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七十九 晋纪一(公元265年—272年,共8年)(1/1)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
泰始元年(公元265年)
1 春,三月,吴主孙皓派光禄大夫纪陟、五官中郎将洪璆,与徐绍、孙彧一起出使回访魏国。徐绍走到濡须,有人报告说徐绍称赞魏国有多好多好。孙皓发怒,派人将徐绍追回,杀了他。
2 夏,四月,吴国改年号为甘露。
3 五月,魏国皇帝给晋王司马昭加以特殊礼遇,王妃进位为王后,世子称太子。
4 五月三十日,大赦。
5 秋,七月,吴主孙皓逼杀景皇后,又将她的四个儿子流放到吴郡,接着又杀死较年长的两个儿子(前太子孙及孙的大弟)。
6 八月九日,晋文王司马昭去世(享年五十五岁),太子司马炎嗣位为相国、晋王。
7 九月乙未日(九月无此日),大赦。
8 九月七日,任命魏国司徒何曾为晋国丞相。九月十二日,任命骠骑将军司马望为司徒。
9 九月二十四日,葬文王司马昭于崇阳陵。
10 冬,吴国西陵督布阐,上表请吴主迁都武昌,吴主听从,派御史大夫丁固、右将军诸葛靓守建业。步阐,是步骘之子。
11 十二月十二日,魏帝曹奂禅位给晋王,十二月十四日,曹奂出宫,住在金墉城。太傅司马孚拜辞,拉着曹奂的手,流涕唏嘘,不能自胜,说:“臣死之日,仍是大魏之纯臣!”
十二月十六日,晋王司马炎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十七日,奉魏帝曹奂为陈留王,王宫在邺城,对他优崇之礼,和当年魏受汉禅对汉献帝的规格一样。魏国诸王全部降位为侯,追尊晋宣王司马懿为宣皇帝,景王司马师为景皇帝,文王司马昭为文皇帝;追尊王太后为皇太后;封皇叔祖司马孚为安平王,叔父司马幹为平原王,司马亮为扶风王,司马伷为东莞王,司马骏为汝阴王,司马肜为梁王,司马伦为琅邪王,弟弟司马攸为齐王,司马鉴为乐安王,司马机为燕王,又封各叔伯兄弟司马望等十七人皆为王;任命石苞为大司马,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何曾为太尉,贾充为车骑将军,王沈为骠骑将军,其余文武百官都各有升官进爵。
十二月二十五日,任命安平王司马孚为太宰,都督中外诸军事。(司马师曾任太师,所以避讳,改太师为太宰。)不久,又任命车骑将军陈骞为大将军,与司徒、义阳王司马望,司空荀顗,一共“八公”,同时并立。
司马炎吸取曹氏宗室孤立的教训,所以大封宗室,授以职权,并且下诏诸王都可以自己选择任命封国中的官员。唯独卫将军、齐王司马攸不敢,全部请求朝廷派遣。
【华杉讲透】
司马炎吸取曹氏教训,大封宗室,结果呢,就闯下三百年大祸,祸害中国三百余年!
大封宗室,并且让亲王掌握实权,直接造成了后来的“八王之乱”,“八王之乱”持续十六年,而“八王之乱”的直接结果,是五胡乱华十六国,全中国大分裂、大混乱,一直到三百年后隋朝建立,才消停下来。
为什么说君子要戒慎恐惧,随时都在戒慎恐惧之中,不敢有一丁点自满和得意呢?因为你一不留神,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连锁反应就会几何级数地放大,给天下人闯下大祸,就跟小男孩玩游戏玩坏了,闯了祸差不多,但是效应放大一亿万倍。
《大学》说:“一言偾事,一人定国。”偾,败坏、破坏,一言偾事,一句话说错,就会坏事。一人定国,张居正讲解说:“人君若一身行得好时,便能安定其国。”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权力的滋味或许让人欲仙欲死,责任的滋味也能让人生不如死。所以啊,做皇帝,太难了!
12 皇帝下诏,解除曹魏宗室禁锢令,又撤销诸将出征及各州刺史、郡守上任需把家属留在京师为人质的条例。
【华杉讲透】
曹氏防范宗室的法令极为严峻,限制行动,不得为官,也不得与大臣交往,和终身软禁差不多,只是不愁吃喝,当熊猫养起来。曹魏政权灭亡了,他们反而得到了自由,这也真是令人唏嘘了。
13 皇帝承魏氏刻薄奢侈之后,矫正以仁爱和节俭。太常丞许奇,是许允之子,皇帝将有事于太庙,朝议认为,许奇的父亲是被诛杀的,不宜让他接近左右,建议把他放任外官。皇帝于是追述许允的名望,又称赞许奇的才能,擢升他为祠部郎。有司汇报,皇家祭祀所用青牛的青丝绳断了,皇帝下诏,改用青色麻绳。
【华杉讲透】
司马炎擢升许奇,崇尚仁爱宽容;将拴御牛的青丝绳换成麻绳,崇尚节俭。
有司不让许奇接近皇上,是提防许奇报仇,因为他的父亲许允,当年因李丰等谋诛司马师以及建议曹芳夺司马昭之兵讨伐司马师等事情,被司马师流放到乐浪,途中去世。许奇本来任太常丞,是七品官,掌管宗庙祭祀礼仪的具体事务。擢升为祠部郎,是六品官,是尚书祠部曹长官,进入宫廷政治中枢了。
这是司马炎登基之初释放的两个政治信号。不过,要崇尚节俭,换一根绳子这种伎俩不解决什么问题,大家关键看你自己怎么做。司马炎自己是怎么做的呢,他正是穷奢极侈的代表人物,并最终引领了西晋君臣斗富的潮流,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堪称空前绝后。
14 开始设置谏官,由散骑常侍傅玄、皇甫陶担任。傅玄,是傅幹之子。傅玄认为魏末士风颓废,上疏说:“臣听说,古代圣王治天下,教化隆于上,清议行于下。而近代以来呢,魏武帝曹操喜好法术,所以天下人都以刑名之学为贵;到了魏文帝曹丕,又提倡通达权变,所以天下人都以守节为贱。其后纲纪败坏,虚无浮夸的风气布满朝廷,让天下不再有是非标准。陛下龙兴受禅,弘扬尧舜之教化,但是还没有擢升清远有礼之臣以敦化风气节操,没有屏退虚伪粗鄙之士以惩办不敬,所以臣才敢冒昧上言。”
皇上嘉勉采纳他的话,命傅玄起草诏书呈上来,但是,一纸诏书,也并不能革新社会风气。
15 当初,汉朝征西将军司马钧生豫章太守司马量,司马量生颍川太守司马隽,司马隽生京兆尹司马防,司马防生宣帝司马懿。
泰始二年(公元266年)
1 春,正月初八,即以魏国宗庙改为祭祀晋朝祖先,从征西将军司马钧开始,一直到景帝司马师,一共七室。
2 正月二十二日,尊景帝夫人羊氏为景皇后,居住在弘训宫。
3 正月二十七日,立皇后弘农杨氏。皇后是魏国通事郎杨文宗之女。
4 群臣上奏:“五帝,就是天帝,因为王气时有变化,所以有五个名号。从现在开始,明堂、南郊天帝祭坛,应该撤除五帝座。”皇帝听从了这一建议。皇帝是王肃的外孙,所以郊祀之礼,有司多听从王肃的意见。
5 二月,解除曹魏对汉朝刘氏宗室的禁锢令。
6 三月二十日,吴国派遣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前来吊祭文王司马昭之丧。
7 吴国散骑常侍王蕃,气宇轩昂,高风亮节,不会奉迎谄媚,孙皓很不喜欢他。散骑常侍万彧、中书丞陈声就乘机诋毁他。丁忠出使晋国回来,孙皓大会群臣,王蕃喝醉了,趴在桌上。孙皓怀疑他装醉,先用车子将他送走,很快又召他回来。王蕃仪态庄重,举止自若,孙皓大怒,呵斥左右,就在殿下将他斩首。然后登上来山,命亲近左右将王蕃首级抛来掷去,像虎狼一样争相啃食,王蕃的人头完全碎坏。
丁忠对孙皓说:“北方没有防守战备,如果我们出兵,弋阳可以一战而取。”孙皓问群臣意见,镇西大将军陆凯说:“北方刚刚兼并巴蜀,遣使向我们求和,并不是要求援于我们,而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罢了。敌人势力正强,如果侥幸求胜,我看不到有什么利益。”
孙皓听了,虽然打消了出兵的念头,但是就与晋国绝交了。陆凯,是陆逊的堂侄。
8 夏,五月壬子日(五月无此日),博陵元公王沈去世。
9 六月丙午晦(六月无此日),日食。
10 文帝司马昭之丧,臣民都依照变通的礼制,三天就脱去丧服。下葬之后,皇帝也除去丧服,但是仍戴着孝帽,只吃素食,每日悲痛哀毁,还像在居丧期间一样。
秋,八月,皇帝将去祭拜崇阳陵,群臣上奏说:“秋老虎的气候,还非常炎热,恐怕陛下悲伤过度,摧伤身体。”皇帝说:“我能够去瞻仰先帝山陵,身体和精神自然就好了。”又下诏说:“汉文帝不让天下人为自己穿三年丧服(公元前157年,汉文帝遗诏,是缩短守丧时间制度的开始),可以说是君王谦逊的极致了。我要去祭拜山陵,不穿丧服,于心不安。不过,我一个人穿就可以了,群臣还是按旧制处理。”尚书令裴秀上奏说:“陛下已经脱下丧服,又穿回去,没有这个先例,况且君主穿丧服,臣下不穿,臣子们也不能自安。”皇帝说:“关键在于心中是否真正的哀悼,穿什么衣服有什么关系。诸君这么关心我,我也不忍违背大家的意见。”于是不穿丧服。
中军将军羊祜对傅玄说:“三年之丧,地位再尊贵的人,也要遵守,这是古礼。主上至孝,虽然除去丧服,但实际上是在践行三年之丧。如果就从此恢复先王之法,难道不好吗?”傅玄说:“守丧一天算一个月的规矩,已经实行了数百年,一朝之间又要复古,恐怕不容易推行。”羊祜说:“不能让天下人都遵守,但是能让主上穿三年丧服,不也行吗?”傅玄说:“主上穿丧服,而天下人都不穿,这是只有父子,没有君臣了。”羊祜于是打消了复古的念头。
八月二十二日,群臣奏请脱下孝帽,恢复正常饮食。皇帝下诏说:“每每感念在九泉之下的亲人,而不能完成三年丧服之礼,心中沉痛,难道还要锦衣玉食吗?那只能让我更加悲伤,而不能宽心解怀。朕本来出生在儒生家庭,学习礼仪已经很久,何至于一朝之间就改变了呢?我听从你们的意见已经很多了。你们去看看孔子怎么回答宰我的话吧!不要再议论纷纷了。”于是,皇帝素食素服过了三年。
【司马光曰】
三年之丧,从天子到庶人都要遵守,这是先王礼经,百世不易。汉文帝不好好学习,反而从己意出发,定规矩,变坏古礼,绝父子之恩,亏君臣之义,让后世帝王不能笃实于哀戚之情,而群臣谄媚阿谀,不肯匡正。晋武帝独以天性流露,矫正错误,践行三年之丧,可谓不世之贤君,而裴秀、傅玄之徒,固陋庸臣,沿用旧例,玩弄掌故,而不能顺应君王的美德美意,可惜啊!
