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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平型关大捷,让全体中国人扬眉吐气(1/1)

1937年9月25日拂晓。

聂荣臻举起胸前的望远镜。他看到,在关沟两侧的树丛下、荒草中,以及冰凉的山地上,部队隐蔽得非常好,经过一夜风雨侵袭的战士们,正忍受着饥饿和寒冷,趴在潮湿的阵地上,等待战斗。

第115师指挥所设在白崖台北面山峦前的一个土包后面,土包上丛生着杂草和树木。这里离第343旅指挥所很近,距第685团和第686团的指挥所也不远。此时雨已停歇,冷风仍在飕飕地刮着。

冷风吹不动这个凝固的历史时刻。

延安。毛泽东居住的山村小院坐落在延安城西南方向的凤凰山下。传说远古时代这里曾是凤凰降落憩栖的地方。西安事变后,毛泽东迁居到凤凰山下的窑洞里,运筹全国的抗日战争。

窑洞坐西北而面东南,深秋时节,它显得宁静而温暖。在每一个静静的夜晚,毛泽东读书、写作或思考问题。如豆的灯光将他巨大的身影折射到刚粉刷过不久的墙壁上。

西安事变和日军大举入侵是中国革命的两个伟大的转折点,身居延安窑洞中的毛泽东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感到,中国美好的未来正向共产党人招手,恰似站在宝塔山巅,遥望东方喷薄欲出的太阳。他对未来充满了喜悦和信心。他自然已料定,出于其反动本性的蒋介石不可能动员全国的力量,赢得抗战的胜利,断定国民党依靠片面抗战的路线,必定招致失败。那么,领导广大民众进行民族革命战争的任务,便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共产党人的肩头。

一个重要的问题摆在了面前——只有几万人的红军怎样应付抗战的局面?

1937年8月1日,毛泽东、张闻天给正在同国民党谈判的周恩来、秦邦宪、林伯渠发电报,第一次郑重地涉及到这个问题:

关于红军作战原则,依当前敌我情况,我们认为必须坚持下列两原则:(甲)在整个战略方针下执行独立自主的分散作战的游击战争,而不是阵地战,也不是集中作战,因此不能在战役战术上受束缚。只有如此,才能发挥红军特长,给日寇以相当打击。(乙)依上述原则,在开始阶段,红军以出1/3的兵力为宜,兵力过大,不能发挥游击战,而易受敌人的集中打击,其余兵力依战争发展逐渐使用之。

8月5日,毛泽东、张闻天又致电朱德、周恩来、彭德怀、任弼时等人,明确提出红军在协助友军部队作战时,只宜作侧面的钳制和打击,不宜作正面战。

8月22日至25日,中共中央在陕西省洛川县冯家村头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史称洛川会议。22日晚,在冯家村头一个权充会场的私塾小学的土窑洞内,毛泽东从容道出他的深谋远虑:红军的作战地区在晋察冀之交,受阎锡山节制,红军的基本任务应当是:一、创造根据地;二、牵制与消灭敌人;三、配合友军作战;四、保存与扩大红军;五、争取民族革命战争的领导权。

关于红军的作战方针,毛泽东指出:红军要“进行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包括有利条件下消灭日军兵团与在平原发展游击战争,但着重于山地。”

如此一来,深思熟虑的毛泽东提出了一个令世界军事家们颇感新鲜的话题:为坚持持久战,在中国,游击战的本身,不只是战术问题,还有它特殊的战略问题。

有些红军高级指挥员对此感到不解,林彪首先把自己摆在了毛泽东的对立面。他说:“要以打运动战为主,搞大兵团作战。在国内战争时期,我们已经可以整师整师地歼灭国民党军队了,日本侵略者没有什么了不起!”

这种论调并不使毛泽东感到意外,他深知,红军由正规军重新变为游击军,由运动战变为游击战,在现象上表现为倒退性的转变,转变的过程并非一蹴而就。对于某些红军指挥员来说,这既是战略上的大转变,更是思想上的大转弯。他耐心地开导他的将领:“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是在这样情况之下发生的:中国是一个大而弱的国家,这一个大而弱的国家被另一个小而强的国家所攻击,全部问题就从这里发生了。对日本帝国主义,我们不能低估它,看轻它。同日本侵略者作战,不能局限于同国民党军队作战那套老办法,硬打硬拼是不行的。我们的子弹和武器都很困难,打了这一仗,打不了下一仗。由于日本帝国主义力量暂时处于优势地位,我们必须避开与日军的正面冲突,深入敌后,开展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发动群众,扩充实力,建立敌后根据地,坚持抗战到底,最后战而胜之……”

毛泽东又说:“从战略的眼光看问题,我们不怕日本人占大城市和交通要道,只要游击战在广大地区发展起来,整个中国会从日本人手中夺过来。”

毛泽东认定,游击战是红军对付日本人的惟一策略。因此他特别强调:只打游击战,不打运动战;只能打小仗,不能打大仗,要避免在战争初期阶段进行大决战。

他并不为八路军出师后是否尽快获得声望所困惑。相反,针对高级将领中比较普遍的“速胜论”思想,他苦口婆心地反复开导他们:“打了这一仗,打不了下一仗,这就是我们的家当。拿这点家当同掌握现代化重武器的日本人硬拼,会是什么结局呢?弱国劣势兵器的军队与优势兵器的帝国主义军队去深壕对垒,无论如何是不适宜的。”

当然,毛泽东也考虑到讨论中的不同意见,把关于作战方针的提法作了一些变更,使之更全面、更科学了:基本的是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但不放松有利条件下的运动战。如果只讲山地游击战,似乎又窄了点。因此,八路军出师华北不久,又改成了:基本的是游击战,但不放松有利条件下的运动战。

前方硝烟正浓,后方的将士磨拳擦掌,但毛泽东仍然在作着他高瞻远瞩的部署:八路军3个师不一次开出去,而是循着不同路线,先后开往前线,以便分散打游击,至少可以避免被国民党把这3个师用到同一个战场上去打阵地战。

规定八路军出师以后的任务,是深入敌后,分散发动群众,创造根据地,尽快扩大抗日力量,在完全独立而不是协同作战中壮大自己,争取民族革命的领导权。

林彪虽然在毛泽东面前点了头,但他的思想疙瘩并未真正解开。

9月14日,林彪致电朱德、彭德怀、任弼时,说他已将“343旅及师直集中大营,准备待敌仰攻大营东之平型关友军阵地时,我相机袭击日军之左侧后,歼敌一部,以扩大战果。”

此电转报了毛泽东。毛泽东对林彪担心起来。

16日,毛泽东直接致电林彪,指出:“我军应坚持既定方针,用游击战斗配合友军作战,此方针在京与蒋(蒋介石)、何(何应钦)决定,基本不应动摇此方针。”

两天后,林彪回电:“在敌目前正在进攻的情况下,我先头旅应以作战灭敌为主要任务。”

随后,林彪在另一份电报中,进一步说:“关于一方面军目前行动方针,我意不只陈旅应在现地协同友军作战,师直及徐旅亦应以同样任务靠近陈旅,暂不应以做群众工作为中心。”

他的理由是:“目前军民正在看我军直接参战,如我参战兵力太少,则有失众望……目前须以打仗,捉俘虏,来提高军民抗战信心,提高党与红军威信。”

由于林彪一再坚持,9月21日,毛泽东电示彭德怀,表示可同意林彪将一个旅暂时集中打仗。但同时又指出:“如许久还无机可乘时,仍以适时把中心转向群众工作为宜。”

为了及时纠正八路军的战略方针在实际执行中存在的问题,毛泽东接着指出:

阎锡山现在处在不打一仗则不能答复山西民众,要打一仗则毫无把握的矛盾中。他的部下全无信心,他的军队已失去战斗力,也许在雁门关、平型关、沙河一带会被迫举行决战,然而大势所趋,必须持久,不管决战胜败如何,太原和整个华北都是危如累卵,个别同志对于这种客观的必然趋势,似乎还没有深刻的认识,被暂时的情况所诱惑。如果这种观点不变,势必红军也同阎锡山相似,陷于被动的、应付的、挨打的、被敌各个击破的境遇中;今日红军在决战问题上不起决定作用,而有一种自己的拿手好戏,在这种拿手好戏中一定起决定作用,这就是真正的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不是运动战);要实行这样的方针,就要战略上有有利部队处于敌之侧翼,就要以创造根据地发动群众为主,就要分散兵力,而不是集中打仗为主。

若干年后,彭德怀检讨说,他当时也存在“速胜论”的思想,对毛泽东提出的八路军以打游击战为主的战略方针,只认为是个战术问题,八路军应该全力配合友军对日进行正规作战。

还有少数高级将领认为,“华北也许不至于全部沦陷,也许用顽强的正规战还可能阻止日军前进”、“日军是抵得住的,抵不住以后的事情不要去想它。游击战争只能在日军侧后不大的地方去进行一些,辅助华北正面作战,它的意义和前途是不大的”,因而,他们主张“集中一切力量联合国民党进行正规战,抵住日军前进”。

9月25日,即第115师平型关战斗打响的这天,毛泽东仍致电八路军总部:“不管蒋、阎协助与否,目前红军不宜过早暴露”、要“暂时把我军兵力一概隐蔽,并养精蓄锐”、伺机在“敌之空处侧后,举行广泛的袭击战”、“贺师在晋西北使用同此原则”。

同日,毛泽东又致电北方局主要负责人刘少奇、杨尚昆等,指出:“整个华北工作,应以游击战争为惟一方向,一切工作如兵运、统一战线等,应环绕于游击战争。华北正规战如失败,我们不负责任;但游击战争如失败,我们须负严重责任……发动华北全党(包括山东在内)动员群众,收编散兵散枪,普遍地但是有计划地组成游击队……要告诉全党,今后没有别的工作,惟一的就是游击战争。”

后来的历史证明,毛泽东——这位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为全党和八路军制定的战略方针是极其正确的。这再一次证明了他超出于众人之上的远见卓识和战略预见。

但林彪眼下的主要任务是打好平型关这一仗。

埋伏在关沟两侧的数千名八路军官兵在焦急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光荣时刻。

天大亮了。终于,从小寨村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汽车马达声。

林彪说:“友军出击部队没有希望了。现在日军的后续增援部队来了,我们在这条山沟里正好消灭他们!”

