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1/1）

本文是汉代名将卫青和霍去病的合传，主要记述卫青七出边塞，霍去病六出北疆，攻讨匈奴，扬威大漠的赫赫战功。太史公写作本传的另一个用意是颂扬他们为了汉、匈人民的和平生活所作出的突出贡献。结构上主次分明，前后呼应，浑然一体。全文虽以记事为主，但却不乏精彩的战争场面描写，兵戈铁马，万马奔腾，浩气千里，使读者如闻其声，很有艺术感染力。

◆ 西汉·陶射俑

大将军卫青是平阳人，他的父亲郑季充任县中的小官吏，在平阳侯曹寿家做事的时候，曾与平阳侯的小妾卫媪通奸，生下了卫青。卫青的同母哥哥卫长子，同母姐姐卫子夫在平阳公主家得到汉武帝的宠爱，所以冒充姓卫，字仲卿。

卫青是平阳侯家的仆人，小的时候回到父亲郑季那里，父亲让他去放羊。郑季前妻生的儿子们都把他当做奴仆来对待，从不把他当兄弟看待。卫青长大后当了平阳侯家的骑兵，时常跟随在平阳公主身边。汉武帝建元二年（前139）的春天，卫青的姐姐卫子夫进入皇宫，受到武帝的宠幸。皇后陈阿娇是堂邑大长公主刘嫖的女儿，自己没生儿子就嫉妒别人，大长公主听说卫子夫受到武帝宠幸，且有了身孕，很嫉妒她，就派人逮捕了卫青，想杀死他。卫青的朋友骑郎公孙敖就和一些壮士将他抢救了出来，因此卫青才没有死。武帝听到这个消息，就招来卫青，任命他为建章宫监，加侍中官衔，连同他的同母兄弟们都得到显贵，皇上给他们的赏赐，使他们几日之间竟累积千金之多。卫子夫做了武帝的夫人。卫青升为大中大夫。

元光五年（前130），卫青当了车骑将军，讨伐匈奴，从上谷出兵；太仆公孙贺做轻车将军，由云中进发；大中大夫公孙敖做骑将军，由代郡出兵；卫尉李广任骁骑将军，由雁门出兵；每军各有一万骑兵。卫青领兵到达茏城，斩杀数百敌人。骑将军公孙敖损失七千名骑兵，卫尉李广被敌人俘获，逃脱而回。公孙贺也没有功劳。

元朔元年（前128）的春天，卫子夫生了个儿子，被立为皇后。卫青任车骑将军，从雁门关出发，率领三万骑兵攻打匈奴，斩杀几千敌人。第二年，匈奴入侵边境，汉朝命令将军李息从代郡出兵攻打匈奴；又命令车骑将军卫青从云中出发，向西去攻打匈奴，直到高阙。于是卫青攻取了河南地区，直到陇西，俘虏了几千名敌人，缴获十万头牲畜，使白羊王、楼烦王逃亡。汉朝封卫青为长平侯。

◆ 西汉·骑兵俑

元朔五年（前124）的春天，朝廷命令车骑将军卫青率领三万骑兵从高阙出兵；命令卫尉苏建做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做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做骑将军，代国之相李蔡做轻车将军，他们都隶属车骑将军卫青，一同从朔方出兵；朝廷又命令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从右北平出兵；他们全都向匈奴进攻。匈奴右贤王正对着卫青等人的大兵，以为汉朝军队不能到达这里，便喝起酒来。晚上，汉军攻来，包围了右贤王。右贤王大惊，连夜奔逃，带着他的一个爱妾和几百个精壮的骑兵向北突围而去。汉朝的轻骑校尉郭成等追赶了几百里没有追上。汉军捕获了右贤王的十多个小王，男女民众一万五千余人，牲畜数千百万头，于是卫青便领兵凯旋。卫青的军队走到边塞，武帝派遣使者拿着大将军的官印，就在军中任命车骑将军卫青为大将军，其他将领都隶属于大将军卫青，大将军确立名号，班师回朝。武帝说：“大将军卫青亲自率军杀敌，大获全胜，俘虏了十多个匈奴王，加封卫青六千户。”又封卫青的儿子卫伉为宜春侯、卫不疑为阴安侯、卫登为发干侯。卫青坚决推辞说：“我侥幸地能在军队中当官，依赖陛下的英明领导，才使军队获得大捷，同时这也是各位校尉拼力奋战的结果。陛下已经降恩加封我的食邑。臣卫青的儿子们年龄还小，没有征战的功劳，蒙皇上恩宠，割地封他们三人为侯，这不是我在军队中当官，用来鼓励战士奋力抗敌的本意啊！卫伉等三人怎敢接受封赏。”天子说：“我并没有忘记各位校尉的功劳，现在就要考虑他们的奖赏。”这年秋天，匈奴侵入代郡，杀死都尉朱英。

