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二次西征（梁赞）（1/1）

随着钦察人的灭亡，蒙古人的前锋已经临近斡罗斯的领土了。

在讲哲别、速不台第一次西征的时候，对斡罗斯的状况已经进行过介绍。这些林立的大公国各自为政，互不统属。当时沿着伏尔加河西岸有三个比较大的公国，分别是：梁赞公国、弗拉基米尔公国和诺夫哥罗德公国，他们由南往北依次排列着。拔都和速不台召集贵由、蒙哥和拜答儿进行了商议，决定渡过伏尔加河逐个消灭他们。

在召开军事会议的时候，拔都和蒙哥主张迅速渡河，发起进攻。而拜答儿和贵由则主张等冬天伏尔加河水冻上以后再从冰上跨过去，有利于骑兵的运动。其实贵由也并非对战略决策不认可，而是想挑战一下拔都的统帅权威。根据瓦西里·扬的记载，贵由作为窝阔台汗的长子一直对朮赤的儿子拔都和拖雷的孩子蒙哥不服气，想突出一下自己的地位，所以提出了相反的意见。但在军事会议上，速不台坚定地站在拔都一方，这位老将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军事会议最后做出了立即渡河的决定。蒙古人很快云集到伏尔加河东岸，做渡河前的准备。

伏尔加河，全长3600多公里，是欧洲最长的河流，世界上最长的内陆河，发源于东欧平原，蜿蜒曲折的流经俄罗斯境内的草原、山川、森林和丘陵，最后注入里海。她并非一条孤零零的河流，而是沿途汇集众多了支流，演绎出了众多湖泊、沼泽和湿地，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水系。她更像南美洲的亚马孙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候带，给地球提供充足的氧气。在中游有奥卡河，在北部有卡玛河，往南又汇集了萨马拉河，在这个流域生活的人口占俄罗斯总人口的近一半，而且这里承载着巨大的交通航运、旅游、灌溉和经济的任务，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作为俄罗斯民族的母亲河，伏尔加河见证了俄罗斯历史的诞生和成长，孕育了俄罗斯灿烂的文明，就如有人这样评价她的地位：“俄罗斯几乎所有的伟人都来自这里，俄罗斯几乎所有的历史事件都发生在这里，俄罗斯所创造的辉煌和遭遇的不幸也都集中在这里”，她在俄罗斯人的心中就如同长江黄河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一样重要。

很多文艺作品里对伏尔加河有过描写，记得小学课本中有一篇油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每个人物都各具形态，神色忧郁。还有很多歌颂和保卫伏尔加河的歌曲，曲调有的雄浑悲壮，有的哀婉低沉，有的欢快明亮。

而现在，来自东方的蒙古人，则要跨过这条河。

拔都端坐于马背上站在岸边，表情凝重的望着眼前这条汹涌澎湃，波澜壮阔的大河。水浪拍打着两岸，发出汩汩的水声，河边植被茂密，郁郁葱葱。河中心的沙洲上水鸟悠闲的穿梭于草丛之中，啄食着草籽和昆虫，或者偶尔到水里扎一个猛子，上来后浑身一抖，甩干身上的水滴。时值秋天，碧空如洗，五颜六色的花草装点的大地层林尽染，宛如一幅巨型的自然风情画卷！

眼前的美景让拔都心向往之，他和父亲朮赤一样，虽然并不热衷于争夺汗位的权力斗争，但对于骏马和大自然却充满了激情，眼前的美景让拔都坚定了占领这里的决心。他下令即日过河，全体士兵必须三日内到达对岸，不执行命令者杀，渡河缓慢者降到最低职，其地位由行动迅速者替代。

鉴于蒙古军当时没有水军，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现场制作羊皮筏子作为渡河工具。根据元史的记载，他们把羊皮剥下来，里面吹上气，一只羊皮袋就做成了，再将几个或者十几个羊皮袋捆在一起就做成一个羊皮筏子。可是光靠羊皮筏载渡十几万大军和马匹、辎重等物是不可能的，这些只能做辅助性的临时性的工具，大军渡河主要还得靠船只。当时速不台紧急从附近征调来上千条配备了船夫的船，每条船一次运十个人，来回几次，连人带马和各种物资就会运到河对岸。果然，三天后，十几万蒙古大军顺利抵达伏尔加河西岸，清点人数后开始向俄罗斯腹地进发。