聂荣臻道:“必须通知各团,加强隐蔽,没有师部的命令不准行动!”

这股日军由灵丘方向开来,他们是第5师团第21旅团的一个大队和部分辎重部队。大约近百辆汽车和百余辆大车沿着公路鱼贯进入沟内,车上除军用物资外,坐满了戴着钢盔的鬼子兵。马达声和马蹄声在山沟里回响。

时候差不多了。林彪大声喊:“发信号弹!”

聂荣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怀表。他记下了这个时间:清晨7时整。

已经无法说清是哪支部队先开的枪。随着红绿两色信号弹升上天空,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便响彻了整个山谷。

方才正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行进的日军,突然遭到居高临下的猛烈袭击,阵形顿时大乱。山沟里,车撞车,人挤人,马嘶人窜,火光闪闪,烟雾弥漫。站在指挥所前的林彪和聂荣臻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一商量,决定把日军切成几段,分段吃掉它。随即林彪下达了全线出击的命令。

第686团的指挥所设在白崖台山坡下一片谷地的坡坎里,前面是公路,两旁是山峦,正对着团指挥所的是三四百米高的老爷岭,半山腰的老爷庙十分显眼。李天佑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个控制公路的制高点上却没有埋伏兵力。

当初看地形时,林彪曾注意到老爷庙,不知什么原因,关键时候恰恰忽视了它。日军先头部队已经进入沟内,现在调动兵力已来不及。

打响之后,李天佑正紧张地观察战斗的发展,一个参谋大声说:“团长!团长!师长叫你到他那里去一趟!”

李天佑太专注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师长要我去?好。”

师指挥所就在他们身后右侧的山坡上,相距半公里远。李天佑从谷地里一口气跑了过去,他看到林彪正披着雨衣迎风站立。

林彪对气喘嘘嘘的李天佑说:“沉着些。日军比较多,比较强,战斗不会马上结束的。”

然后,林彪抬手指着山沟里激烈的场面又说:“看到了吗?日军很顽强。”

李天佑顺着林彪的手指望去,看到公路上的日军正利用汽车顽抗,并组织兵力抢占有利地形。

林彪说:“我们包围了一个旅团,有4000多人,块大不好一口吃掉,你们一定要冲下公路,把日军切成几段,并以一个营抢占老爷庙。拿下这个制高点,我们就可以居高临下,把日军消灭在沟里!”

李天佑冰:“看!几个鬼子正在往老爷庙爬呢!”

林彪说:“是啊!你们动作要快,慢了是不行的!”

李天佑立正:“明白了!”

林彪一挥手:“好,去吧,狠狠打!一定要狠狠地打!”

李天佑顺原路跑回团指挥所。副团长杨勇说:“团长,你在指挥所全面指挥,我和几个同志下到各营去,好不好?”

李天佑点点头。杨勇等人离开后,李天佑马上命令右侧山上的3营:“向老爷庙,冲上去!”

随着冲锋号声,3营迅速冲下山坡。但山沟里弥漫的烟雾令他们看不清目标,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过来的鬼子,以汽车、大车和沟坎作掩体,猛烈还击,3营往下冲的过程中已有不少人伤亡。战士们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拼命往前冲,往前爬,往前滚……

3营排长田世恩带领全排冲上公路,日军也从各种临时掩体后面跳出,端着明晃晃的三八大盖枪迎上来。一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开始了。这是八路军战士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上面对衣着、装备和长相都令人感到新奇的东洋人,战后许多人在谈到这个独特的瞬间时,都说当时只觉得眼睛发酸发虚——一种难以表达的全新的感受。

在呛人的硝烟和火光中,战士们同日军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长枪上不带刺刀的战士便扔掉枪,拔出砍刀搏杀,有的连砍刀都没有,只好徒手与日军撕拼扭打。田世恩端起刺刀朝一个矮个头鬼子刺去,那家伙举枪相迎,两把刺刀顶在了一起。田世恩往后一退,抽出枪刺,发现自己的刺刀硬是被那家伙顶弯了。这时,一颗子弹飞来,田世恩右肩中弹,鬼子更加来了精神,挥枪刺来。田世恩咬了咬牙,猛地转身,纵身一跳,调转枪托,然后抡起,照准他的脑袋直劈下去。那家伙尖叫一声,倒在地上,田世恩顺手抽出他的长枪,朝他肚子上连扎两刀,将他送上西天。紧接着,田世恩又跟冲过来的一个鬼子官儿拼上了,那家伙拿的是洋刀,没有田世恩的长枪吃劲,一下子就被刺中。此时,排里的战士高建枝也冲过来,又刺了那军官两刀。

大约半个钟头后,鬼子顶不住了,活着的都往汽车底下钻。枪声稀了,喊声也渐渐弱了。但3营此时也遭受了重大伤亡,其中9连干部差不多打光了,100多人的连队只剩下10余人。

李天佑的电话打到了3营长那里:“你们怎么样?还能打吗?”

回答仍像战前一样干脆:“保证完成任务!”

3营的主要任务是攻占老爷庙,因此他们不做停留,紧接着向老爷庙冲击。但是,一股日军已经占领了老爷庙,他们的火力压不过日军的火力,冲上去的战士一片片地倒下。李天佑从望远镜里看得真真切切,他拿起电话,再一次命令3营长:“猛冲,一定要拿下老爷庙!”

3营长放下电话,亲自带队冲锋。占领老爷庙的日军用机枪往下扫射,战士们就趁对方换梭子的时候猛往上冲,然后再停下还击。刚冲到半山腰,山下沟里的鬼子又从背后涌上来,朝他们开火,3营长负伤。3营处于腹背受敌的险恶境地。

幸亏2营及时冲上公路,将3营屁股后面的日军消灭,才解除了3营的后顾之忧。田世恩带两个班冒着弹雨向山上爬,终于接近老爷庙,他们向上甩手榴弹。整个山头黑烟腾起,乱石横飞。日军的机枪哑了,战士们趁此机会端着刺刀冲上去,将残余的日军全部消灭。田世恩看到,每个鬼子身上至少要挨两三刺刀。

与此同时,第685团的一支部队从另一个方向冲上了老爷庙。八路军完全占领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制高点。

25岁的副团长杨勇随3营爬上了老爷庙,被一颗流弹击中负伤。

丢失了老爷庙制高点的日军并不甘心。已将指挥所移到公路北一个山坡上的李天佑看到,约有五六百个日军拥挤着反复向老爷庙冲击,日军飞机也飞临上空,贴着山头盘旋、威胁。但日军的数次冲击均告失败。

第685团的阵地在最西面,师部给他们的任务是,等第686、687两个团放日军进到伏击圈,由他们迎头痛击。而且他们还要准备两面作战,防止平型关方面的日军回援关沟。

有人对杨得志说:“团长,我们这不是打蛇头吗?”

杨得志点点头:“对,打蛇要打头,这是句俗话。但是,看这次师首长的布置,除了我们打蛇头外,兄弟团队斩蛇腰,断蛇尾的任务同样重要。打蛇,就要将蛇头砸烂。”

杨得志曾担任过红一军团第1师第1团团长、第2师师长,在红军史诗般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中,杨得志和他的团队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曾数次谱写悲壮而又激越的篇章。此刻,这个年轻的指挥员担心能否打上这场盼望已久的伏击战。终于,日军的先头部队进入了杨得志的视野,鬼子说话的声音都能听到。他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加剧,赶紧把电话耳机用力按在耳朵上,随时听候上级的命令。在他的身边,几个营指挥员紧张地望着他。战士们都虎视眈眈地趴伏在地上,机枪射手们早已压好了子弹,步兵的手中紧握着枪,雪亮的刺刀闪着寒光。

这时,电话耳机里传来一股急促的声音,随即发来了命令:“师长命令你们冲锋!”

杨得志两眼一亮,向离他很近的机枪射手们高喊一声:“打!”

话音未落,机枪子弹便像阵阵疾风向山下扫去,显得有些稀疏的迫击炮弹也在沟底炸响。转眼之间,前面的几辆汽车被打坏,公路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紧接着,隐伏在山头后面的战士呐喊着冲锋。5连连长曾贤生高喊:“我们要用刺刀消灭日军,就是牺牲,也要堵住日军!”

