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武器的批判(1/1)
宁缺强力反对。
且不说这只是一次小小的遭遇战,双方主力尚未接触,而且是以宁国取胜告终,就算是战败了,也不能退。
现在退了,将来谁还会把宁国放在眼里?
如果杜国因此与仪国结盟,夹击宁国,宁国又将如何应付?
所以,退是万万不能退的,只能继续进攻,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
庞涓急得嘴角起了一堆白沫,忍不住嘲讽宁缺。“大司马真能讳败,这也能叫取胜?”
宁缺反问道:“不是取胜,难道是我们被击败了?杜姜为何轻车前来,不就是想抢占有利地形么。现在她被我们击退了,目标无法达成,不是我们胜,难道还是她胜了?”
庞涓一时语塞。
他虽然不知道杜姜此来的目的,但他的想法与宁缺相似,也认为杜姜是为了抢占有利地形,尽可能将宁国军队阻于边境一带,不让他们深入。
就此而言,杜姜的确失败了。
虽然她击败了庞飞虎率领的前锋,并且俘虏了四辆战车,但她的目标未能达成。
堵住了庞涓的嘴,宁缺又说道:“仪国敢于对抗我宁国的依仗无非有二,一是杜姜,一是铁制兵器。现在都已经表现过了,虽不敢说全无用处,却也决定不了胜负,否则杜姜就不会主动撤退了。两国交兵,一两个勇士,几件兵器,无足轻重,最后还是要看双方的兵力。杜姜再勇,能以一敌百吗?”
宁国国君也缓过神来,不再说话。
他心里其实也清楚,退是不可能退的,他的时间不多了。就算伤亡大一些,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或是逼着仪国国君签城下之盟,割让瓜洲,或是直接灭了仪国。
否则要亡的就是他宁国。
“大司马,我们如何才能取胜?”宁国国君拿起一支箭,摸着锋利的铁质箭头,沉声道:“这箭矢的确锋利,我军的甲胄很难防护,强攻的话伤亡必大。”
宁缺说道:“的确如此,所以我们也要改变战术,不能让战车强攻,改用步卒。”
宁国国君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他明白了宁缺的意思。仪国的箭矢太锋利,不能直接让战车上,改用步卒进攻。一是步卒可以举大盾,防护能力更优,二是步卒都是实力有限的封臣,数量也更多,就算有些损失也能承受得起。
两军作战,不仅要看武器先进与否,还要看数量是否充足。
铁质兵器毕竟是新事物,仪国的准备也不充分。一旦消耗完了,这个优势也就没有了。剩下杜姜一人,又能起多大作用?
当然,这样的话不能说得太直白。
毕竟步卒也是封臣。让封臣去送死,消耗对方的箭矢,不是一个国君应该说的。
庞涓无奈,也没心情参加宴会,退回自己的帐篷,唉声叹气。
他的长子庞飞龙实在忍不住了,问道:“阿爹担心什么?是担心仪国战败亡国,还是担心李唐、杜姜从此在仪国掌权?”
庞涓愣了一下,缓缓扭头,盯着庞飞龙看了两眼,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庞飞龙捂住了脸,委屈的站在一旁。
庞涓喝道:“混账东西,老子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么?仪国都要亡了,我还有心情与李唐争权?争向宁国请降的机会吗?”
庞飞龙赔着笑。“如果是这样的话,阿爹不妨宽心。宁国要取胜可没那么容易。”
庞涓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好好说,别嬉皮笑脸的,像个无赖。”
庞飞龙连忙收起笑容,正色说道:“阿爹,我是说,他们想取胜可没那么容易。”
这次庞涓听清了,将信将疑,示意庞飞庞细说。
庞飞龙耐心的解释道:“宁国君臣之所以敢起兵进犯,只是凭仗人多势众,尤其是战车。可是如今仪国有了铁质箭矢,对战车上的封臣威胁太大,逼得宁缺只能采用步卒进攻的方式来消耗仪国的箭矢。这个办法看似可行,其实不可行,很可能落入了杜姜的圈套。”
“怎么说?”
