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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聚焦平型关(1/1)

1937年9月12日,拂晓。从半夜开始,就下起了沥沥淅淅的秋雨。9月的原野上,已长成半人多高的玉米和高粱在并不密集的雨中静静伫立,水珠儿从叶片上轻轻滑落,在湿润的土地上渐渐凝成混浊的水洼。因这一年的雨水格外多,不远处的壶流河的水面比往年宽出了许多。

虽然已风传日本人很快就要到来的消息,但位于察南蔚县和山西广灵县结合部的暖泉镇仍然显示出一派少见的宁静。当地的百姓大都以为日本鬼子走铁路,走公路,不会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就连晋绥军第73师派驻这儿的一个连的警戒部队也这么认为。所以,这天拂晓,当一阵尖利的枪声突然响起时,人们似乎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仅仅一袋烟的工夫,驻扎在暖泉镇的第73师一个连就被报销了,而且鲜有漏网者。进攻他们的是日军第5师团的主力第9旅团。

这便是强悍的第5师团进犯平型关的前哨战。

9月13日,还是拂晓。天上仍然下着雨。在暖泉镇西面10多公里远的洗马庄,第73师第424团设在村口的哨兵发现情况异常,迅速鸣枪报警。

洗马庄在广灵县城以东10公里远,因元朝时在宫廷中专司洗马的庞清曾在此居住过,故名洗马庄。

昨天,从暖泉镇逃难来的人已经向第424团团长吕超然上校报告了日军到来的消息。他的部队为此加强了警戒。枪声一响,官兵们马上进入阵地。

进攻洗马庄的日军大约有一个联队,1000多人,10余门山炮,还有6架飞机前来助阵。第一线阵地很快被突破。临近中午的时候,吕超然亲率团预备队一个连向敌逆袭,一颗流弹击中了他的头部,他当即毙命。第424团随即溃退。在他们的阵地前,日军留下了100多具尸体。

9月14日,还是拂晓。雨停了,但天气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风。大约有两个联队的日军,向第73师主力守卫的广灵城发起猛烈的攻击,上午10时左右,广灵失陷。师长刘奉滨负伤后率残部逃往平型关。

与此同时,日军第5师团第1旅团在北面的火烧岭、刘家沟一带,向高桂滋的第84师、李仙洲的第21师发起攻击,守军阵地多数被突破。

太和岭口。这一切似乎来得太快,阎锡山还未及做出反应。对于日军在察南和晋东北动手,他感到惶惑。他更倾向于认为,这大概是日本人玩的一个小把戏——派小股部队,到这几个地方点几把火,佯攻一下,其目的无非是干扰他对晋北的注意力。因此,他仍全神贯注于晋北地区,考虑怎样扭转晋北一线的不利局面。

出乎他意料的是,日军攻占广灵后,又紧追第73师,直趋灵丘;又据情报部门报告,打垮第73师等部的,是板垣第5师团的主力时,阎锡山好一阵子没说出话来。他简直懵了。

很显然,第5师团的行动等于从他的背后插了一刀,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终于醒悟过来,日军的主攻方向不在大同——雁门关,而在灵丘——平型关。攻占了平型关,就等于切断了雁门关的后路。这仗还怎么打?日军主力选择的进攻路线,是他本以为最安全的地带,那里地形复杂,为用兵之大忌,是一个静态的战役走廊。当然,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最危险,就像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一样。那里同时是一个要害点,阎锡山清楚。但他认为日本人人地生疏,轻易不敢冒这个险,因此,他只部署了少量的兵力以防万一。这就形成了中国军队大同——涿州防线的中间裂缝,也正是第一战区和第二战区防御部署的空当。然而,日本人偏偏钻了这个空子!如果他们对这里的地形不是了如指掌的话,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阎锡山一手摸着胡须,一手插在裤后腰里,在行营的小院里踱了一会儿步。他想起来了,一年前……

一年前的夏天,阎锡山早年在日本士官学校学习时的队长、现任关东军参谋长的板垣征四郎给他写信,说要来山西拜访他,顺便观光旅游。他马上回信表示欢迎。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板垣一不坐飞机,二不乘汽车,而是脱掉戎装,换上便衣,仅带少数随从,沿着察哈尔省的蔚县至山西代县的蔚代公路,徒步旅行。他们风餐露宿,对沿途所过之处的山川地貌一一进行了勘察。这些阎锡山都知道,但当时他并未在意。现在,当板垣再次领兵沿着这条路线直插他的后背时,悔之已晚。

行营的很多人都看到,这一刻阎锡山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表情。他跺了跺脚,怒骂道:“板垣这个狗杂种,我哪想到他还是特务!……”

当阎锡山弄清楚日军主力的真正意图是攻取平型关时,他只得忍痛放弃雁北和绥远,重新集结兵力,沿平型关——茹越口——雁门关——阳方口—线设防,其重点在平型关。

经与参谋长朱绶光等人商议后,阎锡山紧急部署从雁北撤兵,具体情况是:把在东井集的杨澄源第34军撤至应县下社、茹越口,收容李服膺的第101师、独立200旅等残部,归入该军;而把原属该军的郭宗汾第71师和续儒林的新编第1旅编为第2预备军,置于繁峙城附近;

把在大同、聚乐堡的王靖国第19军后撤至雁门关,加入方克猷独立第2旅,守备雁门山;

在绥东丰镇的傅作义第35军,向阳方口、宁武转进;

赵承绶的骑兵第1军退至朔县、神池方面,警戒雁门、宁武两翼;

门炳岳骑兵师退至平地泉,和马占山的东北挺进军共同警戒绥东;

在应县新编成的陈长捷预备第1军,分经雁门关、虎峪口撤至雁门山的代县。

这项措施的一个最突出的地方就是阎锡山彻底放弃了绥远。如今,为了山西,他已经顾不上绥远了。虽然雁北也有所放弃,但雁门山和恒山一线仍有重兵把守,说明他仍然打算在两个方向作战。

为了应急,阎锡山先调雁门关附近的孟宪吉独立第8旅驰赴平型关,增援第73师;又命令第6集团军副总司令孙楚前去指挥已进至平型关附近的部队。

恰恰这个时候,蒋介石发来了电报:

集中兵力于一点,与敌决战,是失我之所长,而补敌之短,此非不得已,切勿轻用。

看罢电文,阎锡山有些不快。他对朱绶光说:“不集中兵力与敌决战,难道咱们也像共产党那样钻山沟打游击?再说你蒋介石不也正在上海集中兵力与日本大打吗?”

朱绶光说:“司令长官,可否这样认为,咱们放弃大同会战正是按照委座这个意思办的,所以咱们不应受指责。”

阎锡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对。”

9月18日。太和岭口。阎锡山召开军长以上人员参加的紧急军事会议。

每一个与会者的脸色都不好看,似乎都怀着满腹心事。彼此都是熟人,以往每次开会,总有人插科打诨,说几句笑话,这回全免了,连相互间的握手、问候都显得生硬,能说一句不说两句。

窑洞里烟雾腾腾,除了咳嗽声、茶杯盖碰撞杯沿的声音外,没人说话。突然,有人轻喊一声,大家一齐朝门口望去,就见阎锡山在行营参谋长朱绶光等人的陪同下,走进窑洞。众人站起身,向阎锡山颔首致意,阎锡山摆摆手,意思是让大家坐。

阎锡山先讲。他说这一次的情况使他想起了1927年,那年他与奉军张作霖作战,对方几十万大军和他有限的几万人马,在灵丘、繁峙间对阵,敌强我弱。他利用这一带有利的地形,凭险顽抗,终于大败奉军。这次和上次何其相似,只要各位将领同心协力,历史就有可能重演。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加重语气说:“我们此次与日本人会战的方针是,拟诱敌深入到沙河以西地区,从恒山、五台山两方面发动钳击,并截断平型关要隘,歼灭敌人于滹沱河上游盆地里。”