5连在曾贤生的带领下率先接近公路,他们投出的第一批手榴弹就炸毁了日军的好几辆汽车,有些来不及下车的鬼子在急促的爆炸声中血肉横飞。借着手榴弹爆炸产生的浓烟,5连冲上公路——也是肉搏战。身着草黄色衣服的鬼子和穿灰色军装的八路军战士捉对厮杀,刺刀与刺刀相碰的声音、金属戳进肉体的“噗噗”声、偶尔响起的零星枪声、战死者沉重的倒地声、受伤者发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搅成一团。

刺鼻的血腥味儿在山谷间弥漫。十里关沟——此时也许是它有史以来最为喧嚣的时刻,这条带有明显远古遗迹的峡谷在正义者的怒吼声中震撼。

残酷的白刃战是八路军平型关之战的一个主要景观,第5师团不愧为一支强敌,往日红军在内战时期令国民党兵闻风丧胆的白刃格斗,此时用来对付日本人,根本占不了便宜。因此,战斗始终打得很激烈。

5连连长曾贤生身中数刀后壮烈牺牲。遍地都是敌我双方战死者的尸体。鲜血和泥浆混合在一起,缓缓流淌。

在付出重大代价后,第685团终究堵住了日军。

如果说第685团处于打“蛇头”的位置,那么,第687团自然是打“蛇尾”了。由于山洪的阻隔,第688团没能拉上来,第687团又被布置在战场东侧打助攻和阻援,因此,作为旅长的徐海东心里不免感到遗憾。

徐海东绰号“徐老虎”,毛泽东称他是“对中国革命有大功的人”。两年前,徐海东率红25军策马陕甘,为红军主力北上充当了先锋,然后又与刘志丹的红26军对接,在陕北高原为中共中央和主力红军开辟了一个理想的落脚点。这位窑工出身的将军一向以争排头、打硬仗著称。内战时期,徐海东多次让西北军、东北军的国民党将领尝到过失败的滋味,一提起徐老虎来,他们既感到胆颤心惊,又对他佩服不已。因此,他的脑袋就很值钱——国民党的飞机不止一次地从陕北高原的上空往下撒传单:“凡击毙彭德怀或徐海东者前来投诚我军,当赏大洋十万!”

来平型关时,徐海东带着一身的伤病,这些伤病源于过去身经百战——他曾9次负伤,七尺身躯上带有17处伤痕,左腿为二等残废。虽然他的行动已大不如前,身体很虚弱,爬山时需要有人扶着,但他仍让旅参谋长陈漫远坐镇指挥所,自己带几个参谋紧随第687团在前面指挥战斗。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行军途中,他带作战科长张池明、作战参谋张竭诚下到营里了解情况,他对各营的干部说:“无论如何要抢时间,多带上一名战士,早上一分钟,就增加一分胜利的把握。”

部队进入阵地后,徐海东又带着那几个人来到师指挥所。林彪对他说,豆腐要当铁打,不能大意,不要轻敌,要留好预备队,要通过这次战斗摸摸日军的特点。

然后,徐海东把各营的位置都看了一遍。他要求团里干部都下到营里协助指挥。越是紧张,他的老脾气越爱犯——嘴里不停地骂人。“什么皇军不可战胜,放屁!”他骂了不知多少遍。当他给1营1连连长交代任务时,边走边骂:“妈个×,1连一定要打好,打不好我砍你的头!”

50多年后,当时一直跟在徐海东身边的作战参谋张竭诚说:“这个战斗中第687团团长张绍东和副团长田守尧都很勇敢,真正的阵前指挥。最让我担心的是徐旅长了,他在战斗过程中还到2营去了一趟,2营打得最厉害。他听到枪声就坐不住了,总要跑出去亲自看看战斗情况。参谋控制不住他……”

张竭诚又说,他认为平型关战斗八路军打得一般,歼敌太少了,我们伤亡也大,日军单兵作战能力很强。他跟徐海东来到2营阵地前,他们亲眼看到,土坎上有两个日军,见到八路军战士往前冲,上去一个打掉一个。

半个世纪的岁月变迁仍然淘洗不掉张竭诚脑海中的这个细节。他说,狗日的,枪打得真准。可我们不行,瞄得准,就是打不准。

战后,徐海东强调,一定要注重军事训练。他说:“训练不好,就打不败鬼子。”

虽然师里给第687团的任务是助攻和阻援,实际上他们在这次战斗中却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一是不能暴露目标,日军最先经过他们的阵地,如果暴露,伏击计划就要泡汤;二是必须扎紧“口袋”,才能够“关门打狗”。

第687团团长张绍东和副团长田守尧将团指挥所设在小寨村的龙王庙里,离公路很近。第二战区派来的一个联络参谋不安地说:“团座,这儿是不是靠前了些,撤出的道路没问题吧?”

张绍东没理他。田守尧说:“等我们把鬼子杀得一个不剩时,从哪儿撤出都一样。”战斗开始后,混乱中果然有一股日军冲上龙王庙高地,他们才急忙向后转移。很快龙王庙高地又被战士们夺了回来。

战斗顷刻间打响。3营长带领通讯班最先冲到沟边,把机枪架在人身上往沟里扫射,担任后卫的约一个小队的鬼子顿时倒下一片。接着11连赶到,战士们抱着枪从山下往沟底滚,9连和12连也上来了,短兵相接,还是白刃战。

站在山头上的张绍东和田守尧看得清清楚楚。二战区那个联络参谋惋惜地说:“对面下来的这个营算完了!”

“说错了!30分钟后,我这个营准打到这边山上来。”田守尧说。

果然,半个小时后,3营打到离老爷庙不远的山下。3营长两手卡着腰,在沟底指挥重机枪向日军扫射。这时,夹沟和谷地里的残余日军不断从各个方向朝团指挥所打枪,子弹打进张绍东和田守尧身边的泥土里,他们像是根本没看见,依旧沉着地站在那里。而那个联络参谋已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

第687团2营是清一色的陕北子弟,刘志丹的部下。战斗打响后,一股日军从另一个方向冲击老爷庙高地,师部命令团里抽一个连到师指挥所领受任务。这个任务最后落在了2营6连的肩上。

6连跑步前进。19岁的杨士梅就行进在这支队伍中。他们赶到师指挥所时,杨士梅看到,副团长田守尧已经负伤被抬下来了。

聂荣臻副师长交代任务:6连迅速进入阵地,阻击从侧面向老爷庙高地冲击的日军。领受任务后,他们快速散开向山下运动。

向老爷庙冲击的那群鬼子大约有50多个,6连到来后,他们放弃了向老爷庙的进攻,和6连顽强地对峙起来。打了一阵,6连副连长从阵地上抬头瞭望,然后站起来高喊:“冲啊!”话音未落,被日军一枪击中牺牲。

如今杨士梅已记不起副连长的名字和模样,但他倒下时的情景杨士梅怎么也忘不掉。战斗结束,有90多人的6连只剩下30人。

第二天去打扫战场时,杨士梅看到,他们战斗过的阵地上,留有50多具日军尸体。他还看到尸堆中有他一个很要好的陕北老乡,战前,那老乡曾对他说:“如果我死了,看在乡亲面上,千万给我挖个坑埋了。”杨士梅含着泪,将老乡的尸体拖到一条雨水冲出的小沟里,草草掩埋。

第687团3营9连的冲击地段紧挨着第686团。走投无路的日军数次拼死冲击9连脚下的山头,均告失败。不久,副连长郭春林发现一股日军偷偷爬上他们阵地右前方的一个小山棱,并在那里架起了一挺机枪,疯狂地朝9连阵地扫射。郭春林想,必须把这挺机枪干掉,他命令2排长秦二愣带人迅速完成这个任务。这时2排只剩下13个人,而且都已挂伤。秦二愣毫不犹豫地带着这13个人扑了上去。为了缩小目标,他们抱着枪从山上滚下去,到日军跟前后,猛地甩出手榴弹,将这挺机枪炸掉。随后,全连都涌下山去,与敌短距离交战。一颗子弹飞来,郭春林左臂负伤,他赶忙用毛巾扎上。

又一场肉搏战开始了。一个鬼子见郭春林负伤,挺着明晃晃的刺刀扑过来,他正想举驳壳枪射击,只听“噗哧”一声,鲜血溅满面前的土地,鬼子应声倒下——从鬼子背后赶来的秦二愣一刀刺穿了他。郭春林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秦二愣两眼通红,浑身是血,呼哧呼哧喘气,他几乎认不出是谁了。此时秦二愣身上已多处负伤,郭春林劝他下去。话没说完,又有几个鬼子嗷嗷叫着扑过来,秦二愣前胸后背四把刺刀闪耀着寒光。他毫不慌张,转着圈抵挡……他被刺中一刀,又一刀……他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头,在倒地的瞬间,用最后的力气,也给了日军致命的一击,这才摇摆着同日军倒在一块……

郭春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郭春林的心目中,全连最勇敢的一个同志,他最好的战友秦二愣,就这样牺牲了!郭春林喊叫着,俯身去抚摸他的胸口,幻想那儿是温热的,但是,已经冰冷冰冷……

平型关之战打响前,林彪和聂荣臻还在西北面的驿马岭一带埋伏了一支奇兵——国民党的编制序列表上并不存在的“黑兵”,杨成武独立团。他们的任务是,大胆深入敌后,切断从涞源至灵丘和从广灵至灵丘的公路运输线,并阻击这两个方向的日军援兵,保证兄弟部队歼灭平型关之敌。

23日中午,部队从上寨出发时,林彪说:“你们如不能把日军的援兵挡住,平型关之战就胜负难料。所以,你们必须全力以赴,死死顶住日军!”

聂荣臻提醒说:“将来还要开辟根据地,和日军长期作战。头一仗倘若把你们的本钱打光了,那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不过,我相信你们会打好的!”

