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 观弈不语(1/1)
一老一小端坐在凉亭里,桌上的茶具换成了棋盘,村长执白,将先手的黑子让给了顾星,她也不客气,用食指和中指拈起一枚黑棋,冰凉的触感摸着既不像金属,也不像石料,倒比较类似于玉石。
她将棋子放在了棋盘的一角,村长笑眯眯地看着她的执棋姿势,紧随其后落下一子。
清脆的落棋声在安静的小院中回荡,顾星用手托着下巴,时而执棋沉思,时而举棋不定,仿佛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黑白交织的战场内,下子的速度越来越慢,而村长全程都笑而不语,并没有催促她的意思,甚至还示意来送蔬果的曾王氏小声些,不要打扰局中人。
“呀,你们在下棋啊!”
没眼力见的人总是多,周小明兴冲冲的脚步声打破了沉淀祥和的气氛,然后还火烧浇油地对着两人高声呼喝,他的声音在顾星身后炸响,顿时“惊得”她松开了手中的棋子,那枚黑棋从指尖落下,与置于盒内的其他棋子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村长的目光瞬间从和蔼可亲变为了狰狞,他的眼白此刻隐隐被黑色的瞳孔吞噬,而顾星坐在他对面,权当没看见,对村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重新将棋子捻于双指间。
“小伙子,长辈没教过,观弈不语么。”村长阴恻恻地问道。
你能活到今天也是个奇迹了,顾星默默地想。
而周小明慢半拍的脑袋终于感到了气氛不妙,他不过是有些嫉妒,刘叶和林铁早把他排除在了小团体之外,王慧只愿意带着钱悦,赵小六根本找不到人影,乔乐杉那人比木头还闷,谁都不想理他,仿佛他是个拖油瓶。
(您不是么?)
刚才大伙难得都聚在屋里,结果林铁和刘叶只顾围着那个闷葫芦乔乐杉转,从他嘴里掏出提示之后也不与自己解释其内涵,只顾三人交头接耳,完全把他撂在一边,周小明也不是傻子,试了几次插不进去后,便憋屈地从屋里跑了出来。
然后就看到顾星在跟村长下棋,看样子两人还挺和谐,他也不知为何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为了吸引两人的注意力,才搞了这么一出重磅登场。
如今察觉到了危险,周小明下意识地就想躬身致歉,有礼貌总不会出问题吧,还没等他道歉的话出口,就听村长用恢复正常的语气说道:“老朽口渴了,可不可以请周小友去厨房与我儿媳孙媳说一句,替我备茶呢?”
周小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村长,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捋着胡子正对自己微笑,像染上佛光的菩萨,显得特别慈祥,刚才的恐怖感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男生见状立刻松弛了下来,不仅把徘徊在嘴边的道歉咽了回去,忙不迭地表示没问题,还在转身去厨房前不忘撇顾星一眼,仿佛在说,你们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
顾星的眼睛从始至终一刻也没离开过棋盘,在好像此时她的世界中只剩了黑白两色,其余皆为虚无,待脚步声走远,顾星摩挲黑子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落下一子。
村长呵呵笑了两声,捻起白子并放在了两军厮杀的某处,顾星凑近看了看,蹙眉沉思了许久,手中执子悬在棋盘上好几次,最后长叹一口气,将手中的黑子放回盒内,抬手抱拳说道:“晚辈输了,您棋艺高超,非我所能及。”
“战况未明,何以认输呢?”村长捋了捋胡子,笑眯眯地问道。
“我是黑子占有先手,按理该贴您三又四分之三子,如今这情形,不要说贴子,您让子我都赢不了,何必自取其辱呢。”顾星有些害羞地说道,她确实使出了浑身解数,奈何论对弈她是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而村长显然是精于此道的高手。
输便输了,技不如人而已。