紧接着,朱绶光离开座位,来到墙上挂着的巨大地图前,讲解战区长官部关于此次战役的具体部署。

平型关正面:由第6集团军总司令杨爱源,指挥孙楚的第33军(包括第3、第8两个独立旅),和高桂滋的第17军(高的第84师和李仙洲的第21师),以及从广灵退下来的第73师(王思田旅长代理师长),布防于平型关、团城口南北线上。右起五台山东北,排列独立第3旅、第73师、独立第8旅,迄平型关正面;团城口方面,并列第17军的第84师和第21师。各部迅速设置阵地,掩护雁北各部撤入雁门山、恒山以内。先依靠险要地势,阻止日军锐进,给予重大消耗,然后主动向南转移,分别从大营、沙河隐入五台山,作为南机动兵团,再待机出动。

雁门山北侧:主战场的北侧,依恒山、雁门山为屏障,除布置刘茂恩第15军于恒山外,以杨澄源第34军第101师和梁鉴堂旅,分守北娄口、大小石口、茹越口间的已设阵地。保持重点于繁峙北的茹越口。从太原刚调来的姜玉贞旅,到繁峙以北地区,归入第34军序列。以王靖国第19军加入方克猷独立第2旅,附属山、野炮各一团,右连第34军,扼守五斗山、马兰口、虎峪口、水峪口至雁门关、阳方口间的已设阵地,保持重点于代县、雁门关间。在傅作义的第35军未撤至宁武时,姜玉贞独立旅暂时控制于阳明堡,以对雁门关重点策应。

决战地带:选定沙河及繁峙间的地区为决战地带。以第34军军长杨澄源统一指挥主阵地带的陈长捷第1预备军和郭宗汾的第2预备军,加强主阵地带的各项防御力量。

机动兵团:第35军进入阳方口于宁武集结后,向代县挺进,适时进出于繁峙以北的恒山方面,连同刘茂恩的第15军为北机动兵团;南机动兵团以孙楚为总指挥,高桂滋的第17军为主力。

朱绶光讲解完战区长官部的作战部署后,回到座位上。阎锡山扫视了一遍众人,问:“我的这个部署怎么样?”

没人吭声。也许众人还未来得及思考,一时拿不出意见来。

阎锡山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神色。别人能看出来,他对他的方案十分满意。果然,他说:“咱这是给板垣这个狗杂种布了一个口袋阵,让他进得来,出不去!”

他特别关心“口袋底”阵地。会议结束后,特意留下陈长捷和郭宗汾两个新提升的军长,面授要领,要他们无论如何要把“口袋底”扎紧。并要求他们马上到沙河、繁峙间周密勘察主阵地带,选定扼要地形,构成数道最强固的“口袋底”,以胶着日军的主力。

阎锡山共投入7个军的兵力,约8万人,加上已推进至内长城一线的八路军第115师,总人数近10万人。

此次同没有实现的“大同会战”一样,阎锡山有决心好好打一仗。这次会议召开前的两天,八路军驻太原办事处主任彭雪枫来太和岭口见他,他们进行了密谈。彭雪枫是一位久经战火考验的青年将领,他1926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曾任红军大队政委、纵队政委、师政委、中央军委一局局长。自他肩负重要使命来山西后,多次同阎锡山交谈。阎锡山也很喜欢这个办事干练、机敏多谋、极守信义的青年人,因此,每逢彭雪枫托梁化之捎信要见他时,他总能痛快答应。

彭雪枫告诉阎锡山,八路军第115师此时已由原平向平型关开进。阎锡山显得十分激动。他说:“如能得到贵军的帮助,我阎某下定决心背着棺材抗战!”

彭雪枫也激动地说:“如果司令长官决心抗战到底,我们就拥护你领导我们抗战到底!”

阎锡山当即答应,先送给八路军“79”式步枪子弹50万发和冲锋枪、机关枪200支。

3天之后,朱德来到了太和岭口。也就是周恩来陪同朱德来的那次。

一辆吉普车在太和岭口至山阴县的土石公路上穿行,车后扬起大团大团的黄尘。傅作义坐在车上,闷闷不乐,一言不发。早在阎锡山决定放弃“大同会战”时,朱绶光就曾给他打电话,说司令长官打算将第35军调入雁门关内,保卫山西。并派赵承绶代理绥远省主席。他的内心有说不出的苦衷。他作为绥远省主席,有守卫绥远之责,而且手下兵员多为绥远子弟,也有返绥保卫家乡的心愿。在太和岭口开会时,他几次想找阎锡山,要求回绥远,但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好像阎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现在,命令已下,第35军开往阳方口、宁武集结,然后向代县挺进,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车过桑干河时,傅作义对随行的参谋人员说:“我是绥远省主席,35军是绥远人民供养的,理应回绥远,保卫绥远人民,可阎长官命我们撤到雁门关以南,军令不可违,我太对不住绥远百姓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

部队已由丰镇动身,傅作义赶至山阴时,先头第218旅正好到达。他问旅长董其武:“部队情绪怎么样?”

董其武:“仍有不少人想不通。”

傅作义:“要告诉弟兄们,在哪里都是打鬼子嘛。而且要加快行军速度,我35军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出个样子来!”

第6集团军总司令部设在大营镇东山底。大营是繁峙县城东面的一个小镇,它位于恒山与五台山之间的滹沱河边,西距繁峙城40多公里,东距平型关仅15公里。平型关是晋北的险要关隘,内长城从河北省境内逶迤而来,进入山西后,经镢柄山、牛邦口来到这里,由此经西北面的团城口向西,沿恒山山脊至阳方口,然后再向北延伸至偏关的老营东北侧与外长城相接。出平型关向东北,是一条长约5公里,宽数十米的关沟,关沟两边是起伏的山峦,沟口有个叫小寨的村庄;由小寨再向东约5公里,便是灵丘县境内的东河南镇。由灵丘通往大营的公路,就沿着东河南镇、小寨、关沟,出平型关口后到达大营。

大营镇周围的地形条件,决定了它在军事上的重要地位。第二战区长官部在部署平型关战役时,认为把它作为第6集团军总司令部驻地是再合适不过的。

第6集团军的总司令是杨爱源,但在平型关战役期间,杨爱源却很少来大营,副总司令孙楚作为杨爱源的代理人,实际担负着平型关方面作战指挥的全责。

孙楚生来瘦弱,身材不高,被同僚戏称为“孙猴子”。他办事麻利,从不拖泥带水,在晋军将领中,比较有战术思想。然而,他在实际指挥上,又常常喜欢翻花样,举措恍惚,有“孙神经”的诨号。

20多年前,孙楚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步兵科学习时,与大他4岁的同期同学杨爱源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从此被人视为莫逆之交。他聪明机警,才思敏捷,遇事颇能谋划;杨爱源则老成稳健,善于利用他人所长。在校期间,孙成绩优异,但家境贫寒;杨才智短拙,却手头宽裕。因此,孙在学业上不断地帮助杨,杨则在经济上不时接济孙。任军职后,杨由于是五台人,被阎锡山视为亲信不断擢升,孙是晋南人,沾不上这个光,他只有凭借自己的军事才干,再就是杨的庇荫,虽不能与杨齐头并进,但能够随杨晋升。20多年来,或杨为团、旅、师、军长,孙为营、团、旅、师长;或杨为主官,孙任副职。每逢遇到重大战事,作战计划基本由孙来拟定,最后由杨来拍板定夺。熟悉他们的人,称他们“孙不离杨,杨不离孙,孙杨合璧,相得益彰”。

1928年2月,国民革命军举兵进行二次北伐,晋军编为第3集团军,奉命沿京绥线及京汉线以西地区前进,计划同各集团军会师京、津。孙楚作为前敌总指挥,“率师向东,策划指挥,衣不解带者逾50余日,仅以2万余众敌军阀10余万精锐之师,一败敌军于石家庄,再挫敌锋于定州,望都城外激战最烈,方顺桥前大破敌军,此后以战胜之余威作破竹之进展而下保定。”

6月7日夜,北京城外人声嘈杂,大批奉军沿着保定通往北京的道路向北溃退,连驻守北京城的奉军也正准备撤离,到处是车马,到处是人流,异常混乱。就在这条乱作一团的道路上,一辆卡车鸣着喇叭行驶,驾驶室里坐着一个小个子军官,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军衔,但隐约能看到他戴着一顶奉军军官的大盖帽,溃散的奉军慌忙退向路边,让开道路,不时有人向他举手行礼。他就是孙楚。在他的后面,有数十辆卡车鱼贯跟进,那是他率领的卫队营。次日凌晨,这队人马进入北京城。孙楚的突然降临,使奉军留守人员顿时慌了手脚,纷纷逃往日租界。孙楚化装奇袭,就这样不费一枪一弹,为晋军抢占了北京城。这大概是他的军事生涯中最具传奇色彩的一幕。

12天后,国民政府决定改北京为北平。

不久,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通令嘉奖有功人员,孙楚获得青天白日勋章一枚,并被任命为北平警备司令。

时过境迁,在日军兵临平型关下的时刻,孙楚又被阎锡山指定为杨爱源的代理人,负责指挥平型关之战,这说明阎锡山更为信任他。

他还能再创造一个辉煌吗?

