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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义门郑氏,却难逃身败名裂(1/1)

在说杨嗣昌提议与满洲议和的事件之前,有一个人不得不提,他位卑言轻,却影响了整个议和的结局,而议和的结局又反过来决定了他的结局。他的名字叫郑鄤。

若说明朝末年是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杯具(悲剧),那么有两个人是绝对的餐具(惨剧)。他们一个是袁崇焕,一个是郑鄤,一武一文,都颇有能力,也都口无遮拦。祸从口出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郑鄤走向了和袁崇焕一模一样的结局,被判处磔刑。但是郑鄤显然更冤一些,他不仅没有说什么“五年平辽”一类的大话,罪行更是缺乏证据。可惜,如今大家都知道袁崇焕,郑鄤却逐渐被世人遗忘。而这两件相似的惨剧背后,有一个共同的影子——温体仁。

郑鄤,字谦止,常州武进人,出身于当地的名门望族,其家族从元代开始就被表彰为“义门郑氏”,堪称道德楷模。郑鄤是个小胖子,聪明的胖子,他十九岁中举,二十八岁考中进士,不可不谓是天纵英才。可惜天才的仕途并不顺利,天启时期郑鄤因为反对魏忠贤直接被革职,还被列在了《东林点将录》上,是为地异星白面郎君翰林院庶吉士郑鄤。但实际上,郑氏家族与东林并无干系,他们与“昆党”更为密切,郑鄤和其他很多人一样,仅仅因为遭到魏忠贤忌惮,就统统被贴标签为“东林党”,受到严厉打击。

郑鄤自道德楷模家庭长大,内心十分具有使命感,虽然回乡,但每天都很关注朝堂的事情。当初周延儒和温体仁互相倾轧的时候,郑鄤就发表言论,认为周延儒绝不可用而温体仁实可大用。阴谋家温体仁不仅骗过了朝堂上的所有人,还结结实实把在野的人也骗了。郑鄤一直对温体仁十分心仪,希望有朝一日能跟着温阁老一起治国平天下。然而,他绝不会想到,后面为他带来厄运、欲置其于死地的人正是他的这位偶像。

崇祯八年,次辅钱士升向温体仁推荐了郑鄤,得到同意后火速写信告诉郑鄤仕途有望。郑鄤大喜过望,又向已在内阁的好友文震孟报告了喜讯。文震孟此时濒临被踢出内阁的边缘,已然察觉到温体仁笑里藏刀的性格,在信中语重心长地告诉郑鄤朝堂的水太深,一般人把握不住,还是不要来的好。郑鄤报国心切,不顾劝阻,毅然入职,并立即拜访了偶像温体仁。

这场见面会堪称有史以来最大的追星事故。

郑鄤是个典型的文人,加之家族又有道德光环,说话向来无所避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温体仁没有任何的保留和戒备。

见面当时,温体仁问郑鄤:“南方的言论怎么样?”

郑鄤直接答:“大家都说国家需要人才,但是朝堂上没看到有用什么人才。”

这话就很要命了,说朝堂上没有人才,那不就是说温大人没有才品嘛!温体仁听了很不爽,答道:“不是不用,是这天底下就没有人才可用。”

郑鄤没有任何敏感性,继续高谈阔论,说:“用人,才会有人才;不用人,当然没有人才。如今边防剿寇是最紧急的,如果能像萧何识才韩信,宗泽提拔岳飞那样,还怕不成功吗?”

郑鄤仗义执言,温体仁只觉得这个耿直的读书人实在是没有眼色,现在就跟自己说这些,以后到了朝堂上不知道要怎么弹劾自己,实在危险,必须除之。

当时,温体仁正准备扳倒文震孟,郑鄤和文震孟是好友,性格还都是那种直言不讳型,那就打包一起带走吧。

温体仁不会亲自出手,出手的是郑鄤的舅舅吴宗达。吴宗达品行不端,郑鄤非常鄙视他,两个人很早就有了嫌隙。

“咱们都是一家人”未必是一个暖心的说法,自家人和自家人斗的太多了,特别是大家族,钱权名利的,谁都想争一争、抢一抢。要是再碰上个别心理阴暗的,争抢不来,但就看不惯你过好日子,仗着和你熟悉,上来就往死里整。

“一家人何苦为难一家人”这话既然有,必然是对生活的极致总结。毕竟和外人也斗不着,一个常州本地人,没必要和汉中老乡较劲儿,隔着十万八千里的,犯不上。

现在,这位亲戚捏造了一个罪状,打算给郑鄤一点颜色看看。这个罪名叫“杖母蒸妻”,这里的“蒸”不是蒸饭的那个蒸,是侮辱的意思,与乱伦有关,这个罪名指责郑鄤扰乱纲常伦理,给家族抹黑。

