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盎晁错列传（1/1）

原文

晁错者，颍川人也。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先所，与雒阳宋孟及刘礼同师。以文学为太常掌故。

错为人峭直刻深②。孝文帝时，天下无治《尚书》者，独闻济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馀，老不可征，乃诏太常使人往受之。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便宜事，以《书》称说。

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家令。以其辨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数上书孝文，时言削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书数十上，孝文不听，然奇其材，迁为中大夫。当是时，太子善错计策，袁盎诸大功臣多不好错。

景帝即位，以错为内史。错常数请间言事，辄听，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伤。内史府居太上庙壖中③，门东出，不便，错乃穿两门南出，凿庙壖垣。丞相嘉闻，大怒，欲因此过为奏，请诛错。错闻之，即夜请间，具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错擅凿庙垣为门，请下廷尉诛。上曰：“此非庙垣，乃壖中垣，不致于法。”丞相谢。

罢朝，怒谓长史曰：“吾当先斩以闻，乃先请，为儿所卖，固误。”丞相遂发病死。错以此愈贵。

迁为御史大夫，请诸侯之罪过，削其地，收其枝郡④。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集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郤⑤。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皆喧哗疾晁错。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别疏人骨肉，人口议多怨公者，何也？”

晁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错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及吾身。”死十馀日，吴楚七国果反，以诛错为名。及窦婴、袁盎进说，上令晁错衣朝衣斩东市。

注释

申商：指先秦法家代表人物申不害和商鞅。刑名：指名和实的关系。刑，通“形”。

②峭直刻深：严峻刚直，苛刻严酷。

③太上庙：指高祖刘邦之父刘太公之庙。壖：读ruán，城郭旁或河边的空地。此处指太上庙内外墙之间的空地。

④枝郡：指诸侯国四周边缘上的郡。

⑤郤：通“隙”，隔阂的意思。

译文

晁错是颍川人。他曾在轵县张恢那里学习申不害、商鞅的刑名学说，与洛阳人宋孟和刘礼是同学。他凭着文章博学当了太常掌故。

晁错为人冷峻刚直，刻板持重。汉文帝时，全国没有研究《尚书》的人，只听说济南的伏生是故秦朝的博士，研究过《尚书》，九十多岁。因为他年纪老了，不能征召，汉文帝便诏令太常派人去学习《尚书》。于是，太常派晁错去伏生那里学习《尚书》。回来时，晁错借机会奏报有便利的事，引用《尚书》进行解释。汉文帝诏命他担任太子舍人、门大夫和家令。晁错靠他在辞辩方面的本领得到了太子刘启的宠信。太子家的人称他为智囊。汉文帝在位时，他多次上书，谈论削夺诸侯势力的事情以及法令方面可以更改的地方。几十次的上书，汉文帝没有听取，但感觉到他的才能特别，调他任中大夫。当时，太子刘启认为晁错的计谋策略不错。袁盎和众位有显耀功勋的大臣则多不喜欢晁错。

刘启（汉景帝）即位后，便任命晁错为内史。晁错多次请求单独谈论事情，汉景帝每次都听从了，对他的恩宠超过了九卿，法令有很多被修改了。丞相申屠嘉感到心中不满意，但也没办法加以阻挠。内史府建在太上庙围墙里的空地上，门在东边，进出不方便。晁错便在南边另开了两扇门，开凿了太上庙的围墙。丞相申屠嘉听说后，十分生气，想趁这个过失奏报请求惩处晁错。晁错听说后，当夜请求单独进见汉景帝，详细地向汉景帝奏报这件事情。丞相申屠嘉奏报事情时，借机会报告晁错擅自开凿太上庙的墙作为大门，请求把晁错交给廷尉惩处。