9月14日,八路军第115师第343旅旅长陈光率部来到太原北面的原平。原平是崞县所属的一个比较大的镇子,同蒲铁路从这里拐向西北,如果去雁门关或繁峙、平型关,从原平下车最为便捷。抗战爆发后,第二战区在这里设立了一个军事交通处。

师长林彪已经提前赶到了原平。他是最早深入山西腹地的八路军高级将领。由于战乱,昔日颇为繁华的原平镇已显出战前的混乱和颓败。第343旅到来后,以营为单位分驻到周围的几个村庄,禁止无关人员进入镇内,只派宣传队来镇上刷写标语。

15日清晨,李天佑第686团的一个营,作为第343旅先头部队,从原平出发,徒步前往代县。其余的部队等待战区派出的车辆,以便尽快赶往大营。

紧接着,第二战区派来一个汽车团,负责输送第343旅主力和师独立团。大约在16日前后,这些部队在大营集结完毕。

在第6集团军总部,林彪和孙楚的手握在了一起。从外表上看,这两个人都是那么瘦弱,个头也差不多。不同的是,林彪面孔苍白,略显忧郁;而孙楚脸色红润,显得开朗、从容。当然,林彪由于比孙楚小近20岁,他身上的青春气息是孙楚无法比拟的。

根据第二战区的作战部署和八路军总部拟定的行动计划,第343旅和师独立团只在大营停留一夜,便出发向灵丘以南地区开进,19日进抵上寨地区休整待命。

部队向前开进后,林彪仍留在大营与孙楚商讨两军的相互配合问题。20日,似乎已能够听到前方隆隆的炮声,林彪呆不住了,乘孙楚的吉普车,率少数随从人员和电台到前线侦察。

自从踏上山西的土地之后,林彪便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之情。一路之上,他用兵家的眼光审视着坚如铁壁的太行山、重门叠户的吕梁山,还有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山峰,使他这个长期征战于南国水乡的军人,有一种和过去截然不同的感受。他率陈光的第343旅和师独立团,作为八路军的一支先遣劲旅,率先迎敌而进,挺进的方向,恰好是晋、察、冀交界地区,雄踞内长城要隘的平型关,成了他们的必经之地。

吉普车沿着从黄土高原到华北平原那条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来到北岳恒山和著名的佛教圣地五台山的接壤处,然后又吃力地爬上海拔1800米的长城隘口——一座署有“平型关”三字的残颓的拱门迎面而来。

林彪冲司机做了一个停车的手势,吉普车迅即停下。他们下车,林彪仰起脸来,对准“平型关”三个字仔细瞅了好一阵。然后,他登上平型关巅,举起胸前的望远镜观望。无论是北面的恒山,还是南面的五台山,这些层峦叠嶂的山峰,以及盘亘于崇山峻岭问的内长城,都能久久吸引住他的目光,很容易使他产生一种激情。最后,他将目光越过平型关之巅,望见了关前的一条峡谷甬道,它由西向东,曲曲弯弯,穿山而过,一直通向很远的地方。深谷两侧,是险峻的山壁,一条公路蜿蜒其问,沿着这条公路,就能到达灵丘,通过灵丘而到冀西……

10年前,他就听说过平型关,那是晋奉战争中的一段往事,但印象早就模糊了。如今,置身在这座著名的雄关之上,前方炮声似乎已隐约可闻时,他明白,马上就要有仗打了,而且肯定就在附近打。

当然,这时候,所有的人,包括林彪自己,都不会想到,仅仅5天之后,第115师就创造了一个举世震惊的结果……

山风一阵阵地刮来,初秋的晋北已是寒气袭人。林彪和部队的官兵一样,仍穿着刚换上的国民革命军的单装,冷风一吹,他和他的随从人员都不由打起了寒颤。

吉普车从平型关口驶出,沿着坑洼不平的公路向灵丘方向前行,车子出关口不远,就钻进一条由东北向西南伸展的狭窄沟道。这条沟道林彪刚才在望远镜里已看到过,此时他更加仔细地打量着:地势最险要的是沟道中段,沟长约5公里,深数丈到数十丈不等,很难攀登上沟沿。而且沟底的甬道仅能通一辆汽车,能错车的地方极少。途中,仅见到一个叫老爷庙的地方有个缺口,能通到山上。

吉普车再次停下来。林彪在警卫员杨兴桂的搀扶下艰难地攀上老爷庙以及庙后的老爷岭。这时,杨兴桂听到师长说:“如果阻住正面路口,截断敌人的增援,将部队埋伏在公路两侧的山地里,在缺口处的高地上设置重兵,公路上的敌人就是瓮中之鳖了。”

他们到达灵丘城时,得知日军已前进到距城不到5公里远的地方,不能多作停留,于是原路返回,途中又在东河南镇—带察看了地形,然后回到大营。

21日,林彪向孙楚辞行。他骑马赶到上寨,暂时与第343旅旅部驻在一起,等待聂荣臻率师直属部队和第344旅到来。

就在这一天,他接到了八路军总部发来的《关于作战方针和布置原则的训令》。训令中讲到第115师时,这样写道:

115师陈旅控制于上寨镇附近,小部经常袭击扰乱灵丘、涞源之敌。徐旅最好位于阜平东北,随时协助陈旅,相机袭击由灵丘向平型关西进,或由涞源向平汉路南进之敌,在可能条件下组织有力挺进游击队,深入紫荆关、蔚县、涿鹿之间活动,收编散兵,发动群众的游击战争。总直属队开到五台附近,发动五台以南、盂县及五台以东地区群众。

对这个训令的主要内容,林彪大体上是同意的。但在第115师的具体使用上,他有不同的看法。

两天后,一大早,他问随从参谋:“聂副师长率师部直属队和344旅今天能来这里吗?”

9月20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作战部部长、号称桂系三巨头之一的黄绍竑来到太原。

黄绍竑这年已经52岁。“七·七”事变发生时,他任湖北省主席。8月,蒋介石决定在军事委员会下面设6个部,最先成立的是第一部,主管作战。黄绍竑被任命为第一部部长。他认为军队的实权都握在陈诚手里,而他对军队的情况又不熟悉,只不过把蒋的面谕或手谕拟成命令发布下去,或汇集各方面的情况向蒋报告,他感到自己至多算个傀儡。而且尽管如此,陈诚仍不放过他,在给蒋的电报中,称他“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因此,他对作战部部长这一别人十分垂涎的职务并无兴趣。

蒋介石找到黄绍竑,说:“季宽,如今我们在华北和淞沪两地与日本人决战,华北作战的重点在山西。我们与日本人打仗,不怕从南方打,也不怕从北方打,我最担心的是日本人由卢沟桥进入山西,再经汉中进入四川。你去一趟山西,同阎锡山商量大同失守后的作战计划,怎样?”

黄绍竑这才有了山西之行。来到太原后,梁化之安排他住山西大饭店。此时八路军已大部进入山西,他在饭店里碰见不少八路军的高级将领。他很想和这些过去曾经是对手的年轻人交谈一下,无奈他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他。

几天以后,黄绍竑来太和岭口和阎锡山见面,在座的还有赵戴文、朱绶光、张培梅。阎锡山说:“欢迎黄部长来山西。委座有何谕示?”