【华杉讲透】
司马炎所指《论语》里孔子回答宰我的话:
宰我问曰:“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宰我问:“父母去世,守丧三年,这规矩时间也太长了吧?君子如果三年不去习礼,那礼一定废掉了。三年不去演奏音乐,那音乐也失传了。陈谷吃完了,新谷又已登场。打火用的燧木又经过了一个轮回,是不是守丧一年就可以了吧?”
孔子反问宰我:“父母死了,还不到三年,你便吃米饭,穿锦衣,你心安吗?”
宰我说:“心安啊,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安。”
孔子很生气,说:“心安,你就去干吧!君子居丧,吃美味不晓得甘甜,听音乐不觉得快乐,住在家里不觉得舒适,才不这样干。你如果觉得心安,你就去干吧!”
宰我退了出去,孔子还在生气:“宰予真是不仁不义!你生下来三年,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三年之丧是全天下的规矩,宰予小时候,难道他父母没有抱他三年吗?”
这是三年之丧的仪式原理,因为我们生下来,父母抱了我们三年,所以父母去世,我们要守丧三年。守丧三年的规矩很大,吃什么,穿什么,住在哪里,都有严格规定,特别是三年不能工作。所以古代官员,一旦父母去世,必须丁忧回家,三年不能出来做官。但是,很多名臣也做不到,比如张居正、曾国藩,都是皇上下旨“夺情”,不是他不守,是国家需要他,皇上不要他守。
司马炎吃了三年素食,真心不容易,司马光就说他这一点算是不世之贤君了。可是,对照他晚年的穷奢极侈,想起古人的话: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11 吴国改年号为宝鼎。
12 吴主孙皓任命陆凯为左丞相,万彧为右丞相。孙皓讨厌别人注视自己,君臣相见,群臣都不敢抬头。陆凯说:“君臣没有相互不认识的道理,如果突然有什么危险,群臣都不知道该保护谁。”孙皓于是特许陆凯注视自己,其他人还是不许看。
孙皓住在武昌,扬州人民逆流供应物资,不胜其苦,孙皓又奢侈无度,国库及民间财富都不够他消耗。陆凯上疏说:“如今四面边境都没有军事行动,正应当让人民休养生息,积蓄财富,但陛下反而穷奢极欲,没有天灾,人民也会伤亡殆尽;没有作为,国库也会为之一空。臣深为忧虑。当初汉室既衰,三家鼎立,如今曹、刘失道,皆为晋有,这是眼前的明验了。臣愚笨无能,只是为陛下珍惜国家罢了。武昌土地危险贫瘠,不是王者之都。况且童谣说:‘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在武昌居。’由此看来,足以证明人心和天意。如今国家连一年的存粮都没有,而人民有离散的怨气,国家的深根已经露出地面,而官吏们苛刻峻急,不知道体恤。大帝(孙权)时,后宫美女加上负责纺织的女子,一共也不足一百人,景帝(孙休)以来,超过一千人,这是最消耗钱财的了。又,左右之臣,都不称职,结党营私,互相掩护,陷害忠良,排挤贤才,这都是腐蚀朝廷,伤害人民的事。臣希望陛下停止各种劳役,撤销各种苛刻的法令,简选宫女,送出宫外,再公正地选拔百官,如此,则上天喜悦,人民依附,国家永安了。”
孙皓虽然不爱听,不高兴,但是因为陆凯德高望重,对他特别包容。
13 九月,皇帝司马炎下诏:“从今往后,虽然是诏书指示的事,或者群臣上奏已经批准的奏章,只要是发现实施起来有不当之处的,不可隐瞒实情,必须提出意见。”
14 九月二十三日,有司上奏:“大晋受禅于魏,应该一律接受魏朝的正朔、车马和祭牲的颜色,就像舜继承尧一样。”皇帝批准。
15 冬,十月初一,日食。
16 吴国永安山贼施但,因为人民劳苦怨恨,聚众数千人,劫持孙皓庶母所生弟弟、永安侯孙谦作乱,一路北向到了建业,部众已经达到一万余人,离建业不到三十里停下来,准备择吉日入城。施但派出使节,以孙谦的名义召丁固、诸葛靓。丁固、诸葛靓斩其来使,在牛屯发兵逆战。施但的兵都没有铠甲,即刻败散。孙谦独坐车中,被生擒。丁固不敢处置,向孙皓汇报,孙皓下令杀死孙谦、孙谦母亲以及他的弟弟孙俊。
当初,望气的人说,荆州有帝王之气,应当能攻破扬州。所以孙皓才迁都武昌。如今施但造反,孙皓自以为得计,派数百人鼓噪入建业,杀死施但妻儿,说:“天子派荆州兵来破扬州贼。”
17 十一月,首次将圆坛祭天、方坛祭地仪式分别与南郊祭天、北郊祭地仪式合并举行。
18 撤销山阳国督军,并废除禁制。(魏代汉,汉献帝封山阳公。如今晋又代魏,已经没有人还在思念汉朝了,所以对刘氏的监视禁锢已不必要。)
19 十二月,吴主孙皓还都建业,派皇后的父亲、卫将军、录尚书事滕牧留镇武昌。朝中大臣因为滕牧是皇帝岳父,有所谏争都推举他去说,滕皇后就渐渐失宠了。孙皓下令滕牧到苍梧居住,虽然爵位还保留着,实际上是流放。滕牧在路途中忧惧而死。何太后总是保护滕皇后,太史又说中宫不可易位,孙皓信巫术,所以皇后得以不废,住在升平宫,只是不再得到觐见的机会。其他姬妾好多都配着皇后玺绶,滕皇后只是接受朝贺表疏而已。
孙皓派黄门宦官遍行州郡,简选将吏家中美女。二千石大臣的女儿,每年都要报上名册,到了十五六岁,就要一一挑选,没选上的,才可以出嫁。后宫女子已经数以千计,而挑选女子的工作仍然不停。
泰始三年(公元267年)
1 春,正月丁卯日(正月无此日),立皇子司马衷为皇太子。下诏说:“近世每立太子,必有大赦。如今世运将要太平,应当示以善恶的分别,让百姓不要心存侥幸。曲意施加小恩小惠,朕觉得不可取!”于是乎不再颁布赦令。
2 司隶校尉、上党人李憙,弹劾前立进县令刘友、前尚书山涛、中山王司马睦、尚书仆射武陔等人侵占官府稻田,请将山涛、司马睦等人免职,武陔已经去世,请贬其谥号。皇帝下诏说:“刘友侵剥百姓,诱惑朝廷高官,要严查到底,以惩邪佞。山涛等有错能改,不再追究。李憙秉公行事,不畏权贵,可以说是国家的司直(掌匡正百官过失)。光武帝曾经说:‘贵戚们暂且收手,来躲避两个姓鲍的人。’在此昭告群臣,各自小心谨慎,宽恕之恩,不是常有的!”司马睦,是司马懿弟弟的儿子。
【司马光曰】
政治的大本,在于刑赏,刑赏不明,何以行政?晋武帝赦免山涛,又褒奖李憙,这是刑和赏两头都失去了。如果李憙所说的是对的,则山涛不可赦;如果李憙说得不对,那就不应该褒奖李憙。褒奖他,让他说话,说了,又不用。那么,下面的人结下了怨仇,上面的人玩弄权威,将来会有什么结果?况且四个人是一个罪,而刘友被诛杀,而山涛则不过问,避开权贵,惩治官小的,这叫政治吗?晋朝在创业之初,而不能立政治之本,要垂统后世,恐怕太难了吧!
