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夺嫡,皇子的内战(1/1)
两条平行线之间有和谐的美,优雅,矜持,就算岁月走得再远也不会改变——我们无法靠近,我们也不曾远离。李家和杨家的日子,其实就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李渊插着梦想翅膀当天使的时候,杨家的日子却平地起了波澜,隋朝第一家庭在经历了夫妻感情危机之后,又出现了更大的危机。
继承权危机。
但凡是皇帝,一般都要遇到这天下第一头疼的难题,到底选谁当继承人呢?尽管有所谓的“立嫡、立长、立贤”标准,然而标准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老皇帝一天不死,太子没有从准皇帝变成皇帝,那么这场继承权的斗争就永远没有停止的那一天。
李渊站在李家的平行线上,平静地看着杨家的平行线,在这场斗争中,他的身份就是光看不说的看客。
对于天下而言,杨家是一个集体符号,而对于杨家五兄弟来说,他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个体符号,谁都想当皇帝,谁都想自己一统天下,可惜千古难题就在这里:僧多粥少,狼多肉少。
僧多粥少、狼多肉少还有解决的余地,大不了大家吃大锅饭,可惜皇位这个东西恰恰不能分,要能分杨坚早就分了。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杨氏五兄弟的争夺其实是杨坚一手造成的,根本原因就是他对封建制还有一丝留恋,这跟他自身经历有着莫大的关系。
众所周知,在杨坚夺取北周政权时没有遇到多大抵抗,这是因为北周实行的是郡县制,北周皇族尽管地位崇高,但大多数皇族根本没有独立的兵权和领地,杨坚夺得中央大权之后,北周的宇文皇族全都成了待宰的羔羊。有了自己的亲身经历,杨坚一直对封建制耿耿于怀,要是国家有个灾难,连个管用的自己人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呢?
终杨坚一生,他都没有解决好这个问题,在他的治下,一直都留有封建的痕迹,太子留守中央,其余四个儿子分别镇守四个重点地区,这些地区一律为总管体制,相当于大军区的建制,相当于历史上的割据诸侯。直到杨广上台,才彻底废除了四个地区的总管体制,彻底消灭了封建制,不过也消灭了在危急关头可以挽救自己的稻草。试想,如果在李渊占领大兴以后,还有几个管用的杨姓总管(大军区司令),那么隋朝的国运是否还能延续呢?这是一个天问。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没等李渊起事,几个杨总管已经跟杨广打得跟乌眼鸡一样,西晋的八王之乱就是证明。
杨氏五兄弟的继承权之争主要集中在长子杨勇和次子杨广身上,至于杨俊、杨秀、杨谅,因为年龄太小,两位哥哥根本不带他们玩,他们三个只有在旁边鼓掌加油的份。杨勇与杨广的继承权之争开始的准确时间点已经无可考了,总之是随着杨广的成长和功绩的突出开始的,这一点跟李建成和李世民一样,初期相安无事,中期矛盾渐起,后期你死我活。
开皇元年到开皇八年(581—588),这一时期应该是杨勇和杨广的平静期,这个时期杨勇安心做他的太子,杨广则在父亲的安排下当亲王、总管、尚书令,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从开皇八年冬灭陈开始,两个人的矛盾出现了,杨勇作为储君尽管安稳,而杨广作为亲王已经迅速积累了功绩,南下灭陈,北上防范突厥,这些功绩安在大将身上已经快到“功高不赏”,而安在亲王身上那就是“功高震太子”了。
杨广的战功震动的不仅是太子,还有自己的内心。
开皇九年(公元589年)四月,杨广率领平陈大军威风凛凛地进入大兴城,此行的目的是展示平陈的战果,在他前面走的是南陈亡国君臣,他们将被作为战俘献给太庙。陈氏亡国君臣低着头走完这条路之后,晋王杨广高昂着头,享受着围观者的山呼海啸,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心中起了波澜,“我是应该拥有这样大场面的人!”
也许就是从此时起,杨广的心开始不平衡了,凭什么早出生几年就可以当太子,做储君,晚出生几年难道就要晚一辈子吗?所谓“立长”就是亘古不破的吗,非长子难道就没有机会吗?
机会总是有的,就看你能不能把握,杨广暗暗下了决心,并且以行动为自己未来的女婿李世民做了榜样,“小子,看好了,咱做次子的一样能当皇帝!”