其实，俄罗斯人机动性强点的话，完全可以埋伏在岸边，对登陆的蒙古人实施打击，用弓弩和火药武器进行火力压制，因为军队从水中向岸边登陆时防守是非常脆弱的。看过电影《拯救大兵瑞恩》的观众都不会忘记，当年美军为了登陆诺曼底开辟欧洲第二战场，在奥马哈海滩强行登陆时死伤惨重的情形。但是俄罗斯人白白错失了良机，让蒙古人平安的来到了城下。

渡河之后，蒙古人来到了俄罗斯边境的第一个公国——梁赞公国，有的史书也译为也烈赞公国。该公国就在今天的奥卡河的右岸，是梁赞州的行政中心，也是现代心理学家巴甫洛夫和著名诗人叶赛宁的故乡。当时梁赞城的城主是尤里大公，他听说蒙古人来了，不分昼夜的加固了城堡的防护，同时吩咐到公国所在的乡村去做战争动员，命令所有的成年男子携带兵器汇集到梁赞城听从调派。等四面八方的勤王之师到达梁赞城后，他还在城中心广场上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战前演说。

当时尤里大公披着缀满宝石的斗篷，站在高高的台上，他的花白的头发和胡子在寒风中不住的抖动，历经沧桑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旁边站着大公的夫人和儿子儿媳，也都一身戎装，神色凝重。望着台下这些大小臣民，尤里大公沉重而沙哑的声音说道“东正教徒们，来自东方的鞑靼人异教徒现在正在向我们开来，他们骑着矮脚马蜂拥而至，不久前打败了我们的邻居钦察人，把他们的一切全部摧毁，钦察人除了极少数逃出外，大部分被蒙古人杀死了，包括投降的人。如果投降，他们也会掠走我们所有的东西，包括我们的生命，如果抵抗我们还有生的希望，你们愿意拱手把自己的家园和妻儿送给蒙古人吗？”。这番演讲激发了俄罗斯人的爱国热情，一时间“消灭异教徒，赶走蒙古人”的呼声此起彼伏。演讲结束后，东正教的神父为大家做了祈祷，祈求上帝保佑梁赞度过难关。

在进行战争准备的同时，尤里大公还派人到弗拉基米尔公国和诺夫哥罗德公国请求援兵，在此之前，他让儿子费奥多携带礼物前往蒙古军中进行谈判，做最后一次和平解决争端的努力。

费奥多当时带着十一匹鬃毛光亮的骏马，马背上装着漂亮的马鞍子，礼单上还有７辆大车，车上装满了俄罗斯特产的狐皮和貂皮大衣，以及桶装的蜂蜜、烟草和白酒（俄罗斯的伏特加享誉内外，蒙古人又酷爱美酒，真是送当其时），成块的羊肉和猪肉，冻好的伏尔加河产的鳕鱼。此外，还有单独送给拔都的礼物：手镯、戒指和项链等各类金银珠宝，以及一柄镶着宝石的剑。

经过两天的跋涉，费奥多一行来到了拔都的大营，可是不知道为何，拔都没有立即接见他们，大概是想摆摆谱。没有办法，费奥多只好在拔都的大帐旁边搭了两个帐篷，耐心的等待着拔都的回应。

三天后，有人传话过来，让梁赞使者进见。当时拔都汗端坐于大帐内的一个宝座上接见了他，费奥多看到拔都汗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当时拔都很不高兴，说“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是来征服你们的，你为什么如此无礼不向我行跪拜之礼只向我鞠躬呢？”。这个费奥多也真是条汉子，他依然拒绝向拔都行跪拜之礼，因为按照西方人的礼节，无论是基督徒还是东正教徒只有在祈祷上帝时才行跪拜，对人间的皇帝只是鞠躬，但就是这一礼数上的分歧让双方僵持起来。

到了吃饭的时间了，拔都坐在大帐内吃饭，同时也安排梁赞使者一行在帐外用餐。可是当仆人给使者端上来饭，梁赞使者发现盘中装的都是一些羊肚、羊腰子等羊下水，就是我们所谓的羊杂。我们现在有的饭店专门卖羊杂，看样子这种吃食深合某些人的口味。但在梁赞使者那里，意义可就不一样了，这是摆明了羞辱自己嘛！所以这些使者没有一个向盘中伸手，以绝食的方式表示抗议。

饭后，谈判继续进行。现在拔都倒没有坚持让梁赞使者行跪拜之礼，但却提出了一个更似非礼的要求：把费奥多的妻子波切娃送到蒙古人这里做人质！因为拔都听一个投诚过来的梁赞贵族说过费奥多的这位妻子国色天香，是俄罗斯最美的女人。

