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风声起（1/1）
噗嗤！
噗嗤！
先是刀子入肉的声音，继而是鞭子抽打肉体的声音。
啪！
啪！
辽王府的地牢里，世子宪的脸上已经找不出公鸡的特征，但是他的眼睛仍然充满了怨毒，这怨毒如此之深，以至于纵然他对胡茂中凌虐了将近一个时辰，打得胡茂中身上没有一片完整皮肤，也没有消耗掉一丝一毫。
但是他也不想就这样杀了他，那太便宜了他。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匆匆的走来，向着世子宪耳语一番。
啪！
世子宪气得牙齿咯嘣响，直接一鞭子抽在了下人的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下人顿时露出惨烈的哀嚎。
“走！”
世子宪脸色阴沉率先走出牢门，少倾，七拐八拐之后，来到一个静室，一个气质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正在打坐，静室里香烟氤氲，带着一股让人心神安宁的气息。
“母妃！”
一看到中年妇人，世子宪的声音顿时带上哭腔，缓缓跪了下去。
中年妇人的打坐被中断，叹息一声，睁开了眼睛，问：“我的意思，下人可曾准确带给你？”
世子宪大哭，说：“母妃，孩儿不明白。”
中年妇人说：“我说的不够清楚？”
世子宪抬头，说：“母妃，孩儿不明白，那胡茂中如此辱我，让我声名扫地，在撮尔国乃至整个紫薇王朝都难以立足，母妃为何要我放了他？”
王妃说：“那依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世子宪狠毒的说：“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最不济，也要把他制成灵魂养料，助我步步登高。”
世子宪说话的时候，王妃就盯着他，盯得世子宪心里发毛，说：“母妃，我说的可有不当之处？”
王妃说：“这些年，我把你保护得太好。”
世子宪不明白她的意思，下意识喊了一声：“母妃！”
王妃自顾自的说：“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孩子，就算犯些错误，凭我辽王府的实力，也能够轻松摆平，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有些理想主义，这个世界上，我们辽王府招惹不了的东西太多，更没想到，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竟然会掀起如此大的风波。”
世子宪心里升起不妥，又叫了一声：“母妃！”
王妃示意旁边的侍女一下，旁边侍女把早有准备的东西递给世子宪，世子宪不明所以，翻看几页，顿时脸色大变，再翻看几页，更是汗如雨下，两股颤颤。
王妃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说：“这上面说的可都是真的？”
世子宪的眼中闪过慌乱，说：“母妃，这上面很多事情都是张生那些下人所为，我事先并不知晓。”
王妃眼中失望之色更重，说：“宪儿，一个男子，最重要的是担当，不过是打死了几个人，有什么了不起？但是你有胆子做，却没有胆子承认，未免让我太过失望了。”
世子宪说：“宪儿知错。”
王妃摇了摇头，说：“你还是不知道错在哪里，青鸾，带世子回去休息吧，七日内，没有我的答应，不许外出。”
世子宪错愕，不敢置信大喊：“母妃！”
然而王妃却充耳不闻，慢慢闭上了眼睛，世子宪眼中露出极端的失望，站起身，扭过头，缓缓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在他走后，满脸尴尬的黄西江出现了。
王妃说：“查清楚了没有？昨天你们去抓人的时候，是谁暗中录的像？”
黄西江硬着头皮说：“还没有，对方用的设备级别特别高，那种级别的东西，别说撮尔国，就是紫薇王朝都很罕见，我怀疑是上面的人做的。”
“你怀疑？”
王妃脸上露出讥笑，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些年，一直躲他身边的陌生人可曾摸清了底细？”
黄西江再次尴尬摇头。
王妃说：“也是，对方要是那么轻易被你们摸清了底细，你们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
