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文学网

繁体 简体
香蕉文学网 > 正德风云(全两册) > 第二十八章 王九儿策反托神鸟 朱寘鐇夺位起叛兵

第二十八章 王九儿策反托神鸟 朱寘鐇夺位起叛兵(1/1)

按照明朝皇族的封爵制度,皇帝生育的儿子,都被封为亲王。每一亲王的嫡长子叫作亲王世子,是亲王爵位法定的继承人;其他儿子都被封为郡王,郡王的嫡长子,称为郡王世子,也是郡王爵位的当然继承人。郡王其他的儿子,就要按每一代的顺序逐渐递降为镇国将军、辅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直到第六代称为奉国中尉为止,就是普通的宗室了。虽然都是朱元璋的子子孙孙,但普通宗室与有幸承袭为亲王、郡王的人相比,地位待遇却十分悬殊。

亲王和郡王相比,权位和地位也大有不同。亲王被授金册金宝,每年可支禄米万石(以后减为五千石),可以占有千顷良田,作为封地。按照规定,亲王府设置有一套小而全的王府官佐机构,还准许拥有护卫武装,从数千人到数万人不等。奉敕领兵防边或奉命指挥作战的亲王,甚至还可以统率十万雄兵,威震一方,被称为“塞王”。

“塞王”的冕服车旗邸第,仅比皇帝低一等,公侯大臣来谒见的都要跪拜,有些人几乎演变成地方上的小皇帝。而郡王,不过是有关亲王的分支,归有关亲王管辖,不准设置护卫武装,只有有限的侍卫随从,他们给皇帝的奏章都要由主管亲王转呈。一个亲王辖下,可以有许多个郡王。可以说,亲王是一等王,郡王不过是二等王,郡王能动员的人力物力资源是有限的。

当年庆亲王朱丹封藩在宁夏,亦是边关重镇,负责抗御从西北来犯的蒙古劲旅,故此,统率的护卫军队亦有五六万之多。朱寘鐇就是被封为庆亲王辖下的安化郡王。

但是这个人性格狂妄,既不安,也不化,既不量力,也不度德,不但藐视主管他的第六代庆亲王朱台浤,而且还暗中怀有推翻正德,自立为皇帝的野心。

朱寘鐇的皇帝梦酝酿已久。他少年时曾有过一梦,梦见自己独自一人攀登泰山,沿途奇花异卉盛开,艳阳高照,特别是古树参天,而这些古树都低垂着树冠,像是对他行礼致敬。及至南天门,又仿佛看到天门洞开,门内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幽径曲折地通向冥天,还隐约看到幽径尽头,竖立着一座巨大的衬以龙凤云豹的丰碑,但碑中间却空无一字。他正要走近碑前细看,却在虚无缥缈之间忽然梦醒。他对梦中的景致,特别是空白巨碑巍然屹立的情景印象深刻,多年来反复思索,纳闷不解。

寘鐇为人喜好交结,特别愿意亲近江湖中的三教九流,经常延请这些人入府,不分尊卑,不拘礼仪,卸冠脱袍,厮混在一起畅饮穷聊。这些人也敢将当今皇帝荒谬昏聩,乾纲不振,刘瑾掌握重权,奸佞当道,民心思乱,以及城乡道里的巷言鄙语告诉他,作为议论的资料。寘鐇对这些见闻听得入耳,有时还主动打听。

当中有宁夏卫的两个生员,一个叫孙景仁,另一个叫孟彬,都是多次应考乡试落榜,当不了举人。两人都出身军户世家,略懂兵机战阵之事,本来都想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但总是名落孙山,年过四十,还都是穷秀才;失意之余,平日读些闲书,特别嗜好天文地理、兵法战阵和占卜星相等杂学。他们见贵为郡王的朱寘鐇降尊纡贵,愿意和他们结交,都受宠若惊,争相巴结这位王爷,成为郡王府的常客。

孙、孟二人早就看出寘鐇怀有异念,为试探和坚定他的野心,特意引进一个叫王九儿的巫婆进入郡王府,说她以一妇人而通《易经》,极擅长测断阴阳、奇门遁甲,趋吉避凶,而且能与天神交往,能知禽兽语言。