3 皇帝任命李憙为太子太傅,征召犍为人李密为太子洗马。李密因祖母年老,坚决推辞,皇帝批准。(李密幼年丧父,母亲改嫁,是祖母抚养长大。)李密与人交往,总是公开评议对方的优劣得失,并恳切责备,时常说:“我独立于世,除了自己的影子,没有同伴。之所以不怕得罪人,因为我对他人不会厚此薄彼。”
4 吴国大赦,命右丞相万彧镇守巴丘。
5 夏,六月,吴主孙皓建造昭明宫,二千石以下官员都要进山去督促伐木。又大开园囿,起土堆山,建起楼观,精巧豪华,整个工程的费用以亿万计。陆凯进谏,孙皓不听。中书丞华覈上疏说:“汉文帝的时候,九州晏然,太平无事,贾谊却说天下形势就像柴堆下面放着炭火,人还躺在柴堆上睡觉。如今大敌占据九州土地,人口超过天下大半,一心想要吞并我国,可不仅仅是汉文帝当年淮南国、济北国的形势,和贾谊所说的情况比起来,是现在紧急,还是那时候紧急呢?如今仓库都是空的,户籍内的百姓失业,而北方正在积累粮食、休养人民,全力准备南下。又,交趾沦落,岭南动摇,我们前胸后背都有麻烦,头和尾都有灾难,正是国家厄运交会之时。如果不理会这些紧急情况,还尽力大兴土木,一旦遭遇巨变,就只能焚烧筑墙的木板来当作烽火,驱赶怨民以赴战场,这正是敌人所能利用的机会吧!”
当时,吴国风俗奢侈,华覈又上疏说:“如今国家多事,而徭役繁多;人民贫穷,而风俗奢侈。百工制作没有实际用处的器具,妇人穿着绮丽奢靡的服饰,竞相攀比,看见别人有的,就耻于自己没有。下至普通士兵和百姓人家,也追逐奢侈,家里一石米的存粮都没有,出门却穿着绫罗绸缎。如此,既显不出尊卑等级的差别,又耗费民财民力。想要财政宽裕,这样能行吗?”
孙皓一概不听。
【华杉讲透】
我们的情况往往就是这样,柴堆下面放着炭火,人还躺在柴堆上睡觉。没事时都高枕无忧,顾盼自雄。有事时就焦头烂额,一地鸡毛。孙皓呢,他到时候连焦头烂额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青盖入洛阳”了。
6 秋,七月,太保王祥免职,仍保留睢陵公爵位。
7 九月十四日,皇帝下诏,增加官吏俸禄。
8 任命何曾为太保,义阳王司马望为太尉,荀顗为司徒。
9 禁止研究占星、望气、谶纬之术。
10 吴主孙皓任命孟仁为丞相,恭奉天子法驾向东迎接孙皓父亲孙和的灵位于明陵,路上使者相继向灵位问候起居。巫师说看见文帝孙和衣服面色就像生前一样,孙皓悲喜交集,拜于东门之外。灵位迎入祭庙之后,一连七天,三次献祭,昼夜歌舞不停。
11 这一年,遣在京师为人质的鲜卑拓跋沙漠汗归国。
泰始四年(公元268年)
1 春,正月十八日,贾充等上呈所刊修的律令,皇帝亲自出席讲解,命尚书郎裴楷宣读。裴楷,是裴秀的堂弟。侍中卢珽、中书侍郎范阳人张华请示说,将新律中的死罪条目抄录下来,张贴在各驿站,公示给百姓。皇帝听从。
又下诏,命河南尹杜预制定官员升降考核条例。杜预上奏说:“古代升降官员,拟议于心,不拘泥于条例,到了衰落之世,不能考虑长久的通行,只能专求他们的密微之事;疑心他们,只相信自己的耳目;对自己的耳目也不能相信,就相信考核条文;条文越繁杂细密,造假越多。曹魏的考课法,就是京房传下来的那一套(参考公元237年),条目可以说是很细密了,但是,不足的是苛求于细枝末节,违背了本质,所以历代不能通用。如果依照尧舜时的旧制,取大舍小,去繁就简,才更加容易执行。要想万事尽理,如神明一样洞达,全靠得人。不靠人,而靠考核条例,那条例反而会伤害道理。不如授权给高级官员,各自负责考核他的部属,每年评定,排名优劣。如此,六年进行一次汇总,六年都是优等的,就擢升;六年都是劣等的,就废免;优多劣少的,维持原位;优少劣多的,降级使用。其中评定或许有不公平的、品级有偏差的,主管官员可以衡量轻重,稍加调整,这都不能以条文来硬套。如果徇私舞弊,不符合公论的,再由监察部门弹劾。如果上下级互相包庇,则清议就被破坏,那就算是有考课法,也没什么用处。”
制定考核条例的事,竟然就不了了之。
【华杉讲透】
之前公元237年的记载,在魏明帝的朝廷有过制定考核条例的讨论,后来不了了之了。这次司马炎提出来,再次不了了之。官员们抵制考核条例,因为给他们上约束,添麻烦;而就算有了考核条例呢,也确实如他们所说,条例越详细,造假越多。应该怎么办呢?在此历史条件下,此事无解。
2 正月十九日,皇帝在洛水之北亲耕籍田。(表示重视农业。)
3 正月二十日,大赦。
4 二月,吴主孙皓任命左御史大夫丁固为司徒,右御史大夫孟仁为司空。
5 三月二十一日,皇太后王氏薨逝。皇帝居丧之制,一律遵循古礼。
6 夏,四月二日,睢陵元公王祥去世,前来吊唁的都是有德之人,没有闲杂人等。族孙王戎感叹说:“太保在正始年间,不属于擅长言辞的人,但偶尔与他交谈,其言其理,至为清远,这岂不是他的品德掩盖了他言语上的才能吗?”
【胡三省曰】
所谓正始年间擅长言辞的,何晏等数人而已。结果魏亡于晋,他们的清谈又有何益于世?王祥唯一能被人称道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对他母亲的孝顺(卧冰求鲤),二是司马炎封晋王时,他拒绝下拜。不拜晋王,那是因为他是魏国之柱石大臣,所以君子认为他是任人之柱石而倾覆人之栋梁。王戎说他的言谈“理致清远”,他到底有什么言?又有什么德呢?清谈之祸,起于永嘉年间,甚至流传到江东,还不能消停!