英雄自古爱美女。从古至今，人们就不停地发动战争，有的是为了财富，有的是为了权力，有的是为了荣誉，有的是为了女人，有的则兼而有之。就象曹操当年挥军八十万南下江东索娶“二乔”，古希腊斯巴达国王阿伽门农和弟弟迈尼劳斯兴兵横渡爱琴海，围攻特洛伊十年，非要夺回被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拐走的海伦一样。

拔都也是如此，对美女格外钟情。所以他告诉费奥多，如果他能把自己的妻子送过来，就会放过梁赞公国。这一要求理所当然的被费奥多断然拒绝，随行的部分使者甚至表现出了愤怒。要知道，当着老公的面羞辱妻子是绝对大忌，我们常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拔都提出的条件已经触及了费奥多的心理底线。

毫无疑问，双方彻底谈崩了。

梁赞使者愤愤的离开了拔都的大营，回到了梁赞城，将自己所受的羞辱和蒙古人的傲慢都告诉了尤里大公。尤里大公听后既愤怒又恐惧，蒙古人决定使用武力，而他派出请求增援的使者却带来了失望的消息，其他大公国表示无力援助，他只能孤军奋战。他一方面加固城墙，一方面派出一些小股侦察部队沿着奥卡河两岸设置路障阻击蒙古人，其中一支2000人的侦察部队与前来的蒙古军遭遇。

当时这支小股部队行进到奥卡河右岸的一处平缓的高地，看到蒙古大军黑压压的向前开来，大地在千军万马的奔腾下微微颤抖，蒙古军也看到了他们，摆开阵势包抄围过来。双方逐渐接近，当两军距离只有几十米的时候，这些梁赞侦察军突然一跃而起向蒙古军发起了冲锋。这一突如其来的攻击让蒙古人有些措手不及，数十人被杀死杀伤，阵脚微乱。但很快蒙古人就从短暂的慌乱中平静下来，迅速稳住阵脚，向梁赞人发起反冲锋，随着短兵相接，蒙古人将梁赞人包围在中央随意砍杀和射杀。半个时辰之内，这2000人的部队全军覆灭，无一生还。

一些俄罗斯史书中描写了这场战役的经过：“那些梁赞勇士阵亡后倒在茅草覆盖的草原上，无人掩埋，野兽在啃食他们的尸体，乌鸦在啄食他们的肉体，他们共同饮下死亡之酒，一起为国捐躯了……”

这次自杀式的阻击更加激怒了拔都和速不台，他们迅速到达了梁赞城下，将这里包围起来。当时梁赞城建在河边的一个高地上，一边是河岸，其他两侧是用土夯起来的高高的城墙，他们是先竖起厚厚的原木墙，再往墙上涂上很多很多的灰泥，然后用夯锤给夯实了，这样做的城墙宽大厚实，能抵住一般规模的进攻和火烧。这座城一面朝向草原的是陡坡，便于牲畜和马车的出入，城堡的大门正对着这个陡坡。城门也是用巨大的厚木板做成，能抵御强烈的撞击。

为了挡住蒙古人，梁赞人沿着城墙往下浇了很多水，水凝结成了光溜溜的冰，使得城墙外层光滑异常。城前的陡坡上也冻上了厚厚的一层冰，这样一来，马匹在光滑的冰面上站都站不稳，奔跑就更困难了。梁赞公国其他地方的人也都汇集到了这座城池，里面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城内的工匠夜以继日的打造出刀剑和铠甲、盾牌、弓箭及各类守城器械，每个城头还用粗大的木头支起来一口口大锅，里面装满了滚烫的油，准备泼向攻城的蒙古士兵，看起来这座梁赞城固若金汤。

果然蒙古人到了城下发现道路结冰，光滑的难以站立，梁赞城也是墙体高大，挂满了冰凌。先头小股部队冲到城下勘察地形，但很快被城上的守军弓箭射回去了，不得已撤回来重想对策。

但这些难不倒蒙古人，笔者说过整个13世纪是蒙古人的世纪，任何事情都挡不住他们的前进步伐。经过短暂的分析后，工兵部队很快准备了工具上阵了。他们推着一排巨大的藤牌车，防止城上的弓箭，在通往梁赞城的陡坡上开始凿冰，即用斧凿将铺在路上的冰层砸开，再铺上木板和防滑的炉灰和木炭，这样一来路面增加了摩擦力，骑兵和步兵在上面走不会再打滑了。在工兵后面紧跟着弓弩手和“炮兵部队”——抛石机投射部队，推着巨大的抛石机和石块、火药桶、云梯缓慢的接近敌人的城堡。就这样大军逐渐推进到了梁赞城下。

