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似是故人来(1/1)
魈这样平静的态度倒是让荧有些惊讶。
本来闷闷不乐的垂着头呢,听到那个轻飘飘的“好”字,荧一下子把头抬了起来。世人皆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之命即是天。然而她受了这么些年的父母之命,却最终被这样对待,论谁都得心灰意冷。
荧神色怔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去姓留名之举实属大逆不道,但这个自称恶鬼夜叉的大人却理所当然地告诉她,好——你当然可以这么做。
魈有些疑惑,不由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荧摇摇头,嘴角抽搐着想上扬却又止不住滑落的泪,指尖都是冰冷的水珠,连掌根都被浸湿。这样掌控自己事情的感觉太过奇怪,她从来是乖巧听话的,连一点忤逆都不曾有。抛弃姓氏的那一刻,仿佛挣脱了什么枷锁束缚,瞬间的轻松和自由令她崩溃。
魈瞧见因为她屈膝抱臂而扯开的伤口微微皱眉,不得不从窗台上跳下来。之前不帮她包扎是因为伤已止血,耽搁个一时片刻无碍。可此刻伤口再次迸裂,荧却因为太过伤心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似的,这样失血下去就不好说了。
拾起跌落在床榻上的药瓶,扒开瓶塞。修长的手指点击着瓶颈将药粉抖落,清苦的味道一下子蔓延开来。察觉到荧顿住的身体和微弱下去的哭泣声,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此药于你伤口愈合有益。抬起手来。”
听闻此言,荧乖乖地抬起了右臂。魈也不客气,捏住破损的布料一撕就将袖子齐根断去。
荧一抖,玉白的肌肤都在战栗。
“我不用看。”
荧红着眼偏头看他,瞧见他真的闭了眼,就安心了不少。
起初两圈压得紧了些,后面几圈就放松了。绕完了十圈,魈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做完了一切,魈收了药瓶就又站远了。
他靠窗站着,视线垂落在地上,神色淡淡:“好了。”
萦绕周身的血腥气息散去,荧捂着伤口道谢,手掌之下的纱布渐渐染上她的体温。
“谢谢。”
魈其实还有很多想要问的,但从荧方才的梦境来看,荧应该也不清楚自己的特殊之处,问大概是问不出来什么了。那么,该如何安置荧就成了难题。
正思索着,他忽然看见荧的影子抖了抖。太阳正在落下去,山间的气温流失得很快,风一阵阵的吹着,带走了更多的温度。
“冷?”
作为他的落脚之地,竹屋破败与否都不重要。但作为荧的居所,竹屋就太简陋了些。
第一次单独和男人共处一室,荧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回答道:“啊?有、有一点。”
魈点了点头,抬手打了个响指,掌中便出现一团青绿色的火焰。他抬手往前一送,那团火焰便慢慢飘到了荧的面前。周身的温度便回升起来。
“这是什么?可以碰吗?”
荧有些好奇,伸出嫩白的指尖去戳这看起来像是一团火似的东西。青绿的颜色很嫩,像是春草那样生机勃勃,看起来一点都不阴森。
魈没有阻止她。灵力之火有他操控,虽然失去了杀伤力只剩温度,但为她取暖已经足够。
“灵焰。”
“啾啾,大圣,找到它了。”青鸟扑扇着翅膀转了两圈停在魈的肩头。
魈一抬眼,淡漠的神情顷刻间凌冽起来。锋利的杀气不自觉蔓延开来,与方才站在那的沉静如水判若两人。荧瑟缩了一下。
“你今夜就待在屋中,不可踏出半步。”
一只脚已经踏在了窗台上,欲要起跳的身形又顿住了。魈有些不放心荧,回身叮嘱了几句。
荧捧着青焰,糯糯地应了一声:“好,我等你回来。”
风一样的,荧的眼前就失去了魈的踪迹。四周忽然静下来,荧感到了一点寂寞,和她在屋里就着油灯绣花时一样的寂寞。
魈戴着鬼面具时看着凶神恶煞的,但他站在那里又让人莫名觉得心安。
荧捧着灵焰走下床来,她记着魈的话不要出门,但也实在好奇周边情况,自然是要看一看的。
不能出门,站在窗边看看总没事吧?
林立的山峰高耸入云,云海翻涌,只看得见破云而出的山头。云海之下,影影绰绰,所有景致只如雾里看花一般。竹屋所在更是孤高,放眼望去视野是极开阔的。太阳已落了一半在云下,染出大片橙黄红粉的烟霞,绚丽多彩。近处的云却还是洁白的,映着淡蓝的天空慢悠悠飘着。
风吹过来,打乱云海,掀动荧的刘海,鬓边碎发挠得她脸痒痒的。
荧深吸一口气,满足的连眼睛都不自觉半眯了起来。她何时见过这样广阔壮丽的景色,此刻只觉天高地远,连心中愁绪都被山风一扫而空。
风吹到数千里之外的喧嚣尘世,锦衣华服之人执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放下雾气氤氲的热茶,向身旁的人请辞。
“堂主,钟某有一故人归来,欲告假半天,前去叙旧。”
梅花瞳少女摆了摆手:“客卿自去忙吧,早些回来就是。”
“谢过堂主。”
“好久不见,老友兴致不减。”沉稳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荧偏头看去,才发现竹林一侧站了个头戴兜帽的男子。一身游方之人打扮,纯白兜帽连衫饰以灿金的纹路,低调华贵。沉黑的靴子配有鎏金的扣子,再往上是修身的长裤,线条流畅。其余服饰便隐藏在白衣之下,不可窥见。
兜帽阴影之下,那张薄唇勾勒出些许笑意。
“知你与他再遇,便前来看看。如今这样,甚好。”
“你是谁?”
荧的指甲扣进竹窗,指尖用力到青白。这人也不知何时来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儿。一见面就说些奇怪的话,也不知是善是恶。
“既已完成了轮回,你我早晚相见,”他轻笑,“现在,时候未到。”
荧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一言不发。
那人也不在意,一只手仍背在背后,另一只手在虚空中划下一个四四方方的符号。回环对称,一笔即成。而后他竖掌将那符号凌空推了过来。
荧被强大的气场笼罩着,半步都动弹不得。土黄色的符号印在眉心,一股厚重的暖意遍布全身。
荧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做了什么?”
“世事无常,送你一点礼物。愿早日与真正的老友见面,保重。”
金黄的火焰凭空燃烧,白衣的身影骤然消散。
“等一下!”
“诶嘿,到我了。”
跳脱的声音近在咫尺,荧转头向左边看去。只见绿衣的人靠在窗边,微笑着向她眨眼。
奇装异服,怪哉怪哉。
“你大概没见过我,不过不要紧,早晚会见的。先不要记得我哦,拜拜咯~”
他脱帽行礼,抬起青葱的手吹了一口气。山间的风忽然强烈起来,吹得荧睁不开眼。
再睁眼时,云海寂静,林涛阵阵。荧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指甲缝里的竹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指。
好奇怪,好像刚刚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