7 四月三日,葬文明皇后。有司上奏:“既已下葬,陛下可除去丧服。”皇帝下诏说:“我受娘亲终身之爱,而无数年之报,于心不忍!”有司坚持固请,皇帝又下诏说:“我担心的是不能笃实尽孝,你们不必担心我过度哀伤。前代的礼制,本质和条文各不相同,何必一定要依近代的规矩,让完整的丧礼有所缺陷呢?”群臣坚持不断请求,皇帝才脱下丧服,但仍然戴着孝帽,素食三年,跟文帝之丧一样。
8 秋,七月,西边天际发生流星雨陨落。
9 七月十四日,皇帝拜谒崇阳陵。
10 九月,青州、徐州、兖州、豫州四个州发生洪灾。
11 大司马石苞久在淮南,威高望众,恩惠广施。淮北监军王琛非常厌恶他,秘密上表说石苞与吴国交通往来。正赶上吴国将要入寇,石苞修筑城垒,遏断水源,用以自保。皇帝于是起了疑心。羊祜对皇帝说:“石苞一定不会这样!”皇帝不信,于是下诏,指斥石苞不能判断敌情,筑垒遏水,劳扰百姓,将他免职。并派遣义阳王司马望率大军去征召他。石苞聘请河内人孙铄为副手。孙铄之前与汝阴王司马骏关系友善,司马骏此时镇守许昌,孙铄经过许昌,去拜见司马骏。司马骏知道朝廷已派出部队袭击石苞,私底下告诉孙铄说:“你不要卷进这场祸事。”孙铄从司马骏家出来,飞驰到寿春,劝石苞放下兵权,步行到驿站待罪。石苞听从。皇帝听说,打消了疑心,石苞到了宫门,以乐陵公身份被遣回家宅。
【华杉讲透】
帝王将相史,就是一部博弈史,《资治通鉴》,可以说也是一部博弈论案例集。博弈论研究博弈行为,博弈行为是指具有竞争或对抗性质的行为。在这类行为中,参加斗争或竞争的各方各自具有不同的目标或利益。为了达到各自的目标和利益,各方必须考虑对手的各种可能的行动方案,并力图选取对自己最为有利或最为合理的方案。之前刘禅投降,谯周的分析,就是一个典型的博弈分析。孙铄给石苞出的主意,也是一个典型的博弈策略,使用这一策略的第一高手,是唐朝的郭子仪,我们后面会讲到。
12 吴主孙皓从东关出兵,冬,十月,派大将施绩入寇江夏,万彧入寇襄阳。皇帝下诏,命义阳王司马望统中军步骑兵两万屯驻龙陂,为两地声援。结果荆州刺史胡烈击破施绩,于是司马望班师。
13 吴国交州刺史刘俊、大都督修则、将军顾容前后三次进攻交趾,都被晋国所任命的交趾太守杨稷击破。于是郁林、九真都归附杨稷。杨稷派将军毛炅、董元攻打合浦,战于古城,大破吴兵,杀刘俊、修则,吴军残兵逃回合浦。杨稷上表,保荐毛炅为郁林太守,董元为九真太守。
14 十一月,吴国丁奉、诸葛靓从芍陂出兵,攻打合肥。安东将军、汝阴王司马骏迎战,将吴军击退。
15 任命义阳王司马望为大司马,荀顗为太尉,石苞为司空。
泰始五年(公元269年)
1 春,正月,吴主孙皓立子孙瑾为皇太子。
2 二月,分割雍州、凉州、梁州一部分土地,设置秦州,任命胡烈为刺史。之前,邓艾接纳鲜卑降者数万,安置在雍州、凉州之间,与汉人杂居,朝廷担心时间长了会成为祸患,因为胡烈一向在西方有威名,所以派他去镇抚。
3 青州、徐州、兖州发生洪灾。
4 皇帝有灭吴之志。二月十一日,任命尚书左仆射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镇守襄阳;征东大将军卫瓘都督青州诸军事,镇守临淄;镇东大将军、东莞王司马伷都督徐州诸军事,镇守下邳。
羊祜对远近百姓都安抚关切,很得江、汉人心,与吴国人开诚布信,投降的人想要回去,也允许他们自由选择。羊祜裁减巡逻士兵,开垦农田八百余顷。他刚刚上任的时候,军中没有一百天的存粮,到了后期,竟有十年存粮。羊祜在军中,经常不披铠甲,只穿着轻便皮袍,日常起居、办事之所,侍卫也不过十几个人。
5 济阴太守、巴西人文立上言:“之前蜀国名臣子孙,流落在中国的,应该量才录用,以慰抚巴蜀人心,并且给吴国人以期望。”皇帝听从。二月二十八日,下诏说:“诸葛亮在蜀,尽心尽力,儿子诸葛瞻又死于国难,他的孙子诸葛京,应该根据他的才能,授予官职。”又下诏说:“蜀将傅佥父子为其主而死,天下对善的标准都是一样的,岂能因为各事其主就区别对待呢!傅佥的儿子傅著、傅募之前被没为官奴,应该赦免,恢复庶人身份。”
6 皇帝任命文立为散骑常侍。蜀汉原来的尚书、犍为人程琼,有德望和政绩,并且和文立有深交,皇帝听到他的名声,问文立,文立回答说:“臣非常了解他,但是他已年近八十,秉性谦退,也没有从前的愿望了,所以没有向陛下提起过他。”程琼听到后,说:“广休(文立字广休)可以说是不结党营私的人,这正是我和他交好的原因。”
7 秋,九月,紫宫星座旁出现孛星。
8 冬,十月,吴国大赦,改年号为建衡。
9 封皇子司马景度为城阳王。
10 当初,汝南人何定曾在孙权跟前当差,吴主孙皓即位,何定上表说他是先帝旧人,请求回到皇帝身边工作。孙皓任用他为楼下都尉、典知酤籴事(掌管酒政),于是何定开始专横独断、作威作福。孙皓信任他,好多事都交给他办。左丞相陆凯当面斥责何定说:“你看看历史上对主上不忠诚、倾乱国政的人,有能够善终的吗?你为什么专干那些奸邪之事,蒙蔽天子耳目?你要自己改邪归正,否则,将有不测之祸!”何定大为痛恨陆凯。
陆凯竭心为公,忠言恳切,发自肺腑,上疏奏事,直言不讳。后来陆凯病重,孙皓派中书令董朝来问他,有什么话交代,陆凯说:“何定不可信用,应该把他放出去做地方官。奚熙是一个低级别小吏,他主张挖掘浦里塘,也不可听。姚信、楼玄、贺邵、张悌、郭逴、薛莹、滕修以及我的族弟陆喜、陆抗,或清白忠勤,或资才卓茂,都是社稷之良辅大臣,愿陛下留意,向他们咨询时务,让他们各尽其忠,拾遗补阙。”贺邵,是贺齐之孙;薛莹,是薛综之子;楼玄,是沛郡人;滕修,是南阳人。不久,陆凯去世,孙皓一向忌恨他的切直,又每天听到何定诋毁,到了后来,竟然将陆凯家族流放到建安。
11 吴主孙皓派监军虞汜,威南将军薛珝,苍梧太守、丹阳人陶璜走荆州陆路,监军李勖、督军徐存走建安海路,海陆并进,在合浦会师,讨伐交趾。
12 十二月,有司上奏说,太子对两位老师,即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的礼仪应该与普通人有所不同。皇帝说:“崇敬师傅,是尊道重教,说什么臣不臣的呢?应当让太子仍行拜礼。”
泰始六年(公元270年)
1 春,正月,吴国的丁奉入寇涡口,晋国扬州刺史牵弘将他击退。
2 吴国万彧从巴丘回建业。
3 夏,四月,吴国左大司马施绩去世,任命镇军大将军陆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所在乐乡。
陆抗因为吴主孙皓政事多有缺失,上疏说:“臣听说,恩德相同时,人口多的战胜人口少的;力量相当时,安定的战胜混乱的,这是六国之所以被秦国吞并、西楚之所以被汉朝灭亡的原因。如今敌国所据,不仅是函谷关或鸿沟以西的土地,而我国呢,外无联盟的盟邦,内无西楚之强,又政治衰微,人民不安。参与国事的人,徒以长江和高山之险来保护国家,这都是守国最末等的事,不是智者首先要考虑的。臣每每想到这些,夜不能寐,饭也吃不下去。事奉君王,宁可冒犯,不可欺骗,谨此陈述合宜的时政建议十七条。”孙皓不听。
李勖因为建安海路难行,杀了负责担任向导的将领冯斐,引军回师。当初,何定曾经为他的儿子求娶李勖的女儿,李勖不许。何定于是控告李勖枉杀冯斐,擅自撤军回师。皇帝诛杀李勖、徐存和他们的家属,并焚烧李勖的尸体。
何定又命诸将各自上贡御犬,以致一条狗的价值,相当于绸缎数十匹,一条狗绳也值一万钱。用御犬去抓捕野兔,供厨房烹饪。吴国人都归罪于何定,但是孙皓认为他忠诚勤劳,赐给他列侯的爵位。陆抗上疏说:“小人不懂得道理,见识浅陋,即使竭情尽忠,也不可任用,何况其奸心已根深蒂固,而爱憎又总是颠倒呢?”孙皓不听。
【华杉讲透】
理性是虚构的、外来的,而情绪是本能的、自身的。任何决策背后的根本都是情绪。一个人能读书学习、严于律己,他的舒适区就往理性转移,相应能进入他舒适区的人,就是理性君子。一个人不能克制自己,一路放纵,他的舒适区就是感性的,相应能进入他舒适区的,就容易混进奸佞小人。
孙皓8岁时,父亲太子之位被废;11岁,父亲被杀,他和两个异母弟弟一起由母亲抚养长大,16岁封为乌程侯,23岁登基为帝。他悲惨的童年,没有受到好的教育,说他骄奢淫逸和暴虐杀戮,都是他童年经历的反弹罢了。
孙皓认为何定忠诚勤劳,我们可以想象,何定一定是忠诚勤劳的,只是他的忠诚勤劳,不是服务于国家,而是服务孙皓的个人生活,无微不至地为孙皓服务,给孙皓创造想象不到的舒适和愉悦,顺带干预政事,公报私仇,排斥异己。
陆凯、陆抗这样的重臣,相继直接针对何定,孙皓都不听。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之间,完全是两个世界,可以说,何定活在他们想象之外。他们用家国天下的情怀来劝谏孙皓,而孙皓心里只有声色犬马。鸡同鸭讲,格格不入。对孙皓这样的人,只能“寓教于乐”,首先要进入他的舒适区,才能开展工作。这个,大臣们又不会了。
4 六月四日,胡烈在万斛堆征讨鲜卑秃发树机能,兵败被杀。都督雍州、凉州诸军事的扶风王司马亮派将军刘旂前往救援,刘旂观望不进。皇帝贬司马亮为平西将军,刘旂当斩。司马亮上疏说:“指挥节度都是我的决定,请将刘旂免死!”皇帝下诏说:“如果罪不在刘旂,那总在一个人身上!”于是将司马亮免职。
皇帝派尚书、乐陵人石鉴代理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征讨树机能。树机能军力强盛,石鉴派秦州刺史杜预出兵攻击。杜预认为,如今贼军乘胜之后,又骠肥马壮,而官军困乏,应该并力大量运输,储备粮秣,开春再进讨。石鉴上奏弹劾杜预延误军机,用槛车将杜预押送廷尉。杜预以侯爵爵位赎罪。(杜预娶了司马懿的女儿,所以能以爵位赎罪。)石鉴既而攻打树机能,但不能取胜。
5 秋,七月二十二日,城阳王司马景度薨逝。
6 七月二十四日,任命汝阴王司马骏为镇西大将军,都督雍州、凉州等州诸军事,镇守关中。
7 冬,十一月,立皇子司马东为汝南王。
8 吴主孙皓的堂弟、前将军孙秀为夏口督,孙皓非常厌恶他,民间又传言说孙皓要对孙秀下手。正好孙皓派何定率军五千人前往夏口打猎。孙秀惊恐,连夜率妻子儿女及亲兵数百人投奔晋国。十二月,拜孙秀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宰相级别),封会稽公。
9 这一年,吴国大赦。
10 当初,魏国让南匈奴五部居住在并州诸郡,与中原汉人杂居。这些匈奴人自称他们的先祖是汉朝的外孙(因为汉朝与匈奴和亲,将公主嫁给单于),改姓为刘氏。
泰始七年(公元271年)
1 春,正月,匈奴右贤王刘猛叛逃出塞。
2 豫州刺史石鉴被控攻击吴军时,虚报斩获首级,皇帝下诏说:“石鉴身为大臣,为我所信任,却与下属共同造假,大义岂可如此!如今放归田里,终身不再任用!”