可惜了，一个具有朝廷肱骨、千古名臣之姿的少年，最起码也是个诗词圣人的士子，就因为一直摸不清人家的身份，让我辽王府投鼠忌器，不敢直接掳掠成奴，只能靠着宪儿慢慢熬鹰。
不曾想，鹰还没熬熟，反而被它狠狠啄了一口。”
黄西江说：“那以您的意思，现在该怎么办？”
王妃说：“找几个替死鬼，先把舆论的风头应对过去，宪儿身边不是围了一群狐朋狗友吗？把责任推给他们。
至于那胡茂中……”
王妃沉吟了一下，说：“既然是他引发的这场风暴，那就先不要动他，放了吧，搞出这么大的风波，正好藉此看看他幕后的人是谁。这么多年了，一直有这么一股势力潜藏在河陵县，让我是如鲠在喉。”
黄西江应了一声。
王妃见他不动，不由怒从中来，说：“还不快去！”
黄西江这才如梦初醒，快步去了。
王妃看他远去的步伐，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德不配位就是这样，哪怕给他抬到大学士，还是像条狗一样。
转而，又想起士子网上的风波，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羲和城今日比较热闹。
先是那位风姿绝世、天下无双的内阁大学士洛阳堵住了京都辽王府的大门，狠狠啐了一口之后，把闻讯赶来的辽王踹了一个跟头，扬长而去。
然后与他久不对付、看他不顺眼很久的国师兼次辅大人韩观象竟然派人前来慰问，并且送上了一幅亲笔墨宝。
病榻上的辽王喜不自胜，京都人都知道，韩观象的字瘦硬有神，用笔细劲，结体疏朗，恰似虎瘦神肥，一向有“天骨遒美，逸趣霭然”之说，是可以在书法界成家做祖的存在。
这一幅字也不例外，用笔畅快淋漓，锋芒毕露，极具傲骨之气，如同断金割玉一般。
字有上下两联，上联是“秋日鹤唳”，下联是“夜月鹃啼”。
辽王是行伍出身，虽只是粗通笔墨，但是好东西还是认得的，只觉得次辅大人的字颗颗如钻，熠熠生辉，尤其是那“秋日”“夜月”“鹤唳”“鹃啼”，无一不是文人笔下的高洁之物。
这恩宠来得突然，甚至让辽王开始狐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韩观象开始对自己青睐有加。
于是，也顾不得伤势，肉疼的拿着字帖，赶紧去了内阁首辅高云松的府邸，哪知对他而言，一向畅通无阻的高府破天荒将他拦了下来。
“王爷之事，老爷已有耳闻，吩咐我等转告王爷，君子不夺人所好，既是韩大学士赠与王爷，那便是韩大学士对王爷的一番心意，他没有阻拦的道理，王爷尽管放心收下！”
门子说道。
辽王这才放下心来，欢喜离去。
他没发现，在他身后的门子一脸的晦气和愤怒。
……
皇宫，正心殿，文华阁。
这里原是皇帝的秘书处，负责草拟文件诏书，但是自从世宗陛下在红鸾战役中硬拼两头妖圣身负重伤不得不隐身武英殿，苦觅一丝生机之后，就成了内阁参决、议政、建言的中枢。
韩观象在正中坐着，手持毛笔，不停批阅着堆积成山的案牍，其书瘦劲奇伟，仿佛磊落怪石，精神抖擞，但落笔处又仿佛娟秀水草，飘逸自如，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大人笔法，愈发炉火纯青，倒是便宜了辽王那粗胚！”
笔落间隙，一名官员上前赞叹。
“辽王这厮，虽说是有首辅大人撑腰，但是能够恶心我这么多年，现在大势将去，我亲手写幅挽联给他，也是应该！”
老人笑道。
“只可惜那粗胚到底是个不通文墨的，拿了大人的挽联，不解其意，竟然还欣喜若狂，准备裱糊了挂在家里！”
那名官员也笑道。
“倒是误打误撞，物尽其用！”
一名官员附和大笑。
“辽王一介莽夫，能够屹立朝堂这么多年，屡屡化险为夷，不得不说，单论这份对事物用法的敏锐，我朝堂上下倒是无人能及！”
另外一名官员附和着大笑。
其余人也跟着哄堂大笑。
“只是莽夫就是莽夫，士子乃立国之本，朝廷肱骨，内可为治世能臣，外可为抵御外侮之先锋，我紫薇王朝历来注重士子的培养、保护和使用，不曾想，竟然还有人如此目无法纪，肆意妄为，对士子极尽侮辱！”
“辽王家风，当真险恶！”
哄笑声中，一名官员突然愤慨说道。
“次辅大人，内阁对此事可有定夺？”
下属问道。
老人摇了摇头：“首辅大人尚未召开内阁会议！”
“首辅大人可是想拖？”
“拖到风声下去，一了百了？”
下属问。
“这岂非正是首辅大人的一贯作风！”
“诸位同僚，莫非忘了‘张贵案’‘集美案’？”
不等老人回答，其中一名官员先揶揄道。
“这次怕是首辅大人和不了稀泥了！”
“这件事的传播范围已经不光仅仅局限在紫薇王朝，连万象魔宗、道德宗都已经有所耳闻。”
