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歪批│ 一个和尚十个帮（1/1）
昆山有玉，混杂泥沙。丽水生金，宁无瓦砾。土木雕成罗汉，敬之则福生。铜铁铸就金容，毁之而有罪。泥龙虽不能行雨，祈雨须祷泥龙。凡僧虽不能降福，修福须敬凡僧。
我是一个挺爱看书的人，不过我上学那会儿，数学、英语、化学什么的，这一类科目我都比较差。要说语文和历史这类的科目，我还是挺喜欢的，连老师都说我偏科，说我以后成不了大学生，我觉得老师说得特别准确。
我是真的很喜欢《西游记》，当初为了说这本书，我看了好多和《西游记》有关的书，不管是民间传说，还是《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西游记前传》《西游记后传》等，反正各式各样的东西都看了，也顺便了解了一下不同的作者站在不同的角度是怎么去设计自己的故事的。
《西游记》说的是唐太宗李世民在位期间的故事，李世民确实非常拥护佛法。传说，他当时建了四百多间寺庙，供养的僧人不计其数，对待出家人也特别尊重。据说唐太宗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出家真乃大丈夫，尤胜公侯将相。”意思是出家人才是大丈夫，比这些王公大臣都厉害。但是不久之后，李世民就发现有一些僧人不守法规，“修行不如法”，所以他心里不太愉快，心情也不美丽了，对佛教的供养逐渐减少，他就是觉得出家人与他想的不一样，你们怎么能这样，是不是？所以李世民曾经问过玄奘法师：“我供养这些凡僧，是不是也能得到福呢？”要不说玄奘是个大师呢，他的回答特别好，他的原话是这样的：“昆山有玉，混杂泥沙，丽水生金，宁无瓦砾。土木雕成罗汉，敬之则福生。铜铁铸就金容，毁之而有罪。泥龙虽不能行雨，祈雨须祷泥龙。凡僧虽不能降福，修福须敬凡僧。”
这几句话说得特别高明，真的，咱们得承认，人家玄奘确实是大法师，这每句话的意思，仔细琢磨，就能发现其中蕴含着很多道理。这几句话和曾经的一个小故事是相同的道理。这个故事说的是，曾经有一个少女未婚先孕，父母就问她：“这孩子是谁的？”那个年头没结婚就怀孕，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少女不敢说孩子的父亲是谁。最后这闺女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说：“这孩子他爸爸是咱们庙里的和尚。”于是孩子生下之后，这家人就抱着孩子去找和尚了。和尚只是说：“好，把孩子给我吧。”然后就把孩子接过来了。之后，和尚天天抱着孩子，到处给孩子讨奶喝。这件事情传出去之后，村里边、镇上，甚至整个县里都炸开了锅，大家天天都在骂和尚。一年之后，生了孩子的闺女自个儿先受不了了，内心无比煎熬，这才说了实话，说这孩子确实不是和尚的，而是另外一个人的。冤枉了和尚一年，这家人也觉得非常惭愧，就去找和尚去，到了庙里一瞧，发现和尚很憔悴，孩子却养得又白又胖。和尚一个人天天照顾孩子，确实不容易，这一家人向和尚道歉，但和尚也没说啥，只是把孩子还给了他的母亲。
后来有人问和尚：“你被冤枉了这么久，名声扫地，为什么不辩解？”和尚就说：“对出家人而言，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我能解这姑娘之困，拯救一个小生命，那就是善事，被人误解又有什么关系？而且就算我出去解释，也没人会听，更没人愿意听！”人们总是习惯按照自己的所闻和理解去做出判别，而且每个人都很固执。他如果理解你，一开始就会理解你，他若是不理解你，你说破天都没用，倒不如省下辩解的时间，去实现自身更大的人生价值，正所谓“渡人就是渡己，渡己亦是渡人”，这句话值千金。所以说唐僧取经的意义非常之大。