黄绍竑:“蒋委员长认为山西是多山地区,易于防守,而且晋绥军对防守也有很好的经验,务要将山西守住,控制平汉铁路的西侧面,不让敌军沿平汉路南下渡过黄河,进而威胁武汉。”

阎锡山:“中央的指示,我很清楚,也很同意。我在抗战前,在山西境内各要隘及太原城北郊,都做了一些国防工事,也就是为了要保卫山西。”

停了停,阎锡山又说:“大同的撤守,是战略上的自动放弃。我同委员长的指示一样,要死守住东起平型关、雁门关,西至阳方口之线。我的判断,敌人必先取山西,然后沿平汉路南下。如果平汉路方面,能在保定以北挡住敌人,敌人光从大同方面进攻雁门关,尚易抵御。如果保定、石家庄不守,敌人必然进攻娘子关,从东、北两个方向包围山西。我感到敌人对晋北方面是主力的进攻,平汉路方面是助攻。晋北方面现在只有晋绥军和少量的八路军,兵力尚嫌不足,不能兼顾娘子关方面。为确保山西,尚须加调中央军协同作战。”

黄绍竑认为阎锡山的分析极有道理,答应回南京后向蒋建议,调有力部队支援山西。

临离开太和岭口时,阎锡山似乎有些激动地说:“我坐镇雁门关,决不后退。请你报告蒋委员长,放心好了!”

自第73师在广灵被击溃后,平型关前倒也出奇地平静了几天,一时未见日军的大部队来攻。身在大营东山底的指挥所里,孙楚居然感到有点寂寥。

他喜欢琢磨。但琢磨来琢磨去,他又翻起了花样——像熟悉他的人说的那样,他开始发“神经”了。

阎锡山在太和岭口召开军长以上人员参加的紧急军事会议时,孙楚没有去,阎锡山让他坐镇大营,一步也不能离开,防止日军大部队来袭。杨爱源回来后,向他传达战区长官部的部署,他当时没说什么,心里却对阎锡山的这个方案有不同的看法。当他认为自己的想法逐渐成熟后,便找到杨爱源,一五一十地讲给杨爱源听。本来他们平时就无话不谈,如此重要的关头,杨爱源也想听听孙楚的想法。

孙楚指着墙壁上一张刚挂上没几天的地图,急煎煎地对杨爱源说:“星如你看,从蔚县进攻广灵之敌,不径趋浑源、抄击大同后方,而向灵丘前进,这说明了什么?”

杨爱源摇摇头,没有回答。

孙楚说:“是否可以这样认为:敌人兵团都是机械化部队,机动能力强,重武器多,这就决定了敌人仍必利用铁道交通之便,向大同输送,南攻雁门山。这也是现代大兵团作战的一般规律。”

杨爱源习惯性地扶了扶近视眼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孙楚又说:“我判断,目前我军的主作战方向仍在雁门山一带。而进攻广灵、灵丘之敌,不过是一支游动牵制的奇兵而已。如按阎司令长官的把敌人放进关内打的设想,则利于敌之分进合击,不是我军掌握内线作战的要领。”

杨爱源频频点头。似乎是受到杨的鼓励,孙楚越讲越来劲:“星如,我估计,以第17军、第33军两部扼守平型关、团城口间的险要地带,尚有把握。再配合八路军林师抄击灵丘敌后,相机出击,可能打个局部胜仗,对雁门山主战场的作战也能起到很好的配合作用。”

很显然,孙楚的这一见解同战区紧急军事会议下达的方针计划是背道而驰的。后来的事实证明,孙楚的这种判断也是错误的。问题在于,素来缺乏主见的杨爱源竞同意孙楚的这一错误判断。孙楚鼓动说:“星如兄,阎长官相信灵丘之敌系敌之主力,从而忽略了雁门山防线,如此打下去,咱非吃大亏不可。应想法让会长改变主意才对。”

杨爱源说:“萃崖,这事交给我便是。我将亲自去岭口,当面向会长陈述,请他定夺。”

杨爱源说办就办,他快马加鞭赶到太和岭口。偏偏在那里,他又碰到了第19军军长王靖国。这些日子,王靖国时刻不离阎的左右,参与大计,深得信任。杨爱源刚陈述完,阎锡山还未表态,王靖国就站出来说:“会长,治安认为,萃崖的意见是极为正确的。我军在平绥路沿线,所有的抵抗濒于危殆,是由于受到敌之主力的侵犯。具有坦克和重炮的敌人不会选择平型关附近那样的荒山野岭作为主攻方向的……”

王靖国边说边观察阎锡山的脸色。阎锡山说:“治安,你大胆陈述便是。”

王靖国放开道:“治安认为,雁门关仍旧是敌人的主攻方向,这和萃崖的判断是一致的。我主张把傅作义的35军控置于代县和阳明堡地区,作为对未来雁门山主战场的支援。”

三说两说,阎锡山的决心就动摇了。他叫来参谋长朱绶光:“绶光,傅部尚未到来,而且繁峙以东主阵地工事构筑尚需时日,咱就批准孙萃崖、杨星如和王治安的建议,以现有兵力固守平型关、团城口一带,并使李仙洲的第21师向北延展一下,与刘茂恩的第15军连系起来,转变为对恒山东侧的掩护。这样,不论平型关、还是雁门关,都好办了。”

这种前后矛盾、举止失措的部署,使本已风雨飘摇的平型关防线变得更为雪上加霜。仅仅几天之后,它所带来的恶果就出现了……

9月22日凌晨。在蔚县城内的日军第5师团司令部内,一个矮小、粗壮、着一身细黄呢军服、佩戴中将军衔的日军高级将领,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前面的建筑物上高挂的一面太阳旗出神。他就是第5师团师团长板垣征四郎。

第5师团的司令部里一片忙碌景象。每逢大战来临之前,都是这种气氛,忙乱而有节奏,紧张而有秩序,师团部的参谋和机要人员早已习惯了这种场合。往往这时候,他们的最高指挥官——板垣中将却显得超脱而平静。

对于当时很多中国人,包括一些普通的中国人来讲,板垣这个名字早已不令人感到新鲜了。他1885年出生在日本岩手县,从进入日本军界起,即开始从事侵华活动,而且一贯主张以武力征服中国。在他担任日军参谋本部中国班班员、驻中国边防军参谋以及云南、汉口、沈阳等地日本特务机关长和公使馆武官期间,就已获得了“中国通”的称号。他不仅能流利地用汉语对话、写作,而且对中国历史和古文化都有相当深刻的研究。1928年6月,另一个著名的日本军人河本大作大佐,在沈阳附近的皇姑屯,阴谋炸死了家喻户晓的军阀张作霖,不久,河本在中外舆论的强烈谴责下被解职,接替河本担任关东军高级参谋的,便是已在日本军界崭露头角的板垣征四郎。板垣同河本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上任不久,就同关东军参谋石原莞尔中佐合谋策划参与了震惊世界的“九·一八”事变。紧接着,他同颇负“盛名”的土肥原贤二大佐联手炮制了“伪满洲国”傀儡政府。也就是说,板垣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接连创造了两个“惊世之举”。后来,他的官阶不断上升,先是关东军参谋副长,然后是参谋长,日军大举侵华的前夜,他被调任陆军本部赫赫有名的王牌部队——第5师团的师团长。他对这个任命非常满意。第5师团是在明治二十一年编成的精锐部队,是日军建军历史最长的师团之一,曾参加过第一次中日战争和日俄战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它曾入侵中国山东,为日本帝国主义对外扩张建立了“殊功”。

“七·七”事变后,第5师团作为日本国内第一批动员侵华的师团,率先进入华北的心脏平津地区。中国驻屯军司令官本打算将强大的第5师团投入平汉铁路正面,作为战略进攻中的主要突击力量。南口战役展开后,由于第11旅团进攻受挫,第5师团才奉令加入平绥线方面的战斗。这正中板垣的下怀。他早就对山西有了浓厚的兴趣。他认为,战争展开以后,进攻华北的日军应该集中主力,首先向山西挺进,而以西进绥远,南下河北,作为进攻山西的两翼。同时,华北方面军应前出绥远、太原、石家庄、济南、青岛一线,在这有1亿人口的范围内,建立日军控制下的政权组织,以便获得支援战争的物质资源。为此,他向6年前同他一起策划“九·一八”事变的密友、现任参谋本部作战部长的石原莞尔中将发出私人信件,阐述他的观点。