“诸位同僚怕是还不知道，士子胡茂中的事情一经传开，那万象魔宗就开始在他们文萃报上刊发了《为天下士子讨梁国书》，说我紫薇王朝迫害士子，漠视人才，乃是虎狼之地，非读书人可久居之地，奉劝我国士子不立围墙之下，早早求良木而栖。”
“我所转述，只是其义，事实上，其檄文措辞之激烈，口气之严重，比我所言重上十倍，就差明着说我紫薇王朝是挂着人皮的妖国了。”
“此事，若是处理不当，轻则士子失心，重则动摇国本，次辅大人，内阁当慎重！”
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官员突然上前一步道。
“说起此事，我这里倒是也收到些信息！”
“士子周易的事刚刚发生，我在道德宗一位朋友就私信于我，声称紫薇王朝不爱士子，他们道德宗爱士子，要与我做笔买卖，请我将紫薇王朝境内不得志的士子统统打包好，送到他道德宗去。”
“只要我能够说服次辅大人玉成此事，他们愿意拿出两座城池给次辅大人做晋身的资本，并且在下一任的首辅之争中全力支持次辅大人！”
那名官员偷偷看了一眼韩观象，发现韩观象似乎在听，又似乎在神游物外，又面容古怪道：“他们还说，如果紫薇王朝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可以让士子们以学术交流或者挂职锻炼的名义，他们全力配合！”
“等过个三五年，风声过去了，这些人的去留也就没多少人关注了！”
“严旭，你负责月亮湖，那边怎么说？”
韩观象突然回过神来，看向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官员。
“月亮湖非我同族，只是象征性的谴责了几句，倒是并无其他动作。”
“另外，道德宗并非只是给耿端兄说说而已，据我所知，就在今天下午，道德宗突然召开了一次长老会议，会上通过了一系列利好士子的决策，包括终身免费就学、优厚抚恤、提高治学成果奖励、设置创新奖等等，可以说，将士子的待遇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此期间，道德宗的商会有几支已经秘密向我国开拔，而道德宗驻守在我国各种机构，突然加强了与当地士子们的联系。”
“而月亮湖，则大军开拔，向我国方向逼近了三十里。”
这话一出，在座的都是治学精深之人，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顿时鸦雀无声。
老人也皱起了眉头：“严旭，你做的不错！”
思索了片刻，接着道：“从今往后，严格核查道德宗的人员出入，密切注视道德宗动静！”
“至于士子胡茂中这事，事态扩大，已非个体甚至局部地域之事，我将亲自面圣，寻求支持，借机彻底肃清我大梁境内此类顽疾。”
老人沉声道。
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那严旭上前发问：“大人方才说面圣，可是世宗陛下圣体得愈？”
老人捻须一笑：“总算天佑我王朝！世宗陛下虽被白石妖圣和千目妖圣联手暗害，只能养身春华殿，但是恰好枯木逢春，也借此悟出生死轮转的奥秘。眼下只是境界未稳，需要继续参悟，对于一些需要他出面做决定的事，只要不太过殚精竭虑，还是没有问题的！”
众官员闻言大喜。
“诸位，眼下紫薇王朝风起云涌，是挑战，也是机遇，能否乘风之上，遇水化龙，就看各位自己的造化了！”
老人笑着勉励道。
众官员精神振奋，轰然应诺。
“首辅大人那里可有动静？”
老人笑了笑，突然又问。
严旭脸色一正，肃声道：“首辅大人一个时辰前，离开羲和城去了乱石坡，根据线报，那里似乎有妖皇馈赠发动的迹象。”
老人脸上罕见浮现一丝怒意。
“次辅大人，妖皇馈赠一旦发动，方圆百里将出现学问真空，我人族大学士以下，无一人可进入其中，反观妖族，却如鱼得水，届时，百里之内来不及撤退的百姓将沦落到与牲畜无疑。”
“我们，是不是提前做些什么？”
严旭希冀的问。
老人面上肌肉抖动，似乎想起以往妖皇馈赠的惨状，但是良久之后，却叹了口气：
“既然首辅已经有所行动，那我们就不便再生枝节，静候首辅的佳音吧！”
说罢，无力的摆摆手，示意下属离去，自己重新坐在书案边，拾起毛笔，犹豫半天，却思绪万千，再难集中精神进行批阅。
啪！
老人将笔往桌子上一掷。
“早不发动，晚不发动，偏偏到了这个时候发动！”
“可恨首辅、次辅必须留一人坐镇京都，若非如此，老夫也能去亲自查看一番。”
“云松兄，你能否告诉我，这一切是巧合，还是你蓄意为之？”
老人重重一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