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铜钱与坊图（1/1）
清晨，雪势稍小，一驾马车在雨师宅门前停下，接着一个身披裘氅，首着幞头的清瘦男子下马，身后跟着两名高大的武仆。
敲开大门后，黑面门童将三人引入明厅，厅中左右各架有一个大火炉，使得里面温暖如春。
男子稍坐后便脱掉了裘氅，露出里面的浅绿色团领袍，接着他又解开了领口右侧的扣子，将脖子上缠绕的厚围巾卸下。
动作优雅，宛如画中郎君。
这时黑面门童将昨夜白虎杀死孔牛的事情说给崔玉听。
崔玉波澜不惊：“都退下吧，不要再论议此事，白虎御史是个严守秘密的人，你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几名仆从各自看了一眼，而后退去。
一刻钟后，廊道上传来拐杖拄地的声音。
这是崔玉第一次见面传说中的宜官吉检校御史，如同自己笔下的妖魔。
“白虎”二字恰如其分，其人脸色煞白，下颌宽大咬肌发达，双目浑圆且赤红，活像一只下山的饿虎。
而在白虎看来，眼前这位却与传言中癫狂的飞天画师相差太大，崔玉看起来非但不痴，反而气定神闲，城府如江如海。
“阁下便是飞天画师崔郎君？”
白虎跛着腿走进明厅，崔玉起身搀扶，而后在一张宽大的胡床上落座。
“正是在下，白虎先生这段时间受苦了，三天后崔某会安排先生出城。”
“三天后？”白虎警觉起来，“不是说今天就能出城吗？”
“原本计划在今天，但新来的使君似乎有些道行。”
“哦？你说的是卫已？”
“不错。”
接着崔玉将卫已下令封锁敦煌城门，与搜检身上带有兵刑伤者的事情告知了白虎。
“我已让璜弟驱车去城外布施，明后日还会去，城门吏与我兄弟二人相熟，想必第三天后的布施车队他们应该不会再仔细搜检了，届时白虎先生就可以跟随车队出城。”
“有劳崔郎君费心了。”
两人相互客套一番后，白虎问：“崔郎君，白虎法司的兄弟们现在安好？”
“都安置在佛爷庙湾，那处有崔氏庄园，一般情况，官府是不会查的，出城以后白虎先生放心在庄园养伤便是。”
白虎缓出一口长息：“这点伤算倒不上什么，崔郎君，你有办法能让白虎法司的兄弟进城吗？”
崔玉停顿片刻：“这倒不难，只是恐怕露了马脚，现在出入敦煌城都需索貌阅，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官府一查一个准。”
“户曹不是把绘制人像的工作委托给崔家了吗？伪造几张户籍对崔郎君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白虎语气中透着着急，“崔郎君可能对这个卫已不太了解，两京御猫可不是一个浪得虚名的人物，他师从前大理卿赵绰，办案又快又准，如果不派人盯着，实在有点不放心。”
崔玉沉吟了片刻，而后道：“那崔某尽力吧。”
“我劝崔郎君也不要掉以轻心，千万盯紧此人。”
“多谢白虎先生提醒。”
“对了，还有一事，那东西有下落了吗？”
“不知白虎先生所言何物？”
“玄武法司盗走的三枚铜钱与他们绘制的铸币坊图，怪我大意轻信，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眼看就近年关了，如若还找不到三枚铜钱与坊图，我就只能在三公面前自裁谢罪了。”
白虎所言的“三公”为六趣宗三公，据说皆是关陇大族，对于三公的真实身份，白虎并不是很清楚，白虎只知道效命三公是大将军的遗令，六趣宗下达的任务他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
崔玉微微一笑：“白虎先生言重了，铜钱与坊图已寻着下落了，三公早将此事交与崔某来办，白虎先生安心养伤便是。”
白虎一愣，被玄武法司囚禁的这几个月，他恍如活了好几辈子，听罢崔玉说的，白虎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如此紧要的事情，岂会等到自己逃出来之后再行安排？况且当时自己生死未卜，六趣宗肯定会将这项任务移交他人，白虎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了。
“那敢问崔郎君，铜钱与坊图现在何处？”
崔玉压低声音道：“就在敦煌城。”
“唔？”
“玄武最后一步棋相当高明，他设法将铜钱与坊图塞给了司隶大臣卫元，想通过卫元之手将两物送到民部，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崔玉没有明说，而是想视线转向了火苗。
白虎惊道：“难不成你们挟持了司隶大员！”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卫元嘴很硬，无论我们怎么威胁他都不肯定说出铜钱与坊图的下落，我们时间有限，只得将其灭口。”
听到这里，白虎腾地一下从胡床上站起，斜柱着拐杖直视崔玉，他认为自己已经够杀人如麻了，没想到眼前这个温润谦谦的公子比自己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刺杀朝廷大员，你们就不怕动静闹得太大！”白虎眉头紧按，“无怪卫已出现在敦煌城，原来是你们杀害了他的兄长，这件事三公知道吗？”
“刺杀卫元就是三公授意的。”
令白虎震惊的事情可谓是一件接着一件，事情变化之快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可杀了卫元岂不是切断了铜钱与坊图的线索？你们再打算怎么找呢？”
“自有人替我们找。”
“谁？”
“卫使君。”
“此话怎讲？”
“其实卫元在接手这两样的东西时，便已下了死志，我们认为他必对铜钱与坊图有所安排，而他唯一能寄托的对象只能是太湖先生卫已了。”
“阁下为何如此笃定？”
“我们查阅了卫已的资料，他虽是陈留郡卫氏的旁枝，却与卫元相交甚笃，卫已在两京当差时，经常与其兄长卫元走动，卫元连死都不肯说出铜钱与坊图的下落，这种底气难道不在透露着些什么吗？况且卫元一死，卫大公就写信给卫已让他出山查案，想来卫氏族内对卫已也都是万分信任的，卫元肯定给卫已留下了什么线索。”
白虎潦草揣摩着对方的话，崔玉说的虽然有道理，但也不无牵强之处。
“倘若卫已没找到呢？”
“那就按兵不动，只要拖到元月初一，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你们就不担心卫元另外遣人将这两样东西送到民部吗？”
“这两样东西进不了洛阳建国门， 三公的手眼，先生难道不放心？”
“但愿李某杞人忧天了。”白虎又问，“如果卫已找到铜钱与坊图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那就只能送他去见他的兄长。”
敦煌衙署，琴治房。
卫已毫无预兆地打了好大一个喷嚏，吓得狮子猫一个机灵。
“先生着凉了。”裴正忙将琴治房大门关上。
“无碍，西北干燥，来的路上就不舒服了。”卫已捏了捏鼻梁，“阿熊，接下去可就看你的了。”
“先生但吩咐便是。”
“如果陆弛带来的情报不错的话，那么兄长就一定将铜钱与坊图藏在了某处，兄长为人谨慎细心，当时既然选择了慷慨赴死，就一定对身后之事做好了万全的安排。”
卫已说着俯身将青仪囊折叠好交给裴正。
“接下去卫某会想办法找到铜钱与坊图，此二物出现之日，便是他们倾巢而出之时，届时卫某的性命，就交托给裴千牛了。”
裴正腹中涌荡着一股激动：“先生放心，裴某必定寸步不离，与先生共进共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