其实,王九儿此人自小拜神婆为师,自号仙姑,又曾经走南闯北,甚至还到过闽粤海滨,和东西洋人私枭也有过交往,做些走私瞒税甚至代替洋人拐卖人口的生意,因被查缉,故远走来宁夏另谋发展。她是一个饱历风尘、能言善辩的江湖女混混、女神棍。一到宁夏,便与孙景仁和孟彬结成一伙,合计利用寘鐇进行政治投机,把赌注下在这个郡王身上。

这一天,孙景仁有意领王九儿来安化郡王府谒见寘鐇。王九儿头上梳拢着一字横髻,插着一支玉簪,身上却穿着蓝色锦缎长袍,束腰带,脚蹬乌靴,竟然是半男半女的打扮。更奇异的是,她臂膀上还架着一只身长一尺有余,金黄长喙,红色冠顶,遍身彩绿翡翠羽毛的大鸟。九儿故作玄虚,神乎其神地夸说这是一只天赐神鸟,能知祸福,其实不过是在广东沿海澳门地方,向远航而来洋船上的小厮买来的,是一只受训能语的洋鹦鹉。她把这只洋鹦鹉带到宁夏,事先教它学说几句人话,针对不同对象,示意它呱呱喳喳地叫出或吉或凶的短句,说是神鸟传达神意。当地人还未见过这样稀罕的洋活物,再经九儿添油加醋蛊惑发挥,居然诱使一些人惊讶信服,对这只鹦鹉礼敬拜祀,并给王九儿奉献上大笔金钱。九儿借此发财,为自己的巫术增加了新把式。这一次在见安化郡王之前,孙景仁和孟彬就和九儿商量好,认真调教鹦鹉,借鸟进言,透露出他们一伙未敢贸然说出的怂恿寘鐇牵头谋反的心意。鸟兽之言,像是戏言,又是真言;仅是虚言,又是实意。即使不信,也不能深究;果真信服,则正好摸清了寘鐇的真正意图。

王九儿架着洋鹦鹉,随着孙景仁进入寘鐇的书房。拜见后,孙景仁首先介绍:“小生今天专门带领王仙姑来晋见王爷,仙姑早知王爷奇才大德,十分钦敬,极愿前来瞻仰仪容。”

寘鐇早已听孙、孟二人一再介绍过王九儿上通冥天、下识世道的神通,很乐意会见这个被吹得神乎其神的人物。今天见她进来,打扮非常,又架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不禁微露诧异和敬佩的神色,离座表示欢迎。岂知还未施礼,王九儿便暗中使劲,在鹦鹉腿上捏了一把,只见这只大鸟立即站立在九儿臂膀上,展开双翅扑腾跳跃,望着寘鐇音调清楚地呱呱啼叫:“参拜老天子,万寿无疆!”

寘鐇生长在西北边城,也未见过这样长相奇异、色彩绚丽,又能说人话的洋鸟,听到鹦鹉叫嚷,饶有兴致地近前观赏,问道:“这是什么雀鸟?”

“回王爷,这是产自天之涯、育自海之角的神鸟,最能预知吉凶。”九儿回答。

“它刚才说的什么胡话呀!”

九儿又重重捏了一下鹦鹉的腿,那只鸟再次展翅扑腾,又说:“参拜老天子,万寿无疆!”

寘鐇心里窃喜,神色振奋,作态说:“天子至尊,不是随便可以称呼的呀!”

王九儿极善于观貌察色,早看透了寘鐇的心事,便放肆进言:“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王爷帝室贵胄,难道不知道当今的局势吗?”

寘鐇让二人坐下来,说:“孤王听说你善占卜天相,愿意听听你的占算!”

王九儿鼓起如簧之舌,先从天相说起:“小妇人自幼从师学习天文,眼见今春彗星四次出现,知道天下已经大乱。元月戊申,太白星竟然在白昼照耀晴空;二月辛亥,又有流星其大如瓮,坠于江都。占算都是大凶之象,其意是国有乱政,君王失德,位将不保。王爷不可不察。”

孙景仁晃动了一下身子,用手捋着唇边的短髭,进一步推荐说:“王仙姑还能够神游天庭,与玄天玉帝、太上老君通话,请示人间世情祸福的呢!”