封建社会,伦理道德大于天,加上郑鄤又是“义门郑氏”出身,这罪名的威力无异于天降炮弹,直接把郑鄤从官场炸到了牢房。

那么这个罪名的依据是什么呢?来自于一个传闻。说郑鄤的母亲妒忌丈夫娶的小妾,经常虐待她们,不是打就是骂。郑鄤看不过去,但又不好直接指责母亲,就想了一招,找了一个神婆,假借巫蛊之术来吓唬母亲,说她这样做来世要遭到报应,十几世都要当苦婢。郑鄤的母亲吓坏了,跪下叩头寻求解决之道。神婆微微一笑,说要杖责八十才能消去罪过。郑鄤与神婆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改为打二十下,这才帮他的母亲“赎了罪过”。

这是个传闻,也没啥证据,但是很好用。温体仁无所谓郑鄤的罪名是打他母亲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能搞掉他那一帮所谓的清流,就是好罪名,你们不是一天到晚标榜自己是正人君子吗?这就让你们身败名裂。

然而,这个荒唐的罪名实在证据不足,迟迟未能结案,等到温体仁罢官而去了,郑鄤还在吃牢饭。

崇祯十一年,北京大旱,很久没下雨,地干得像老龟壳。一般在这个时候,皇帝就要大赦天下来安抚民心,朱由检也不例外,他下旨救灾,并要求“陈弊政,宣冤抑”。不少陈年老案就此销了号,大家都以为郑鄤能出来,可郑鄤好像是被针对了那般,依旧不得释放。

郑鄤确实被针对了,而且被针对的远不止郑鄤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东林(包括东林以外)的清流们整体被针对了。郑鄤不过是他们中的一个代表,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罢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或许是依旧有人不想放过郑鄤,一名郑鄤的同乡进京,被拉去作证。此人当场就说这案子属实,然后又说郑鄤还有其他不伦行为,但他说完又后悔了,立马改口说这事儿都是传闻而已。

这份没有证据的证词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崇祯十二年八月,郑鄤的判决下来了,和袁崇焕一样,磔之,也就是凌迟处死。死前,郑鄤在狱中感到了无比的悲哀,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圈,然后一点点涂黑了它……

行刑那天,郑鄤终于再次看见了太阳,可这久违的光明竟是最后的送别,炎炎暑气怎么也驱散不了心中的寒冷。他想不明白,为何太阳这么高,世界却还是那么黑,是他瞎了还是别人瞎了?他笑了,笑自己那一腔报国之热血,竟成了如此残酷的一个笑话,荒唐!

走上刑场,郑鄤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刽子手们,看见了交头接耳的百姓,还听见了他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像是时远时近的蚊子,嗡嗡嗡,不停歇,他知道这些人不只是来看热闹。他招招手,从人群中跑出来一个家童。史书记载郑鄤同家童说了很多,“絮絮不已”,却并没有记载具体内容。

郑鄤死了,那一刻,忽有大风起,飞沙走石,天色渐暗。他的肉被市民买去,说是有治疗疥疮之效,一时间竟遍布市场。实难想象,这些购买生肉之人,回去竟会将其贴在自身长疮之处而无所惧也,这不比人血馒头还要恐怖?

身上的疮易治,心中的疮难治。罢,罢,罢。

一桩没有确凿证据的冤案,郑鄤被施以极刑,这看起来很不合理。温体仁陷害郑鄤在先,可是现在温体仁不仅早已罢官,甚至已经归西,何以能走也拉个垫背的呢?

光看温体仁,我们很难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其实,要杀郑鄤的,还是朱由检本人。朱由检不是不知道郑鄤很冤,他知道郑鄤冤,但是也一定要处死郑鄤。

朱由检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况且这个案子已经拖了四年,处死郑鄤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那么,皇帝为什么这么痛恨郑鄤呢?要搞清楚这件事,就不能把目光局限在朝堂斗争了,还要看看朝堂之外的战争问题。

郑鄤不仅是文震孟的好友,还是黄道周的好友。黄道周是个绝对的清流,他刚正不阿,直言进谏,大义凛然,每天的工作就是各种上疏骂皇帝、骂温体仁。他说的每一点都很正确,符合儒家的治国之道,符合皇明祖训,符合礼义仁智信。虽然言辞总是很刺耳,朱由检也拿他没办法,说就说吧,当皇帝的哪能经不起说呢。直到有一天,事情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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