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满城风雨迷人眼,断桥主人入烟云(1/1)
十月二十八,儒门考学殿试前四日。
“未名苑”内一派秋容。清晨,慕容白命云生准备了茶食,独坐于断桥之上抚琴。琴声婉转凄凉,云生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自打赵清月、紫鸢等人离开,慕容白便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情感。“薄情馆”时常散落一地诗稿,皆是描述相思之情。云生起先以为是自家主人寂寞,还常宽慰一二,后来久而久之反倒见怪不怪了。
“断桥主人看来确实有爱慕的人啊?”慕容白身后传来令他熟悉的声音。
来人一袭黑衣,头戴斗笠罩着一层面纱。慕容白连忙起身施礼道:“教统亲至,学生惶恐!”
那人取下斗笠,正是已经一袭白发的孔令昔。他笑道:“此番来访有要事请你帮忙,也是老夫要帮你一个忙!”
慕容白笑道:“学生无求于教廷,甘于沉沦于闲云野鹤的生活。这些年除了紫鸢一事,教统也从未让学生帮忙过。何况如今教廷三宗合一,好手众多,何必来找学生?”
孔令昔不答话,只是掸了掸自己的斗笠。慕容白见他如此打扮,也觉得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邀请他入“薄情馆”相谈。
进入“薄情馆”后,慕容白忙着备茶,孔令西却端详起这书房的布置来。
“你这布置,倒是与当年在乐部时布置无二。”
慕容白正在清洗茶具,随口答道:“不过念旧罢了,教统可不要取笑我。”
孔令昔抚着苍髯笑道:“旧物都念,旧人就不念了吗?”
慕容白不知其意,仍是答道:“当初教统让学生参与圣子一事,学生的条件便是隐居山野。若不是因为紫鸢以及儒门旧制,我此次考学断不会回教廷。”
孔令昔仍是微笑,而且仿佛笑得更得意了,说道:“你一口一个学生,还遵循儒门旧制,你如何隐居。”
慕容白沉默了,停止了清洗茶具。确实,他与儒门无法完全分离开。
孔令昔道:“此处叫‘薄情馆’,刚才琴声中商音流转不息,断桥主人嘴上不念旧人,总还是念着的。”
“嚓”,慕容白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慕容白面色凝重,心中虽是不信孔令昔能识破自己与商清绝之事,却仍显得慌乱。
“教统所指何人?”慕容白故作镇定问道。
孔令昔却拍案而起,喝到:“大胆慕容白,你与商清绝之事当真吾不知晓?”
慕容白微微一怔,却道:“此事与商大夫无关,不过学生自己一片痴心罢了。”
孔令昔冷笑道:“你倒是帮商清绝摘得干净!罢了。”
慕容白却同是冷道:“教统今日来此为何?便请直言。”
慕容白又清洗好了另一个茶杯,端着茶具走到孔令昔面前,自己却先坐下了。孔令昔也不怪他无礼,也坐了下去。直到茶香扑鼻,两人各自饮了一杯,孔令昔方才叹道:“儒门中人,未尝不是为礼教所束缚。我知清绝对儒门忠心耿耿,断不会与你做出背德之事。”
慕容白仍是冷道:“教统所言不错,故而慕容白也不害怕这种威胁。”
孔令昔却笑道:“此番前来,吾与令狐大夫、陈大夫已经商量好了。你若答应吾等条件,吾等自然有办法让你如愿。”
一听此言,慕容白心中激荡,语气不由得也缓和了许多,说道:“什么条件?”
“从白千殇手中夺取射部大夫一职。如果你能成功,便位列大夫之职,与清绝虽是师徒却同是儒门六部大夫。待些许时日,我与令狐德便可做主,让清绝与你共结连理。清绝断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孔令昔捏着捏着自己的唇须,言语中甚是自信。
慕容白双眼放光,欣喜若狂,毫不犹豫答道:“学生必定达成,多谢教统成全!”
孔令昔面露赞许,笑道:“令狐德常言,慕容白是教廷最直爽的人,果不其然。”
此后,两人又谈到儒门当今形势,直到午后孔令昔方才离去。
儒门为了恢复往日繁荣,三年前便进行“三宗合一”意图团结天下士子。“荀门”回归教廷后,教统孔令昔屡屡为其掣肘。射部大夫陈敬因家中老母病重,为免“荀门”发难,不得不主动辞去官职。孔令昔、令狐德与陈敬商议后,认为“荀门”目前难以信赖,但白千殇实力强横,只能请慕容白出山。三人为了避免有失公允,暗中指示其余大夫提名数部中丞祖千秋、太狂生殷九刻二人一同参与竞争。祖千秋年老,殷九刻虽然实力不差但向来无心俗事,这二人说是参与竞争,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商清绝三年前便欣赏白千殇,她此次已经表明会支持白千殇,我等如此提名“荀门”便疑不得其中有诈。
在商清绝与慕容白的私情问题上,孔令昔却保持神秘,并未透露如何得知的。慕容白想到自己能得偿夙愿,也无心寻根究底。
孔令昔离去后,慕容白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在屋里来回踱步。不一会,他又开始翻什么东西。
“云生,平日我作的诗在哪儿?快来帮我找找”慕容白喊道。
云生匆匆赶来,见慕容白兴致勃勃在找诗稿,畏畏缩缩地说道:“主人,前些日子这诗稿积得太多了,我问你怎么处理,你说拿去给‘星月’用。我便用来给它铺窝了。”
慕容白闻言慌忙跑去来仪阁,只见到一些碎纸,偶有些完整也带了些狐狸的骚气。
“这孽畜,明日不给它肉吃。我明日动身去教廷,你替我好好教训他!”慕容白恼道。
“是,先生!你常说腹中诗书千百篇,你便重新写也不是什么难事。往年你也烧了不少,总记得几篇好的吧!”云上答道。
“对!”慕容白一拍脑门,兴冲冲杀回“薄情馆”。提起笔来,他却又丢在了一旁,自言自语道:“那些东西,怕是我再也写不出了。如此怕是只得空手去见清绝了。”
慕容白伏在案上,享受着久违的快乐和平静。
你既不能遂我愿,我便与你一同扛起儒门。
清绝,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我问你,出什么神?你为何愿意重返教廷了?”