寘鐇闻言,肃然起敬,郑而重之地对九儿说:“这真要劳驾仙姑,叩问天意了。”

王九儿闻命答道:“对于天上神明,诚则灵。小妇人谒见天尊,既不必设坛焚香,也不须在场的人回避和跪拜,只要静坐默祷便可以通神。”

寘鐇闻言大喜,起立与孙景仁一起恭立在旁肃穆观看。

王九儿将鹦鹉放置在案上,本人在坐椅上交叉两腿,紧闭双目,似在禀神祈祷。好一会儿,只见她满脸虔诚,像在拜领天神旨意,忽然之间,脸额上大汗淋漓,身躯哆嗦不止,待镇静下来之后,喉间突然发出声音,竟是一个男性老翁的音调,说的是四句似诗非诗的卦辞:“上元天庭凌霄远,昭昭列象布苍穹。天门只为贵人开,帝座一星现光明。”

说罢,身躯再次哆嗦,脸露恭敬,恢复原来声音,连说:“拜领老君法旨,拜领老君法旨。”

好一会儿,王九儿才渐渐清醒过来,瞪眼望着寘鐇和孙景仁,静默不言。

寘鐇入神地聆听这四句卦辞,又回诵了一次,低头沉思。

孙景仁若有所悟,语带煽动地说:“这就对了。天相和人世本来就是密相响应的。太上老君的指示真有道理。当今皇上荒唐不道,连黎民百姓都在传讲。今年宁夏荒年大早,乡下有父食其子、兄食其弟,也有换儿而食的,真是惨不忍睹,有人说该变天啦!”

寘鐇倾耳静听,神态矜持,并不答话,仅用敬佩的眼光望着王九儿,说:“王仙姑的占算和拜谒神明都很有意思,以后还要不时请教呢!”

他又转头逗了一下九儿臂膀上的洋鹦鹉,十分爱惜地说:“这只神鸟还是要好好供养啊!”

王九儿连声答是,与孙景仁辞出。

他们走出郡王府,便与孟彬等聚拢在一起,仔细分析寘鐇的言谈神态,判定这个郡王爷的野心正在蠢蠢欲动,可以说是志同道合,隐秘的面纱可以揭开了。

一日,孙孟二人应邀来到寘鐇的书房,只见寘鐇独自一人在室,背着手低头踱步,锁眉深思,神色似乎有些兴奋。觉察到两人入室,才停下来,命坐。

孙景仁身材瘦削,脸色苍白,两目清秀,炯炯有神,上髭剪得整齐,额上皱纹深刻。他穿着方巾圆领,依然是秀才打扮,说话缓慢,音调低沉,但字斟句酌,显得用心细微,思虑周密。入座后,他熟不拘礼地问:“刚才看到王爷徘徊思虑,好像有什么心事?”

寘鐇对他们二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戒备,随口而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心事。我刚才在午睡中,忽然再现多年前登攀泰山,遥望见南天门外竖立空白巨碑的旧梦,情景逼真,竟和当年的景象一模一样,觉得有些奇怪。”

孟彬束发结髻,穿着玄色宽阔道袍,身材高大强壮,阔脸膛,粗眉大眼,长着乌黑浓密的大胡子。他自称绝意科举,志愿入道当羽士,讲究神仙之学。可是,却从未遁入深山修炼,反而十分关心政坛变幻和世情是非。他与宁夏卫所的军官和地方文武交往密切,而又将自己要建立不世功业的盘算,寄托在眼前的安化郡王身上。他屡次听过寘鐇忆述当年的奇异梦境,并且从寘的似幻还真,早就看出他心中久已潜蓄的异谋,又经过王九儿的验证,对此更有信心了。他认为揭开隐秘、点出要害的时机已到,直言道:“王爷屡次有这样的异梦,难道就未想到是天意的提示吗?”