3 吴国人刁玄在一本谶言书里加文字说:“黄旗紫盖,见于东南,终有天下者,荆、扬之君。”吴主孙皓深信不疑。正月最后一天,孙皓在华里大举出兵,载着太后、皇后及后宫数千人,从牛渚西上。东观令(掌管经籍,修国史)华覈等坚决谏止,孙皓不听。路遇大雪,道路陷坏,士兵们披甲持仗,一百人负责拉一辆车,几乎冻死,都说:“如果遇到敌人,马上倒戈!”孙皓听说,这才回师。
皇帝派义阳王司马望统中军两万、骑兵三千屯驻寿春备防,听说吴军退兵,魏军也解除戒备。
【华杉讲透】
历史是记载大人物的事,讲历史智慧。读史的人呢,总是有点文化、有点追求,才会去读大部头的历史。所以,读到孙皓这种荒唐事的时候,不免觉得“他怎么混进我们这书里来了”?听了谶言就信,就要发动大决战,御驾亲征,消灭晋国,这也就罢了。还要带着太后、皇后和好几千妃子一起去,你以为是春游吗?这真是不可思议。
就是这样一个傻瓜当了皇帝,而傻瓜有多傻,正常人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4 三月七日,巨鹿元公裴秀去世。
5 夏,四月,吴国交州刺史陶璜袭击朝廷任命的九真太守董元,杀之。杨稷任命部将王素接替董元职位。
6 北地匈奴人入寇金城,凉州刺史牵弘征讨,境内的胡人全部叛变,与树机能联合,将牵弘包围在青山,牵弘兵败身死。
当初,大司马陈骞对皇帝说:“胡烈、牵弘都勇而无谋,刚愎自用,不是能安定边疆的人才,最终都将给国家造成耻辱。”当时牵弘为扬州刺史,经常不听陈骞命令(当时陈骞以大司马都督扬州诸军事,驻所在寿春)。皇帝认为陈骞与牵弘不和,陈骞诋毁牵弘,但还是召回牵弘。牵弘到了京师,皇帝又任命他为凉州刺史。陈骞私下叹息,认为牵弘必败。胡烈、牵弘二人果然失去了羌人和匈奴人心,兵败身死。征讨连年,勉强平定,皇帝这才后悔当初不听陈骞之言。
【华杉讲透】
陈骞说牵弘“勇而无谋,强于自用”,没脑子,还不听别人意见,还特别勇敢,这就必败。但是,没脑子的人,他自己不会认为自己没脑子,恰恰相反,他是“任其私智”,脑子转得快得很。牵弘不听陈骞的,他就是认为自己比陈骞聪明,打心眼里瞧不起陈骞。
7 五月,立皇子司马宪为城阳王。
8 五月二十三日,义阳成王司马望去世。
9 侍中、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从文帝时就受宠任事。皇帝能当上太子,贾充出了大力,所以也更加受宠于皇帝。贾充为人,巧佞谄媚,与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顗,侍中、中书监荀勖,越骑校尉、安平人冯紞结成一党,朝野官员都很厌恶他们。皇帝问侍中裴楷当今政治得失,裴楷回答说:“陛下受命,四海归心,但是,之所以还未能比德于尧舜,是因为贾充之徒还在朝廷。应该引进天下贤人,弘扬政道,不宜只是满足自己的私心偏爱。”侍中、乐安人任恺,河南尹、颍川人庾纯都与贾充不和。贾充想要解除任恺的侍中官职,不让他有机会接近皇帝,于是向皇帝举荐说任恺忠贞,应该派到东宫太子身边工作。皇帝任命任恺为太子少傅,但是仍兼任侍中。这时树机能寇乱秦州、雍州,皇帝深为忧虑,任恺说:“应该派一位有威望、有智略的朝廷重臣去镇抚。”皇帝问:“谁能行?”任恺于是推荐贾充,庾纯也附和称赞。秋,七月二十六日,任命贾充为都督秦州、凉州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职位照常保留。贾充不想去,深为焦虑。
【华杉讲透】
做皇帝太难了,防不胜防啊!向大臣们咨询国事意见,大臣们相互赞扬举荐,说得都跟真事儿似的,让皇帝觉得他们相互团结,齐心为国,哪知道他们是在相互倾轧呢?嘴上说的都是国家大事,心里想的都是我弄死你,你弄死我。皇帝就是一杆枪,他们各出奇谋,斗智斗勇,操纵这杆枪去刺杀对方。
10 吴国大都督薛珝,与陶璜等带兵十万,攻打交趾。城中粮尽援绝,被吴军攻陷,杨稷、毛炅被俘。陶璜欣赏毛炅勇健,想要留他一命。毛炅则想乘机刺杀陶璜,陶璜于是将他处死。修则之子修允,活剖毛炅腹部,割下他的肝脏,问:“还做贼吗?”毛炅还在骂:“恨不得杀了你们孙皓!你爹不过是一条死狗罢了!”(修则为毛炅所杀,修允报仇。)
王素想要逃回南中,被吴军擒获。九真、日南都降吴。吴国大赦,任命陶璜为交州牧。陶璜讨降夷僚,州境平定。
11 八月十九日,城阳王司马宪去世。
12 分割益州南中四郡,设置宁州。
13 九月,吴国司空孟仁去世。
14 冬,十月一日,日食。
15 十一月,刘猛入寇并州,被并州刺史刘钦击破。
16 贾充将要出发上任,公卿们在夕阳亭为他饯行(七月任命,十一月才出发,已经拖了四个月,实在是不走不行了)。贾充私下向荀勖问计,荀勖说:“公身为宰相,却被一个匹夫摆弄成这样,难道不丢人吗!但是,这趟差事,要推辞实在很难!唯有把女儿嫁给太子,这样,你不用推辞,皇帝自然要把你留下来。”贾充说:“谁能帮我表达意愿呢?”荀勖回答:“我去说!”
荀勖对冯紞说:“贾公远出,我等失势,太子婚姻尚未确定,何不劝皇帝纳贾公之女呢?”冯紞也认为这是好办法。
当初,皇帝想要纳卫瓘之女为太子妃,贾充的妻子郭槐贿赂杨皇后左右,让皇后跟皇帝要求娶贾充的女儿。皇帝说:“卫公之女有五可,贾公之女有五不可:卫氏有贤德、人丁兴旺、相貌美、个子高、皮肤白,贾氏性格妒忌、生育能力差、相貌丑、个子矮、皮肤黑。”杨皇后坚持要娶贾充女儿,荀顗、荀勖、冯紞也异口同声,称颂贾充女儿绝美,而且有才德,皇帝于是听从。并且让贾充留下,任居旧职。
【华杉讲透】
相貌丑陋、性格妒忌、暴戾专权,祸乱天下的贾南风准备登场了。
17 十二月,任命光禄大夫郑袤为司空,郑袤固辞不受。
18 这一年,安乐思公刘禅去世。(享年六十五岁。)
19 吴国任命武昌都督、广陵人范慎为太尉。右将军司马丁奉去世。
20 吴国改明年年号为凤凰。
泰始八年(公元272年)
1 春,正月,监军何桢讨伐刘猛,屡次将刘猛击破。何桢又暗中利诱刘猛左部帅李恪,李恪杀刘猛,降晋。
2 二月十七日,皇太子纳贾妃。贾妃时年十五岁,比太子大两岁,性格妒忌,狡诈有权谋,太子对他又爱又怕。
3 二月十八日,安平献王司马孚去世,享年九十三岁。司马孚性格忠贞谨慎,司马懿执政时,司马孚始终谦让退避。两次罢黜皇帝,他都没有参与谋划。司马师、司马昭因为司马孚是叔父辈,也不敢逼迫他。司马炎即位,对他恩礼更加隆重。元旦朝会,下诏请司马孚乘轿上殿,皇帝在台阶前迎拜,入座之后,亲自斟酒祝寿,如同家人之礼。皇帝每次下拜,司马孚就跪下制止他。司马孚虽然被尊宠,但是不以为荣,常有忧色。临终之时,遗言说:“有魏贞士、河内人司马孚,字叔达,他虽然不是伊尹,不是周公,不是伯夷,不是柳下惠,但他立身行道,始终如一。应该以我平时穿的衣服下葬,用不加装饰的素棺。”皇帝下诏,赐给王公贵族特用的葬物东园温明秘器,所有葬仪规格,都参照东汉东平献王刘苍的先例。司马孚家人遵照他的遗志执行,皇帝赏赐的器物,一概不用。
【华杉讲透】
司马孚的遗书,说自己“不伊不周,不夷不惠”,伊是伊尹,周是周公,惠是柳下惠,这没有疑义。夷是谁?柏杨版《资治通鉴》和黄锦鋐版《资治通鉴》都认为是管夷吾——管仲,我认为是伯夷,在此做一个说明:
我推测,司马孚在此处是引用《孟子》的“四种圣人论”,孟子说,有四种圣人:圣之任者、圣之和者、圣之清者、圣之时者。
圣之任者,是以天下为己任,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如果有一个人挨饿,是我害得他挨饿的,因为是我执政啊!如果有一个人掉井里去了,是我把他推下去的,我为什么治理得连井盖都没有啊?皇帝荒淫无道呢,也是我的责任,我受先帝托孤之任,是辅政大臣啊!所以,太甲荒淫暴虐,伊尹竟能把他软禁在商汤墓园三年,让他反省,太甲真心悔过之后,伊尹又把他接回来,重登帝位,成为一代圣君。伊尹的传奇,上下五千年只有这一人了。
周公和伊尹类似,都是圣之任者,只是没有伊尹管教天子那样的传奇。
圣之和者,是和光同尘,代表人物是柳下惠。遇到卑污的君王,他委身事奉,也不以为耻。给他多么小的官位,他也不觉得委屈自己,有点官职,他就干事。不在乎谁是领导,也不在乎官位有多小,他不愿意隐藏自己的才能,但是,他一定按自己的原则办事。自己被遗弃,也不怨恨;穷困潦倒,也不忧愁;和乡巴佬在一起,打成一片,还舍不得离开。
柳下惠谁都侍候,但他可不是听领导的话办事,他是坚持按原则办事,因此总是得罪权贵,曾经多次被降职降级,他无所谓,降到哪个职位,就干哪个职位的工作,绝不觉得委屈了自己,绝不挂冠而去。他妻子都看不下去,而柳下惠说:“能替百姓办一点事就办一点事吧,我不干,谁来帮他们呢?”