慕容白觉得肩头一痛,回过神来,原来是商清绝正在替他上药。
慕容白抽了口冷气,笑道:“商大夫亲自替我上药,我可得谢谢白千殇这一剑!”
商清绝抱起“流觞”,交给一旁的紫鸢,冷道:“许久不见,你还真没点改变。”
慕容白这才发觉赵清月、紫鸢等人都在身边,正色道:“我这是发呆多久了?”
紫鸢不开心道:“我一过来便见师尊在此笑得像个傻子,应该有半刻功夫了。”
慕容白教训紫鸢道:“你怎么又说话放肆起来?”
紫鸢却道:“师尊都没个正经样子,徒弟我有样学样。”引得李星瑜等人发笑。
商清绝说道:“紫鸢休得无礼,先送你师尊回畅音阁故居。晚宴你们便别去了,都是些俗人,明日你师尊便是御部大夫了,你们还要帮着打理射部的新居。”
紫鸢等答道:“是,商大夫!”
赵清月此时嘴上虽挂着笑意,眼里却透着一丝决绝。商清绝早已看在眼里,便对她说道:“你与我去赴宴!”
赵清月只得跟着商清绝先行离开。
晚宴上因为设在乐部,商清绝自然是东道主,不免随着孔令昔等人四处应酬。她素来酒量极差,不一会儿便醉了。赵清月扶了她回房,正欲离开却被她拉住。
“师尊,有何吩咐?”赵清月道。
商清绝虽面色醉人,眼中却无一丝醉意,说道:“慕容白这件事,你参与了多少?”
赵清月慌忙跪下,说道:“不知师尊何意?”
商清绝冷道:“我与慕容白之事,能知晓的最多不过你、紫鸢、姬轻水三人罢了。教统又是如何得知?”
赵清月突然“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哭着说道:“是我告诉教统的。那是因为我爱慕师兄,自然明白相思之苦。师兄对师尊一往情深,却为礼教所缚爱而不得。我也是为了成全师兄啊。”。
赵清月言真意切,涕泗横流,不像是撒谎,商清绝却并无动容,仍是冷道:“你可知你会害了你师兄?你且说来,教统如何说服你吐露秘密?“
赵清月哭哭啼啼道:“那日教统与令狐大夫请我去‘仲尼堂’商议考学之事。两人言语间甚是器重师兄,并说师兄如果肯回教廷效力,必定答允一切条件。起先我并未说出师兄心事,教统二人则商量起来“荀门”之事。令狐德无意间发现我腰间玉佩乃师兄物品,便以为我俩有私情,便要替我做主。我一时情急,便将师兄与师尊的事说了出来......”
商清绝扶起赵清月,取下了玉佩。她看到慕容白亲手所写“情深不受,强极则辱”,心中惆怅。慕容白这些年随身携带的东西她都没有仔细看过,她反复摩挲着玉佩。
我知道你不爱赵清月,你却将这玉佩送了她,是希望我有一天看到它吗?
慕容白,我最后一次来“未名苑”,你知我不愿意随你归隐,便将自己居所改为“薄情馆”。你的心机如此幼稚,却总说我心机浅薄。我为何会爱上你这如此蠢钝的男人?为何又要如此蠢钝的男人爱上我?
我原以为你我此生难以再见,你固执的数年不回教廷见我。我无法随你愿脱离教廷,你却愿意回归这即将崩塌的儒门,我如何对得起你的爱?不,慕容白,你不是蠢人!为何做这些蠢事!
商清绝将玉佩还给赵清月,坐在榻上暗自垂泪。两人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慕容白哭了好一会儿,商清绝方才说道:“清月,此事暂且不说了。我总觉得年前不太平。明天我去奏请教统准我婚事,你与慕容白回‘未名苑’准备聘礼。”
赵清月只当是师尊原谅他了,答道:“师尊何必如此着急,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再等半年事情办起来也比较顺利。”
商清绝笑道:“你便如此办吧?你与慕容白一同回去,我喜欢得稀罕物件明日回给你个单子。先别给慕容白说今天的事情,别再走漏了风声。”
赵清月只当自己促成了件好事,满口答应。告退后,她轻快得潜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笑着笑着却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