寘鐇稍显错愕,盯着这个落第秀才。

孟彬转过眼来瞧着孙景仁,孙景仁神态自若,示意他继续。

孟彬将座椅移近一步,放低声音,说出他和孙景仁密议多时的大计。他边说边着意观察寘鐇的反应。孙景仁也靠拢过来,倾听孟彬的说辞:“王爷受天神垂注,屡屡赐以相同异梦,无非是启示王爷厚德尊贵,天命有归,一应跻九五之位,理应应天顺人,代替当今昏君,拯救生民于涂炭罢了!”寘像触了电一样,内心扑腾,强自按捺没有说话。其实,他对孟彬这几句话是极听得进的,可说是穿透了自己的心事,与自己多年潜隐不露的野心完全合拍,心潮激动,难免形于颜色。孟彬察言观色,心中有数,继续说:“王爷应知天意实关系人事。天,西南为朱天,南为炎天,东南为阳天。九重之天,看似虚无缥缈,其实各有玄机,又以钧天为最贵。天高而深,分为九重,中为钧天,东为苍天,东北为变天,北为玄天,西北为幽天,西为白天,钧天正是决定天运和人世主宰的地方。泰山居天下中心,又是华夏巅峰最高处,有仙人之迹,是神人交会之所。自古圣帝贤皇,都专门到这里封禅敬礼,一是酬答神恩,二是申明自己是受命于天。秦皇汉武,都曾在山上立石颂德,碑刻煌然。王爷现在以潜龙之资,一时未能亲登绝顶,所以上天神灵先示以梦,明白指示前途。南天门外又预立着空白巨碑,正是等待王爷勒铭记述功业啊!”

这一片大胆说辞,无疑挑明了谋叛造反的长期默契。寘鐇听罢,脸泛红光,十分兴奋,但又有点儿紧张,几经盘算,他下定决心,蓦然起立,转身察看书房门窗,害怕有人偷听,归座后犹豫地对两人说:“可是,我朝有宗藩规约,外地藩王不准出城,不准调动兵马,不许犯上。当今皇帝确实不道已极,但他终究是我的远房侄子辈,论亲疏,论辈分,论实力,我实难有正当名义号召四方,也实难有雄师戡乱呀!”

孟、孙二人早有成套的谋划,他们以目相接,由孙景仁接着说话:“王爷应知,宗藩之法只适用于常时,而不能应用于大变之局。试考察前代和我朝历史,唐代的武则天当权,以后又由韦后临朝摄政,天下大乱,临淄王李隆基就起兵讨伐奸恶,尽杀武韦之党,又剥夺掉自己亲生父亲唐睿宗李旦的实权,虚拥之为太上皇,自己登极称帝,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开创出开元之治的唐明皇;北宋末年,徽宗赵佶、钦宗赵桓都被金兵俘虏,康王赵构本来不是嫡传宗派,但当变乱之际,便当机立断,渡江自立于临安,他就是延续了南宋一百五十年皇统的宋高宗。可见,旁支宗藩,为了国脉民生,完全应该当机立断临危受命。”

孟彬接着稍为放大声音说:“即使在我朝,祖宗亦有成例!太宗皇帝朱棣,在太祖皇帝朱元璋崩逝之后,痛恨建文帝朱允炆信任奸佞,锄灭宗室,于是起兵靖难,以叔伐侄,继统为帝,重奠我大明天下于磐石之安,普天同庆,世代钦仰,永受臣民称颂。当今的正德,罪孽远过于建文,实为今世的夏桀殷纣,而王爷厚德盛誉,又未逊于太宗。古语说:‘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这是颠扑不移的大道理。今日论天命所归,论人心向背,为社稷安危,为拯救生民出水火,王爷都应该高揭义帜,声讨当今的桀纣啊!”

寘鐇点头,对孙孟二人坦言:“孤对当前局面也是考虑已久。在位皇帝倒行逆施,摧毁祖宗基业,必须声罪废立。孤亦极愿效法太宗皇帝的伟业,愿意亲战阵、冒矢石以恢复朝纲,还望两卿辅佐……”

他边说边从身后柜橱里取出一瓶用玛瑙瓶子装载的美酒,启瓶倾倒一盅洒于阶下,先敬神灵,然后再斟满三盅,三人各持一盅。他接着说:“这一瓶是宁夏有名的枸杞灵芝名酒,从祖上珍藏已过百年,殷红似血,而又透澈晶明,不但能扶元益气,而且意味着我们同心协力,必能取得成功。今天就用它来代替我们三人歃血为盟吧!孤赖与二卿共建大业,共享荣华,生死荣辱与共。事成之后,二卿俱为拨乱反正、开创新朝的大功臣,相同于太宗皇帝的大军师,太子少师姚广孝啊!”