说机会,机会就来了,杨广的战功是靠平定陈国取得,而他获得争取皇位的机会也跟陈国有关。平定陈国的第二年,原来陈国的那片地区又出事了。
开皇十年(公元590年)十一月,原陈国地区的苏州、婺州、会稽州都反了,这下杨广的机会来了。眼看这些地区不安稳,不弄个管用的皇子过去镇着是不行了,派谁去呢?当然还得是杨广,陈国就是他平定的,稳定陈国还得靠他。
从这个月起,杨广由并州总管改任扬州总管,从此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扬州总管生涯,也正式拉开了杨氏五子夺嫡的序幕,当然主角还是杨勇和杨广。
杨广长得帅,聪明,这在《隋书》中有明确记载,《帝王本纪》中说得很清楚,“上美姿仪,少敏慧”。
说起来,杨勇也差不到哪儿去,一样的父母,一样的教育,而且按照国之储君的模式培养,杨广和杨勇其实就是美国大选,“戈尔和小布什压根差不了几票!”
后世把杨勇说得顽劣不堪,把杨广说得荒淫无道,这都不太可靠,主要原因是隋朝太短了,一般短命的王朝都会给人感觉:“没几个好人!”另外一个最关键的原因则是,书写历史的笔掌握在唐朝统治者的手中,不把前朝写得一塌糊涂,怎能树立本朝光辉形象。
可惜历史永远是一条单行线,容不得我们假设,如果隋朝再长一点,如果杨广的子孙将国运延续得久一点,那么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隋炀帝绝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开皇十一年正月,一个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的太子妃离世了,我们只知道她的父亲是隋朝大臣元孝矩,所以这个可怜的太子妃姓元。
太子妃元氏是杨坚夫妇为杨勇选定的,只可惜这段包办的婚姻并不幸福。在太子众多的女人中,元氏尽管是正妃,但并不得宠,甚至没有为杨家留下一男半女,她本人也是郁郁寡欢,在这一年的正月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不用问,多半是憋屈的。
元氏的离去对于太子杨勇而言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只不过死了个正妻而已,再从其他女人中立一个就可以了。杨勇想得很简单,然而别人想得很复杂,这其中就包括他的老妈,疯狂的女权卫道士独孤皇后。
在独孤皇后看来,杨勇对父母为他选定的正妻不用心,这本身就是一种罪,而不好好对待正妻还去宠幸其他小老婆,这更犯了独孤皇后的大忌。独孤皇后愤怒的种子早已在心中生根,现在芽已经嫩绿嫩绿的了。
都说“小处不可随便”,一些大街小巷也写着“不可随处小便”,无论这六个字怎么组合,对于太子杨勇来说都是要引以为戒的。这一点,弟弟杨广比他做得好很多。
并不是晋王杨广做得好,只是他善于经营,长于掩饰,同时还有两个优势,一是用心,二是扬州与首都大兴有很长的距离。
杨广用心做好每一件事,这让父母挑不出毛病,再者,他的总管府远在扬州,那个年月又没有远程监控录像,所以只要做好表面功夫,他的成绩就比哥哥杨勇好得多。太子的东宫离皇帝寝宫实在太近了,冬至时奏个乐曲都被杨坚听得一清二楚。
近,近得让人窒息。
从开皇十一年到开皇二十年,杨广和哥哥杨勇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夺嫡赛跑。在这十年里,杨广一直在加分,杨勇一直在减分,直到减到杨勇眼睁睁看着杨广超越他冲过了终点。
杨广的策略很简单,那就是在父母面前用真情打动,在父母的随从面前以礼待人,以情待人,树立自己的嫡系,瓦解别人的嫡系,此消彼长,最后胜利就是自己的。杨广每次从大兴返回扬州,都要深情地与父母辞行,在朝中是君臣,下了朝则是父子,这个时候不谈国事,不谈工作,就得以情动人,这一招三国时曹丕对曹操玩过。给曹操远征送行,曹植作诗,曹丕流泪,结果流泪是父子,作诗是君臣,最终曹丕以情动人得以继承大统。好的经验要代代相传,这一点杨勇怎么不长记性呢?不过也委屈他了,他天天在父母跟前,哪有杨广那么多的深情辞别的机会呢?
再者,每逢父母或者父母的随从到府,杨广马上紧急疏散府中美女,代以老弱妇女,乐器也经过做旧,这是向父母表明,自己从不沉溺于声色犬马。杨勇则不同了,父母都知道他喜好美女,那个姓云的美女一个人就给他生了仨,这已经让独孤皇后心生不满。独孤皇后的不满还在后头,据说这位姓云的美女本身还是个私生女,这个身份又犯了独孤皇后的大忌,将来有一天让这个私生女当我朝的皇后,那老杨家和独孤家的脸往哪搁呢?