柳下惠如此,他的道德学问就誉满天下,各国诸侯都争着以高官厚禄礼聘他,他却一概拒绝了。有人问其故,他答道:“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我坚持原则,直道事人,到他们那儿还不是一样的连降三级。如果要枉道事人,我在自己祖国就能升官,要外国的官做什么呢?
跟谁在一起混,他无所谓,不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什么的。他说:“你是你,我是我,你就算赤身露体站我旁边,又怎么能沾染我呢?”
圣之清者,是清高狷介,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跟柳下惠相反,代表人物是伯夷,伯夷呢,严于持己,眼睛不看非礼之色,耳朵不听非礼之声。其处世任事,则择君而仕,择民而使。不是可事之君,他就不给他做官;不是可用之民,他也不领导他们。朝有横暴之政,野有横蛮之民,他就不住在这样的国家,唯恐连累了自己。和粗鲁的乡巴佬相处,他就像朝衣朝冠坐在泥土或炭灰之上,浑身不自在,唯恐玷污了自己。在纣王横暴的时候,他就洁身远去,避居到北海之滨,以待清明之世。
武王伐纣,伯夷认为是以下犯上,以臣伐君,竟然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成了中国历史清高圣洁不妥协的原型人物。
所以,圣之任者和圣之清者,都是坚持自己的原则,决不妥协。圣之和者呢,就是有一点算一点,达不到的都可以妥协。
还有第四种圣人,是圣之时者,无可无不可,代表人物是孔子。孔子离开齐国的时候,当时齐景公跟孔子说:“我老了,不能用你。”孔子马上决定离开。决定走的时候,随行的人正在淘米做饭。吃完饭再走呗?不,把米捞起来,漉干水就走!
而离开鲁国的时候呢,因为鲁定公接受齐国女乐,不理朝政,疏远孔子。孔子要离开鲁国,但又非常留恋,希望鲁定公醒悟,来追他回朝,一步三回头,说:“我们慢慢走吧,这是离开祖国的态度。”
所以孔子处世,不拘于一偏,不拘于一节,该快就快,该慢就慢,可以退而自处,也可以进而出仕。
所以伯夷是圣之清者,清高到极点。伊尹是圣之任者,舍我其谁,毅然担当。柳下惠是圣之和者,量容天下,视天下无不可之人。孔子是圣之时者,变化推移,顺应时势。
用四季来比方,伯夷是冬天,伊尹是夏天,柳下惠是春天,而孔子春夏秋冬无时不宜。
回过头来,我们看司马孚的遗言,他说自己:“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诸位!他是自比为孔子!四种圣人,他说了三种他做不到,没说第四种,那么他是按孔子之道来行事的了,“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就是孔子说的:“吾道一以贯之!”
那么,他这个自我鉴定恰不恰当呢?我认为是恰当的。儒生的最高追求,就是做圣人,怎么做圣人呢,古人传下的心法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我每做一件事的时候,我都想一想,如果是圣人,他会怎么做?比如送客,孔子的标准,就是站在门口目送客人远去,客人走几步会“顾”——回头——说:“回去吧!”孔子也招手,但是不回去,继续目送,一直到看不见了,客人不回头了,“客不顾也”,才转身进屋。
我们送客人的时候,客人上了车,你不要转身就回,一直要目送到他的车看不见了,再转身。那么,在送客这件事情上,你就是圣人了,因为即使是让孔子来送,他也不过如此。
我端茶倒水的时候,扫地清洁的时候,应事、接物、待人的时候,每件事我都把孔子代入,想想他会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做到即使他来做也不过如此的地步,那么,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就是圣人了。这就是“圣人速成法”,立地成圣。以此类推,一直推到国家大事。
如果孔子在司马孚的位置上,他会怎么做呢?我可以肯定地说,他的做法和司马孚差不多。废黜皇帝,甚至取而代之,他反对,但是他不会阻挡,因为他知道自己挡不住,你们实在要干,他也无可无不可,只是他不参与就是。所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圣之时者不跟人死磕。
最后说“夷”是不是也可能指管夷吾——管仲。我认为绝不可能是管仲。自比管仲、乐毅,那是诸葛亮;而魏国的管仲,是司马懿。司马孚如果说我没能做到管仲,那就是跟司马懿谦让退避的态度了。管仲跟司马孚没关系。不伊不周,不夷不惠,伊尹、周公是指国君废立之事。伯夷、柳下惠是指他既不能做到不同流合污,也不能做到出污泥而不染。司马孚的人生抉择,跟是不是管仲没关系,而跟是不是伯夷关系很直接。司马孚不是伊尹、周公,也不是伯夷、柳下惠,那就是孔子了,做不到就做不到,无可无不可。
《资治通鉴》三百多万字皇皇巨著,要译成白话,难免会有错误,我在写作过程中,参考前人的版本,看到很多错误,有的是对古文的翻译问题,有的是对历史背景、语境和思想的理解问题。我想,前人都犯下那么多错,我这本书的错误也在所难免,用孔子的话来说,也留下阙疑,以待后人指正。
4 皇帝与右将军皇甫陶论事,皇甫陶与皇帝争论,散骑常侍郑徽表请治皇甫陶的罪。皇帝说:“忠诚正直的言论,想听还怕听不到,郑徽越职妄奏,岂是我的本意。”于是将郑徽免职。
5 夏,汶山白马胡侵略其他部落,益州刺史皇甫晏准备征讨。典学从事(掌一州之学政)、蜀郡人何旅等进谏说:“蛮夷相互残杀,本来就是他们的常态,算不上什么大患。如今盛夏出军,又将到雨季,一定会发生瘟疫,最好等秋冬季节再说。”皇甫晏不听。胡人康木子烧香说出军必败,皇甫晏认为他沮丧军心,将他斩首。
行军到了观阪,牙门将张弘等认为汶山道路险阻,又畏惧白马胡,于是乘夜作乱,杀死皇甫晏,军中惊扰,兵曹从事、犍为人杨仓勒兵力战而死。张弘于是污蔑皇甫晏,说皇甫晏要带他一起造反,他将皇甫晏斩首,将首级送到京师。皇甫晏的主簿、蜀郡人何攀,正因母丧居家,接到消息,直接到洛阳,力争皇甫晏绝不可能造反。
张弘等纵兵抢掠,广汉主簿李毅对太守、弘农人王濬说:“皇甫晏一介书生,他造反图个什么!况且广汉与成都近在咫尺,却属于梁州,朝廷如此安排,就是为了扼住益州的脖子,防止今天这样的事变。如今益州有乱,正是本郡之忧。张弘是个小角色,不能服众,应该即刻征讨,机不可失。”
王濬想要先向朝廷请示,李毅说:“杀主之贼,罪恶尤大,应该不拘常制,还请示什么!”王濬于是发兵讨伐张弘。朝廷下诏,任命王濬为益州刺史。王濬攻打张弘,将其斩首,夷灭三族。朝廷封王濬关内侯。
当初,王濬为羊祜参军,羊祜对他极为了解。羊祜哥哥的儿子羊暨说:“王濬为人,志大奢侈,不可让他独当一面,应该有人约束他。”羊祜说:“王濬有大才,能借此实现其欲望,这样的人就可用。”将王濬调任车骑从事中郎(羊祜为车骑将军)。王濬在益州,明立威信,蛮夷都归附他,后来又升任大司农。当时皇帝与羊祜密谋伐吴,羊祜认为,伐吴宜借长江上流之势,秘密上表,留王濬仍任益州刺史,让他训练一支水军。之后,又任命王濬兼任龙骧将军,监益州、梁州诸军事。
朝廷下诏,命王濬撤销屯垦部队,调士兵大事建造舟舰。别驾何攀认为:“屯田兵不过五六百人,造船不能迅速完成,后面的船还没造成,前面造的已经朽烂了。应该集结诸郡兵一万余人造船,一年就可完成。”王濬想要向朝廷汇报申请,何攀说:“朝廷一下子听说要调一万士兵,一定不批,不如独断专行,即便朝廷到时候阻止,我们已经开工,也阻止不了。”王濬听从,命何攀典造舟船器仗。于是建造大舰,长一百二十步,可装载二千余人,船上建起木楼,瞭望台,四面开门,船上可以骑马往来。