唐僧见完母亲，替父亲报了仇之后，观世音菩萨就出来了，告知长安城大旱，让玄奘法师去京师祈雨救民，说我佛有大藏金经要来东土，单等玄奘来。这一处跟吴承恩先生的《西游记》就不大一样了。既然没有人能求雨，玄奘就去求雨。他到了京师，打坐片时，大雨三日，唐王李世民很开心，赐玄奘锦襕袈裟。这部剧中这个袈裟是天子给的，而吴承恩的《西游记》里边说，这袈裟是人家观世音带来的，这一点的处理方法不一样。天子赠锦襕袈裟、九环锡杖，不仅如此，还封经一藏、法一藏、轮一藏，所以又给他起名叫三藏法师。待到风声止，挑一个好日子，赴西天取经后归东土，以保国祚安康，万民乐业。而唐僧父亲因为之前救了南海小龙，小龙在水晶宫保护了陈光蕊十八年，直到这个时候才把他送了回来。见陈光蕊复活了之后，皇上瞧着他这人还挺好，就封他为楚国公，他的媳妇则被追封为楚国夫人，赐公田四十顷，归老为农。你说人生这玩意儿，起起落落的，也没个定数。其实皇上的意思是，圣僧你安心地去取经吧，你父亲母亲现在都已经被安排得踏踏实实的了，他们的养老保险之类的东西我都弄好了。
唐僧临走之前，在路边折了一根松枝，插在地上，说：“你们看着，这根松枝现在是冲着西方的，等到松枝扭回来向东的时候，我也就回来了。”为唐僧送行的文武群臣中，有个叫虞世南的人，他就问：“师父，这松枝已经被折断了根，没有根怎么能活呢？”唐僧回答说：“小僧无根要有根，有相若无相。我若取经回，松枝往东向。”他说完这四句话之后，在场的大伙儿甭管是真懂还是假懂，都点头称好。然后唐僧就正式开始去取经了！
杨版杂剧和吴版《西游记》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对细节的处理方法。在杨版杂剧里，唐僧西行而去第一桩要解决的事儿就是马匹。杂剧的处理方法是让南海火龙去行雨，也不知道它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着，反正犯了点儿错，玉皇大帝就急了，把他搁在斩龙台上，要给斩了。是观世音去见了玉帝，救下了南海火龙，让他变成马，然后让木吒（木叉行者）变成一个卖马的客商，送了这匹马给唐僧。金吒、木吒和哪吒是三兄弟，木吒就是哪吒的二哥。这一出词为“火龙护法西天去，白马驮经东土来”。
元杂剧在处理这个地方的时候，还是很幽默的，唐僧跟驿夫打听：“往前走，好走不好走？您看这儿没有马站，只有牛站，牛站也少，前面就是化外边疆了，下一站是什么站啊？”唐僧这段话的意思是，你看我从长安一路走来，走了那么长时间了，每一路都有站，之前一直是马站，驿站里边有马，我可以租马换马，让马吃草休息。后来马站都没有了，只有牛站了，没有马就换牛来骑，也可以，但是这些日子我突然间发现连牛站都少了，再往前走就是化外边疆了，就出了东土大唐的地界了，下一站是什么地方啊？
驿夫就是西行路上的驿站里边的工作人员，这个驿夫回答唐僧的话也挺可乐，他说：“师父您再走一个月，前面是驴站，驴站过后就是吐蕃的地界，是狗站，过了狗站再往西走一个月，就是炮战。”唐僧听完之后吓了一跳，驴站还是可以理解的，你看前面的牛站，骑牛走路虽然慢一点儿，但也比自己走强，牛不多了，那换成驴站，租个驴，骑驴赶路也行。过了驴站，再走一个月就到吐蕃了，那就出了大唐了，就只有狗站了，是不是狗拉爬犁的狗站？不过好歹狗也算是种交通工具。但再往前走的这个炮战又该怎么理解呢？所以说驿夫的这几句话有意思，我也不知道当年杨先生是怎么设计这出戏的。原文是这么描述所谓的“炮站”的：“六根木柱，做一个架子，一根长木做炮梢，梢上一个大皮兜，长木根上，坠铁锤一万斤。使臣到，一交捽番，把绳子绑了，入兜炮，一榔椎打动关捩子，一炮送十里远。”