原来姚广孝又名道衍,是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的策划者,临阵多有奇谋,指挥极有妙算,被朱棣称誉为大功臣。

孙、孟二人闻言兴奋不已,当即下跪阶前,改口尊称寘鐇为“主公”,表白要永远效忠,矢死不渝。寘鐇对于这两个死党,也是大加奖勉。

经过多次密议,三人认为,举事之前,还要加紧联系各方势力,特别要拉拢宁夏本地有实力的军政官员加盟,还要多派谍报收集北京的政情和全国的信息,事先起草有充分煽动力的檄文,务求一发动便得到四方响应,认为必能拉枯摧朽,不难成就帝业。

形势似乎对寘鐇等人的谋划十分有利。

派往北京和各地刺探政情的谍报人员陆续带来令人振奋的消息。首先就是,全国政局不稳,京城内外都十分动荡。

由于正德滥增官爵,滥赏军功,不断扩大皇宫,拓建豹房,还经常传旨,要给豹房送进巨额银两,以供御用,户部只好一再成倍地增加全国各州县的夏税秋粮,还加重盐税,开征矿税、茶马税、关卡税。豹房派出的内侍和厂卫特务往往以催债迫债的姿态,到各部门和各省坐镇逼交银两,不索足数额绝不罢休。他们辱骂甚至笞杖官吏,并且勒索私贿。将征收未足额,未能兑现款项的各省巡抚、布政使和管钱粮郎中等由厂卫逮捕入狱。有一个主管马政的太仆寺卿莫焕无法遵命缴交二十万两巨款,在衙门苦苦运筹无计,回到家中哭泣,而内侍和厂卫禁卒们竟跟踪到他家,在宅门喧叫詈骂,甚至封锁了他的家门,声言不交款项就不让家人进出。莫焕终于被迫上吊自杀身亡。遗疏说:“马群羸弱,草料俱已折银交纳内库,太仆寺库只存银三十两,焉能再上缴二十万?”可谓字字血泪。

京都城乡人民知道莫焕被迫悬梁,纷纷来到他的家门上香吊丧。正德这样没完没了搜刮民财,已经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民心大愤。有人甚至写出无头帖子,趁黑夜贴在僻街穷巷,讥讽泄愤:“君王万税再诛求,豹房春色自轻柔。那惧狼烟起四野,番僧宦竖保金瓯。”

一个名叫陈兴的谍报人员将揭下来的残帖呈送给寘鐇和孙景仁、孟彬阅看。三人蛮有兴致地一再诵读这几句诗不像诗、佛偈不像佛偈的文句。孙景仁首先说:“这样的句子不是一般乡愚能写得出来的,倒像出自城市士人之手,可见反对昏君的风潮,已经吹刮到各方面的人士了。”

陈兴接着说:“孙先生说得正是。小人这次出去,去程是经由蒙古呼和浩特,入张家口进京;回程是有意绕道保定、石家庄、太原、榆林。沿路所经,都见到饥民遍野,到处都有民变兵变、抗粮抗租的事;又听说在四川、湖广、云贵甚至广西都发生过叛乱,真是天下大乱了!”

寘鐇听得入神,情不自禁地催问:“还有什么消息吗?”

陈兴小心说道:“打听到的事儿还真不少。不论在京在外,小道消息都是满天飞。不论城中市民和乡村学究,甚至在流动的商贾和马帮队伍中,对于皇上宫闱起止和当权大臣宦官的动静,都暗中流传着各式各样的传闻,当作笑料,解恨宣泄,说得神乎其神,具体逼真,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有些流言蜚语,确实对皇上不恭不敬,小的也不敢言传。”

寘鐇和颜悦色地对陈兴说:“这有什么,言者无罪,你就将所见闻的给我们说说无妨。”

陈兴说:“小人上个月随着运货的骆驼队从太原到榆林,一行十余天,和赶骆驼的夫役们结伴同行,一起食宿,成为哥儿们,还交换了年庚,盟誓为兄弟,彼此毫不戒备,酒后畅怀倾诉。他们毫不掩饰对朝廷君臣怀有深刻的蔑视和憎恨,往往编成歌谣,伴和着叮当的驼铃,拖长着声调边走边唱,把皇上损得够呛。小人也默记得几段。”

孟彬催促,要陈兴赶快说出来。

陈兴举目望向寘鐇,见王爷也示意他照实传说,便道:“小人记得最清楚的一段歌谣是:皇帝好,抢个孕妇当活宝;皇帝强,禽人媳妇叫亲娘;皇帝乐,大小兔爷窜帏阁;皇帝好气派,佛经梵语做斋戒;皇帝好胸襟,几个老公掌朝纲;皇帝拉稀屎,成群义子舔屁股……”

陈兴念叨到这里,寘鐇等人都禁不住大笑起来。

寘鐇赏给陈兴五两银子,挥手让他退下。对二人说道:“这些赶骆驼的穷棒子也太大胆了,不怕厂卫禁卒逻缉严密吗?”