半个月前,日本参谋本部下令编组华北方面军,第5师团编为方面军直辖师团。有资料表明,9月4日刚刚上任的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上任伊始,就把板垣召到方面军司令部所在地——天津。寺内是个资格更老的职业军人,他深知在他的方面军中,第5师团所占的分量,他还清楚,在皇军所有的师团长一级的将领中,无论从资历,还是从魄力上衡量,板垣都是胜人一筹的。

那天他们的交谈,主要围绕山西进行。他们谈到了山西的名胜,山西的地理位置的重要,谈到了阎锡山以及蒋阎的矛盾。寺内的观点比较保守,他认为将战争扩大到山西十分危险,关东军也没有力量进攻山西。而板垣的意见恰恰相反,他对山西的兴趣并不是寺内所能说服的。

寺内说:“基于对华战争全盘考虑,方面军感到应首先击溃平汉铁路正面的中国军队,也就是实施华北平原会战计划,第5师团进入平汉路以西的山地后,主要应作为华北皇军主力的右翼掩护兵团,必要时迅速向保定地区转进,参加该方面的作战。”

板垣说:“对阎百川和他的晋绥军,司令官不必担心。30多年来,我以他在帝国留学时的教官身份,和他的往来一直未曾间断,我深知他的为人——狡猾、保守、个人利益至上。有趣的是,他对大日本帝国充满了幻想。以我第5师团和东条君的察哈尔派遣兵团,从他的手中夺取山西,是有此把握的。”

寺内未能完全说服板垣。但板垣作为一个久经风浪的军人,执行上司的命令是不会含糊的。第5师团进入察南蔚县后,仍准备两面作战:一面寻找机会占领山西,一面担任平汉路方面的右翼掩护部队,随时准备投入保定会战。占领山西是板垣的心愿,参加保定会战是上司的命令,舍弃哪一头都难以令人愉快。

占领山西,控制华北——是一种战略上的考虑,应当说板垣的思路是正确的。

由于日军统帅部缺乏战略远见,起初并未打算在山西进行大规模作战。

40年后,蒋纬国先生主编的《抗日御侮》一书中,也进行了这样的描绘:

……第5师团主力,由怀来攻取蔚县……此时,第5师团基于华北方面军命令,正准备以其主力由蔚县向保定平地转用,唯该师团接获在晋察省境之中国军,有采取攻势之情报,乃决定击破该方面中国军后,再向保定平地转移……

由此可见,日军山西作战的始作俑者是板垣征四郎。

而且第5师团和它的配属部队一进入山西后,便一发而不可收了。

那天,在寺内和板垣的谈话中,极少提到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一支十分神秘的部队。也许这支装备极差、人数很少的队伍不值一提。他们都不会想到,强大的第5师团刚到达平型关下,还未放开手脚,就遭到一次惨重的打击。给予他们重重一击的,又恰恰是这支他们不屑一提的队伍……

但是,工于心计的寺内已经从板垣的谈话中,明显感到了这位部下的骄纵和狂妄。这是一个失败的信号。

话又说回来,那时的日军将领,又有几个不狂妄和骄纵呢?

在9月22日凌晨的雨雾中,默默伫立于窗前的板垣接到了第21旅团长三浦敏事少将从前方发来的电报。说他已率所部进入东河南镇以西的蔡家峪一带,正向平型关顺利攻击中。板垣接到这一报告后,紧绷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平型关之战——抗战爆发后在山西境内的第一场大规模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大营。当阎锡山听信孙楚的意见临时改变最初的部署后,孙楚着实高兴了一阵子。随即他也相应调整了一下平型关正面的防御部署:从广灵溃退下来的第73师,占领平型关南面马跑泉经平型关至东跑池南侧之线;第17军占领东跑池经团城口、西河口至西河口西北高地之线;第15军占领大坪村(西河口西北)经凌云口至北楼口之线;独立第8旅为集团军总预备队,集结于大营。然而,第73师由于刚溃败下来,一时不能占领阵地组织防御,孙楚只好命令独8旅顶上第73师的空缺。如此一来,孙楚手中连一兵一卒的预备队都没有了。他的胆量确实够大的。

最先同日军第21旅团接火的,是新编第11团的一个营,孙楚派他们到东河南镇与小寨间的蔡家峪附近破坏公路,意图延缓日军机械化部队的进攻速度。这个营设置一个连担任警戒,其余的人包括几十个民夫用铁锹和镐头在公路上挖沟。因为长官告诉他们说,不把沟挖好,就是鬼子来了,谁也不能跑,你跑,鬼子开枪,我们也开枪。所以他们干得十分卖力,不一会儿的工夫,本来就坑洼不平的公路上,出现了数不清的沟沟坎坎。正在这时,前面的道路上,扬起一阵烟尘,就见几百个穿米黄色衣服的鬼子兵成战斗队形向这边开进,中间还夹着几辆汽车。他们头上的钢盔和手中的三八大盖枪闪闪发光。有人喊一声:“不好,小鬼子来了……”

民工们扔下手中的工具,拔腿就跑。士兵们则扔下工具,拿起武器,找个隐蔽处卧倒。与此同时,几发掷弹简射出的炮弹啸叫着飞过来,顿时就有人被炸飞。

与这个营遭遇的,正是第21旅团长三浦敏事率领的两个大队。

由于公路已被破坏,日军的汽车无法开动,只好派步兵成散兵线向前冲锋。守军虽没有重武器,仅有两挺轻机枪,但是地形有利,居高临下,不费劲地往下丢手榴弹就行,居然坚持到中午才被击溃。

三浦集合起已有较大伤亡的两个大队,边修路边前进。再往前,便碰上了第33军独8旅第623团。

这天早晨,第623团第1营营长刘光耀将所属的3个步兵连布置好,然后又将机枪连的4挺马克沁重机枪分到各连,营指挥所设在第2连阵地后面仅50米处。他命第2连中尉排长司金贵带一个排到前方公路侦察敌情,然后,把电话打到团长郎春生那里。郎春生问:“有情况吗?”

“从灵丘方向退下来的散兵络绎不绝,这些熊兵说灵丘城里驻满了鬼子兵。”

“要防止他们散布恐敌情绪。最好将他们强制收容,参加战斗,不然,一打仗就往后跑,谁还守阵地?”

临近傍晚,司金贵回来报告说:“山下公路上已经没有从前方退下来的友军散兵了。中午曾有部队同鬼子接火。”

刘光耀问:“你破坏公路了吗?”

司金贵说:“没有。”刘光耀当即给团长打电话。团长答复说:“友军情况不明,俟弄清后再决定破坏公路。”由于他们阵地前的公路未及破坏,三浦敏事于当夜即率部前来攻击。激烈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司金贵在跃起投弹时,被一颗机枪子弹击中,身负重伤。初次交战,1营伤亡了20多人。

与此同时,占领浑源的第21旅团第21联队经小道沟、西河村到达平型关前,猛攻第623团第2营防守的东、西跑池南北侧各高地。这天夜里,平型关前枪声不断,2营的5、6两个连的士兵们还跳出战壕,与接近之敌进行了数度肉搏。虽付出了上百人的伤亡,但阻止了日军的攻势。次日上午,这两个连200多名官兵几乎全部阵亡,团预备队紧接着顶上。

独8旅的官兵们在坚守了一天一夜后,三浦敏事仍未能突破他们的防线,攻势顿挫。第21旅团被迫改变主攻方向。

应当说,中国军队赢得了第一个回合。但好景不长,情况很快发生了改变。

自进入山西后,第17军军长兼第84师师长高桂滋的眉眼就没舒展开过。尤其是他的第84师被放在平型关正面,而且又是受孙楚的指挥时,他更是满心的不高兴。前年冬天和去年春天,在陕北剿共时,他就曾受过孙楚的节制,那时,大家都想让对方的部队打头阵,把正面留给对方,因孙楚是上司,高桂滋吃的亏自然多一些。第84师不是中央嫡系,作为杂牌,保存实力尤为重要。高桂滋虽然瞧不起刘汝明之类的人,强敌面前一退千里,但也不想过多地损失自己。阎锡山看透了他的心思,向蒋介石建议,将李仙洲的第21师归他节制,并任命他为第17军军长——无非是给他块热砖头抱抱,一张空头支票而已。第21师是中央军,他能指挥动李仙洲吗?说到底还得靠他的第84师在这世上混饭吃。因此,他最担心的就是别给“孙神经”牺牲掉。

日军第21旅团在独立第8旅的阵地前一筹莫展,三浦只得改变路线,沿灵丘、浑源间的临时公路,绕过蔡家峪,转攻团城口。这正好打在高桂滋和李仙洲的结合部上。问题一下子就出现了。

高桂滋的指挥所设在离前沿阵地10多公里远的一座民房里,他命副官随时守候在电话机旁,一有情况马上报告。

大约23日午后,日军开始炮击第84师驻守在东、西跑池的部队。还未和敌步兵接火,高桂滋就让值班参谋给他接通了孙楚的电话。

高桂滋说:“孙副总,敌人攻势十分猛烈,职部伤亡惨重,请速派部队增援!”