汉景帝说：“这不是庙墙，而是庙外空地中的围墙，不会严重到动用法令的地步。”丞相申屠嘉谢了罪。

退朝后，丞相申屠嘉生气地对长史说：“我应该先处治了他再奏报皇帝！他先行去报告，被那小子出卖了，本来就是错了。”丞相申屠嘉最终病发死去。晁错因此愈发显贵。

晁错被提升为御史太夫，奏报诸侯的罪过，要求削夺他们的封地，收回在他们周围的郡地。报告给汉景帝后，汉景帝命令公卿、列侯和宗室在一起议论这件事。没有人敢提出诘难，唯独窦婴对这件事有争议。因此，窦婴和晁错产生了嫌隙。晁错修改的法令有三十章，诸侯都喊着反对，憎恨晁错。晁错父亲听说了这件事后，从颍川赶过来，对晁错说：“皇帝才即位，你掌握着权力，侵夺削弱诸侯的势力，疏远隔离人家的骨肉，人们嘴里头都议论和怨恨你，是为什么呢？”晁错说：“本来就应该这样，否则的话，天子就没有尊贵，国家也不能安宁。”晁错父亲说：“刘家的天下安定了，而晁家却要有危难了。我离开你回老家去了！”他便服食毒药而死。临死前，他说：“我不忍心看到灾祸连累到全家啊！”死后十几天，吴楚七国果然反叛，以诛杀晁错为名义。等窦婴、袁盎进言劝说后，汉景帝就让晁错穿着朝衣，将他处死在东市。

原文

晁错已死，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击吴楚军为将。还，上书言军事，谒见上。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邓公曰：“吴王为反数十年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非在错也。且臣恐天下之士噤口②，不敢复言也！”上曰：“何哉？”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地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画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于是景帝默然良久，曰：“公言善，吾亦恨之。”乃拜邓公为城阳中尉。

邓公，成固人也，多奇计③。建元中，上招贤良，公卿言邓公。时邓公免，起家④为九卿。一年，复谢病免归。其子章以修⑤黄老言显于诸公间。

注释

不：此处是否的意思。

②噤：闭口不作声。

③奇计：出人意料的妙计。

④起家：此处指由闲居在家起用。

⑤修：治。指学习研究。黄老言：指道家学说。黄老，指黄帝和老子。

译文

晁错死后，谒者仆射邓公担任校尉，在攻打吴楚叛军时出任将军。回来时，他上书报告情况，进见汉景帝。汉景帝问他说:“你从军营中来，听说晁错死了之后，吴楚的军队退走没有？”邓公说:“吴王准备谋反已经几十年了，对朝廷削减他们地盘暴发了怒气，便拿诛杀晁错作为起兵借口。他们的本意不是在晁错。而且，我担心天下的士人们闭上嘴巴，不敢再有什么建议了。”汉景帝说:“为什么呢？”邓公说:“晁错担心诸侯的势力强大了不能控制，所以才请求削减他们的封地，以此使朝廷显得尊贵，这是对万世有益的事情。计划才开始实行，竟然遭到杀戮，对朝廷内部来说，是堵塞了忠臣的嘴，对朝廷外部来说，是替诸侯了却了仇怨。我私下以为您这样做不可取。”于是，汉景帝沉默了好久，说:“你讲得好，我也后悔这件事。”汉景帝便任命邓公为城阳中尉。

邓公是成固人，有不少奇特的谋略。汉武帝建元年间，朝廷招纳贤良的人时，公卿们推荐邓公。当时，邓公被免了官职，由平民的身份开始担任九卿。一年之后，邓公再次称病辞职回到家中。他儿子邓章由于钻研黄老学说，而在大臣们中间享有声名。

编后语

《郦生陆贾列传》后是《傅靳蒯成列传》《刘敬叔孙通列传》《季布栾布列》和《袁盎晁错列传》。其中，《袁盎晁错列传》是袁盎和晁错的合传。本书选取《袁盎晁错列传》中的晁错传，省略了袁盎传和“太史公曰”。此篇，我们可以对汉初的“七国之乱”有一个基本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