孙景仁解释说:“网罗虽密,必有漏洞。防民之口,难于防川啊!这些穷汉们在边塞沙漠途中狂哼乱唱,厂卫禁卒是难以听到的,就算听到也不敢管、不愿管,一是因为在这些穷棒子身上榨不出油水;二是因为这伙人也不好惹。赶骆驼的汉子都是帮会中人,讲义气,轻生死,谁也不敢出卖同伙,出首的人总难逃一死。正因此,我们才能听到这样胆大包天的歌谣啊!”

孟彬更正色道:“主公应知,时势已临大变,民心思乱,昏君已威望尽失,正是登山一呼,群峰响应,借风乘势,创建大业的好时机啊!”

他继续分析道:“当前宁夏的情况更加紧张。自上年八月,刘瑾派遣他的心腹,大理寺少卿周东来宁夏重新核查田亩数量,为了讨宠于刘瑾,周东采取惨酷的手段,敲扑追征历年负欠屯粮,追补未缴交的马匹,又苛刻虚增屯田的数目上千顷,并勒令按照虚增的数额加租,造成家家增税、户户加钱,被迫鬻儿卖妇,拆屋卖马。戍将卫卒们都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周东和他的爪牙,还借故杖辱将士,夺人妻室,军营内充满愤怒之气。属下与熟悉的官兵联系,都表示当前是官逼兵反,不得不反,愿意拥戴主公兴兵戡平祸乱。军心可用,正是主公率师戡乱的极好时机啊!”

寘鐇还是不尽放心地说:“要兴师靖难,就怕兵力不足呀!”

只见孟彬冷然一笑,胸有成竹地回答:“主公不必过虑。宁夏是陕西、延绥、甘凉四重镇之一,为防御来自蒙古的鞑子不时入境抢掠,一直配备有骠骑悍卒,战斗实力冠于全国。宁夏总指挥何锦、副指挥周昂早就甘愿率兵顺义,至于其他官兵,乘着久积的怨愤,必可激而变之,收为我用。另一方面,庆亲王朱台浤为人懦弱昏庸,是有名的窝囊废,近年沉溺酒色,又得了瘅瘫之病。他的亲王府辖有久经训练的护卫兵力万余人,所属的官兵亦因屯田增额而愤激,属下早已买通了庆王府的护卫指挥熊钧,他也答应到时参加兵变,胁迫庆王交出护卫兵权,转为主公亲兵;他还要动用兵刃,逼使庆王承认主公带头倡义,自应代替昏君,临朝称帝的地位,要他放弃族长的身份,改向主公行君臣礼。庆府护卫军力雄壮,得此劲旅作为前锋,必能无坚不摧,直捣京城。主公大可放心。”

寘鐇听罢,像吃了定心丸,即时传令:明日在郡王府召集在宁夏的皇亲贵戚、文武众官集会,宣布大计。

正德五年四月初十日,边陲的宁夏城煞是热闹。一清早,寘鐇出城祭祀社稷旗纛等天神地祇。祭毕,回府击鼓召集朱氏亲贵及百官来府集议。

这是一个政治上摊牌亮相的会议,是一个招降纳叛,剪锄异己,准备厮杀的会议,刀光剑影,杀气腾腾,阴谋里掺杂着血腥。郡王府内外早就宣布戒严,预伏着兵勇杀手,要对顺从附议的人安抚,收为死党;对抗命的人则一概擒拿囚禁,对其中最顽抗的人还要用来开刀祭旗,务必一网打尽。

会议开得很奇特。安化郡王府的大厅,竟然坐北朝南陈置着仿效皇帝御用的仪仗、御案和御座,两旁分立侍卫甲士和内侍。寘鐇也改变了打扮,头戴衮冕通天冠,身穿金黄色绣有团龙的绛纱袍,好像已经建立了小朝廷。鸣鞭报时和奏乐之后,寘鐇升座,首先宣召庆亲王朱台浤及庆府辖属的各个郡王入见。

朱台浤被自己的护卫军胁迫,不敢不来。在一队带刀护卫名为护送实为押送的情况下,率同几个郡王来到安化郡王府。朱台浤还是乘坐着亲王金辇,几个郡王还乘坐着软绒八人抬的大轿,但还未进入府门,便被守卫在府门的军士大声喝令下辇落轿,排队步行从右边角门进入厅堂。

朱台浤身体臃肿,脸容浮胖,两眼昏花,心神恍惚,闻命步履踉跄地走进大厅,刚入厅堂,便听到寘鐇的司仪官又一声叱喝:“庆亲王及众郡王跪拜行礼,朝见圣君!”