孙楚说:“高军长,我集团军各部都在和敌人交战,都在告急。我哪有那么多预备队?贵军久经战阵,作风勇猛,坚守几日当无甚问题。请高军长严饬部属,勿使敌人突破!”

孙楚放下了电话。高桂滋感到靠孙楚救不了自己,和幕僚们商量后,直接给阎锡山打电话,意图从阎那里套得活口,好早些与敌脱离。

高桂滋道:“阎长官,职部已和敌人多有接触,伤亡惨重。按战区长官部的计划,应予撤往关内,将敌人放进关内围击,部下认为不宜再拖……”

阎锡山给予的答复是,一切由孙总指挥决定。

高桂滋试图撤离团城口的愿望第一次落空。

尽管高桂滋力图避战,但第84师的中下层官兵的抗战热情仍很高涨。在与日军接踵而来的步兵和战车的较量中,一个营长阵亡,第502团团长艾捷三上校负重伤。但由于守军依靠既设的坚固阵地抵抗,尚无重大伤亡。

第115师副师长聂荣臻率师直和徐海东的第344旅向前线开进的途中,遇到了更大的困难。刚从侯马上火车,就遇上了大雨,山洪暴发,铁路多处被冲毁,部队只好和铁路员工一起修路,到9月中旬末,他们才赶到原平。下火车后,天又下雨了,他们向北走,不少国民党溃兵却向南走,这些溃兵歪戴帽子,用步枪挑着弹药、包裹和抢来的鸡。当时在第687团供给部工作的刘炳华回忆说,这些散兵游勇碰到他们就问:“你们往哪里开呀?”

“上前线打鬼子!”

“鬼子的大炮飞机厉害呀!”

“我们八路军的步枪、手榴弹更厉害!”

“哈哈!你们他妈的吹牛皮。凭几支吹火筒、大刀片能打鬼子?”

“你们不信,就看老子去打吧!”

一天晚上,部队在一个镇子里宿营,一伙退下来的国民党兵也住那里。半夜,一个国民党兵的连长起来解手时,问八路军的哨兵:“你们八路军上哪去?”

“哪里有鬼子就上哪里去。”

“去不得,日本人厉害呀!”

“怕死鬼才这样说。”

那位连长无话可说。后来,哨兵又问他:“鬼子有多少人?”

“数不清呀!”

“你们为什么不和鬼子拼几下呢?”

“没有好的指挥嘛。”

“那么,你带一个连又打死了多少鬼子呢?”

“我们还没见到过日本人的样子哩。”

众多的回忆文章都讲到了类似的细节。不少八路军老战士在接受采访时也这么说。

那时候,恐日情绪是四处弥漫的。聂荣臻顾虑到繁峙大道上撤退下来的国民党溃兵影响部队士气,决定避开他们,师直和第344旅绕道五台、龙泉关。22日,他们到达下关地区。

就在这一天,三浦敏事少将指挥第21旅团主力向平型关正面发起攻击。

23日早晨,聂荣臻接到了林彪发来的加急电报,让他带师参谋长周昆、第344旅旅长徐海东立即赶到上寨,参加上午召开的作战会议。从下关到上寨约25公里远,聂荣臻等人随便吃了点饭,骑马赶路。一队战马在山间崎岖的道路上“沓沓”前行,路过一个山口时,他们不由自主地勒马立住。这时,他们清晰地听到了平型关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

两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上寨。聂荣臻告诉林彪:“部队都带上来了。前边的情况怎么样?”

“敌人的大队人马正向平型关方向运动。这里地形不错,可以打一仗。”说完,林彪摊开地图,把平型关周围的地形和初步的作战设想讲给聂荣臻听。然后问聂的看法。

聂荣臻表示:“可以在这里打一仗,居高临下伏击敌人。是很便宜的事。”

他又说:“现在不是打不打的问题,而是要考虑怎样打得好,这是我们同日本侵略军的第一次交锋,全国人民都看着我们,这个仗必须打好,打出八路军的威风来,给全国人民的抗日情绪来一个振奋!”

在平型关打一个大仗的计划,就这样定下来了。

高桂滋仍在不断地向孙楚和阎锡山告急,说他的第84师和李仙洲的第21师苦战力竭,阵地随时都有被日军突破的危险,请求火速派兵增援。孙楚简直给他弄糊涂了,搞不清高桂滋所报的是真是假,他手头又确实无预备队可调,除了空口鼓励,再就是打哈哈,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拖一天是一天。

24日,第115师派往大营负责联络的司令部参谋袁晓轩报告孙楚,八路军已于当日从平型关南翼潜出,埋伏在平型关东10公里的关沟公路两侧,部署对敌后的抄击,希望平型关方面各军,对辗转于关隘险区的日军前锋予以沉重打击,和八路军的敌后抄袭密切配合,争取围歼平型关前的日军。

孙楚将这一情况报告阎锡山。阎锡山说:“八路军出击当然好,但他们能起多大作用呢?值得咱好好想想。”

孙楚说:“他们人枪有限,唱主戏的还是咱们,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到这时候,阎锡山仍对日军的主力在哪个方向吃不准。他告诫孙楚:“八路军打仗不含糊,咱知道,既然他们来了,咱就争取让他们给创造一个好形势。但仍要兼顾雁门山的会战,慎重处理。我已命郭宗汾预备第2军进至大营,听你相机使用,必要时从正面出击,配合八路军作战。陈长捷预备第1军仍留代县,作为占领繁峙东面‘口袋底’阵地的必要准备。”

第2预备军到来后,孙楚先让他们在大营待命——他耍了一个两面手法,对声嘶力竭连连求援的高桂滋说,即派郭宗汾部前往救援;对八路军则说,拟派预备军增加平型关北翼出击的力量,配合八路军抄击敌后。

自那次乘孙楚的吉普车到关沟一带看过地形后,林彪紧接着又带几个团一级的干部和参谋人员去了一次。他穿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件老百姓的破大褂,腰里扎一根布带,头上扣了顶山西人喜欢戴的毡帽,那样子活像一个当地的农民。

他们没有骑马,一路走着,爬山、过河。也没有带干粮。到了中午,大伙都觉出饿了,有人提出到附近弄点吃的,林彪没同意。这一行人都是外省人,一张口容易暴露身份。最后他们从地里抠了点生山药蛋,边吃边走,吃得津津有味。

看地形回来,警卫员杨兴桂感觉很累,一躺下就睡着了。半夜醒来,他看到林彪还没有睡——林彪的眼睛紧盯着摊开在桌子上的地图,锁着眉头在沉思。

9月24日下午,第115师召开营以上干部大会,进行战斗动员。会场设在上寨村小学的土坪上,无任何布置,只有几张从学校借用的讲桌放在师首长面前。全体干部整齐地坐在土坪中央。离会场不远处的高坡上,有一群孩子在唧唧喳喳朝这边望。天气已明显变冷,但有几个男孩仍光着屁股,女孩们则穿着家织的粗布花格子衣服,脑后细细的小辫子一甩一甩。担任会场警卫的战士赶他们走,他们嬉笑着离开。不一会儿,他们又从另一个地方露出了脑袋。

会议由政训处主任罗荣桓主持,林彪先讲。他用他特有的尖细而柔润的声音分析了战局,介绍了敌情。然后,他提高嗓门说:“同志们!中华民族正在经历着巨大的考验!我们共产党人,应该担当起,也一定能够担当起这救国救民的重任!我们要在日寇进攻平型关时,利用这一带的有利地形,从侧后猛击一拳,打一个大胜仗。给敌人一个打击!给友军一个配合!给人民一个振奋!”