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所谓的炮战，就是在地上立六根木头，做成一个架子，架子支好了之后，装一根长的大炮梢，炮梢上面有一兜子，人就坐在兜子里边，架子后头有个一万斤重的生铁做的大锤，我们一得到消息，就打那兜子，把人给扔出去，这一炮能把人打出十里地。现在大家一听这炮战，就知道是说着玩儿的，但在元杂剧里，唐僧说：“说得怕起来。怎得一匹长行马，不拣几钱，罄其衣钵，买来驼载，省得打炮送了小僧。”这话的意思是，炮站这玩意儿是要活活吓死我啊！我虽说不值什么钱，但您随便卖个什么交通工具给我都行，千万别打炮送我归西。
杂剧《西游记》的作者杨先生好戏谑，当年老的资料里记载他的为人就是这样。单是从这段文字的情节设计，就能看出他平时是一个好开玩笑的人。总之，唐僧这正没辙呢，木吒来了，他就是要卖马给唐僧的人。唐僧看见他就说：“你这马这么好，但我没有这么多钱买啊。”木吒就说：“我可以赊给你。”唐僧说：“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敢赊给我？”木吒听了这话之后说：“既然之前你不认识我，那今天我们就认识认识，我不是凡人，我是观音菩萨的徒弟，名叫木吒，这匹马也不是凡马，而是南海火龙三太子，因为行雨的时候犯了错误，本应当获斩罪，但我佛向玉帝求情，所以让他变成白马，驮着你取经去，你过来看看。”木吒说完便消失了。唐僧这才相信了他说的话，就把这匹白马留下来了。
在吴承恩版的《西游记》里，这个情节处理得比元杂剧更加复杂一些，是龙王三太子吃了唐僧的马，之后还跟孙悟空打了一架。而元杂剧中木吒送马这会儿，还没有出现孙悟空呢，在这里，观世音菩萨为了保证唐僧西游顺利，还上奏玉帝，给唐僧请了十方保官，都聚在海外的蓬莱三岛。这十个保官，在过去很多传统戏里边都出现过，不单单是我们现在说的这个元杂剧里有，今天你去看河南豫剧，包括《包公出京放粮》这出戏，里边也有十保官，就是从朝里找了十个大官保着我，保证这件事儿没问题。河南豫剧李斯忠先生唱老包的时候，一保官二保官分别是谁，都给唱了出来，这就是传统文化。
元杂剧里边的十保官，出现在《西游记》这个神话故事里。唐僧的目的是西天取经，那么观音就得保护他，所以这第一个保官就是观音，第二个是托塔天王，第三个是哪吒三太子，第四个是灌口杨二郎，第五个是九曜星辰，第六个是华光天王，第七个是木吒，第八个是韦驮天尊，第九个是火龙太子……反正总共凑了这么十个保官，大伙儿都得写文书画字，保证唐僧沿途无事。
在元杂剧里，唐僧又往前走了一段，我们的孙悟空同学才出现，而且孙悟空并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只要看过电视剧或者吴承恩版的《西游记》的人，都知道孙悟空是从石头里边蹦出来的。元杂剧里的孙悟空不光不是从石头里出来的，而且孙悟空有四个兄弟姐妹。大姐是骊山老母，二妹叫巫枝祗圣母，大哥是齐天大圣，而孙悟空实际上叫通天大圣，三弟叫耍耍三郎，也就是说他们家总共姐儿俩哥儿仨。那姐儿俩咱暂且不说，就先说这哥儿仨。齐天大圣和通天大圣，这俩名字听起来都还行。唯独他这三弟叫耍耍三郎，听起来就有点儿萌萌的意思了。而且孙悟空还有媳妇，他媳妇是火轮金鼎国国王的闺女，是他拿一阵风给摄来的。孙悟空又住在哪里呢？你记住了，孙悟空这个家叫花果山紫云罗洞。孙悟空是一个特别爱媳妇的妖精，他上天盗了太上老君的金丹，所以练成了铜筋铁骨火眼金睛，还偷了王母的蟠桃一百颗、仙衣一套，他偷仙衣就是给他媳妇穿的。