朱台浤的脑子还未转过来,只觉得背后有人用力一推,身体便扑倒在地,他心惊胆跳,不敢对抗,只好惶恐无措地按照司仪官的口令,对自己属下的郡王、侄孙寘鐇叩拜如仪。几个郡王也只好随着朱台浤向寘鐇行君臣之礼。

倒是寘鐇显得镇静从容,传谕:“庆王及各郡王平身,赐座。”又说:“孤承宁夏官僚士庶军民拥戴,吁请倡举义兵以清除君侧,声讨刘瑾等人的罪恶,孤为维护祖宗基业,拯救生民痛苦,义不敢辞。切望贤王等能够洞察大势所趋,同心响应。现在宣布,庆王以次各王仍袭原爵,纛旗、仪仗、俸禄等一仍其旧。特别是各府拥有的屯田概照原额,废除擅自增加的捐税。贤王等如能共襄义举,联衔签署拥立孤家的讨贼檄文,定然能够号召四方,大张声势,复兴勋功不次于亲临战阵建立汗马功劳,事平后自应晋爵加封,共享荣华。”

朱台浤等听到寘鐇这一番话,才知道是要以减免屯田增额,保护他们既得利益为诱饵,再加以刀刃胁迫,要他们参加造反。对这样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哪敢轻率表态?几个王爷们脑门嗡嗡作响,大汗淋漓,面面相觑,显得进退无据,都说不出话来。

寘鐇瞪眼看着这些皇叔皇侄们的窘态,冷然一笑,目露凶光,声调忽然转为严厉:“如果在座诸王,有仍执迷不悟,不肯弃恶从善,身膺王爵,而不恤社稷安危,辜负了列祖诸宗亲亲之仁,有失诸侯建藩卫国之义,不论国法抑或家法都绝不容许。孤执仗朝纲,实在难以宽容!”

这就是要对不肯驯服的皇族宗藩采取强硬措施了。利诱与威逼相结合,软硬两手交替使用,显示出寘鐇其人早蓄异志,野心大,谋虑久,而且颇谙权术,手段利害,确有不同于其他安于养尊处优,恣情酒色,无所用心的皇子皇孙辈。

庆亲王和几个郡王知道已身陷罗网,实在难以逃遁,也无法规避,又怕遭到毒手,吃眼前亏,只好支支吾吾表示愿意联署檄文,愿意参加“清君侧”。

寘鐇转眼吩咐站在身旁的孙景仁:“孙军师,再对各位王爷明白讲说。”

孙景仁应诺,面向庆王等宣布:“从今日起义帜高张,大军即将启行。为保证各位王爷安全,一律不得擅离宁夏城。每日还要随众来跪拜朝见。”

庆王等无奈,只好点头默认。

孙景仁又接看说:“兴师举义,马匹粮饷、刀枪弓矢,都是急需之物。当此非常时刻,务请各位王爷共济时艰,出力输财,即将各家库存的粮食银两、金银器皿等物,尽数借供军饷;所有护卫侍从,除酌留数人外,一律改编入营,以充实军力。所有财物丁壮,都即日清楚造册,立即移交,绝不容许打埋伏,不得隐匿瞒报。等打下了江山,再双倍补偿。但有违反,便以军法论处,各位王爷必须警觉,幸勿轻罹法网。”