有道是,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得罪领导身边的人,这一点杨广和杨勇又是高下立见。杨勇对待父母的奴才也就当他们是奴才,公事公办,爱答不理。杨广呢,每逢父母的下人受命到扬州,他必定亲自到扬州边界迎接,亲王屈尊迎接奴才,效果自然是“当场受宠若惊,回去广为传播”。遇上皇后的婢女探访,杨广的正妻萧妃则是与钦差婢女同吃同住,同榻而眠,这是什么待遇啊?这样做下来,效果也非常不错,感动得钦差婢女“热泪盈眶,肝脑涂地”。
三项指标比较下来,尽管没有大是大非,但细节已经决定成败——杨广完胜,杨勇惨败,此时的天平已经悄悄地向杨广倾斜,只要再加上一点砝码,杨广就将赢得这场比赛的胜利。
那会是什么砝码呢?很简单,就是一个皇帝的安全感。
杨广想营造父亲的不安全感,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首先他不能直接去跟父亲说“你得小心太子”,再者找个合适的人传话也比较难,毕竟不是谁的话杨坚都听,到底应该找谁去当传声筒呢?
正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死党宇文述来了。宇文述在隋朝算个人物,不仅打仗是个猛将,玩弄起阴谋诡计来更猛,别的猛将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是四肢发达,头脑更发达。
宇文述这个名字大家或许还有点陌生,只要说出他儿子的名字大家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儿子是谁呢?就是那位在江都兵变中杀掉杨广的宇文化及!
宇文述祖上并不姓宇文,姓破野头,后来祖上给宇文家族打工打出了感情,这就随了宇文的姓。杨坚在清算宇文皇族的时候根本没有把宇文述家算上,毕竟他们家只能算宇文家的奴仆,不算直系亲属。然而历史就是这样,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往往最有可能发生,恰恰是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这个假皇族家庭的逆子谋杀了杨广,结束了隋朝,也算变相为宇文泰报了仇。唉,谁说宇文述不是宇文家的。
不过这时候的宇文述还是一门心思地支持杨广,在他眼里,杨广就是他的期货,他得靠这个期货赢得家族富贵。
看杨广正在发愁,宇文述心里很清楚,还是关于太子的事。不过这也很难,要想把现在的太子搞倒,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从皇帝身边的人下手,让他们去营造“三人成虎”的局面,只要造出一定的舆论,多疑的杨坚自然会解决掉太子。去找谁呢?宇文述说出了两个字:杨素。
杨素这个人在隋朝实在太强了,总结起来四个字,“文武全才”。
文:此人善属文,工草隶,颇留意于风角,帝命素为诏书,下笔立成,词义兼美。
武:杀人如麻,有进无退。有犯军令者立斩之,一个不饶。每次大战之前就是杨素杀人之时,只要有点小错,马上处斩,最多一次杀了一百多个,最少一次也杀了好几十个,杀到最后血都流到他脚跟了,他依然谈笑风生。等到对阵时,先令一二百人冲锋,如果完成任务,立刻重赏,如不能完成任务、败退回来,不论剩下多少,一个字:斩!由是战无不胜,称为名将。
貌:美须髯,有英杰之表。
识:看人眼光非常独到。他曾经拍着自己的椅子对尚是青年的李靖说,你迟早会坐到这个位子的。果不其然,李靖后来在唐朝风生水起;他曾经对隋唐两代的老油条封德彝说,你会做到仆射的。有一次封德彝坐船掉进江中,不知死活,杨素说:“不急,封德彝是当仆射的命,一定没事。”没过多久,封德彝自己从江中爬出来了,后来官至仆射!
情:“破镜重圆”的故事里就有杨素的事,那个成全别人、破镜重圆的,就是杨素。
胆:跟皇帝硬碰硬。杨素的父亲杨敷为国尽忠,死于战乱,然而没有得到朝廷的表彰,杨素上表申理,皇帝不许。至于再三,帝大怒,命左右斩之。杨素乃大言曰:“臣事无道天子,死其分也。”帝壮其言,由是赠杨敷为大将军,谥曰忠壮。拜杨素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渐见礼遇。帝嘉之,顾谓杨素曰:“善自勉之,勿忧不富贵。”杨素应声答曰:“臣但恐富贵来逼臣,臣无心图富贵。”
六项指标衡量下来,就不能说杨素有才了,那得说太有才了,相当有才!