次日中午,独立团赶到了山西与河北交界处的一个叫腰站的小村庄,东面不远处有座高山,山顶有个马鞍形的隘口,那便是驿马岭。

然而,此时驿马岭隘口已被日军先头骑兵占领,正在行进中的独立团尖刀排与日军突然遭遇,一阵短促的接火后,双方都撤回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杨成武心头一沉,意识到必须迅速调整阻击地点。他立即命令部队占领公路两旁的山头,构筑工事。这些山头虽然比驿马岭矮些,如果坚守住,仍可阻止日军援兵的前进。

24日夜间的那场大雨同样浇到了独立团的头上,寒冷的夜晚,官兵们就在无任何遮挡的山间工事里度过,借着雷鸣后的电闪光亮,杨成武看到他的士兵们怀抱步枪和手榴弹,静静地坐在一块块岩石上,任凭雨水冲刷。在雨中,他们持枪坐到了天明。

天亮后,雨停了。杨成武得到情报,大约一个联队的日军已到达涞源城,并派出部分兵力,经驿马岭向平型关增援。几乎就在平型关打响的同时,独立团和已进至脚下公路上的日军交火。

这里虽不是平型关之战的主战场,但战斗依然激烈而残酷。冲锋号吹响之后,1连阵地上率先站起一个满身是泥的人,挥动着驳壳枪,率领战士们冲锋。杨成武仔细一看,那是绰号“醴陵拐子”的1连长张德仁。他是湖南醴陵人,个子不高,但很机灵。其实他不瘸不拐,还有一双快腿,爬山涉水行军打仗总走在别人前头。因为他活泼好动,爱和大伙开玩笑,别人对付不了他那股“刁”劲,才送给他一个“醴陵拐子”的绰号。这时他的帽子不见了,在紧紧盯住他的杨成武眼里,他大步如飞朝日军冲去,半路上,他把驳壳枪往腰间一插,弯腰捡起敌尸旁的一支三八枪,打开枪刺,不一会儿就率领战士们冲进敌群,与敌展开了肉搏。一时间,猛烈的金属碰击声隔很远都能听到。

几分钟后,下到公路上的日军被张德仁和他的部下消灭了。张德仁扔掉刺刀已经变形的三八枪,又从敌尸上抓过一支,擦去溅到脸上的血,沙哑地喊了一声:“上啊!”又带头朝驿马岭隘口冲去。

杨成武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张德仁。只见他像松鼠似的,又蹦又跳,紧跟着溃退之敌往上冲,致使日军无法用火力阻挡。但是,就在他们冲到半山腰时,隘口两翼突然喷出七八条机枪火舌,张德仁身子晃了晃,便和前面的两个鬼子一同摔倒。他身后的战士也纷纷中弹,顺着山坡往下滚……

杨成武心如刀绞。1连的牺牲太大了,而且他们中有不少是参加过长征的红军战士……许多年过去了,杨成武上将仍然无法忘掉机灵、调皮的“醴陵拐子”张德仁,每每想起他来,一股强烈的崇敬、悲伤之情便会涌满杨成武的胸间……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4时。通信员送来了师部的电报:“歼灭日军板垣师团第21旅团1000多人。你独立团已胜利完成打援任务。”

杨成武当机立断,决定全线出击,独立团的战士们呐喊着冲上驿马岭,残敌逃向涞源城,他们一直追到城下,乘机光复涞源。

这一仗,日军在驿马岭前遗尸300多具。独立团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1连和3连减员过半,有的班排竟全部阵亡,烈士的遗体上,很多都是身中数弹或数刀……

战前,林彪曾对师侦察科长苏静等人说,他计划此仗俘虏一批日本人,押到太原游行,以扩大影响。苏静记得当时还对部队作了动员。

真正打起来了,才发现情况不是那么回事。面对八路军居高临下的打击和排山倒海般的冲锋,已经陷入绝境的日军并不惊慌,他们除了不断地妄图抢占制高点外,其余的都钻到汽车、马车下,或是利用沟坎掩护,拼命还击。刚刚从内战中走来的八路军战士喊话:“缴枪不杀!优待俘虏!”

日本人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即使听懂了,也不会有人缴枪,回答战士们的,是一声声的冷枪和明晃晃的刺刀。许多人因缺乏对日作战的经验而阵亡——原本有些牺牲是可以避免的。

战后,第686团团长李天佑说:“1营一个电话员,正沿着公路查线,看见汽车旁躺着一个半死的鬼子,他跑上去对那鬼子说:‘缴枪不杀,优待俘虏!’没等他说完,那家伙扬手一刺刀,刺进了电话员的胸部。有的同志想把负了重伤的日军背回来,结果自己的耳朵被日军咬掉了。更有的战士去给哼哼呀呀的鬼子裹伤,结果反被日军打伤了。由于日军的野蛮和骄横,战斗始终打得很激烈。鬼子的伤兵同我们的伤员扭打,直到拼死为止。”

第687团12连机枪班长霍薄凌说:“大部分鬼子被压在沟里冲不上去,少部分冲上去的,又被阻住退不下来,经过一阵冲杀,他们的人已经越战越少了,只得三五成群地在沟滩上乱吼乱窜。我们用生硬的日本话喊着:‘投降吧,缴枪不杀!’可是那些不识抬举的强盗,像根本没听见似的只顾乱窜,谁也没举起手来。部队只好从四面八方冲下山去。我们连的打旗兵冲到鬼子中间,嘴里不停地喊着‘缴枪不杀’,不料,被一个鬼子猛刺了一刀,只见他身子摇晃了几下,使出毕生力气,一刺刀戳进那鬼子前胸,和鬼子同时倒在血泊里。”

据说第687团好不容易抓住一个鬼子,想把他送到后方去,怎么也弄不走,没别的办法,只好把他捆起来,放在担架上抬着走。但这家伙在担架上也不老实,一次次往下滚,于是,战士们便把他绑在担架上。一路上他不停地喊“八格牙鲁”,大伙还不知道这是一句骂人的话,也没在意。走着走着,谁知他硬是挣断了绳子,又从担架上翻滚下来。有个战士去抱他,他张口就咬,这个战士一怒之下,开枪将他击毙。

战斗即将结束的时候,小寨村的村民们也抓住一个鬼子,大伙用绳子捆上他,想把他制服了,送给八路军。但这个鬼子也是见人就踢,逢人就咬,像个疯狗。当时目睹了这一场面的一个姓田的老汉说:“见他那个孬样,可把乡亲们气坏了,几个人把他拉到山梁上,一顿镐头把他打死了。”

到25日过午,战斗进入尾声。聂荣臻随同出击的部队下到沟底公路。他在察看战果的时候,碰到一个日本兵躲在山洞里向战士们放冷枪,战士们对着洞口用中国话喊:“缴枪不杀!”但那家伙以枪弹回答,死不投降。聂荣臻说:“丢手榴弹,消灭他!”

到头来,居然一个俘虏没抓到。

下午4时,战斗结束。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几乎使人喘不过气来。刚才还是杀声震天的十里长沟,突然间寂静下来,静得令人感到恐怖和迷惘。

第687团3营2排副排长程荣耀站在沟底,他是个小胖子,一副敦敦实实的身材。他使劲眨巴几下眼睛,看到到处是东倒西歪的汽车,横七竖八的尸体,死在车上的日本兵,囫囵个的很少,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有一辆车上有半槽子死尸,血肉模糊,分不出个来,或许叫肉馅更恰当。驾驶室里的司机趴在方向盘上,脑袋开了花,脚踏板下红的白的流了一大摊。程荣耀又把目光移到河滩上,到处是一摊一摊的血迹,几乎每一块河卵石上都沾满了血,大片血迹以及积存在石缝里的还未干透,小片的和零星血点已经风干,变成了绛紫色……

远处,隐隐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

就在郭宗汾的第2预备军受阻和八路军第115师在关沟与敌激战之时,第7集团军总司令傅作义受命来到大营指挥作战。

孙楚和高桂滋之间的磨擦阎锡山都清楚。他生气地说:“孙楚这个总指挥没用,连个军长都制不住,这仗咋打?”

参谋长朱绶光说:“必须派一个有威望的将领到大营统一指挥。”

阎锡山:“那就让傅宜生去吧!让他负责指挥平型关全线。雁北方面的敌情如何?”

朱绶光:“目前无甚大的变化。”

阎锡山:“我认为平型关外大有可为,不可让八路军专断。再令陈长捷率61军从代县出发,急速赴援平型关,咱好好在平型关打一仗!”

傅作义风尘仆仆赶到大营的时候,满面戚容的孙楚迎上来同他握手。他们可谓老朋友了,同为晋南籍将领,两人在太原的公馆又相距不远,素日过从甚密。去年傅作义在绥远作战时,孙楚极力赞同,并受傅之邀到傅府分析形势,策划戎机,百灵庙大捷,傅作义声名鹊起,这其中亦有孙楚襄赞之功。

一见傅作义,孙楚就气急败坏地说:“宜生,高桂滋、李仙洲这些客军不听命令,擅自放弃阵地,致使勇敢出击的郭宗汾军陷入极大被动,吉凶难卜,不但无法配合八路军围歼日军,反而难以自救,实在令人愤慨!”

傅作义对孙楚稍加安慰,问:“郭宗汾打到了什么程度?”

孙楚说:“他们与总指挥部的联络已经中断,详情一概不知。”

傅作义沉思片刻,首先要通已避于恒山之下的高桂滋的电话:“高军长,目前平型关激战正酣,陈长捷已兼程前进赶往增援,阎长官仍决定于平型关外大举歼敌,为了确保迷回、涧头、六郎城等重要据点,便利大军进出,作义盼望第17军挽回团城口。”

高桂滋为难地说:“傅总司令,职部已被敌突破,尚在散逸,未及收容整顿,职力难从心,请总司令体谅。”

傅作义又要通李仙洲。回答仍是力不从心,实难从命。傅作义摇摇头,他能做到的只是连续发出十万火急的电报,催促陈长捷率军主力兼程前进,同时设法与郭宗汾取得联系,命令他率部坚守阵地等待增援。

孙楚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傅作义做这一切。他深深感到,当部下不听指挥的时候,才是最难受的时候。空头司令难当啊!他不由得垂下已有少许白发的头颅。

鉴于此,当更为惨烈的忻口战役开始后,孙楚便托病不出了。

事实上孙楚虽然由下级军官擢升为晋军高级将领,但阎锡山对他并不十分信任,他自然清楚这一点。然而,他只念阎的知遇之恩,始终对阎忠心耿耿。几十年间,晋南籍将领大多背阎而去,也曾有人策动他拥兵自重,或者投蒋;蒋介石知悉他是个军事人才,亦曾数次拉拢,试图网罗,他总是不为所动,一直对阎鞍前马后尽心尽力。他说:“阎跳崖我跳崖,阎滚沟我滚沟。”即便到了1949年太原已被解放军团团围住,阎锡山金蝉脱壳逃离后,他仍没有动摇,直至战败被俘。惟有一次例外,那是1940年“晋西事变”前后,阎锡山加紧与日寇勾结,降日之风甚嚣尘上,他郑重地拜托杨爱源转告阎锡山,明确表示:“如要降日,我就解甲归田!”