在结束讲话的时候,林彪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华民族解放万岁!”

紧接着副师长聂荣臻讲话:“同志们!林师长的讲话我都同意。我们要打这一仗,我们必须要打好这一仗……第一,因为我们是第一次同日本鬼子打仗,首战必胜嘛;第二,现在友军节节败退到内长城线上,十分疲劳,士气不高,需要我们打一胜仗,鼓舞他们的作战情绪;第三,敌人的气焰十分嚣张,我们必须给敌人一个打击,粉碎所谓‘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第四,我们必须打胜,以鼓舞全国人民的抗战信心……”

在聂荣臻讲话时,一位机要人员交给林彪一封加急电报。是八路军总部转发的第二战区作战指示。电报上说:

我军决歼灭平型关之敌,增加8团兵力。明日拂晓可达平型关,并由正面向敌出击。希林师同时出击,夹攻敌之侧背。

电报上说的增加8团兵力,就是指郭宗汾第2预备军。

明日拂晓出击——林彪掏出怀表看了看,此时已经是下午3时——他感到太仓促了。聂荣臻一讲完,林彪马上将电报递给他。

林彪说:“必须赶快结束会议,各团立即用饭,晚间出发,向平型关外设伏地区开进。”

聂荣臻说:“你赶快在会上宣布。”

林彪命令,各主攻部队先由驻地向冉庄一带开进,由冉庄向伏击地区的开进时间,另行通知。

战斗就要开始了。

如果不是后来又出现了变故,八路军平型关之战的日期就要改写。

部队紧急出发之后,电台正要关机,却又在最后时刻收到了八路军总部发来的一封加急电报:“据战区电报称,由于准备出击的部队,今日未能按时进抵平型关地区,因此将出击时间顺延到25日晨……”

部队正在行进中,师部无法与各旅、团的电台联络,只好速派骑兵分别向部队传达这一新的命令。对这个突然的变化,林彪显得很气愤:“这么指挥,怎么能够打胜仗?看来我们必须独立自主!”

聂荣臻道:“这样也好,免得我们过分紧张。明日我们可以有一整天的时间,进一步作政治动员。冉庄已接近伏击地区,正好让各团、营干部前去看看地形。”

林彪说:“只好这样了。”

郭宗汾率第2预备军来到大营后,整装待发。战前,阎锡山将郭宗汾任师长的第71师和新编第1旅合并,编为第2预备军。第71师是郭宗汾的老部队,也是晋军中多历实战的部队,初上抗日战场,气势旺盛。

有一群从灵丘一带逃难来的老百姓来到大营。他们说,途中曾见一支部队正在向平型关东北的关沟一带开进。孙楚命人将几个胆子大些、口齿还算伶俐的叫到指挥部。他问他们:“看清了吗?是些什么部队?”

回答是:“咱哪知道是啥部队,反正有好几千人。人家队伍齐整,说话和气,噢,都是些南蛮子,咱也听不真切说的啥。反正人家不打小百姓,也不抢小百姓的鸡。在冉庄,还帮房东扫院子、挑水。老乡们说,从大清朝以来,还没见过这样好的部队呢……”

派出去的侦察兵也回来说,八路军出动了。紧接着,战区发来电报,说八路军24日夜即进入伏击区,抄击敌后,命孙楚适时派郭宗汾部,向平型关西北面的六郎城及其以北地区出击,配合八路军围歼日军第21旅团。

孙楚面对墙上的地图琢磨一阵,向郭宗汾下达命令:“24日夜,联系团城口高桂滋部,迅猛出击,和八路军林师密切配合,打好这一仗!”

此时,孙楚终于坚定了配合八路军歼灭日军的决心。

得知郭宗汾率部到来的消息,高桂滋马上要通了孙楚的电话。

高桂滋说:“孙副总,阎长官和你都曾说,郭军要来增援我部。我连日苦战,消耗极大,有的营、连伤亡殆尽,难再支撑。请立即派郭军前来增援!”

孙楚道:“高军长,兄弟不是不增援你,而是阎长官和战区决意令郭军另行出击,配合八路军作战。请你再坚守一阵,明日情况就会有所好转。”

孙楚轻轻放下了电话。高桂滋怒骂一句,赶忙又要通郭宗汾。

高桂滋说:“郭军长,按阎长官的命令,贵军应来接替我部。我部连日苦战,伤亡惨重,实难坚持,请贵军速速前来接防阵地!”

郭宗汾说:“高军长,我并未接到增援贵军的命令,恕难从命!”

高桂滋急了:“阎长官和孙副总有命令在先,兄若违抗,只怕对兄不利,还是请贵军速来接防为好,不然,阵地若失,责任理当由贵军来负!”

郭宗汾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命令,叫我怎么行动?请好自为之!”

说完,郭宗汾挂上电话。

他们在电话中的争执孙楚都监听到了。但他对这种近乎争吵的状况未加节制。郭宗汾来大营东山底指挥部与他商量出击的具体问题时,问他:“高桂滋军的情况真有那么严重吗?”

孙楚连连摇头:“不瞒你说,高桂滋所报的情况,有真有假,真假难辨。唉,第17军不是咱们晋绥军,在咱这里属于客军,只能相机指挥,他听则为好,不听,咱能把他怎么样?”

郭宗汾说:“如果他擅自撤守怎么办?”

孙楚说:“这个嘛,大敌当前,没有命令,我谅他不敢造次!”

郭宗汾没说什么,但一丝隐忧掠过了他的心头。

孙楚似乎看出了郭宗汾的担心,说:“载阳,你如果24日夜迅速出击,就会减轻高部的压力,到那时问题自会解决。”

24日黄昏,日军对东、西跑池又发起攻击,高桂滋十分惊慌。他再次给郭宗汾和孙楚打电话,要求郭军先增援一部,以便缩短第84师的“单薄”防线。孙楚和郭宗汾都拒绝了他。

此时,第115师正准备出动,并打算派有力部队向大、小寒水岭挺进,借以诱导团城口附近的中国军队向敌进攻,共同围歼日军于鹞子涧、平型关之下。孙楚对集团军秘书长卢宣明说:“我认为当前战局形势很好,高部的吃紧是暂时的,愈坚持愈对战局有利,不应使郭军派兵接替高部的局部阵地,而减损出击的力量。”

灾难正悄悄降临。

入夜之后,孙楚又接到高桂滋求救的电报。他搞不清楚这是高桂滋第多少次求援了。这封电报的措辞更为激烈,甚至提出——“最后哀鸣,伏维矜鉴”、“再无援军,只有出于冒犯军令进行撤退之途”。

孙楚愤愤地将电报纸扔到一边。集团军秘书长卢宣明建议:“是否以刘茂恩第15军一部增援,减轻一点高部的压力?”

“第15军阵地同样受到敌人猛攻,无力出击!”孙楚不假思索地说。他断然否决了卢宣明的建议。

然后,他让副官要通高桂滋的电话,口气比较严厉地说:“高军长,本人已饬郭军出击,请贵军坚守阵地,以便让郭军以全力,一举冲出团城口,配合八路军围歼敌人!没有命令,不准擅自后退!”

高桂滋说:“孙副总,职已尽了全力,断难再坚持……”

没容他分辩,电话里没了声音。孙楚不再理他。他只好又要通“难兄难弟”——第21师师长李仙洲,说:“李师长,孙楚手中握有一个军,而不增援咱们,实在可恶!”

李仙洲道:“他不是要让郭宗汾出击吗?”

高桂滋说:“即便出击,又顶屁用!而八路军抄击敌后,兄弟也认为这是孙楚虚构的幻想,他纯粹是有意牺牲咱们,而让晋军独占风头。咱不上他这个当!”