第二年春天，大将军卫青从定襄出兵。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他们都隶属大将军，斩杀几千敌人而回。一个多月后，他们又全都从定襄出兵进攻匈奴，杀死一万多敌人。右将军苏建、前将军赵信的军队合二为一，共三千多骑兵，独遇匈奴单于的军队，同他们交战一天多，汉军将要全军覆灭。前将军赵信原本是匈奴人，投降汉朝后被封为翕侯，他看到军情危急，匈奴人又引诱他，于是率领残余的八百名骑兵投降了单于。右将军苏建的军队全部损失了，独自一人逃回，自己来到大将军卫青那里。大将军卫青向军正闳、长史安和议郎周霸等征询苏建的定罪意见，说：“怎样定苏建的罪？”周霸说道：“自从大将军出征，不曾杀过副将。如今苏建弃军而回，可以杀苏建以显示大将军的威严。”闳和安都说：“不可。兵书上说：‘两军交锋，军队少的一方即使奋力拼杀，也要被军队多的一方打败。’如今苏建率几千人的军队抵御单于的几万人的军队，奋力战斗了一天多，战士全部牺牲，仍然不敢有背叛汉朝的心意，自己归来。自己归来而被杀死，这是告诉战士今后如果兵败一定不要返回汉朝。不能杀苏建。”大将军卫青说：“卫青我侥幸以皇帝亲戚的身份在军队中当官，不忧虑没有威严，而周霸劝我树立个人的威严，大失做人臣的旨意。况且，即使我的职权允许我斩杀有罪的将军，但是凭我尊崇的地位，不敢在国境外擅自这样做，而是把情况向天子详细报告，让天子自己裁决，由此表现出做臣子的不敢专权，不也是可以的吗？”军吏们都说：“好！”于是卫青就命人将苏建关押起来，送往皇帝的所在地。卫青领兵进入边塞，停止了对匈奴的征伐。

◆ 霍去病墓前马踏匈奴石刻

这一年（前123），大将军卫青姐姐的儿子霍去病已经十八岁了，受到武帝宠爱，做了皇帝的侍中。霍去病擅长骑马射箭，两次跟随大将军出征，大将军奉皇上之命，拨给他一些勇猛的战士，任命他为剽姚校尉。他率领八百名轻捷勇敢的骑兵，径直甩开大军几百里，寻找有利时机攻杀敌人，结果他们所斩杀的敌兵数量超过了他们的损失。于是皇上说：“剽姚校尉霍去病杀敌二千零二十八人，其中包括匈奴相国和当户，杀死单于祖父一辈的籍若侯产，活捉单于叔父罗姑比，他的功劳，在全军两次名列第一，划定一千六百户封霍去病为冠军侯。”

冠军侯霍去病被封侯三年后，元狩二年（前121）的春天，皇帝命冠军侯霍去病做骠骑将军，率领一万骑兵，从陇西向匈奴进攻，立下军功。武帝说：“骠骑将军亲自率领战士越过乌盭山，讨伐遫濮，渡过了狐奴河，又经过五个匈奴的王国，不掳掠顺从的民众的财物，只希望捕获单于的儿子。转战六天，越过焉支山一千余里，与敌人短兵相接，杀死了折兰王，砍下了卢胡王的头，消灭其全部人马，抓获了浑邪王的儿子及匈奴相国、都尉，歼敌八千余人，缴获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加封霍去病二千户。”

这年夏天，骠骑将军与合骑侯公孙敖都从北地出兵，然后分道进军；博望侯张骞、郎中令李广都从右北平出兵，也分道进军。他们都向匈奴进攻。骠骑将军出了北地后，已远远地深入到匈奴之中，因合骑侯公孙敖走错了路，没能相会。骠骑将军越过居延泽，到达祁连山，捕获了很多敌人。武帝说：“骠骑将军越过居延泽，攻到祁连山，俘虏酋涂王，使二千五百人投降，杀敌三万零二百人，俘虏五个匈奴小王，五个匈奴小王的母亲，单于的妻子、匈奴王子五十九个，还俘获匈奴相国、将军、当户、都尉等共六十三人，汉军大概损失十分之三官兵，增封霍去病五千户。”从此以后，骠骑将军越来越被皇上宠信，更加显贵，跟大将军卫青不相上下。