有一个时期,孙楚迷上了无线电,并不断钻研,竟学会了修理收音机,能拆能装,装拆自如,一台收音机随人而走,常年不断听时事新闻。因此,他对国际形势了如指掌,曾一度分析美日绝对不免一战,而战败必属日本。不数日而太平洋战争起,迄至日本投降,一如所他预测。

也算一个很不错的预言家了。

从代县出发前,阎锡山将在晋北被打散的李服膺第61军的番号转畀给陈长捷,陈长捷第1预备军便改称第61军。这个新的第61军与先前的那个61军无任何直接关系,陈长捷的部队中甚至没补充李服膺的一兵一卒。而且这似乎是一个不吉利的番号——原部被日军击溃,又被阎锡山拆散,军长李服膺被关押,处境险恶。陈长捷还未来得及琢磨这些,便接到了急速赴援平型关的命令。

陈长捷率部经繁峙向大营日夜兼程。他命令军属第217旅在前,军部随先头部队行动,主力第72师和第208旅、独立新编第2旅及军炮兵营随后跟进。沿途不断遭到大雨的袭击,道路泥泞,部队行动倍感困难。过繁峙城后,陈长捷接到了傅作义接任总指挥后发出的第一道急电。他命令所部冒雨火速东进,部队一夜急行军100余里,26日凌晨,军主力抵近大营。

还在部队过沙河时,陈长捷便带卫队骑马率先驰往大营。寂静的夜晚,马蹄声传得很远,平型关方向,炮声一阵紧似一阵,更显军情紧急。微明时分,他们赶到了大营,陈长捷抹一把脸上的冷汗,纵身下马。此时,总部的幕僚们仍在熟睡,有人爬起来迎接陈长捷。陈长捷急问:“现在情况如何?”

回答是:“由于高桂滋军临阵脱逃,致使郭宗汾部冒险出击,被敌压制,隔离于东、西跑池、迷回、涧头和六郎城各地,苦战支撑。幸好八路军一部从关沟方向进攻东、西跑池的敌人,减轻一些郭部的压力。据报郭军被分割各部虽然损失较大,但尚能坚持待援。”

傅作义听说陈长捷到来,衣服未穿好即迎出来。他们已顾不上寒暄。

傅作义:“介山,你来得好快,部队现在何处?”

陈长捷:“一部正在向齐城急进,军主力随后就到。我军如何增援?”

傅作义:“当务之急是解除郭宗汾的困境。你要协助郭宗汾全力反攻团城口,趁势进出大、小寒水岭旋回压迫敌之侧背,以引起平型关正面第33军同时出击。目前防守平型关正面的第33军独8旅士气尚可,你无须顾虑。”

陈长捷:“什么时间开始行动?”

傅作义:“越快越好。估计八路军仍在东、西跑池和1886.4高地之侧,如你今展开始攻击,可和他们一同取得夹击敌人之效!”

这时,第61军参谋长李铭鼎打来电话,向陈长捷报告:军先头部队第217旅到达齐城一线,已将围攻涧头之敌击退,并向迷回村进攻中。第208旅第415团展开在齐城以东,掩护军主力集结。

陈长捷指示李铭鼎:“炮兵要支援第217旅进攻。”

放下电话,陈长捷说:“情况紧急,我马上去布置攻击,总司令还有何训示?”

傅作义说:“梁春溥第217旅完成解救郭军在涧头、迷回之围后,暂归郭军长指挥,以恢复郭军的战势。对从团城口下来的溃部,无论何属,一律在齐城线上强制收容,勿任其流窜影响后方。最后祝你马到成功!”

陈长捷敬礼,退出。傅作义目送他打马远去。外面天已大亮,团城口方向的炮声更为猛烈,好像天边滚滚的闷雷。

陈长捷在齐城至沙河的泥泞道路上快马扬鞭,沿途除遇到第1预备军新1旅的一小部溃散官兵外,未再见到流散部队。再往前,却又碰到整队的炮兵往下退,大约有两个山炮连,炮件驮马都很齐整。陈长捷眉头一皱,勒马立住。副官驱马上前,不一会儿,带回一个30多岁的官佐。副官说:“军长,他是这个炮营的李营长。”

陈长捷喝问:“你是哪支部队的?”

李营长说:“报告长官,我营是附属于高桂滋军长的晋军炮兵营。”

陈长捷:“你为何擅自撤退?”

李营长:“部下是奉高军长命令,从前日晚间撤出西跑池阵地,到迷回村后又奉命到大营归还团建制。”

李营长边说从怀中掏出高桂滋下达的撤退命令。陈长捷的脸色缓和下来,他说:“傅总司令有令,所有流散部队一律强制收容。李营长,我命令你率山炮营原路返回,暂归61军指挥,重新投入战斗!”

李营长虽不太情愿的样子,但还是听从命令,率部返回了。

第217旅刚刚将被困于涧头村的第2预备军一部解救出来,战死者的尸体还未及掩埋,一些茅屋仍在燃烧。陈长捷等人骑马来到,他在一座未受战火损坏的房屋前下马,对左右说:“军指挥所就设在这里。”

这里离团城口的直线距离5公里多一点,日军的重炮不费劲就能打过来。

9月25日那天,第6集团军第33军独立第8旅旅长孟宪吉透过望远镜,目睹了八路军第115师在十里关沟与日军血战的壮烈场面。独8旅被认为是阎锡山的看家部队,虽备受阎的信赖,但战斗力很一般,自担任平型关正面的防御任务后,旅长孟宪吉心里七上八下,不清楚这仗到底会打成什么样子。

两天前,八路军第115师联络参谋袁晓轩来见孟宪吉。袁高参说:“八路军即将在平型关下给敌人一个歼灭性的打击,贵旅的防地紧靠我们的伏击地点,是包围圈的一个口袋底,希贵旅坚守阵地,不要动摇。”

孟宪吉听了喜出望外,脱口答道:“能,无论如何我是要与阵地共存亡的。”

袁高参不放心地说:“山西军队可是不能打仗呀!”

孟宪吉脸一红:“军队与军队不一样,打着看吧。”

当时孟宪吉心想,八路军论人数,论装备,不仅不如蒋介石的军队,就连晋绥军也比不上,为什么他们就不怕敌人呢?

经过与袁高参的几次交谈,在袁高参的鼓励下,孟宪吉渐渐树立起与日军决一死战的决心。八路军平型关下与敌血战的壮观而又悲烈的场面使他感动和感慨,他对第623团团长郎春生说:“人家八路军说干就干,毫不含糊,咱独8旅要像人家那样,不能装熊。”

26日天刚蒙蒙亮,日军约一个大队的兵力猛攻独8旅的一些主要阵地,孟宪吉当即抽调一个营与日军展开对攻,双方在山坡上进行白刃格斗,在其他部队的配合下,这个营居然很快将日军打退。孟宪吉放下望远镜,原本十分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他咧嘴笑了笑,对随从说:“以往打仗,咱们晋军不敢和敌人拼刺刀,这回不赖,以后就这样打!”

在这天的战斗中,一股日军多次冲击第623团1营阵地,各连连长纷纷向营长刘光耀求援,或是请求后撤,刘光耀没说别的,只是对他们说:“旅长和团长让我告诉你们,昨天八路军在蔡家峪伏击敌人,获得重大胜利……”

这一招很灵,八路军的胜利喜讯传到前沿阵地后,激发起了官兵坚守到底的决心和勇气,没有人再要求后撤。在此后的平型关作战中,原有500余人的1营仅剩下100余人。

许多年后,早已成为平民百姓的孟宪吉和刘光耀老人感慨地对来访者说,晋绥军在平型关战役中打得很不好,但是,如果没有八路军平型关大捷的鼓舞,将会打得更糟糕,人家八路军才真正是铁军哩!……

蔚县。日军第5师团司令部。

9月25日早晨,师团长板垣征四郎仍像前几日那样,站在指挥所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面前建筑物上的一面迎风飘扬的太阳旗出神。

板垣刚刚接到第21旅团旅团长三浦敏事的电报,电报上说,皇军已倾其全力攻占平型关附近的团城口,正在扩大战果,下一步即可进占大营,完成对雁门关后路的包抄。板垣非常高兴。

少顷,他收回目光,在有些阴暗的房间里踱步,嘴里哼着略显苍凉的日本军歌——

将士的红领章,

恰似万朵樱花开……

他反复哼唱。自中日爆发大规模冲突以来,也许他的心情从未这么好过——攻下平型关,太原就指日可待了,整个华北即可成为大日本帝国的囊中之物……

突然,他的参谋长西村利温推门而入,急切地向他报告:第21旅团后卫和辎重部队在平型关东北面的关沟被众多的中国军队包围,已处于被全歼的危境之中。

这时候,板垣还不知道给他敲响警钟的,恰恰是他并未放在眼里的八路军。正像后来日本决策当局所醒悟到的——日本还未准备与有名的八路军作战,八路军则准备与日军长期战斗。

第5师团的司令部里顿时乱了套。板垣立即请华北方面军派飞机到关沟一带助战,同时命令在蔚县的第42联队派两个大队乘汽车迅速前往增援。然而,飞机飞临战场上空时,因双方已混战在一起,无法支援地面部队作战。前往增援的各路日军尚在途中,关沟的战斗就已结束。