李仙洲问:“军长有何打算?”

高桂滋道:“当务之急,撤!”

李仙洲犹豫了。

高桂滋说:“李师长,你撤不撤兄弟就不管了,我将马上传令,我的第84师撤至迷回一带!”

放下电话,高桂滋对他的参谋长说:“派传令兵下去,命令各团全线撤退!再给阎老西发报,就说我部按长官原定计划,撤回关内,放敌进到繁峙打!”

一个小时后,东、西跑池、团城口、鹞子涧一带2公里宽的防御地段落入敌手。

而孙楚等人一直蒙在鼓里。

后来,阎锡山在提到平型关战役失败,而独让八路军以大捷的威名扬于中外时,曾极为愤慨地说:“高桂滋放弃团城口,败坏大局,比刘汝明放弃张家口,更为可杀!”

但是,没有人杀高桂滋。

冉庄是两山峡谷中的一个较大的村庄,它位于平型关东南约10多公里处,由冉庄向北行10余公里,就是第115师的预定设伏地区。

傍晚时分,孙楚派出的一个联络参谋来到冉庄,他带来了第6集团军25日拂晓正面出击的作战计划。

夜幕降临之后,天空阴云密布,四周一片寂静,远处,有隆隆的响声传来,不知是雷声还是平型关方向敌我交战的炮声。

在一间普通的茅屋里,聂荣臻手提马灯,林彪摊开一张大比例尺军用地图,二人借着昏黄的灯光,对照地图在研究第6集团军刚刚送来的“出击计划”。

林彪有些乐观地说:“如按第6集团军的出击计划,以8个团的兵力,越过团城口右侧守军阵地向敌人出击,进攻的敌人可能受不了这么强大的兵力反击,友军可能将敌人压到平型关这方面来,正好为我军夹击敌人创造了有利条件,我军即可在小寨、关沟一带凭借有利地形消灭敌人。如在友军出击时间,有敌后续部队由灵丘方向经蔡家峪向平型关增援,那么,我军亦可将这股敌人消灭在这一带,然后再向公路左侧山地攻击,协同友军消灭由平型关败退下来的敌人。因此,不论哪种情况出现,我军都有消灭敌人的有利时机。”

聂荣臻对此抱有慎重态度。他说:“我考虑如果友军不能顺利出击,在此情况下,我们只能单独作战了。而且,我们不能过分重视友军协同夹击敌人,而应立足于我们单独作战!”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林彪说,“我们固然不能依赖友军,但友军果真出击,即便不够顺利,亦可将敌人吸引在平型关前,为我们消灭敌人的后续部队,或从侧翼歼灭进攻平型关之敌,创造了条件。”

“要想打好这一仗,”聂荣臻进一步说,“我们必须对与友军协同作战取慎重态度,对伏击、侧击敌人采取积极态度。”

“你说得对。”

说罢,林彪转身对参谋长周昆说:“通知各部队,今晚12时出发,向预定作战地区开进!”

供给部给各战斗部队发放弹药——每人发子弹100发,手榴弹2颗。历经艰苦卓绝的红军时期的战士们,还从未一下子领到过这么多弹药。大家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出发之前,每个人的心里都极不平静。

第343旅第686团团长李天佑原想在出发之前抓紧时间睡一觉,但他怎么也睡不着。副团长杨勇同他开玩笑:“嗬,老战将了,怎么还这么紧张!”

李天佑说:“不是紧张,头一回同日本鬼子交手,生怕哪里想不到,误了事!”

杨勇收住笑,感慨地说:“是啊!全国人民都在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呢!”

大约9点多了,李天佑仍无法入睡。他披衣坐起,打算到林彪那儿聊几句,借此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随便问问有无新的情况。

李天佑是广西人,参加过百色起义和长征,红军改编前任红一军团第4师师长。他中等个头,精干利落,一副文质彬彬,稳稳当当的模样。

李天佑在黑暗中行走了一段路程,来到林彪的住处。林彪已躺下休息,头上还戴着健脑器。李天佑想到林彪已有许多天没好好休息了,突然感到很不安。但他的脚步声惊醒了林彪,林彪坐起来听他说明来意,默默考虑了一下,说:“按原计划执行。有情况一定会通知你们。”

只这一句话,李天佑觉得心里平静多了。林彪让坐,他不忍再影响他休息,随即告辞。

午夜,大雨从天而降,天地间一片混沌。

部队行进的路线,就是白天营以上干部前往勘察地形所往返的那条山沟。为了便于联络,师司令部规定,每人的左臂上系一条白毛巾。

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雨给行军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山高路滑,寒风刺骨。身着单衣,脚穿草鞋,无任何雨具的官兵们途中倍感艰辛。他们希望老天多打雷打闪,好趁着刹那间的光亮放开步子往前跑一段。

遇到了奔腾的山洪。洪水挡住了前进的道路,队伍停下来。行进在队列中的李天佑听到阵阵催促前进的声音:

“蹚啊!蹚过去啊!”

“长征途中的雪山、草地都没拦住我们,一条小河顶个屁!”

“过吧,大胆地过吧!”

李天佑看到,他的士兵们把枪和子弹挂在脖子上,手拉着手,或是拽着马尾巴从激流中蹚过河去。

第686团过去了。

第685团也过去了。

也就是说,陈光的第343旅全部越过了这股汹涌的山洪。

但徐海东的第344旅只过去了张绍东的第687团,陈锦秀的第688团被越来越险恶的山洪阻在了对岸。

林彪和聂荣臻也徒步行进在队伍中。聂荣臻亲眼看到,有的战士急于过河被洪水冲走。他对林彪说:“不应再作无谓的牺牲,这个旅过来的一部分作师的预备队,其余的不再强渡,好不好?”林彪点头同意。

凌晨,3个团全部进入伏击地点。第685团埋伏于白崖台以西,第686在白崖台至老爷庙一线,第687团在老爷庙以东。

不一会儿,团城口方向传来了密集的炮声。

大营。几乎在第115师离开冉庄的同一时间,第2预备军各部已集结完毕。郭宗汾来到一支队伍前,黑暗中,他看不清部下的模样,但他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一阵阵粗重的气息。少顷,他举起拳头,慷慨激昂地陈词:“弟兄们!保卫国土,是军人的天职!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军人的光荣归宿!我们与友军协同作战,要义无反顾,杀敌制胜!……”

本来郭宗汾就口齿清利,声音洪亮,语言生动,极善于演讲,此刻,他富有震撼力的声音在茫茫夜空中回荡,使他的士兵们热血沸腾。许多人将枪支举过头顶,霎时,誓死杀敌的口号响成一片。

这同样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时刻。

然后,各部冒雨出发。按照计划,军主力向迷回村前进,然后再从东、西跑池一线越过第84师团城口阵地,以关沟为目标,进攻平型关正面的日军;抽出一个旅附一个山炮连向六郎城进击,并拟带动第21师与挺进于大、小寒水岭的八路军联系活动,绕击敌侧背。

孙楚催促郭宗汾大胆出击,不要有顾虑。

然而,当已经没有顾虑的郭宗汾随军主力行进至迷回、涧头一线时,忽然遭到来自团城口方向猛烈炮火的射击,部队顿时陷入混乱。

郭宗汾大吃一惊。他的参谋长说:“这些炮火从团城口国防工事线上打来,会不会是高桂滋部同我部发生了误会?军长,应赶快派人同高部联系!”

郭宗汾镇定下来,他依据对方的射击方向和火力配置,很快得出结论。他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手臂,大声说:“我判明,高桂滋部的团城口、鹞子涧,东、西跑池等高地,均已被敌人占领!”

近前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郭宗汾的面部表情非常痛苦,他最初的顾虑终于应验了。片刻工夫,居高临下的日军从南到北对他们进行疯狂扫射,各部的联系被切断,数千人在狭窄的山隘内陷入被分割包围中,进不得退不得。谁都没有想到,原本士气十分高昂的第2预备军初上战场,即陷于绝境!

郭宗汾命令:“马上传令各部,变攻为守,构筑阵地,就地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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