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写在前面（1/1）

奶奶两个字，是我很久以来的禁忌，不能提，一提必哭。

一直以来，我自诩坦坦荡荡，从不辜负任何一个人，你对我好，我一定十倍还给你，可就是对我唯一的亲人，我留给她的只有任性和叛逆。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很多温暖的细节依然萦绕于心。

奶奶不识字，但却异常注重我的教育，3岁时每天晚饭后的消遣游戏就是带我从0数到100，再从100数回0，辅以一些简单的加减算法。

她在其他方面都很抠，但只要告诉她我要买学习用品，再贵她也咬牙给我买，每次我想要帮忙做家务时，她的口头禅是，看你的书去，这个放着我来。

好笑的是，6岁那年，她在外面干活，我从地里摘好空心菜，洗好择好，准备学着奶奶做饭的样子，给她做顿饭，给她一个惊喜，踩着一根小板凳说干就干，没想到火烧得太猛，油锅起火，我一急，赶紧用水浇，却越烧越旺，都快烧到屋顶了，幸亏奶奶回来及时，用锅盖一盖，就把火灭了，但从此我也被剥夺了做饭的权利。

其实身边的小伙伴大多跟我一样，都是被爷爷奶奶带大，但他们都跟我说，你奶奶对你太好了，他们会被爷爷奶奶吼着指派去做各种劳务，不做会被打被骂，而我不会，只除非她确实忙不过来的时候，才会叫我去帮忙，只不过，我一般不需要她叫，就主动跟着去了。

我喜欢成为她的骄傲，表现得很好，让她被所有同龄的老头老太羡慕。

时至今日，无论是小伙伴还是其他长辈，提起小时候的事，都会说，我对你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事就是，每次路过你家，要么你在看书写作业，要么就是在打扫院子，太乖了。

她出去串门得到的任何好吃的，她自己从来不会吃，永远都带回家留给我，我让她吃还嘴硬告诉我已经吃过了，或者她觉得不好吃，吃不习惯，反正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但我知道她没有，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我永远比她重要。

她从小就教育我要懂得感恩，每次我跟她说，某个老师对我很好，她就念叨，改天进城的时候，要背点鸡蛋去送给老师，别人对你的好不是理所当然的，就算你真的很好，别人就想对你好，就算只是举手之劳，你也要回报人家。

有一次几个姑姑姑父吃饭，我无意中听到他们在劝奶奶，说你已经快90岁了，你就在两个女儿家轮流住半年，不要去下地干活了，一把年纪了，好好安享晚年吧，至于我，就送回Y市好了，从1岁到现在，已经抚养了这么多年，够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Y市这个地方，一个从来没有踏足过，十分陌生的地方，但我并没有兴奋的感觉，只觉得恐慌。

庆幸的是奶奶严词拒绝了，回复说就算辛苦干到100岁，也会一个人抚养我长大，不需要他们操心。

我松了一口气，但又心疼她，暗暗发誓一定会更努力学习。

但不知为何，也许是长辈之间私底下经常议论这种事，从那之后，不管去哪玩，我总能听到这样的玩笑，你要听话，不听话你奶奶会把你送回Y市，说是玩笑，但真的恶意满满。

就像情侣之间分手这种话不可以经常说一样，说多了大家就都做好分手的准备了，我会被送走这种话听多了，就自然而然下意识地形成了条件反射，既然总有一天我会因为做错了什么被送走，那我就自己先走，给自己留点尊严。

既然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走，影响了大家的幸福，那我走好了，我一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回来。

所以，在14岁的某一天下午，跟奶奶吵架过程中，在某邻居的阴阳怪气煽风点火刺激下，我说出了那句话，我要离开这里。

然后我就真的赌气走了。

在离别的车站，我想到了朱自清的背影。我坐在大巴里，从窗外看见她坐在站台的石凳上，低着头，十分落寞。

我其实很后悔，责怪自己不该那么意气用事，但好像一切已经于事无补，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懂得什么叫回头，死要面子。

到了Y市，一个全新的地方，两个全新的人站在我面前，他们告诉我，这是我的父母，虽然十多年都没见过一次面，但这就是我的父母，我要叫他们爸爸妈妈。

可是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嘴好像被胶水黏住了，我完全张不开嘴去叫出这两个亲密的称谓，此后自然再也没叫过，这或许也成了我们关系迅速恶化的导火索。

从那之后，我被奶奶宠着惯着捧在手心里的生活彻底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噩梦。

我被禁止给奶奶打电话，因为他们觉得，是奶奶把我教成了这样，不敬父母，好吃懒做。

我骑自行车放学回家时，因为骑车不熟练，摔到地上，手被后面的车碾压过去，一瞬间疼得模糊了视线，天旋地转。

当我请求我父亲第二天送我去学校，被她拒绝，她觉得这都是小事，谁没受过伤，没那么娇气。

当我拿到奖学金，献宝一样把钱给她，以为会得到夸奖，没想到被直接甩到地上，说也没多少钱嘛，还不如出去打工赚钱。

家里盖了新房子，我不被允许住进新房，让我一个人住在破旧阴暗的老房子，他们全家人住在新的楼房里，并把门锁了，我没有钥匙。

如果我周末在家，我没做好一家人的饭，一定会被骂。

冰箱里的东西，我不可以吃，吃了就是偷吃，热水器的热水，我不可以用，用了就是浪费。

当我告诉他们我在打工的地方遇到一个心善的人，要资助我上学的时候，他们很开心，没有想过这其中可能有诈，也没想过要感谢人家，只觉得甩掉了一个大包袱。

与他们相处的那四年，我看尽了人性的丑陋与不堪，贫穷不是原罪，奶奶更穷，但一直教育我要人穷志不短，要行得正，立得直，要堂堂正正，坦坦荡荡。

我无意再去评判他们什么，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高考结束后，我的噩梦也结束了。

初三时我因叛逆而离开奶奶，而当我进入大学，已经有选择权回去时，我却因为逞强而再次选择不见，这是我这一生做过的的唯二两件错事，当时的我，真的很不成熟，我总想着要等我足够强大时，我才能回去看她，这样我会更有底气。

只是，时间不等人，奶奶也没等我，在我大二那年，一场大病带走了她，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姑姑说，她一直在念叨你回来，你离开的这些年，她还是谁也没跟，就一个人住，还是照样不听劝，下地干活，总说如果有一天我想回去了，还有家可以回。

忍不住爆哭，是的，奶奶走后，我哪里还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