当时造船产生的木屑布满江面,顺流而下。吴国建平太守、吴郡人吾彦,把漂下来的木屑展示给吴主孙皓,说:“晋必有攻吴之计,应该增兵建平,防守冲要。”孙皓不听。吾彦于是自己建造铁链,横断长江。
王濬虽然奉诏募兵,却没有虎符,广汉太守、敦煌人张直接逮捕王濬派去的从事,列出罪状,上报朝廷。皇帝召张回京,责备说:“为何不上密奏,就直接逮捕从事?”张说:“蜀汉绝远,刘备靠此成就帝业。逮捕一个从事,我还觉得动手轻了。”皇帝赞赏他的回答。
【华杉讲透】
羊暨说王濬“志大奢侈,不可专任,宜有以裁之”。羊祜说:“濬有大才,将以济其所欲,必可用也。”这一段很值得玩味。王濬有三大:志向大、欲望大、才能大。羊暨认为要压着他,羊祜恰恰认为应该让他放飞自我,可以大用。
我们的道德标准里,往往把无欲无求作为美德,但是,一个人如果无欲无求,他有什么动力去奋斗呢?一个人志向大、欲望大、才能大,他就会拼命干,有创造力地干,这才是我们需要的人才。领导用人,最怕他没欲望。因为没欲望,就没斗志。所以,华为公司说:“基层要有饥饿感,中层要有危机感,高层要有使命感。”在高层,物欲已经满足,或者说,为了更大物欲去奋斗,收获已经值不回代价了,只能靠使命感去激励他们了。
在好多公司,高层干部没有斗志,安享富贵,又不能把他们撵走,这已经成为公司最大的危机。乔布斯说,要“Stay hungry, Stay foolish”,被翻译成“求知若饥,虚心若愚”,这是巨大的错误,翻译家讲究“信、达、雅”,“雅”就是最大的祸害,因为“雅”,就要加工,一加工,就丢失了本意。乔布斯的话,可直译为保持饥饿,保持愚蠢。舜好问,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啥都问别人意见,这就是保持愚蠢。而保持饥饿,跟求知没有半点关系,就是华为说的饥饿感,永不满足,保持欲望,因为欲望才是最大动力。
一个人如果不想挣钱,也不在乎是否升职,你真不知道怎么用他了。
6 十八日,大赦。
7 秋,七月,任命贾充为司空,他的侍中、尚书令、领兵等职权如故。贾充与侍中任恺都被皇帝宠信重用。贾充想要专权,排挤任恺,于是朝中大臣各有所附,朋党分裂,有的跟贾充,有的跟任恺,派系繁杂。皇帝知道了,在式乾殿召贾充和任恺一起饮宴,对他们说:“朝廷应该团结,大臣应该和睦。”贾充、任恺两人各自下拜谢罪。之后,两人发现皇帝已经知道他们不和,却并没有责备,更加无所忌惮,表面上相互推崇,而内心相互怨恨更深。贾充于是举荐任恺为吏部尚书,任恺不任侍中,见皇帝的机会就少了。贾充就与荀勖、冯紞乘机一起诋毁他,任恺由此得罪,被废黜回家。
【华杉讲透】
司马炎幼稚,把事情办坏了。贾充、任恺都是超级政客,斗得你死我活,岂能喝一顿酒就解决?司马炎把自己的面子看得太大,把两人本来有所收敛的斗争公开化了,并且让他们看到,公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更加肆无忌惮。最终,还是司马炎自己选边站,支持了他的亲家。贾充的女儿是太子妃,这是他的终极优势。
8 八月,吴主征召昭武将军、西陵督步阐。步阐世代在西陵居住(孙权用步骘督西陵,步骘死,儿子步协继任,步阐是步协的弟弟),突然被征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失职之处,又害怕被人进谗言,九月,步阐以西陵城归附晋朝,派哥哥的儿子步玑、步璿到洛阳做人质。皇帝下诏,任命步阐为都督西陵诸军事、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交州牧,封宜都公。
9 冬,十月一日,日食。
10 敦煌太守尹璩去世。凉州刺史杨欣上表保举敦煌县令梁澄为太守。功曹(太守佐官)宋质却废黜梁澄,表举议郎令狐丰为太守。杨欣出兵攻打宋质,被宋质击败。
11 吴国陆抗听说步阐叛变,急遣将军左弈、吾彦等征讨。皇帝派荆州刺史杨肇到西陵迎接步阐,车骑将军羊祜率步兵出击江陵,巴东监军徐胤率水军攻打建平,援救步阐。
陆抗下令西陵诸军修筑高峻的防守工事,从赤溪一直到故市,对内可以包围西陵,对外能防御晋兵,昼夜催逼赶工,好像敌人已经到了似的,上下一片愁苦。诸将进谏说:“如今应该趁着三军锐气,急攻步阐,在晋兵到来之前,一定可以攻陷,何必修筑围城工事,使士民之力疲敝!”陆抗说:“西陵城地势坚固,粮食又充足,而且所有防守装备,都是我当年做西陵督时准备的。如今我们要攻城,很难迅速拿下,等晋兵到了,我们又没有防御工事,那时候腹背受敌,怎么办?”诸将都要攻城,陆抗要让众人心服,就让他们攻一次试试,果然无功而返,于是才专心修筑工事。
工事完成,羊祜大军五万也到了江陵。陆抗要亲自到西陵前线,诸将都认为他不应该去,陆抗说:“江陵城固兵足,无须担忧,而且,就算敌人攻下江陵,他也守不住,我们的损失很小。而西陵就不一样了,一旦晋国得了西陵,则南山蛮夷都会骚乱动摇,祸患不可估量!”于是亲自率军到西陵。
当初,陆抗认为江陵之北道路平坦,下令江陵督张咸修筑大堰阻断水流,将平地形成堰塞湖,一来阻挡晋军南下,二来也防止自己人叛乱。羊祜想要利用这些湖泊用船运粮,故意扬言要破坏堰坝,打通陆路。陆抗听到消息,马上命令张咸破坏堰坝。诸将疑惑,屡次进谏,陆抗不听。羊祜到了当阳,听说堰坝已被破坏,只好改变计划,用车运粮,大费功力。
十一月,杨肇到了西陵。陆抗命公安督孙遵顺着长江南岸抵御羊祜,水军督留虑抵御徐胤,陆抗自将大军以围城工事抵御杨肇。吴国将军朱乔帐下营都督俞赞叛逃投奔杨肇。陆抗说:“俞赞是军中旧吏,知道我军虚实。我经常担心夷兵平时训练不足,如果敌人攻打我们的围城防线,一定是进攻夷兵营。”当夜换防,以精兵替换夷兵防线。第二天,杨肇果然攻之前夷兵防守处,陆抗下令出击,箭矢飞石,如雨而下,杨肇军死伤无数。十二月,杨肇计穷,夜里撤退。陆抗要追击,又担心步阐乘机突围,自己兵力不够两头作战,于是只是鸣鼓作势,假装要追。杨肇士兵惊惧,都扔下盔甲狂奔,陆抗派轻兵追击,杨肇大败。羊祜等也只好撤军。陆抗于是攻陷西陵,诛杀步阐及同谋将吏数十人,全部夷灭三族。其他不是同谋,只是被胁迫跟从的数万人,由陆抗上表请示,给予赦免。
陆抗回到乐乡,毫无骄矜之色,仍跟平常一样谦逊。吴主孙皓加封陆抗为都护。羊祜被贬为平南将军,杨肇被废为庶人。
孙皓攻克西陵,自以为得到天助,志气更加嚣张,命术士尚广卜筮,什么时候能取天下。尚广说:“大吉!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孙皓大喜,不修德政,一心谋划兼并晋朝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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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说:数战数胜,则国家必亡。为什么老是打胜仗,国家反而要灭亡呢?因为数战则民疲,老是打仗,人民疲敝;数胜则主骄,总是从胜利走向胜利,君主就骄傲了。以骄主率疲民,焉能不亡?孙皓就是这种情况了。
晋朝的做法,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哪件事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呢?给步阐封公爵,开府仪同三司,之前给孙秀封公爵,开府仪同三司,这都是鼓励东吴大将投降取富贵,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至于步阐的失败,那是他碰上了陆抗。陆抗死后,就没人能撑起东吴危局了。