3天之后,三浦敏事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派出平岩大队去关沟清理战场——实际上是去收尸。八路军只将自己的伤亡人员和缴获的军用物资运走,众多的日军尸体和被击毁的车辆仍遗弃在战场上。

后来,平岩大队将清理战场的情况写成一份记述:

9月28日,龙泽中队得到友军的支援后,勇气百倍再次继续前进中,此时遇到意外的情景,一刹那间吓得停步不前。冷静下来看时,行进中的汽车联队似遭突袭全被歼灭,100余辆汽车惨遭毁灭,每隔20米倒着一辆汽车残骸。公路上有新庄中佐等阵亡者,或被烧焦躺在驾驶室里的无数尸体。一片惨状,目不忍睹。

用了长达3个小时,才把一辆辆烧焦的汽车拖到公路的一边,处理好阵亡者的尸体,公路勉强可以通行,龙泽中队开始前进,到达岭上。从岭上往峡谷一看,辎重车队不是也全部覆灭吗?公路不是被辎重车辆层层叠叠的尸体堵塞着了吗?……宛若地狱图画的悲惨情景。

龙泽中队长鼓励因饥肠辘辘和震惊而意志消沉的士兵,收集阵亡者的指甲,识别标志,把车辆运到后边的空地上,以及收拾尸体和马匹,约用2个小时完成这些作业后,公路才勉强能够通行。这时,在半山腰发现并救出3名半死不活的伤兵……

这一切似乎来得太突然。

平型关,无疑给板垣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1948年12月22日深夜,在东京鸭巢监狱内,当板垣征四郎和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等人被送上绞刑架时,也许他会意识到,他的厄运正是从平型关开始的……

9月26日,毛泽东致电朱德、彭德怀、任弼时等人,庆祝八路军出征后的第一个胜利。

同日,蒋介石致电朱德、彭德怀:

朱总司令、彭副总司令勋鉴:25日一战,歼敌如麻。足证官兵用命,深堪嘉慰。尚希益励所部,继续努力,是所至盼。

来自国内各地乃至海外的祝捷电报雪片似地飞往南京,飞往延安。也许由于平型关的胜利是抗战爆发以来的第一个大胜仗,蒋介石意犹未尽,感慨颇深,紧接着又发出一封嘉奖电:

朱总司令玉阶兄:

电悉,接诵捷报,无任欣慰,着即传谕嘉奖。

中正

仅此一仗,八路军声威大振。26日这天,朱德、彭德怀致电毛泽东:

红军地位成了神奇古怪的东西。多数国民党军队,特别是晋军有专学红军吃饭样子。

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作战部部长黄绍竑前几日从太和岭口辞别阎锡山后,乘火车回南京,刚到达石家庄,就传来了八路军平型关大捷的消息。他亲眼目睹,当时石家庄的人民群众,以无比兴奋的情绪庆祝这个胜利,竟然在那种时候放起鞭炮来,几乎把敌机的空袭都忘记了。

这时黄绍竑还不知道,仅仅几天之后,蒋介石就任命他为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负责指挥娘子关之战,和忻口之战一起成为保卫太原的两翼。

国民党老同盟会会员、第二战区战地动员委员会主任、著名爱国人士续范亭著文:

谨按平型关战役,八路军的大捷,其估价不在于双方伤亡的惨重,而在于打破了“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提高我们的士气。在日军方面,从南口战役以来,日寇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在平型关忽然受到惨重的打击与包围被歼,使日寇知道中国大有人在,锐气顿挫,不敢如以前那样的长驱直进。忻口战役日军未敢贸然深入,我军士气高涨,未尝不是平型关歼灭战的影响。

虽然大捷是空前的,但许多年后,不少亲历过平型关之战的老战士却认为,这一仗打得并不是太好,主要是对日军估计不足。这股日军还不是很强的主力,是后勤辎重部队,居然都这么难打,碰上真正的强敌怎么办?

林彪也在反思。打扫战场时,发现日军遗有尸体1000多具,而各团报上来的伤亡数字有600多,也许还不止这些,朱德亲自来第115师师部祝捷并总结战斗经验时,问起伤亡数字,聂荣臻直率地说:“我看不下千人。”

这一夜,林彪和聂荣臻一同躺在平型关下白崖台旁一间低矮的小窑洞的土炕上,疲倦已极的聂荣臻很快打起了鼾声,林彪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一心想创一个惊世之举,其实到头来只与板垣打了个平手。而且越想越感到后怕:要不是预先占据有利地形,出敌不意,攻其无备,以优势兵力迅猛攻击,那后果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而类似这样的伏击战,内战时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几乎每次都不太费劲地取胜了——4年前的春天,第四次反围剿时,担任红一军团总指挥的林彪和政委聂荣臻带领部队,在彭德怀红三军团的配合下,在黄陂圩、蛟湖、登仙桥一带设伏,半天时间就歼灭国民党军两个师,俘虏1万多人,红一军团军威大震。半个多月后,他们又在草台岗附近遭遇国民党军中赫赫有名的第11师,一场恶战之后,陈诚赖以起家的、被蒋介石称为绝对主力的、据说从未打过败仗的第11师几乎全军覆灭……

这些都已成为过去。几天前,毛泽东在一封电报中,曾针对林彪说过一段话:“集中打仗在目前是毫无结果可言的。目前情况与过去国内战争根本不同,不能回想起过去的味道,还要在目前照样再做。”

的确是情况大大不同了。

林彪后来著文承认,在平型关,“我们过去从北伐到苏维埃战争中,还不曾碰到过这样强的敌人。我所说的强,是说他们的步兵也有战斗力,能各自为战,虽打败负伤了,亦有不肯缴枪的。战后只见战场上敌人尸体遍野,却很少捉着活的。敌人射击的准确,运动的隐蔽,部队的掌握,都颇见长。”

说到底,八路军在平型关地区的战斗,仅仅是配合平型关正面防御的友军而相机发动的一场侧击战斗,八路军虽然取得胜利,仍不可能扭转接踵而来的晋北防御的失败,更不可能协同国民党军取得“决战”的胜利。

20天之后,林彪在总结平型关战斗经验时说:

友军在战斗中的配合,实在太差了。他们自己订出的出击计划,他们却未能遵守。你打,他旁观。他们时常吹牛说要决战,但却决而不战。

我军(八路军)在目前兵力和技术条件下,基本上应以在敌后袭击其后路为主。断敌退路是我们阻敌前进争取持久的最好方法。如经常集中大的兵力与敌作运动战,是不适宜的。

有了平型关这一仗,林彪的思想才真正转过弯儿来,好在为时不晚。

周恩来也在思索。他感到,在八路军指战员中较为普遍的“速胜论”想法,在他身上也有反映——为什么把正面作战看得那么重,而对敌后游击战看得那么轻?为什么在八路军出征时总是为能否获得声誉所困惑,却不为民族革命战争最后取得胜利而忧虑?……

周恩来赶到五台县中部凤凰山麓的南茹村八路军总部。此时朱德、彭德怀刚刚发出一个“以太原为堡垒”的华北军分会《指示》,这个指示中也并未把游击战争提到战略高度——他们的思想上也有疙瘩。

平型关之战是个契机——时过不久,八路军的高级将领们才真正接受了毛泽东的游击战略思想,使入晋抗战的八路军3个师的兵力部署发生大变,各师分兵若干支队深入敌后,放手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争。在忻口战役、娘子关战役以及后来的长期对日作战中,八路军发挥了更大的作用,使日军遭到了远比平型关更为惨重的打击……

此时,在延安的毛泽东,感到轻松多了。

行进中突遭日军猛烈袭击的第2预备军已就地坚持了一天一夜,初上战场杀敌心切的官兵们遭此意外打击,意志并未消沉,他们在临时构筑的简易阵地上顽强抵抗,这使军长郭宗汾稍感欣慰。而不能按时出击到位,协同八路军围歼当面之敌,又令郭宗汾极为难堪——平型关战役结束后,他为此背上了“黑锅”,高桂滋指使人在太原的报纸发表文章,谎称团城口被突破乃郭宗汾见死不救拒绝增援所至,就连八路军也认为他隔山相望,袖手旁观,不按计划出击。

单靠第2预备军攻占团城口不但不可能,反落得需要别人救助,郭宗汾的气不打一处来。除了鼓励部下为国效命、勇敢杀敌外,他一时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所幸八路军结束了关沟的战斗后,杨得志的第685团又向东、西跑池和1386.4高地展开对日军背后的攻击,钳制了团城口、鹞子涧日军的行动,才使第2预备军在涧头、迷回一线站稳脚跟,主力未受大的损失。八路军撤走后,形势又一度吃紧,迷回正西约半公里远的六郎城失守。郭宗汾命令第214旅旅长赵晋负责夺回六郎城,赵晋将任务下达给第428团团长王荣爵。这天晚上,王荣爵召集营连长开会,经研究后决定,派2营4连少尉排长王学成组织奋勇队完成这个任务。

王学成一当兵就在团长王荣爵手下,平时团长对他很好。团长此刻向他交代任务的时候,却一脸杀气地说:“军长限令我团今天夜里夺回六郎城高地,天明夺不回来就要我的脑袋!现在决定由你排编成奋勇队,天明前夺回来,赏洋2000元。你有什么好办法按时完成任务?”

王学成想了想,说:“敌人在山顶下方的梯塄上筑有明暗工事,由正面或侧面攻击,要受很大损失,也不一定能攻上去。不如利用夜幕掩护,翻过山从敌人后头摸上去,占领敌人阵地的上边,不愁拿不下来。”

王荣爵说:“很好,你还需要什么?”