本来杨广想同时吃掉父亲两个宠臣(杨素和高颎),仔细一盘算却发现,高颎死活也吃不掉。高颎为人非常正,认死理,一向坚持长幼有序,年长的就应该是太子,其余的免谈。独孤皇后本来还想争取高颎的支持,结果还是被他生生顶了回去。
独孤皇后自说自话地说:“唉,晋王妃做了个梦,说上天告诉他晋王有朝一日会统治天下。这不就是个梦嘛,哪能当真。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五个儿子谁当不是当啊,反正都是老杨家当。”高颎听了,不动声色:“臣只知道长幼有序,而且太子品德受到众臣称赞!”
什么叫鸡同鸭讲,这就是。
指望高颎是没戏了,后来宇文述又给杨广点破了一点:“大王,你怎么忘了太子还娶了高颎的孙女啊!”是啊,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得,高颎算是指望不上了。
那剩下的就只有杨素了,这个老家伙能搞得动吗?
宇文述眨眨眼睛,只说了一句话:“一切皆有可能!”
宇文述想搞定杨素,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难。杨素在朝中已然呼风唤雨,在杨坚面前是第一红人,宇文述打着杨广的名头拉拢他管用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杨素也有软肋。
宇文述的突破口选在了杨素的弟弟杨约身上。杨约虽然官没有哥哥大,名望没有哥哥高,不过他的点子比哥哥多,老哥杨素对他基本言听计从。这一点并不奇怪,很多家庭里弟弟能当哥哥的家。
不过杨约这个人基本上是没有软肋的,宇文述能攻得动吗?
经过调查,宇文述发现,杨约基本上没有软肋,除了贪财好赌之外。
宇文述拿着杨广提供的活动经费,一有时间就跟杨约对赌,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经过不断努力,经费总算都送完了。杨约也觉得有点奇怪,什么时候自己变成赌神了呢?本来他还象征性地向宇文述表示歉意:“您看,不好意思,谁让我的技术这么好呢?”宇文述微笑着点了点头:“杨兄的技术是没得说啊,不过还是跟您说句实话吧,这钱是晋王让我孝敬您的!”得,白高兴了一场,不是因为你杨约的技术提高了,而是对方放水了。
杨约一听这话有点不爽,不过也明白了宇文述的用意,人家放水显然不是为了农田灌溉,而是为了拉你哥俩下水。
看着杨约一脸疑惑,宇文述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进一步点拨杨约。
“虽然你哥俩现在红得一塌糊涂,可是皇上百年之后呢?你们还指望着太子登基后继续重用你们吗?让现在太子宫那批人喝西北风去?再说了,众臣现在对你哥俩都有意见,一旦皇上不在了,那些大臣能放过你们哥俩吗?”
“也不尽然,太子继位也需要杨素这样的重臣啊!”杨约接话。
“拉倒吧,太子凭什么还重用杨大人呢?人家的亲戚高颎高大人在那等着呢,还有杨大人的位置吗?再说了,太子继位,杨大人一点功劳都没有,你们还能指望太子对你们杨家跟当今皇上一样好吗?”
“这个,这个……”杨约语塞。
“别这个、那个了,如今皇上和皇后其实最喜欢晋王,皇后非常希望晋王继位,只要我们一起去做皇上的工作,晋王如果能登大位,那你们哥俩就立下不世之功,还怕富贵不延续吗?”
杨约迅速地在脑子中摆了摆三个人的位置,杨坚,杨勇,杨广,杨坚身后就是杨勇、杨广二选一,他们哥俩跟杨勇没交情,跟杨广也没交情,而如果现在跟杨广培养交情似乎也不晚。嘿,都是皇子,谁当不是当啊,当然选个对自己有好感的最好。
一桌工作麻将,一番肺腑之言,一盘夺嫡好棋,看似复杂的事情用一桌工作麻将就解决了,所以说不怕天,不怕地,就怕领导没爱好。
杨约被宇文述说服后,没用多长时间就把老哥说服了,并不是因为杨素耳根软,而是因为杨约说得实在很在理。
杨素看起来没有软肋,其实他的软肋很明显,那就是担心富贵不长久。富贵得越久越担心失去,而穷困得越久反而越是坦然,像杨素这样享尽富贵、红得发紫的人,往往最担心失去手中的一切。
杨素就此准备加入晋王杨广的团队,不过他还要亲身验证一下,测试一下独孤皇后的态度。
杨素与独孤皇后的私人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当初杨素督造宫殿,劳民伤财,杨坚嫌杨素造的宫殿过于铺张浪费,脸色非常难看。等杨素在独孤皇后面前一哭诉,独孤皇后又去做杨坚的工作,“贵为天子,当然要有天子的气派”,一句话,让杨素从有过变成了有功。由此可见,杨素与独孤皇后两人的私交不一般!
