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十面罗刹（1/1）

早在公元前475年，燕国就在古北平一带建都，名曰蓟城。郦道元《水经注》上说：“昔周武王封尧后于蓟，今城内西北隅有蓟丘，因丘以名邑也，犹鲁之曲阜，齐之营丘矣。”中外的学者其实从很早开始就对北平城下是否存在蓟城的遗址进行考察，但可惜这些考察并未形成规模，至今收获寥寥，所以也没引起各方的关注。可是一直关注历史和考古的人，就绝不可能对这座消失的城市会选择忽视，因为这才是北京城真正的母体。北京城因为地质的原因，就是在这样一层层都城上建立起来的。

李哲文已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尽管他现在连呼吸都有些费劲。

何耀文有些担忧道，“可是刚才佐宽说，这才是真正的禁地，会是最复杂最危险的一个出口，我担心……”

李璇玉扶起了李哲文道，“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闯过去。说吧，该怎么进去？”

佐宽指了指祭坛说道，“那条路就在这下面。”

“这下面？”

“不错，我有解开这个入口的方法，但我要提醒一句，日记本里专门提到，这下面之所以被称为禁地，就是因为它是恐怖的源头，据说当年修建元大都的官吏想要破坏这个祭坛，进入下面去看一看，却不想释放了祭坛镇压的恶魔，害死了无数人。”

所有人都面色一变。

何耀文在连续的冒险下，疲惫，恐惧，绝望，早已面临奔溃的边缘，连连说道，“太危险了，那个太危险了，要不我们还是冲出去吧？对了，这里有日本人留下来的潜水器，我们带着它应该可以躲过这些洪流。”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砰地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木门，整个大门摇摇欲坠，更有一道道水柱从门缝中飞溅进来。

“糟了，怕是那些罗刹鱼又来了！”李璇玉皱眉道，“现在开门出去就是死路一条，我们还是走这条路。”

“我同意，我们已经没有其他去路了。”袁小飞表示赞同。

何耀文虽然不愿意走，但也没办法，他也不想去面对门外可怕的巨浪和罗刹鱼。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按照我的指示来。”佐宽指示袁小飞按一定秩序移动了几处模块，果然整个祭坛开始收缩下沉，好像巨大的积木浮沉一般。

祭坛被完全打开了，露出了一个直径两米多的洞口。这洞口修葺得很是整齐，青黑色的石头镶边，雕刻着精细的龙纹，四条粗大的黑铁索直通地下。

佐宽道，“就是这里了，顺着铁索下去，就能达到那座古城。”

袁小飞背着佐宽，李璇玉背着李哲文，何耀文为以防万一还拿了套丢弃的潜水器，一群人急急忙忙顺着铁索而下，这人刚下一半，突然轰隆一声，一扇木门终于是被冲垮了，巨大的水流席卷而入，室内的长明灯瞬间暗了一半。

水流盘旋，又冲向了洞口。一群人挂在铁索上，被瀑布一般的水流冲击，一时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十分难熬，袁小飞大叫道，“赶快下去，方泽殿要垮了！”

他背着佐宽不顾一切地快速下滑，头顶终于是轰隆一声，光线全暗，巍峨的方泽殿全部垮塌，化作一片汪洋。袁小飞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水里，还是在半空中，他只觉得这水一直往下流，下面必然还会有空间，索性就一路往下加速。

这样下滑不知道多远的距离，终于是落到了一个开阔的葫芦形溶洞里，只是下方的场景再度让人大吃一惊，这下面居然是一片白茫茫又辽阔的沙地，水从洞穴内倒灌下去，就像一条巨大的瀑布，全部都沁入辽阔的沙地之下，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仿佛刹那间穿越了一般，从逼仄的地下来到了辽阔的戈壁，只是所有人都不敢下去。

佐宽提醒道，“那是传说中的沙之海，任何人和动物都会陷入其中，爬不出来的。”

沙之海，传说中蔓延在大海上的沙丘，会随着海浪而形成绵延的沙丘，沙丘之下生存着无数可怕的沙海怪物。在西方的神话世界里，沙之海还与掌管大海的海神有着莫大的关联。

袁小飞借着微弱的手电筒开始查看四周情况，这沙海上面悬挂了许多粗大的铁锁链，有的挂在岩壁上，有的从葫芦形的穹顶上落下，纵横交织，有梳有密的像张巨大的蜘蛛网。

佐宽说道，“这是一种阵法，现在我们顺着左边的铁索一直走，就可以看见那座古城了。”