王学成说:“给我配备6挺轻机枪和12名射手,10支冲锋枪,一共40多人蛮够了。另派一个连与我们保持一定距离,作为预备队,其余什么也不要了。”

传说北宋名将杨六郎当年曾驻守于此,这个并不起眼的山头因此得名六郎城。夜间11时,王学成带奋勇队向平型关关口出发,很快翻过两道山梁,顺着一条山沟绕到日军阵地的后面,急速攀上六郎城。山顶上有一块较为平整的地段,下面就是日军藏兵的战壕和明暗工事,所有的射向都指向前方和左右,王学成估计这里大约有日军一个中队驻守。当他们继续向前运动时,日军的哨兵听到了动静,与此同时,他们手中的6挺轻机枪喷吐出密集的火舌,日军顿时惊慌起来,顾不上还击四下逃窜。因为天黑,加上从上往下射击,死角大,看不清日军逃跑的方向和去处,结果大都让他们跑掉了,奋勇队无一伤亡。清理战场时,王学成看到,除了敌尸、枪支和食物外,还有4只长约40多公分,宽、高各有30多公分的牛皮大背包。在他们还没来得及打开它时,少校团副邢子耀从后面赶上来:“王排长,发了什么洋财啦?”王学成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只皮箱,里面满满装着用白色绷带包裹的一只只小包,再打开那些小包,在场的人谁都没想到,每一个小包里面都有一只左手,包上有日文,这4只皮箱里装有100多只血迹未干的左手!

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心惊肉跳,许久他们才明白,这是日军记录阵亡者的一种方式。

26日上午,第61军第217旅击溃围攻涧头村的日军后,旋即联合守卫涧头的第2预备军一部再向迷回攻击前进。

这时,派出侦察的骑兵向陈长捷报告:“西北面的鹞子涧之敌前来增援迷回,东、西跑池之敌纷纷下山,冲向第217旅右侧。”

陈长捷命令:“展开在齐城东地区的208旅进出于217旅右侧,迎击西跑池之敌。两个旅的炮兵营在齐城东的公路两侧占领阵地,对迷回、西跑池之敌射击,支援这两个旅进攻。军炮兵营要集中火力,截断从鹞子涧通向迷回东南的隘路,阻止敌人增援迷回。”

第217旅旅长梁春溥命令所部:“先头部队接敌后,即构筑工事,准备迎击敌人。各团要把部队控制好,不要都放在阵地内,监视哨亦要严密隐蔽,不要轻易放枪。因为正面的地势较低,来敌可能是小股,不要滥放枪把敌人吓跑了。等敌人到了跟前,突然冲出捉活的。”

果然,不一会儿,第433团的士兵兴高采烈地押着刚刚俘虏的6个日军医务人员来见梁春溥。梁春溥令他们赶紧将俘虏押往军部。

又过了一会,新兵团的一个营长来到旅指挥所,那个营长对梁春溥说:“我所担任的正面有一座独立房屋,窜过来10多个日本兵,死不缴枪,打了半天,都把他们打死了,缴获一支勃朗宁手枪送给您。”

梁春溥说:“你干得很好,请把手枪直接报缴你的直属长官。”

傍晚时分,第217旅左翼第434团在团长程继贤的率领下,从涧头东北一口气冲上迷回北面的山头,旅主力随后跟进。日军两次反扑均被击退,遂解了郭宗汾军迷回之围。第208旅第415团攻占西跑池,救出困守在一个小据点里的郭军一部,然后继续向东跑池攻击,日军凭借高桂滋军原来的阵地,顽强抵抗,而鹞子涧之敌又冒着猛烈的火力阻击,源源不断地增援东跑池,夜深之后,两军对峙于东跑池南山头,第61军的攻势暂告一段落。

27岁的第217旅第434团团长程继贤上校是山西太谷县人,他有一张英俊的娃娃脸,粗粗的眉毛,细长的眼睛,厚厚的嘴唇,留着光头。他作战勇敢,机智灵敏,深得军长陈长捷的喜爱。

一个多月前,陈长捷率部参加南口作战时,第434团被阎锡山指定留在雁北看守所谓“国防工事”,“大同会战”时,该团又被调到阳高,临时归属作战不力的原第61军军长李服膺指挥,一直未能同日军照面,程继贤和他的弟兄深以为耻。来平型关前,程继贤多次上书旅长梁春溥和军长陈长捷,要求他的团队打前锋。他还嘱咐军需官:“此次到抗日前线,估计十有八九回不来了。我如果阵亡,请你多加关照我的老母、妻子和女儿……”

26日夜里,第434团占领迷回北山头后,程继贤迎风站在山顶,借着炮火的光亮,他看到鹞子涧的日军不断向东跑池方向增援,作为平型关西面屏障的鹞子涧肯定已变得空虚,他决定一鼓作气攻占鹞子涧。团副郭唐贤说:“应先报告旅部再行动。”他说:“来不及了,先拿下再报告吧。”果然,他们一个冲锋,顺利攻占鹞子涧,将团城口和东跑池的日军阻隔开来。这时,程继贤对郭唐贤说:“你带2营去六郎城,与被日军隔离的第2预备军陈光斗旅长打通联系,我在这里等待旅主力到来后,再协同六郎城的部队攻打团城口。”

1小时后,郭唐贤带2营打通了与陈光斗旅的联系。陈光斗却以该部受敌两日攻击,幸得解围,亟需整理恢复为由,未能配合程继贤团。少顷,哨兵报告迷回村东北面发现不少日军,其实这些日军是从鹞子涧溃退下来的。陈光斗误以为日军又增兵南来,反扑迷回,连第217旅旅长梁春溥也相信了。他们不但未行侧击,还强留下已打算向鹞子涧推进的第433团作应急准备。这样,第434团置于鹞子涧的不满千人的两个营便陷于孤立突出的位置,而且程继贤所创造的出击团城口的大好形势瞬间丧失。

次日清晨,失去鹞子涧后的日军为挽回平型关正面和团城口被阻隔的危急情况,以大约一个联队的强大兵力从两面猛烈夹攻鹞子涧。一时间,小小的鹞子涧被炮火覆盖。从关沟方向冲出的一股日军迅速攻占了1386.4高地,鹞子涧处于被敌钳制之下。程继贤命营长傅冠英率部反攻。正在山间与敌相持之时,看到团城口上的日军向鹞子涧发起冲锋,傅营长又赶忙回援。

此时,鹞子涧涂满了鲜血。程继贤嗓音嘶哑,已发不出声音,也无需再说什么。他和营长傅冠英、梁世荣来到最前沿,与士兵一起往前掷手榴弹……黄蜂般的鬼子一群群地往上涌,怎么也打不退。双方紧接着展开激烈的白刃战……

一个时辰后,程继贤和两个营长以下近千名官兵全部战死。

团副郭唐贤和2营长张景舜遥见鹞子涧战事激烈,率2营急速赶来,又与日军在山下遭遇,二人均负重伤。

第217旅旅长梁春溥闻讯后,即率第433团赴援,然而已经来不及,被阻于鹞子涧西侧。当满面热泪浑身是血的团副郭唐贤和2营长张景舜被人抬下来时,梁春溥仅收容到第434团所剩的不足一连人,而且大都负伤。

这是陈长捷部继南口抗战后又一次整团的壮烈牺牲。陈长捷一怒之下,给予应负节制失机之责的旅长梁春溥以戴罪图功的警告处分。

板垣征四郎和三浦敏事连日向平型关增兵,似乎要将在关沟被八路军痛歼的仇恨发泄到晋军身上。

夺回鹞子涧后,已推进到东跑池南山的第61军第208旅成了日军打击的又一个目标。该旅第415团阵地前打得最为激烈,经反复搏杀后,第415团损失过半,团长刘崇一胸部和大腿中弹,无法站立。刘崇一坐在地上,仍然不停地摇晃着双臂高呼杀敌。

旅长吕瑞英手下已无预备队可调,仅余第416团的一个干部营。但这个营300多人都是晋绥军教导团刚拨来随军见习战斗的干部苗子,战区曾有交待,不得轻易使用。面对各部的求援声,旅长吕瑞英很为难。

但这些干部苗子纷纷要求上阵地参战。吕瑞英思忖了好一阵,终于咬咬牙同意。临时发给他们武器,由第416团团长宋恒宾带领增援打得最艰苦的第415团。一场恶战后,干部营伤亡80多人,营长范占元重伤。

虽经数日鏖战,第61军和第2预备军仍未能夺回团城口、鹞子涧、东西跑池、六郎城等高地,两军伤亡在5000人以上。但平型关正面仍在守军手中。

6、阎锡山平型关下慌忙撤退,蒋介石回电安慰:继续杀敌,以争最后的胜利

太和岭口。第二战区行营。这几日来,先是八路军取得平型关大捷,令阎锡山如鲠在喉——八路军虽从属他的第二战区,但那毕竟是共产党的部队,这些“部下”打了胜仗,他不但未见高兴,反而感觉酸溜溜的。他说:“平型关,独让八路军名扬天下!”

再就是平型关正面战事并不顺遂,令阎锡山感到焦虑。27日一大早,他两手插在裤后腰上在小院里转来转去,参谋长朱绶光、战区执法总监张培梅、第19军军长王靖国、战区战地动员委员会主任续范亭(此时续还兼任阎的高级参谋)等人也都站在院里。张培梅上前几步,对阎锡山说:“长官不要犹豫,可以到前方走走。就是哭哭啼啼叫士兵们看看,他们也好打仗。”

续范亭说:“长官如果去,对前方将士将是个很大的鼓励。”

阎锡山哼了一声,没说什么。王靖国一直没吭声。张培梅又说:“去吧,还犹豫什么,日本人的飞机用不着怕!”