老人仰头哈哈大笑两声,其音之洪亮,让正在厨房忙活的妇人们都探头出来查看,见村长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两位主妇脸上也染了笑意。
“小顾啊,吃茶吃茶,您也别光顾着笑,到时辰该敷药了,赶紧进屋,阿福已经把药都温好了。”曾王氏手里提着一壶新泡的茶,还捧着一小盘茶点,热情地招呼顾星吃喝,然后边数落村长边扶着他往屋内走。
村长刚出凉亭没几步便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对起身目送他的顾星说道:“棋之道,唯刻苦勤练一途,倒不是说我老头子的棋艺可媲美丹朱,但仔细品味,说不定能帮你找到适合的棋路。”
顾星连忙致谢,老人满意地朝她点点头,这才往主屋走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内,顾星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下去,她坐回原位,先夹起一个小糕点吃进了肚,又为自己斟了杯新茶,茶的清香微涩与舌尖荡漾的甜腻混合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
然后她伸手把村长所执的白子棋盒端到面前,用手指探入其内轻轻掏了掏,指尖果然碰到了异于棋子的硬物,顾星将其取出,是一个精致的小竹筒,类似于电视剧里飞鸽传书绑在鸽子腿上的东西。
“知以已死者为鬼,未知未死者亦鬼也,为鬼而不自知,则虽鬼而不鬼者也。”
虽然展开的纸条上只写着寥寥数语,却已足够解释这个村中的种种异状,村民为鬼而不自知,所以才能在人鬼的模式下自由转换。
但也有她暂时想不明白的地方,比如即为鬼,为何摸着有实体和影子?还有死于村民之手的赵小六,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自知为鬼的鬼,还是不知为鬼的半人半鬼?
顾星认为这句话的重要性不亚于李贵之前的告诫,并隐约觉得自己已站在破题的边缘,只需临门一脚,便能洞穿这团迷雾,搓一搓这些鬼怪的锐气。
上一局评价里的“未能击退天邪鬼”,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顾星直到现在都有些恼怒轻信了傅焦那两只弱鸡,他们说鬼怪无法杀灭,导致自己被误导,错失了击退恶鬼的机会。
杀确实没法杀,揍还是可以揍一顿的。
将小竹筒揣进衣袖内袋,顾星起身朝厨房走,她需要确认一下周小明的情况,门后一如既往的安静,没猜错的话,某位此时应该正脸怼门等着她自投罗网。
抬手准备敲门,连手指都还没碰到木板,门便抢先从内打开,一张被挠得血肉模糊的人脸猛地出现在眼前,随着涌入屋内的气流摇晃,要不是顾星及时往后退了一步,大约会与新鲜出炉的尸体来个亲密接触。
周小明双手被缚高高地挂在房梁上,可能怕他中途掉下来,一把挂肉的铁钩从背后狠狠扎穿他的身体,铁钩锋利的尖头上还插着一小块雪白带肉的胸骨。
整体看上去像一条等待腌制的腊肉。
男生的脸最是凄惨,一丝好肉也不剩,被划出一条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仔细看像极了不规整的棋盘,甚至连眼皮之下的眼球也未能幸免,饱含汁液的球体被刺破后,类似脓水的黏稠液体顺着他几近瞪裂的眼角流下,与血水和肉碎混合在了一起。
若不是有衣衫和发型作辅助,单凭一张被毁成这样的脸,真的很难辨认是不是周小明本人。
可惜了那对可爱的小梨涡。
顾星淡定地想着,也并没把周小明现在的惨状放在心上,反正他过一会就会活蹦乱跳地恢复正常了。
“您好,我吃完茶点了,不知该怎么收拾,能不能麻烦您.....”顾星移动目光,微微躬身,恭敬地对站在周小明右侧的曾刘氏说道。
曾刘氏似乎懒得再掩饰自己的诡异了,用长满尸斑的脸坦然面向门外的顾星,凝视她许久后才缓缓回道:“放在那里吧,我一会就去收拾。”
顾星行礼后转身离开,再没给挂在房梁上的周小明任何眼神,随即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钉在她的背上,其中蕴含的浓重怨恨让人无法忽视。
看样子,加强版的周小明,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