可是他们是垂直悬挂在这铁索上，与岩壁的铁索还有一定距离，跳是肯定跳不过去了，况且袁小飞和李璇玉还背着人。

佐宽甩出绳索，拉住了一条铁索，而后与袁小飞合力拉扯，让这条垂直的铁索不断地靠近岩壁，终于是攀上了岩壁上的铁索。

按着佐宽的指示，又走了半个多小时，这崖壁上的铁索已是十分复杂了，好像一片片立体的迷宫，佐宽说书上有介绍，这是一种非常远古的阵法，叫河洛铁索阵，类似于河图洛书中的点线连贯。崖壁陡峭，四周没有依附之地，人只有靠铁索前进，若是走错一个方向，就必须爬回去重新走动，只是这铁索阵里纵横交织，十分复杂，人目又难望全局，这样多走几遍，更容易迷惑，就更难走出去了。

据说数千年前，大禹命施黯在荆山之下带领数百名工匠制造九鼎，这九鼎取火与百丈之下的地火熔岩，施黯为了防止工匠私自携带铜矿逃跑，就在崖壁上设置了一套复杂的河洛铁索阵，每日由一名熟知奇门遁甲的心腹带着所有的工匠进出地心，若有私自行动的，必然要受困于铁索之上，不能上不能下，活活困死于崖壁上。

这张铁索阵非常庞大和复杂，走了半个多小时后，佐宽开始有些记不清准确的路线了，这些分叉路线远远超出了他的记忆力。在一个三条铁索交接的地方，他迟疑了许久，终于是停了下来。

李璇玉着急道，“到底怎么走？李叔已经快不行了！”

背后的李哲文状态已经非常差了，整个人脸色惨白，昏昏欲睡，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若是再不赶紧寻得出路，只怕李哲文是凶多吉少了。

“李小姐，并非我有意拖延，而是我真的记不清了，这铁索太复杂了，我记不了那么多。”佐宽还是摇头道。

“那你还……”李璇玉有些气急了。

“不错，我是无法完全记清楚这条路，可是这也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不是吗？”

李璇玉语塞，确实这也是他们无可奈何的选择，若没有佐宽，他们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出去。一群人陷入沉默之中，似乎是等佐宽想清楚这路怎么走。

背后的何耀文突然提醒道，“有个问题，这沙海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众人的注意力方才一直都在铁索上，没注意看脚下的情况，这会急忙低头一看，才发现那片沙海果然离他们只有五六米的距离了，袁小飞的印象里他们是一路往上攀爬的，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他们现在离这片沙海应该是要超过十几米才对。

所以是沙海的位置升高了！很可能是上面的水倒灌下来，让水位提升了，也可能是其他原因。不过更让人担心的是，沙之海开始缓缓地流动起来了，出现了一个个馒头一样的沙丘，很快沙丘就移动起来，就像海浪一样滚动着，一浪盖过一浪，发出了沙沙沙的声音。随着沙海的移动，所有人分明感觉到整个溶洞都开始在位移，这山洞或者说这片地方居然是活动的！

袁小飞突然恍然大悟，他明白了那座十一面观音城为什么会自转，那些迷宫为什么可以移动，因为它就是建造在这一片广袤的沙海之上，随着沙海的移动，这座城市就会开始旋转，不断地改变方位。或许，当年的城市建造者就是发现了这一神奇的地理构造，所以才能将注入北平的五条水系全部引走，它们应该是被引入更深的地下水脉，而后注入了东海之中。

他刚想说这实在是太神奇了，突然就听得沙海之中传来一阵异响，像是铁链滑动摩擦的尖锐声音，这声音很快传导到岩壁的铁索阵上，一条铁锁传导一条铁锁，叮叮当当，连成一片，形成了十分呱噪的声响，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沙海之下会有什么？

突然一声尖锐的声音响彻洞穴，一个巨大的沙丘滚动而来，所有人还来不及躲避，就见这沙丘突然爆裂，而后一条巨大的黑蟒飞扑了出来，直接就朝李璇玉和李哲文咬去。

李璇玉身在崖壁上无处躲避，背后还背着李哲文，可谓手脚都被掣肘，她眼睛这怪物张着血盆大口而来，无奈之下只有脱手下滑，跳下这条铁索，而后挂在了下方的另一条铁索上。这黑蟒扑了个空，立即钻入沙海之中，只是很快它就又卷土重来，重新扑了出来，这一次，大家看清了这黑蟒的外形，准确地说这应该是一条变异的罗刹鱼，它的头部与罗刹鱼几乎一模一样，扁平而凶恶，鳞甲是黑金两色，只是它的头上长了十对金灿灿的眼睛，身子又极长，像足了一条巨大的黄鳝。

十对眼睛？！

袁小飞突然意识到，或许这条才是真正的地狱罗刹，十面鬼王。这十面罗刹鱼明显比原先他们看到的都要巨大，它的身子上还挂着一条粗大的铁索，这铁索又与崖壁的铁索连在一起，所以它一游动起来，整面铁索都在颤动，又似乎是它拉着这崖壁在缓缓转动。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袁小飞和何耀文几乎是同一时间想要伸手去拉李璇玉，但这人落得位置太低了，与他们隔了有五米多的距离，几乎是靠近了沙海的边缘。

