子召入北京,命他在太庙司香,以实际上取得准太子的地位,为将来入嗣帝位做准备。与此相配合,钱宁又力请恢复宸濠的护卫兵力,加强他的武装力量;又请拨赠更多的田亩,增加他的财政力量,准备好万一不能顺利入嗣继位,便发动武装篡位。为此,他甚至一再派人到南昌参加密谋,等待必要时揭旗起事。钱宁是深埋在正德身边的定时炸弹,只是这个浪荡天子浑然无知。
钱宁还进一步考虑到,要永葆富贵,成就大事,必须笼络有军事实力的人作为爪牙和保镖。他密切留意挑选,终于看中了一个人,就是以勇狠嗜杀著名的边关战将江彬。
江彬,宣府人,世代军籍,自小生活在边陲行伍之中,以后袭父职充当蔚州卫指挥佥事,以骁勇见称。正德六年,京畿爆发动乱,京军无力剿平,急调边兵助战,江彬得以随军入京。他率兵经过蓟州时,因急于冒功,竟纵兵杀害新河县苏添村村民,全村青壮年都被斩首,割取首级诬指为贼,有一家族竟被冤杀二十余口,农夫们正在田地上耕作,也被包围杀戮。江彬就是践踏在无辜人民的血泊上受到嘉赏,被升为游击一职的中级武官。一次,在与农民军对战中,他身中三箭,其中一箭从面颊射入,镞出于耳,他发狠拔镞再战,由此声震军中。正德和钱宁都耳闻过这件事,称赞为壮举。
钱宁以为,江彬不过是好勇斗狠而头脑简单的一介武夫,可以听从指挥,正好招引作为自己的心腹,因此推荐他留京任职,并带领他到天鹅房入觐正德。对于江彬来说,这是关系他一生转折的难忘会见。
正德本来十分崇尚武功,欣赏能驰骋战阵勇建军功的人物。他初见江彬,此人身材高大硕壮,气魄魁梧,在黑里透紫的方脸膛上,前额上一条结疤的箭伤直透耳根,似一道记载着功劳的绶带;浓黑卷曲的胡须茁壮稠密,双目有威严,更显得剽悍雄伟。江彬身穿大红绣有獬豸标识的七品武官公服,软皮皂履,步伐矫健,紧随钱宁身后,走近驾前,先躬身握拳行军礼,再下跪以洪亮的声调奏称:“微臣宣府游击江彬叩见皇上,恭请圣驾万安!”
正德对江彬印象良好,示意他起立答话,首先就问起他在阵中受箭伤的情况。这正切合江彬的心意,可以乘机炫耀亮点:“微臣深知,战阵之上,两军相逢勇者胜,容不得任何犹豫畏怯,绝不能因区区伤痛而罢阵。当日敌将对臣连发三箭,微臣负伤,血染征袍,虽然痛入骨髓,一度伏鞍昏厥,但随即猛醒,朝廷养兵千日,正为用兵一时。当前京畿告急,敌焰嚣张,正是为臣子的效忠报国之时。微臣世受国恩,不敢忘记皇恩浩荡,不敢不舍命浴血捍卫京师,酬答主上,于是挥刀回骑,率众冲入敌阵,立斩敌方贼目。微臣指挥反击,边军锐不可当。贼兵狼奔豕突,溃不成军,当时就解散重围。及至鸣金收兵,微臣才因受伤多处,失血过多,一时头晕目眩,摔倒于马下。”
江彬将战况编造得有声有色,听得正德忘形入神,啧啧连声地点头夸奖。钱宁从一开始,就听出江彬所言大有虚假,在吹大法螺,但看到正德偏信的样子,也不敢多话,只是心中暗自计量,对这个由自己荐引来的家伙,还是不能不防。
当天,正德就口头授给江彬都指挥佥事之职,跃升三级,成为四品武官。又指示,江彬可以随便出入豹房,也赐给国姓,改为朱彬。
江彬迎合正德的特殊爱好,经常和皇帝高谈阔论所谓行军布阵遣将用兵的“韬略”,介绍塞外战场风光,斩将搴旗的威武和战鼓笳声的美妙音韵。所有这些,都令正德皇帝目恍神驰,入迷幻想,更加引起对兼任将帅、亲自率军战伐的向往。他与江彬同卧起,有时还搞沙盘战阵的模型作业,有时为议论“军情”,由暮至旦方休。江彬引导正德穿戴戎服,和自己联骑外出,铠甲相错,几难辨认谁是君谁是臣。初时还只是巡视京郊,逐渐更要筹划远出。为露营野外,江彬还专门制作了铺花绣有飞龙标识的毡幄一百六十余座,足可构组成野地的离宫,作为皇帝出巡的行辕。
一天,正德在南宛捕虎,不料猛虎反扑,张牙舞爪冲到御驾之前,跃起咬噬,御骑惊奔嘶叫,御前护驾官兵惊慌失措。正德急呼钱宁上前捕虎保驾,但钱宁却在心慌意乱状况之中后缩退下。千钧一刻之即,江彬一个箭步冲出,大喊一声,先是手挥铁弓狠击老虎的脑额,紧接着,又急退两步,鼓足气力,跳跃而起,对着老虎腰身猛踢两脚。老虎受到重击,哀嚎了一声,蜷缩在地,官兵们乘势枪挑刀砍,结果了它的性命。一时金鼓齐鸣,欢呼震耳。江彬又极其狡黠知机,故意不作声张,不居功,静悄悄地退下入列。正德惊魄甫定,下马视看死虎,笑着对江彬说:“朕自能制伏它,本来是用不着你的。”江彬连连称是,灵机一动,大声高呼:“皇上制伏猛虎啦!”各官将齐声祝颂。
经过这次意外事件,正德感到与钱宁相比,眼前的江彬更为合意和得力,对江彬日见宠信重用。钱宁看在眼里,故意在正德面前揭出江彬杀人冒功的劣迹,但正德全不理会。江、钱的矛盾渐渐激化,钱宁深怕失宠被弃,促使他加紧向正在密谋倡乱的宁王宸濠靠拢。
江彬方面,他知道钱宁不相容,而一时也无法从根本上撼倒对方,加以自己以微末军职骤然富贵,显得势孤力薄,因此极力引进防守边陲的军队边军以加强势力。他在正德面前,一再指斥留驻北京的京军长期厮守城市养尊处优,已经丧失战斗力,盛称边军骁悍能战远胜于京军,建议调取边军入京,与京军互调防地,更番戍边。这是一个危险的措置,随时可以借边军的实力来挟制朝廷。李东阳看出了隐藏着的重大危机,便和其他阁部大臣联衔连上三疏,力言引入边军,必将酿成心腹大患,吁请驳回江彬的建议。但每道疏文都被“留中”不答复。不但不答复,正德还径直下旨给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命各派三千到五千人即日入京。内侍到内阁传旨,催促东阳即照旨意起草敕文。东阳和新任内阁大学士杨廷和等人拒不奉诏,不肯撰写这样的敕文,东阳还亲自到豹房请求觐见,要求面陈利害,但在豹房门前等候了两个时辰,终被拒见。更想不到,在第二天一早,正德就越过内阁,直接以内降谕旨的形式颁令调入边军,名之为“外四家”。边军军官许泰、李琮、神周等人都同日被召进豹房,都被赐姓为义子,分别被任命为外四家的分统领,掌握住卫戍京师的实际军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