杨素与独孤皇后在轻松祥和的气氛中开始聊天,不经意间把话题扯到了杨广身上。这下独孤皇后的话挡不住了,因为她太喜欢这个儿子了,也最担心这个儿子,让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将来受制于杨勇和那些小老婆,那种场面想想都可怕。说着,说着,独孤皇后的眼泪就下来了。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杨素没有急于表态,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底,看来皇后还是支持杨广的,人家娘俩负责上柴火,我杨素也就负责点个火吧,至于烧着谁,就跟我没关系了。
杨素入围,杨广的团队成型了,杨素和宇文述是团队的核心干将,也是杨广最信任的人。不过杨广也挺可怜的,一生信任的几个人最后都以各种方式背叛了他。
夺嫡功臣杨素,本人没造杨广的反,但他的儿子不消停,这个不消停的儿子叫杨玄感。
夺嫡功臣宇文述,本人忠心耿耿,儿子三心二意。杨广看在宇文述的分上最终解除了宇文述儿子宇文化及、宇文智及的监禁,结果这两个活宝在一年后就谋杀了杨广。
还有那个股肱之臣、本朝外甥兼表哥李渊,本来没把他当回事,结果他起兵造反彻底摧毁了隋朝。
所以说,找合作伙伴还是要找合适的,千万不能找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搭档。
杨素加入了晋王团队,形势就不是小好了,而是大好,从此关于杨勇的小道消息、大道消息、老道消息都源源不断地进入了杨坚的耳朵,杨坚的耳朵空间是有限的,注定有爆炸的那一天。
前面我们已经说了,杨勇的过错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因为他这个人小处过于随便,但这些小事积累起来就渐渐地变成了大事。
说起来,杨勇的罪过实在是一些提不起来的鸡毛蒜皮。
比如不知道节约,热衷于复杂的装饰,连铠甲都要精心装饰一番,这跟老皇帝杨坚的节约治国理论相违背,作为储君怎么能失去勤俭节约的美德呢?
比如逢冬至的日子,群臣居然成群结队地到太子府拜见,而且有正规的仪式和音乐伴奏,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嫌老皇帝活得太长了,迫不及待想督促太子即位?)
比如,比如,总之太子府上到国家大事,下到鸡毛蒜皮,各种八卦猛料都飞进了杨坚的耳朵里。
一个人喷口水擦擦也就可以了,可是晋王带领的团队加班加点地向太子喷口水,光擦是擦不掉了,只能套救生圈了。然而救生圈也不会起太大作用,因为口水的温度太低,冷得让太子无法抵御。
如果你爱一个儿子,那就让他当太子,因为从那个位置可以上天堂。
如果你恨一个儿子,那也让他当太子,因为从那个位置可以下地狱。
太子,古往今来,一只脚在天堂,一只脚在地狱。
皇帝和太子,看起来关系很简单,实际上却是天下最复杂的关系,从血缘上说是父子,从朝堂上说是君臣,从国家领导人设置上说则是一线和二线的关系,要命就要命在一线和二线的关系。
父子关系很简单,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有正常的伦理道德管着;君臣关系更简单,皇帝一瞪眼,大臣抖三抖;一线和二线的关系就微妙了,既不能是纯粹的父子关系,也不能是纯粹的君臣关系,这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关系:一方面老皇帝希望太子尽快成长,有能力接自己的班;另一方面不希望太子过早成熟,过早接班,因为中国的皇帝是终身制,儿子接了班,老子干什么去呢?
一线希望二线作好准备,同时又不希望二线干扰自己的生活;而二线呢,一方面积极准备,一方面心里打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这个替补呢?”