三说两劝,阎锡山终于答应到平型关前线走一趟。

大营。尽管第61军加入战斗后未能夺回平型关附近的一系列高地,但傅作义判断,日军第5师团的攻击已到极限,如果此时再投入一支生力军,即可大有作为。此时,他想到了他的第35军。

阎锡山同意第35军加入平型关方面的战斗。于是,刚刚率部到达代县以西阳方口的第218旅旅长董其武和第211旅旅长孙兰峰,还未顾上喘口气儿,便接到了阎锡山的急电:“即日开往平型关。”

多日来一直平静无异常的雁北方面出现敌情。东条英机率日军察哈尔派遣兵团占领大同后,便飞赴长春,把部队交给关东军副参谋长笠原幸雄指挥。

笠原幸雄重施切断中国军队后路的故伎,日军未沿同蒲铁路南下,而是直奔繁峙正北的应县,27日深夜,先头第15混成旅团到达内长城外的要地茹越口。

茹越口是恒山与雁门山衔接部北麓的一个山口,再往南翻越长城不远就是繁峙城。茹越口也正是晋绥军第34军和“客军”第15军的接合部。

担任茹越口守备任务的是第34军第203旅。战前,旅长梁鉴堂将第406团布置在茹越口正面,该团3营被留做旅预备队。

28日早晨,天刚蒙蒙亮,在前沿担任警戒的哨兵发现大批日军成战斗队形向前冲锋,马上鸣枪报警。阵地上,顿时枪声大作。日军和伪蒙军步骑兵在大炮、坦克的掩护下蜂拥而来,其间还有9架日机飞临战地上空助战。仅一个冲锋,就将第203旅的大部分阵地突破,茹越口失守。

正在后方指挥所的旅长梁鉴堂闻此消息大惊失色,马上带预备队由驻地向宋家窑和茹越口之间的东山攀登,试图夺回茹越口。在这支预备队中,有一个叫刘茂的年轻人,他是第406团3营9连少尉排长。50多年后,他对笔者说:“他(梁鉴堂)身着黄呢军服并佩戴军衔,在旭日照射下,从山顶用望远镜观察敌情时,被日军发现,以重机枪射击,当即牺牲……”

刚满40岁的梁鉴堂是河北蠡县人,中等个头,英俊潇洒。刘茂清清楚楚地看到,旅长的颈部中了三弹,喉管被打穿。3营营长储寿昌感到自己未能保护好旅长,痛悔不已,急率全营直奔前沿阵地,在沟内与日伪军展开白刃搏斗。1小时后,储寿昌被日军的刺刀刺中牺牲。

茹越口失守时,阎锡山正行进在前往平型关的路上,随行的有张培梅、续范亭以及侍卫人员共20多人。他急令第19军军长王靖国负责恢复雁北的防御。28日晚间,阎锡山一行渡过沙河,杨爱源、孙楚等人已在河边迎候多时。杨、孙将阎护送到沙河以南、滹沱河南岸的一个小村庄住宿。这个小村子位于五台山北麓出口处南峪的东山脚下,因而得名东山底。

过了沙河后,平型关方向沉闷的炮声便充斥了阎锡山的耳膜,才使他真正感受到了战争的气氛。

29日上午,阎锡山在杨爱源、孙楚的陪同下来到大营指挥所。见到傅作义后,阎坚持要亲临前线视察,由孙楚陪同前往。他们乘车刚到达齐城,一架日本飞机飞临上空,众人赶快下车隐蔽。日机飞走后,阎锡山从隐蔽处钻出来,他突然看到平型关顶和周围的高山上都已满目白霜,想必雁门关和宁武关也已被白雪覆盖。他喃喃地说:“三关戴孝,不祥之兆啊……”

孙楚说:“长官来前线的事,已通报各部队,对稳定军心已起到很大作用。为了安全,长官不宜再前行!”

坏消息频频传来。日军第15旅团攻占茹越口后,迅速拿下邻近的铁甲岭要塞,然后直插雁门山后方,于29日傍晚占领繁峙城。繁峙丢失,等于平型关后路被切断,内长城防御线即有崩溃的可能。

阎锡山感到局势大为不妙,他说:“雁北和平型关两方面,都使我们忧虑,得想想办法。”

此时,在内长城一线规避决战,大举退却的设想已注入阎锡山心头。

29日晚上,寒风啸叫,四野一片悲凉之气。在东山底的一处民房里,阎锡山召集前方军以上的将领参加紧急军事会议。

傅作义先讲。他说:“侵入繁峙的日军数量有限,孤军深入,可以用代县周围的部队围攻和牵制侵入繁峙的日军。35军仍按原计划向团城口地区前进,协同关外的八路军消灭日军第5师团,然后再回头消灭繁峙的日军,这是第一方案。还可考虑第二方案,就是在平型关以现有兵力坚守,以已行进到繁峙东、西的35军全部,夹攻侵入繁峙的日军,消灭或驱逐这部分日军出茹越口,带动第15军向团城口方向旋转,抄击平型关、灵丘,消灭第5师团。”

阎锡山倾向于第一方案。他说:“大家不妨提提意见。”

但大多数将领不同意第一方案,认为这一方案兵力分散,难以速决。孙楚说:“进击平型关、团城口前,如果不能即时解决战局,后方对大军的补给被阻,又将如何?”

阎锡山:“看来大家不同意宜生所提第一方案。那么,对第二方案有何意见?”

陈长捷站起来说:“我认为第二方案可行。这几日,日军占领的一些高地虽未夺回,而以我军现有阵线相信尚可坚持对抗,不致动摇,且让35军先以全力从速解决侵入繁峙之敌,巩固后方。如此一来,即便平型关我军不出击,而是倚险与敌持久对阵,亦是胜利。”

在座将领大都同意第二方案。傅作义说:“看来,第一方案缺点较多。如果决定实施第二方案,作义愿到峨口组织35军收复繁峙,打破目前的危局!”

傅作义的态度令众人感到兴奋。偏偏这时候,平型关前线发来急报:日军向平型关以南移动,似有转变主攻方向于平型关南翼的企图。

孙楚听参谋人员念完电报,立即说:“防守平型关南翼的,是73师和独3旅,都是残破之部,所占正面又宽,如敌以主力进击,显然顶不住,在此情况下,需要将已到达沙河的35军218旅留下,以作应急。”

孙楚对第二方案又有所动摇。阎锡山也迟疑不决。这时,桌上电话铃响起,王靖国向阎锡山报告:雁北方面反攻铁甲岭、茹越口的部队已溃退回代县,拟留35军一部在代县东地区警戒。

两个方向均有顾虑,阎锡山已完全没了主意。傅作义毅然站起来说:“长官,咱们不能瞻前顾后,而应坚决地首先消灭侵入繁峙之敌,稳定后方,再图良策!”

杨爱源却以五台同乡的口吻提醒阎锡山:“会长,咱们五台人都清楚,热、察、绥的蒙古人年年朝拜五台山,走熟了从繁峙、峨口通往五台山的大小路径。伪蒙军既已进占繁峙,有可能再冲击峨口,直窜五台山!”

这话说到了阎锡山的痛处——不久前,刚刚修通了一条从峨口通向五台的土公路,这是乘汽车从平型关回五台的惟一道路,如果明日被敌骑所断,他连回去都困难了!……

阎锡山拍了下桌子,猛地站起来,大声说:“我看形势已无法挽回,拖下去弄不好全军覆灭!”他望着杨爱源和傅作义,又说:“星如、宜生,咱们就下令全线撤退吧!”

散会时,已是30日凌晨1时。

夜色茫茫。深秋的夜晚,寒气逼人,阎锡山披一件斗篷骑在驴背上,左右各有一名身材高大的侍卫搀扶着。他向来不敢骑马,只能勉强骑驴,而且还要有人照料。杨爱源、张培梅、续范亭等人骑马跟在后面。这支奇怪的队伍在山间崎岖的道路上缓慢行进,无人说话,只听见嘚嘚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山谷间回响。

开完紧急军事会议之后,阎锡山决定马上离开平型关。原打算乘车西行,经峨口去五台,由于繁峙已经沦陷,从平型关无法直达峨口。即便沿滹沱河南岸的一条小路骑马去峨口,而峨口又离繁峙太近,虽有部队掩护,也并不能保证绝对安全。杨爱源说:“由东山底直接入山到台怀镇,有一条山路,虽不能通车,骑马尚可,而且仅有三四十里。再从台怀去五台,就方便了。”阎锡山决定走这条山路。随从们临时从村内老百姓家找来一头壮实的毛驴,众人紧紧张张上路。

走在漆黑的山道上,阎锡山感到忧郁烦乱,十分疲倦。感慨之际,几句诗涌到嘴边:

撤兵令下意凄凉,指挥杂军愧无方;

原由平型复南口,孰意茹越损鉴堂。

——《勾注撤兵》

天上飘起了雪花,更觉寒冷。道路泥泞不堪,骑在驴背上的阎锡山东倒西歪,他执意要下来步行,仅仅走了几步,又被侍卫扶上驴背。

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好不容易爬上距东台顶不远的山脊,阎锡山突然看到前方山间的黑暗中竟然有点点灯火在闪耀。有人告诉他,前面就是五台山上的光明寺,那些灯火是庙里和尚在凌晨时点燃的。面对眼前的景象,阎锡山又吟诗一首:

雪天彻夜走清凉,飞灯光辉遍山梁;

老人途中迟行进,徒步泥泞衣带霜。

——《走五台山》

9月30日上午,仍在太和岭口行营的第二战区参谋长朱绶光代阎锡山发出内长城一线总撤退令,各路大军到太原以北的忻口地区集结,全力保卫太原。

同日下午,阎锡山在台怀镇致电蒋介石,电文中除报告战况和军队部署外,阎锡山又提出:“山指挥无方,丧失关隘,贻误国事,非特自疚,实为国法所不容,恳钧座呈请政府严予惩处。”

两天后,蒋介石回电:

吾兄躬亲督师,为国宣劳,殊深嘉佩。平型小挫,请毋介怀,仍盼策励各军,继续杀敌,以争最后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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