随着对梁赞城合围的完成，拔都和速不台下令攻击。弓弩手向城上射箭压制对方的反击，这时蒙古人的复合弓经过改良和升级，射程进一步增加，相对于欧洲人占据明显的优势。趁势蒙古人驱动签军开始架设云梯攻城。这些受驱策的签军一边艰难地往上爬，一边祈祷着希望自己不要遭受对方的攻击，城上巨大的滚木雷石和滚烫的油往下招呼开了，很多爬到一半甚至快接近城头的签军纷纷落地，死伤惨重，惨烈之状难以言表，而下去一批人，很快新的预备队又开始攻城。就这样，双方开始胶着起来。

当战斗进行到第五天的时候，蒙古人的倔强和执着占了上风，战况朝着有利于蒙古人的事态发展，城墙的几个部位已经明显不支，而且蒙古人又调来了一个破城的工具——撞城锤。这种工具是由巨大的木架组成，木架下有粗铁链子掉拴着一根巨大的原木，原木头部包着铸铁皮，增加了其撞击的力度。原木尾部有一条绳索，五十个人一起拉动绳索，将原木拉到一定高度，猛然松手，巨大的原木就会向前方猛烈撞击，这是典型的动能转化为势能的工具。这组工具底部装有数十个轮子，由两百名壮汉推着接近城门。

电影《指环王》中半兽人的大军进攻刚铎城的时候曾经使用过这种工具。

守军对这种武器表现出了惊讶和恐惧，他们用弓箭和燃油试图阻止攻城锤接近城门，很多蒙古军并射死或者被烧伤，但攻城锤还是缓慢而坚定地到达了城下。巨大的原木被高高荡起，以惊人的力量向城门撞去，发出震耳欲聋的“咣咣”的声音，不但城门，连城墙上都能感受到微微的颤抖的声音。城上的箭和石块如雨一般倾泻下来，蒙古人的尸体在城下摞了一层又一层，也无法挡住攻城锤的猛烈地锤击。一下，两下，终于，城门被撞裂了，木屑和城门上的铁栓等物向四处飞去，城门洞开，蒙古人如旋风一般狂吼着冲了进去，开始了疯狂的烧杀抢掠……这里再次重复着20多年前花剌子模国城池陷落时的情形。

和此前花剌子模国讹答剌城、撒马尔罕不同的是：梁赞城没有内外城之分，只是在城中还有一个或几个东正教的教堂，在梁赞城陷落之前，尤里大公带着儿子儿媳等家人躲进了教堂关闭大门继续坚守。笔者在很多国家，教堂或清真寺除了作为祈祷的场地外，在战争时期经常被用来做避难的场所，包括电影《金陵十三钗》里面，那座基督教堂也是被当做了躲避战火的地方，人们深信在这里就能是安全的。

可是这些对蒙古人来说是毫无用处的，他们并不信仰这些。他们包围了这里，并发动了猛攻，最后整座教堂连同里面的人全部被毁，其中也包括让拔都梦寐以求的费奥多的妻子。

在《元史演义》中，对这段历史有不同的记载。相传速不台看中了费奥多的妻子，破城后抓住了费奥多，而他的妻子躲避到了教堂高高的钟楼上。速不台抓住费奥多作为人质，向钟楼上喊话让他的妻子下来。但这位娘子却象一位节烈女子，她在楼上怒骂速不台，发誓与梁赞城共存亡。

速不台大怒，将费奥多当场杀死。这位美人见丈夫已死，也纵身从楼上跳下，自杀而死，以行动成全了殉城殉夫的诺言。尤里大公看到儿子儿媳都死了，也自刎而死。

总之梁赞城陷落了，满城都是废墟和灰烬，俄罗斯著名历史学家瓦西里·扬在他的《拔都汗》一书中写道“梁赞城和梁赞大地被毁灭了，善意背叛了他，他一无所剩，满目是燃烧的火苗、光秃秃的大地和一片片的灰烬……”。

当傍晚来临的时候，梁赞城内再无活人了。无人呻吟和哭泣，无人怀念死者，父母无法想念子女，子女无法想念父母，弟兄无法想念弟兄，所有人统统倒在地上。

但相对于梁赞城，该公国其他地方遭受的破坏并不大，后来拔都还任命了当地一位贵族为新大公，对梁赞实行统治。

这是1237年12月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