有一线和二线的关系,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就好不了,毕竟谁都想当一线,谁也不愿意一直当二线,而且这个二线朝不保夕。
一线的杨坚,二线的杨勇,再加上三线的杨广,三者的关系根本就和谐不了,不仅他们和谐不了,历朝历代都和谐不了:即便英明如康熙,神武如李世民,他们都解不开这道死结,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这道死结的一个绳头。
在一线的挑剔、三线的挤压下,处于二线的杨勇有些坐不住了,怎么办呢?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辟邪!
辟邪自古以来非常流行,尤其是皇宫之内,有玩诅咒的,就有玩辟邪的。杨勇既无法向老爹解释(老爹本身就多疑,越解释越多疑),又无法向老妈告状(老妈讨厌自己生那么多庶出的儿子),更无法拉大臣帮自己(那样就是拉帮结派),最后没办法,只能求助神仙姐姐。
杨勇在府中建了一个平民村,房屋非常简陋,他经常穿着布衣,铺着草褥在里面睡觉,据说这样可以辟邪,抵御外来的诅咒。另外他还设计了一些辟邪的物件,这些东西对杨勇最终没有起作用,却对杨坚起了大作用:“小子,你辟了邪,老子怎么办?”
神仙不知,小鬼不觉,太子杨勇已经触上了高压线,这条高压线就是“占卜辟邪”,历代太子只要触上了这条高压线,后果都不堪设想……
爹不高兴了,娘不高兴了,大臣也站到对立面,杨勇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他的手已经碰到了高压线,废立只是时间问题,等待的是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
从心理上说,杨坚不想废太子,毕竟杨勇是他平民时期所生,而且近二十年来一直作为储君培养,培养了二十年再废掉,那不是向全天下宣告你杨坚的眼睛长瞎了吗?不到万不得已,杨坚不愿意亲手废掉自己辛苦培养的储君,只可惜,独孤皇后不这么想,杨广不这么想,杨素同样不这么想。
住在仁寿宫(离大兴一百多公里的行宫)的杨坚想了解一下杨勇的动态,就让杨素回大兴探听,这次探听让杨勇雪上加霜的日子又加了一层霜。
杨素到了东宫门口,故意在外面磨蹭半天,里面的杨勇穿戴整齐一直在耐心等待。等待着等待着,好几杯热茶都变成了凉茶,杨勇的耐心也随着茶的凉去磨没了,烦躁的表情溢于言表。
磨磨蹭蹭的杨素进来拜见时,杨勇已经烦躁到了极点,“这些人怎么这么不着四六,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呢?”
杨素不是没有时间观念,只是故意磨蹭激怒杨勇,进而造成杨勇愤怒的事实。果不其然,杨素回去报告杨坚:“太子面有怒色,似乎很不满!”
什么是小报告,这就是小报告,省略了前因,直接描述过程,最后夸大后果。“太子面有怒色”不假,但起因是杨素磨蹭耽误时间,“太子很不满”是对你杨素狗眼看人低不满,而不是对皇帝不满。不过这些已经解释不清楚了,在杨坚看来,“太子面有怒色”就是对自己不满,现在的结果已经不是“太子很生气了”,已经转化成“皇上很生气”,后果嘛,等着看。
虽说在废立太子的问题上,独孤皇后是主张废的,但拿主意的还是杨坚自己,他的安全感则是废立的根本。杨坚最终有了废立之意,最根本的还是没有了安全感。一个皇帝没有了安全感,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了。
在专制社会里,皇帝是最有安全感的,同时也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作为皇帝你可以动用上百万人护驾,上百万人增加了你的安全感,但同时也增加了你的不安全感,因为上百万人增加的只是表面的安全,不安全感却始终在你的内心深处。
在不安全感的支配下,杨坚开始行动,首先在皇宫附近、东宫左右安插了很多眼线,密切监视太子的行动。接着太子宫中军官以上的兵籍全部回归十二禁军府管理,这就意味着这些军官以后不再归太子直属管理,而只是作为禁军派驻,这等于解除了太子府的武装。
这还不算完,即使作为禁军派驻,杨坚还把精壮士兵全部抽走,留下来守卫太子府的全都是老弱病残。将来有一天如果太子准备起事,就只能用这些老弱病残了,到那时候,明白人知道“这是太子在造反”,不明白的还以为是“太子组织的夕阳红运动会”呢。
解除了太子府的武装,杨坚还是不想废太子,急得杨广的一方直挠墙。在快挠破一堵墙之后,他们又想了一招,“无间道”。
何谓“无间道”呢?就是策反太子宫的官员。只要太子宫的官员出来指证杨勇谋反,那么你杨勇还能往哪里逃呢?