12 贾充与朝士宴饮,河南尹庾纯喝醉,与贾充争执。贾充说:“你父亲年老,不回家奉养,你就是无天无地的人!”庾纯说:“高贵乡公何在?”(高贵乡公是曹髦,意思是指贾充弑君。)贾充又羞又怒,上表要求辞职。庾纯也上表弹劾自己。皇帝下诏,将庾纯免职,并交给五府(当时居公位者六人,贾充回避,所以是五府)研究评判他的优劣、得失。石苞认为,庾纯一心只想当官,不回家奉养父亲,应当除去名籍;齐王司马攸等认为,庾纯并没有违背礼法。皇帝听从司马攸意见,重新任命庾纯为国子监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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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非常有意思,庾纯酒后失言,说了敏感词,给所有人出了难题。皇帝先将他免职,再由五府“正其臧否”。正,是定标准;臧否,臧是好,否是坏,是好是坏,认真评定一下。石苞不愿意碰敏感词,装傻。司马攸是皇室宗亲,他不怕敏感,说出了皇帝希望听到的意见。因为在这时候,司马氏政权已经稳定,忠君是他们要提倡的了。于是,庾纯从河南尹,相当于京师洛阳的市长,改任国子监祭酒,相当于教育部长。
13 吴主孙皓去年在出兵华里要北伐时,右丞相万彧与右大司马丁奉、左将军留平密谋说:“如果到了华里还不回去,社稷之事为大,我们不得不自己回京。”孙皓也听到些消息,因为万彧等都是旧臣,隐忍不发。这一年,孙皓乘着宴会,送毒酒给万彧。传酒的人私下减少分量,万彧得以无事。孙皓又送毒酒给留平,留平察觉喝了毒酒,服其他药得以解毒,也没死。万彧自杀,留平忧愤一个多月,也死了。
当初,万彧请求选拔忠清之士以补充皇帝身边近职,孙皓任命大司农楼玄为宫下镇,主殿中事(主掌宫殿中侍卫及诸事,是非常核心的官员)。楼玄一身正气,率先垂范,奉法而行,应对切直,孙皓渐渐对他不悦。
中书令兼太子太傅贺邵上疏进谏说:“近年以来,朝中班列错乱,真伪不分,忠良被排挤,贤臣被陷害。所以,正直之士也变得圆滑,庸劣之臣更加苟且谄媚,观察揣摩主上意图,然后事先迎合,竟成为时尚潮流!百姓用歪理评论是非,朝士以诡道纵论时事,于是清流变为污浊,忠臣结舌不能说话。陛下处于九天之上,居于深宫之中,说一句话,就风靡天下,下一个命令,人民就像影子跟随身体一样服从,每天围着陛下的都是宠媚之臣,听到的都是顺从陛下心意的话,自然就认为他们就是贤臣,天下已经太平。臣听说,兴国之君最爱听到自己的过失,而荒乱之主最爱听对自己的赞誉。爱听自己过失的人,过失越来越少,福气越来越大;爱听对自己赞誉的人,名誉越来越糟,而大祸将至。陛下严刑峻法以禁止直言,黜退善士以阻挡谏口,一杯酒的过错,生死就难保了。当官的人都以能辞职为幸运,不能辞职的也以至少能离开京师、到地方上工作为福气。这些都实在不是弘扬祖先基业、推广圣人教化的做法。
“何定本来是一个仆役小人,并无才能,而陛下爱他的佞媚,给他权力,让他能够作威作福。小人要求进身之阶,一定会进献一些奸邪小利,之前何定妄兴事役,征发长江边境戍兵,驱猎麋鹿,以致老弱饥冻,大小怨叹。《左传》说:‘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其亡也,视民如草芥。’如今法禁越来越严苛,赋税征调越来越频繁,宦官、近臣只管立项目搞事,而地方长官畏惧被治罪,不敢不办,就使百姓劳苦去满足他们的愿望。所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号之声,感伤天地和气。如今国家没有一年的存粮,百姓家中则一个月积蓄都没有,而宫中白吃皇粮的有一万多人。北方的敌人虎视眈眈,就等着机会。要想光靠长江天险,不可久恃,如果我们自己不能守国守业,人家踩一根芦苇,就可以渡江攻击了。希望陛下加强国家基本建设,强化根本,割舍自己的情欲,跟从大道,则成康之治重现,圣祖之国运绵长!”
孙皓读了,对贺邵切齿痛恨。
于是左右近臣一起进谗言,诬陷说楼玄、贺邵在路上遇到,停车耳语大笑,谤议讪笑朝政。二人都被诘责,楼玄被放逐到广州,贺邵被宽恕,恢复原职。既而又将楼玄流放交趾,再进而竟将他诛杀。
很久之后,何定的奸秽之事败露,也被诛杀。
14 羊祜从江陵回到襄阳,致力于修德信以怀柔吴人,每次交兵,都约期会战,不会进行突袭。帐下将领有要献诡谲之计的,就让他喝酒,不让他说出来。羊祜出兵到吴国境内,收割稻田为军粮,都计算收了多少,然后送去绸缎作为偿还。每次在长江、沔水一带行猎,都不越过吴国边界。如果有猎物是吴人打伤而被晋军抓获的,都送还。于是吴国边境百姓都悦服。羊祜与陆抗对境,使节经常来往。陆抗送酒给羊祜,羊祜毫不怀疑就喝;陆抗生病,找羊祜要药,羊祜送中成药给他,陆抗拿来就服。左右劝阻陆抗,陆抗说:“岂有羊叔子(羊祜字叔子)给人下毒的吗?”陆抗对戍边将领们说:“如果他们一心为德,我们一心为暴,那不用战,我们的人都归服他们了。所以,双方各保边界,不要贪图小利。”
吴主孙皓听说边境上和平交往,诘问陆抗,陆抗说:“一邑一乡,也不能没有信义,何况大国!我如果不这样,那正好彰显出对方有德,对羊祜则并不能伤害。”
孙皓用诸将之谋,数次侵盗晋国边境。陆抗上疏说:“当初夏桀作恶多端,才有商汤用兵;纣王荒淫暴虐,才有武王伐纣。如果时机未到,就算是天大圣贤,也只能养威自保,不可轻举妄动。如今不务力于兴农富国,选官任能,彰明赏罚升降,训诫百官遵循德政,慰抚百姓以仁爱,反而听任诸将追求功名,穷兵黩武,动则花费万计,士卒凋悴,敌人没多大损失,我们却已大病!我们要争的是帝王之资,却贪图十钱百钱的小利,这些都只是让臣子谋取奸利,而对国家没有任何好处!当年齐、鲁两国,三次交战,鲁国连胜两次,而很快就灭亡了。为什么?因为国力大小不同。更何况如今我们出战所收获的,还弥补不了自己的损失呢!”孙皓不听。
【华杉讲透】
陆抗所论,是“不赏边功防黩武”,边境将领要打仗,因为只有打仗,才有军费开支,有开支,他们就可谋取奸利。而且找到软柿子捏一下,还有战利品,所以不断有人向皇上汇报哪里可以打。但是,这些“胜利”,对国家有什么好处呢?他们交上来的战利品,远远不能弥补一次行动的军费开支,不过是肥了边境将领,而且增加了他们的所谓“功劳簿”。
算下来,吴国一共生存了五十九年。我们回过头去看,吴国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呢?是生孩子!举全国之力生孩子就是最大战略。因为与北方相比,吴国的劣势主要在于人口,且南部有广大的未开发地区。向南一直到交趾,吴国在地理上是很大的国家,绝非小国,但是人口只有两百多万,军队二十余万。如果能有五百万人口,就足以与北方争衡。
将鼓励生育作为国家战略,在春秋时代就很普遍,最极端的是勾践,制定法律,创造一切条件让人民生孩子。勾践为了报仇雪耻,消灭吴国,制定了“十年休养、十年生息”的战略。其中有一条,就是鼓励人口生产。法令是这样规定:“令壮者无取老妇,令老者无取壮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越国的妇女,快要分娩时,得上报政府。政府会委派医生上门,免费接生。倘若生了男娃,奖励两壶酒一条狗,生了女娃的,奖励两壶酒一头猪。生三胞胎的,政府义务派给乳母哺育。
吴国有五十九年生育时间,但是,没有抓真正最重要的事,而是做了边境上打来打去的很多废动作。
为什么在这里谈生育?因为今日之文明世界,也必须用生育来保卫,各国如果不能找到鼓励生育的办法,则文明终将消亡。
羊祜不攀附朝中权贵,荀勖、冯紞之徒都很厌恶他。羊祜的堂外甥王衍曾经向羊祜汇报工作,言辞清晰明辩,羊祜却不以为然,王衍拂袖而去。羊祜回头对宾客们说:“王衍将来会以盛名处于高位,但是伤风败俗的,必定就是他了。”(为晋怀帝时王衍误国埋下伏笔)
攻打江陵的时候,羊祜以军法将斩王戎,后来又赦免。王衍是王戎的堂弟,于是这两人也怀恨在心,言论多诋毁羊祜。当时有谣言说:“二王当国,羊公无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