李璇玉紧紧地拉着铁索，背后还挂着重伤的李哲文，以她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在这个时候直接爬上来，如果想要顺着铁索绕道，又不知道那条铁索会通向哪里。

不过最糟糕的是，这脚下的沙丘加剧了上升移动的速度，很快就开始淹到了李璇玉的腰部，袁小飞急忙叫佐宽用绳索去救李璇玉和李哲文。

佐宽甩出绳索，李璇玉却让他们先救李哲文上去，这绳索刚刚捆住李哲文，就见那条巨大的十面罗刹鱼再度出现，这一次它一扫尾巴，竟然是把十几条铁索都给拍落了，李璇玉手上的铁索一松，瞬间就落入了沙海之中，而李哲文则被悬在了绳索上。

“你把李先生救上来，我去救阿玉！”袁小飞夺过何耀文手里的潜水器，快速穿戴好后第一时间也跳入了沙海。

何耀文则犹豫了片刻还是停住了身子，他脸色发白，牙关紧咬，很想鼓足勇气跳下去，其实他身上还有一套潜水器，可是最后关头他的手还是不敢松开铁索，他终究还是怕，害怕这沙海带来的恐惧力量。

佐宽拉了一阵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他想叫何耀文帮忙，可是这人却发呆了一样，一动也不动，甚至露出了一丝非常古怪的神情。

“你很喜欢李小姐，对吗？”佐宽问道。

“这与你无关！”何耀文仓皇地躲避佐宽的眼神，别过了头。

“我记得你第一次在蓟县白塔时是很勇敢的，你看到李小姐时，那种气势就像一个武士，根本不怕死，可你现在好像很害怕？为什么？”佐宽饶有兴致又问道。

“没有为什么！”何耀文突然怒吼了起来，“你不过是个瘸腿的日本人，自身都难保，这关你什么事！”

“或许我能猜出原因？”佐宽双眼如炬，突然冷笑了起来，“你突然发现自己怕死了，因为你没那么爱李小姐了，以前你觉得自己可以为了李小姐做任何事，甚至献出自己的性命，可是李小姐似乎并不领情，反而对袁小飞有些意思，一而再，再而三，你不断地受冷受伤，终于有一天你开始怀疑你自己的这份爱，就在刚才，你忽然发现自己看到李小姐掉下去的时候，竟然开始迟疑甚至害怕，你发觉自己开始更看重自己的性命，而非李小姐的，这让你很恐慌，因为你也开始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另一种人，一种你很不喜欢但又不得不成为的那种人。”

“你不要再说了！你给我闭嘴！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你根本就不懂！”何耀文抱住自己的头，歇斯底里起来，他真的不想再听到佐宽的分析，因为这每一句都太扎心了。

“小子，你很失望是吧？对自己很失望，对这个世界也很失望，其实没什么的，我也是这种人，我原以为自己会成为一名骄傲的忍者，为了君主献出自己的一切，可是终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忠诚换来的不是信任，而是一再的怀疑，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蹂躏一个人的真心更可悲的事，你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对方，换来的却是一口唾沫。”

何耀文突然低头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样的。我爱阿玉，我一直都爱她，只是她不喜欢我，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做了一切我能做的，我给了她所有我能给的，可是她还是无动于衷，为什么她要去喜欢袁小飞，为什么？”

“这天底下就没什么是理所应当，小子，他们两个上不来了，你不如跟我走吧。”佐宽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跟你走？干什么，去哪里？”何耀文眼泪巴巴地问道。

“天大地大，等我养好了伤，凭我的本事，你的脑子，还怕没有容身之所？”佐宽冷笑了一声。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记得出去的路？”何耀文渐渐平复了情绪。

“我只记得一半了，不过与其在这等死，不如走上去试试，不过背着他恐怕就太难了……”他指了指还悬挂在绳子上的李哲文，这人已是完全昏迷，整个人脸色惨白，双眼紧闭，也不知道还剩多少气息。

“不行，我不能放弃李教授，他是我的恩师。”何耀文急忙摇头，毕竟李哲文与他是如师如父的存在。

“剩下的路非常难走，你能背得动两个人吗？”佐宽冷笑了起来，他和李哲文，何耀文只能选择救一个。

何耀文没有回答，但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不要迟疑了，成大事者不可犹豫不决啊。”佐宽又劝道。

何耀文低下了头，攥紧了拳头，还是保持沉默。

佐宽终于是递给他一把匕首，说道，“你自己做选择吧，割了这条绳子，让他在沙海之中永生，或者杀了我，带着李先生走。”

良久之后，何耀文终于接过了匕首，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