古往今来的事实证明,适当的恐吓加上适当的利诱,总有一小撮要钱不要脸的人脱颖而出,太子府里一个叫作姬威的人就这样成了无间道,他的上书让杨勇与杨坚的矛盾不再是父子矛盾,摇身一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
上书内容很简单,“太子谋反”。看到这几个字,地球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太子谋反”触动了杨坚本就脆弱的神经,从公元581年开国以来他一直生活在忐忑不安中,二十年的神经紧绷让他有些紧张过度了,这时候的他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一个没有了安全感的皇帝是最可悲的,普通人在世界上的第一要素就是生存的安全感,而富有四海的杨坚恰恰没有。
即便如此,杨坚还是不想废太子,因为废太子成本实在太高,风险太大了——其重要程度不亚于订立一条基本国策。翻看前朝的历史,杨坚有些战战兢兢,历史上废太子的朝代不少,因为废太子而亡国的也不在少数。比如,秦朝废太子扶苏,东吴废太子孙和,西晋废太子司马僪,这些王朝都是因为废太子最后导致亡国。当然也有废了太子不亡国的,比如东汉,比如北魏。
正在杨坚犹豫不决时,一个小人物走了进来,小人物品级比较低,从七品下,然而小人物研究的项目很宏大,天象!在那个科技还不发达的年代,研究天象的人就介于半人半神之间,遇到什么重大问题,他们都想掺和一下,这一次也不例外。这个叫作袁崇的太史令(相当于天文台长)对杨坚说:“我夜观天象,皇太子应该废除!”杨坚一听,心里有了底:“原来我们杨家这点事,不仅地球人知道了,全宇宙都知道了啊!”
宇宙知不知道没有关系,关键在于这次天文报告坚定了杨坚废太子的决心,至此杨勇二十年的储君生涯就这样被一次天文研究报告给毁了,所以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尽管袁崇的天文报告有投机的成分,但杨勇的废立还真跟天文有一点联系。《隋书·高祖本纪》上说,那些天,“太白昼见”,说明当时确实有不寻常的天文现象发生,倒霉的杨勇,前世是不是跟太白金星有仇呢?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废立太子正式进入了议事日程,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杨坚废立太子的脚步。
公元600年九月二十七日,杨坚主持召开朝会,废除太子杨勇进入司法程序。首先杨坚痛陈了自己的不安全感,“每次从仁寿宫回大兴,都像进入敌国,都得戒备森严”,“晚上闹肚子本来想就近住在后殿方便上厕所,怕不安全还得住在前殿”,总之,核心就是皇帝感觉很不安全。
皇上开始控诉,做下属的也别闲着,杨素和无间道姬威分别就自己掌握的证据开始控诉。
“太子经常抱怨皇上对他不好。”
“太子经常说谁规劝他,他就杀谁,杀一百来个人,这个世界就安静了。”
“太子还请人占卜算卦,据说推算出皇帝驾崩日期。”
这是一场控诉大会、审判大会,在场的大臣在这一场控诉中完全扭转了以前对太子的良好印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指证或许事出有因,但查无实据,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只要杨坚相信就足够了。
在杨坚的主持下,太子杨勇迅速从“省优、部优、国优”变成了“假冒伪劣”,崩塌速度之迅速,有如现代企业的崩塌,如同“康泰克”遇上“PPA”,“三鹿奶粉”遇上“三聚氰胺”。
如果说废品还有回收利用的价值,那么废太子还有什么价值呢?
杨勇做太子时是国之重器,是奢侈品,是非卖品,当杨坚给他盖上“声明作废”的质检章之后,杨勇的结局还不如盖了黑章的注水肉。从此国之储君名至实归了,储着吧,压根儿就没有用你的那一天。
公元600年十月九日,杨坚召见杨勇。
杨勇见到传诏使节的第一反应是,“不会是要杀我吧?”