◆ 明·佚名·霍去病像

元狩四年（前119）的春天，武帝命令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各率五万骑兵、几十万步兵进击匈奴，运送物资的人紧跟其后。骠骑将军计划要先从定襄出兵，迎击单于。后来捕到的匈奴俘虏说单于向东去了，于是就改令骠骑将军从代郡出兵，命令大将军卫青从定襄出兵。大军越过沙漠，连人带马共五万骑兵连同骠骑将军等都攻打匈奴的单于。赵信替单于出谋划策说：“汉军已越过沙漠，人马困疲，匈奴可以坐收汉军俘虏了。”于是把他们的辎重全部运到遥远的北方，将精兵全部安插在大漠以北等待汉军。恰巧大将军卫青的军队开出塞外一千多里，看见单于的军队排成阵势等在那里。于是大将军下令让武刚车排成环形营垒，又命五千骑兵纵马奔驰，抵挡匈奴。匈奴的大约一万骑兵也相向奔驰而来。这时，太阳就要落山，刮起大风，沙石打在人们的脸上，两军都无法看见对方。汉军又命左右两翼急驰向前，包抄单于。单于看到汉军很多，而且战士和战马都很强大，如果双方交战则对匈奴不利。因此，傍晚时分，单于乘着大车同几百名勇猛的骑兵，一起径直冲开汉军包围圈，向西北方向奔驰而去。这时，黄昏已近，汉军同匈奴人相互厮杀，双方的死伤人数大致相当。汉军左校尉捕到匈奴俘虏，说单于在天还没黑时就已离去，于是汉军就派出轻骑兵连夜追击，大将军的军队也紧随其后。匈奴的士兵四处逃散。直到天快亮时，汉军已追了二百余里，没有追到单于，却俘获和斩杀敌兵一万多人，于是到达了窴颜山赵信城，缴获匈奴存储的粮食供给军队。汉军在那里逗留了一天，把城中剩余的粮食全部烧掉才归来。

◆ 《漠北之战》绘画

这时，匈奴的部众十多天都没有单于的消息，右谷蠡王听到这个消息后，就自立为单于。单于后来又与他的部众相会合，右谷蠡王就去掉自立的单于之名。

骠骑将军也率领五万骑兵从代郡、右北平出兵一千余里，遇上左贤王的军队，他们斩获敌兵的数量很多，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将军卫青。出征的大军全部归来时，武帝说：“骠骑将军霍去病亲率军队出征，又亲自率领所俘虏的匈奴士兵，携带少量军需物资，越过大沙漠，渡河捕获单于近臣章渠，诛杀匈奴小王比车耆，转而攻击匈奴左大将，斩杀敌将，夺取敌军军旗和战鼓。翻越离侯山，渡过弓闾河，捕获匈奴屯头王和韩王等三人，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然后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登上高山遥望大漠。共俘获和杀死敌人七万零四百四十三，汉军损失十分之三士兵。划定五千八百户增封骠骑将军霍去病。”而大将军卫青没能加封，军中的官员和士卒没有被封侯的。

◆ 西汉·青铜矛

卫青和霍去病率领两支大军即将出塞时，曾在边塞阅兵，当时官府和私人共十四万匹马，而当他们重回塞内时，剩下的战马还不足三万匹。于是朝廷增置大司马官位，大将军和骠骑将军都当了大司马。而且定下法令，让骠骑将军的官阶和俸禄与大将军相等。从此以后，大将军卫青的权势逐渐减弱，而骠骑将军却越来越显贵。大将军的老友和门客多半离开了他，而去侍奉骠骑将军，这些人也因此而得到官爵，只有任安不肯这样做。

骠骑将军为人少言寡语，从不泄密，办事有气魄，敢作敢为。武帝曾想教他孙子和吴起的兵法，他回答说：“战斗时只要注意方针策略就行了，没有必要学习古代兵法。”武帝为他修建府第，让骠骑将军去察看，他回答说：“匈奴还未消灭，没有心思考虑私家的事情。”从此以后，武帝更加重用和喜爱骠骑将军霍去病。但是，霍去病从少年时代起就在宫中侍奉皇帝，无比显贵，却不知体恤士卒。他出兵打仗时，天子派宫里的官吏给他送去几十车食物，等到他回来时，辎重车上丢弃了许多剩余的米和肉，而他的士卒还有忍饥挨饿的。他在塞外打仗时，士卒缺少粮食，有的人饿得都站不起来，而骠骑将军还在画定球场，玩踢球游戏。他做的事多半如此。大将军卫青的为人却是仁厚善良，有退让的精神，以宽缓柔和取悦皇上，但是民众却多不称赞他。

论 赞

太史公说：苏建曾对我说：“我曾经责备大将军卫青太尊贵，而全国的贤士大夫却不称赞他，希望将军能够效仿古代那些招揽贤人的名将，尽力去做吧。大将军谢绝说：‘自从魏其侯窦婴和武安侯田蚡厚待宾客，天下之人常切齿愤恨。那亲近和安抚士大夫，招选贤才，废除不肖者的事，是国君的权柄。当大臣的只需遵守法度尽职尽责便好，何必参与招选贤士的事呢？’”骠骑将军霍去病也效法这种做法，他们当将军的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