孙悟空偷到仙衣之后，回来送给媳妇，还要办一个仙衣会庆贺一下。您琢磨一下这个道理，那件仙衣他凭什么就能这么轻易地拿走？后来托塔天王奉了玉帝的敕令，来找孙悟空，说：“西王母那儿丢了一百颗桃和一套仙衣，还有一顶银丝长春帽。”但托塔天王到这儿来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孙悟空的媳妇孙夫人，就跟她说：“你是妖精。”那孙夫人说：“我不是自己要进来的，我爸爸是金鼎国的国王，我是金鼎国国王的闺女，是孙悟空拿风给我弄来的。”托塔天王听了孙夫人这话之后，就让风、云、雷、雨四员神将送她回去了。之后，观音出面，拿住了孙悟空，这一点和吴承恩版的不一样。后来观世音把孙悟空压在花果山底下，让他等唐僧来了之后，一块儿取经去。于是，孙悟空就一直被压在这儿等着。
被压在山下等唐僧这一段，大体上差不多。等到唐僧来了之后，见到了孙悟空，孙悟空说的话也很有意思。当时唐僧跟他说：“我要救你，你便是我的弟子，我要带你一起去取经。”原文里，孙悟空问了唐僧这么一句话：“你爱弟子吗？”你看孙悟空这个话问的，你根本想象不到，这可是元杂剧里出现的原词。孙悟空问唐僧爱不爱自己。唐僧回答说：“爱者乃仁之根本，如何不爱物命？”于是唐僧就伸手把山上那道符给揭了。之前观世音菩萨为了把孙悟空压在山下，给他弄了个符，大概就是张字条，条上写着“严禁写到此一游”或者“严禁随便揭，违者罚款500元”，反正不管写的是什么吧，它就是这么一张条子。这条子一揭，孙悟空就打山底下跑出来了。
在接下来的这个情节里边，两个版本的处理方法截然不同。元杂剧中，孙悟空从山底下出来之后，一背转身就自言自语道：“哎呀，好个胖和尚啊，到前面吃得一顿饱，依旧回花果山，哪里来寻找？”这句话听着就好厉害——当然他这句话也揭露了唐僧是个胖和尚——意思就是好个胖和尚，到前面我得把他吃了，等吃完这顿饱饭之后，我还回我的花果山去，看谁能把我怎么着！当然了，这也就是他随便这么一想。因为刚想完，观世音菩萨就来了。观世音菩萨跟唐僧说：“玄奘，我给你找个徒弟，他叫通天大圣，这家伙很厉害，可以让他给你沿途护法。之前是我救了他，还给他起名叫孙悟空，以后就让他好好地跟着你去取经。这一路上，你可以给他再起个名，叫孙行者。哎，玄奘，你到跟前来，我跟你说，这家伙凡心不退，他还憋着想害你呢。我呀，准备了这么一个铁戒箍，你给他戴上，我再教你一个咒语，只要他想害你，你念咒语就行了。”两个版本里的箍这个东西，倒是大同小异，只不过元杂剧里不是金箍，而是一铁箍。听了观世音这番话，唐僧试了一试，这咒语果然很灵，可给这孙悟空折腾得够呛。
唐僧再往前走，就是收沙和尚了。这个剧情也不一样，元杂剧里，这沙和尚是在猪八戒之前收的。沙和尚原本是玉皇殿前卷帘大将军，因为带酒思凡，所以被罚在这儿推沙受罪。原文说这沙和尚“怒则风生，愁则雨到”，很是厉害，还说他“人骨若高山，人血如河水，人命若流沙，人魂若饿鬼”。而且元杂剧中还曾经提到，沙和尚在这儿说：“以前有个僧人发愿要去西天取经，这家伙九世为僧，我就吃了他九遭，并将这九个骷髅挂在自己的脖颈上。我的心愿是要吃一百个，诸神不能及，我刚吃了九个。”
我自己说书的那版《西游记》，就有唐僧九世为僧这一段，是一个大段的回目——《金蝉子下凡九世》，就是唐僧曾用九个不一样的身份去西天取经，但因为种种原因，到了流沙河就被沙和尚杀了。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可以给大伙儿念念。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不过还挺好玩儿的。反正唐僧在这儿收了沙和尚之后，就要继续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