还好,杨坚注销的是他的太子之位,而不是他的命。杨坚全副武装地坐在武德殿上,全副武装下面掩盖不住的是他忐忑不安的心,对于他而言,废太子何尝不是一次冒险。
文武百官站在东边,皇室亲属站在右边,杨勇和他的家属站在中间,现在他们是这个帝国最孤立的人,他们最亲近的人正全副武装地坐在上面,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
这是一个哀伤的场景,二十年的储君被声明作废,杨勇的儿子和女儿也被免除了“亲王”和“公主”的名号,在这场朝会前他们还是贵不可言的金枝玉叶,而在这场朝会之后,他们就变成了一群高级政治犯。在那个年代,废太子就是高级政治犯的代名词,至于能够活多久,不取决于他们自身的生命力,而取决于新老皇帝的意愿。
杨勇已经身心俱疲,自始至终他都知道他遭遇了一个阴谋,陷入了一个足以毁灭他的旋涡,然而他无能为力。他想反抗,他想拼命解释,最终结果却是他陷入了别人精心制造的流沙之中,越挣扎越沉陷,最后只能听之任之,听天由命。
虽然是一母所生,杨勇和杨广完全是两路人,杨勇活得真实,他不会委屈自己去迎合别人的标准;杨广恰恰相反,他可以为了迎合别人的标准委屈自己。这就是兄弟俩的差距,可以说杨勇适合平淡生活,杨广适合政治生活,杨广比他的哥哥更能读懂游戏规则。
相比于唐太宗的太子李承乾,杨勇表现得太温顺了,最后他甚至放弃了为自己辩护的机会。李承乾则不然,在被废之后他使出一个狠招,耿耿于怀地对李世民说了一句话:“我并不想如此荒唐,都是老四李泰给逼的!”这句话尽管没能挽救李承乾,却直接把李泰拉下了水,结果李承乾和李泰斗了多年白斗了,生生让李治捡了个大便宜。
历史从来不允许假设,如果杨勇使出如李承乾一样的恶毒计划,隋朝的历史是否会改写,杨广还有没有机会成为隋炀帝,这一切只能存在于假设之中了。
杨勇被废了,杨广在这场兄弟之争中终于笑到了最后,不过赢得也很辛苦。
公元600年十一月三日,杨坚立杨广为皇太子,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天全国地震了。(其夜,烈风大雪,地震山崩,民舍多坏,压死者百余口。)
不过没有杨坚授意,谁也不敢把皇太子和地震联系到一起,所以说地震也是可以有政治意义的。如果处于废太子期间,这可以说是连大地都发怒了,可是如果处于立新太子期间,也可以这样解释:大地都开心地笑了。
杨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太子之位,马上就用更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主动要求太子宫车马用度再减一等,大臣晋见太子不能称“臣”等等。这几条标准算是提到杨坚的心窝里去了,“看,还是老二懂事啊!”
看杨广如此懂事,杨坚也投桃报李,把看押废太子杨勇的任务交给了杨广,这是交心的姿态:“你就踏踏实实做太子吧,天下迟早是你的!”
杨坚的此举就是让狼去看羊,让黄鼠狼去给养鸡场当管理员,在杨广的手上,杨勇再也没有翻身机会了,想要翻身,除非狼爱上了羊,可能吗?在杨广的字典里,他和杨勇不是兄弟,而是天敌。
被拘押起来的杨勇反思了自己的前半生,展望了自己的后半生,反思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自己有足以被废黜的理由,最终的结论是自己不应该被废,只可惜没有人再听他的解释。
杨勇不断上书给杨坚,然而杨坚半个字也没有看到,有杨广这样的碎纸机挡在前面,是不可能让那么扎眼的东西呈现到父亲面前。
上书不行,杨勇采用了最原始的方法,上树。
上树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呼喊。从此杨勇经常在树上呼喊,期待着用这种原始的方法让杨坚听到,而一旁看守的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谁都知道杨勇不会千里传音,想用这样的方法传递消息?太土了吧!
或许是父子之间有特殊的心灵感应,不久之后杨坚果真过问了杨勇的现状,颇有接见的意愿。然而此时杨坚身旁的多数人已经成了杨广的死党,吃了杨广无数黑钱的杨素更是彻底铁了心,他知道一旦杨勇活过来,他就得死,所以为了自己能活,就不能让杨勇见到皇上,回头皇帝心一软复立太子,那自己的身家性命就算是报销了。
杨素很平静地回复杨坚:“杨勇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什么意思?那他是几个人?”
“他已经神经错乱了,可能是灵魂附体了,太医说没希望了。”
杨坚听了默然,心想,可能是这个儿子亏心事做多了吧。
其实这个帝国中,做亏心事最多的肯定不是杨勇,那会是谁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顺便说一下,杨坚认可的皇族族谱中,他认的先祖正是东汉名臣杨震,就是杨震缔造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典故。历史就是这样开玩笑,杨震的后人们确实在不断地做着“天知地知”的事,比如杨坚,比如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