这一手可真够狠辣的,在座的皇亲贵胄们一听便傻了眼,原来真刀实棒地要没收他们的财帛丁口,实在有刺骨割肉之痛。可是为了保命,谁也不敢当面驳斥顶撞,只好答应遵从办理。

待处置完皇族宗藩以后,寘鐇随即命令在宁夏的军政要员前来集会,要在会上决定大计。

何锦、孙景仁等还特别开出名单,指定宁夏巡抚安惟学,宁夏镇总兵姜汉,副总兵杨英,大理寺少卿周东,镇守太监李增、邓广汉等拥有实力的头面人物必须到会。

但是,这反而促使矛盾加速激化。

原来,寘鐇等近日的异常活动,已经风声外露。宁夏城内外谣言四起,有说是要发生战乱的,也有说是官军要开刀屠城的,弄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自然引起刘瑾的心腹爪牙安惟学、周东等人的高度警觉,早就派出线人收集情报,严密监视安化王府及其来往人等的动向,判定朱寘鐇形迹可疑,局势不稳。当日一早,周东打听出,庆亲王等被召命入谒安化郡王府,立即飞骑到巡抚衙门,急向安惟学说:“我朝建国百余年,从未有亲王奉命去拜谒郡王的反常事故。今又闻知,庆王等俱是神色惊惶,沮丧而出,足见情况蹊跷,我等必须慎重应对。”

安惟学完全同意周东的意见,回答:“兄台所言极是。安化郡王三番数次来人催促我等进府赴会。看来,会无好会,议无好议。杀机已透露于言外,切不可去。还要立即请姜、杨二总兵,李、邓两镇守太监来本衙门密商大计。”

李、邓两太监不久便到,正在商议间,派出的亲信又回来禀报:总兵姜汉已遵命进入安化王府,而副总兵杨英因听到一点风声,借口有边警,率领所部五百名官兵急忙出城去了,暂驻扎在城郊,以观动静。周东闻报后,对安惟学等人说:“杨英领兵出城的举措极是。有忠于朝廷的兵力部署在城外,可以作为牵制的力量,有利于反制异动,及早扑灭奸谋。姜汉头脑简单,今鲁莽应召入府,一时难卜吉凶。我等数人亦宜赶速出城,投靠杨英之军,以策安全。”

谁知他们刚要冲出去,却发现巡抚衙门已被何锦麾下的反兵严密封锁,这些官兵跨马匹、执军械,巡逻呼哨,不许巡抚衙门一兵一卒出入。安惟学和周东等人只好退入密室,一边商议对策,一边等待变机。

宁夏城内,仍然忠于正德朝廷和响应朱寘鐇造反的官兵人等,已显然分成尖锐对峙的两个营垒,杀伐之声已经鼓噪可闻了。

总兵姜汉是行伍出身,因在抗击鞑子兵进犯诸战役中骁勇善战,屡立战功,从一个百户微员逐步擢升为一镇主将。他刚从延绥调来,对宁夏的复杂局面不甚清楚。他应召来到安化府,发现一切阵仗异常,才大吃一惊,正要转身出府,却被伏兵擒拿捆绑。何锦问他,是否愿意追随造反,发兵征讨。姜汉答称,没有朝廷令旨、兵部札付,本人绝不能调遣军队。说话未毕,何锦也不耐烦听下去,便令伏兵将他带出,一刀结果了性命。

朱寘鐇等闻知安惟学、周东等都拒不赴会,知道这些人不肯附从,便命周昂、丁广立即率领亲兵赶到巡抚衙门,冲进密室,将正在密议平乱的安惟学、周东和李增、邓广汉两太监当场斩杀。因为深知军民都痛恨这几个人,便以竹竿挑吊他们的头颅,高举火把环城巡游于街道,还放火焚烧了巡抚和内监衙门,劫夺了库藏,释放了监狱中的囚犯。乱兵们焚抢城中的殷实富户和商店,奸淫妇女,甚至互相斩杀。他们狂热地高呼“杀奸贼,平民愤,奉真主,清君侧”的口号。

全面叛乱终于爆发了。

紧接着,他又宣布由孙景仁起草的檄文,历数以刘瑾为首的阉党导帝淫乱,揽权纳贿,诬害忠良,苛索百姓;还着重指斥最近增丈屯田,追加粮赋,激起民变的种种罪恶;激烈谴责正德为君不正,数年来信任奸佞、自乱朝纲的恶行。刊印告示,传布边镇,再派人联络陕西、延绥、甘凉等镇边军,吁请响应,建议联兵直捣北京,平分天下。

寘鐇又发布令旨,委派何锦为讨贼大将军,周昂、丁广为左右副将军,孙景仁、孟彬为军师,章钦为先锋将军,派兵封锁黄河西岸隘口,声言要兴师东征,一时关中大震。

十万男儿血:中条山保卫战雷锋非正常军师联盟中国古代十大后妃就是这么多情仵作小娇娘薛家将(青少版)中国历史全知道殡仪馆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