庞飞龙迟疑了片刻。“阿爹,我说的话,你可不能传到宁国君臣的耳中去。”
庞涓有点不耐烦。“快说,老子又不是傻子,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我还不清楚?”
庞飞龙苦笑。宁国这么急着发起攻击,还不是因为你泄露了李唐正在收集铁质农具,弥补铁料不足的问题?要是能再拖些时间,李唐准备得更充分些,这一战的胜算更大。
要不是看着庞涓犯愁,怕庞涓愁出病来,他是真不想和庞涓说这些。
“上次在杜国,宁国的战车就是被杜国的步卒击退的,当时指挥的人就是陆言。”
“所以呢?”
“所以,陆言对步卒作战的了解,远胜于宁国君臣。来了仪国之后,他就一直在训练仪国的步卒,而且步卒全部装备了铁质兵器,比仪国战车的兵器还要好。所以,仪国实力最强的不是战车,而是步卒。”
庞涓反应过来了。“所以,宁缺用步卒进攻,其实是以己之短,击彼之长?”
“阿爹英明。”庞飞龙挑起了大拇指。
庞涓瞪了庞飞龙一眼,心情却轻松了许多。
他虽然是文官,却也略知战阵。
与战车混战不同,步卒作战有攻守的区别。结阵而守的步卒可以挡住更多敌人的进攻,正常在两倍到三倍左右,有时候甚至可能更多。
这和武器装备、训练水平有很大关系。
如今仪国有四五百步卒,手里拿的是远胜于青铜兵器的铁制兵器,又由精通步卒攻战的陆言训练了大半个月,比起仓促上阵的宁国步卒强了不止一点。
他们甚至能顶住战车的进攻,迎战宁国步卒又有什么难的?
所以,宁缺为了减少伤亡,改用步卒进攻,看似聪明,其实大错特错。
“小子,没想到你还很冷静啊。”庞涓满意地看着庞飞龙,抚着胡须。“不枉老子平时对你的教诲。”
“是,是。”庞飞龙低下头,嘴角抽搐。
——
杜姜很快就收到了真蜜的消息,知道宁国已经停止前进,就地休整,也松了一口气。
将消息传回本阵,让国君和杜言从容部署之外,杜姜停下了脚步,与真蜜闲聊。
有了真蜜率领的骑兵打探消息,她对战场的把控上就占了先机,进退自如。
真蜜命人射了几只野兔来,剥了皮,架在火上烤,又取出一壶酒,与杜姜对饮。
杜姜很惊讶。“你酒量不错啊。”
“中山人都善饮,这是天生的。”真蜜喝了一大口。“这里的酒不如我中山的酒烈,和喝水没什么区别。”
“是么?”杜姜也喝了一口。
“中山人擅长做生意,经常会远行到大漠之中。大漠中缺水,只能自己带。可是水不易保存,时间久了,会生虫、变质,所以中山人不带水,带酒。”真蜜笑道:“酒不会变质,而且时间越久越香。一来二去,中山人就习惯了喝酒。男女老少都是如此,无酒不欢。”
杜姜恍然,点了点头。“我中原没有这样的习惯,就算是出远门,也随处都有水可以饮用,不必费心携带。”
“是啊,中原这么多水,是我们中山人很难想象的。在我印象中,中山最大的一条河在中原也不值一提,更别说宽得看不到边的江。”
她想了想,又道:“我听说,还有比江更大的海,实在想不出那是什么模样。”
“等打退宁国人,我陪你去看海。柯家有船,可以出海。”
“那可太好了。”真蜜想了想,又道:“李君也去么?”
“当然,我们夫妻一体,岂能分开。”杜姜叹了一口气。“这次为了帮这死胖子,我们真是付出太多了。等打赢了,一定要好好敲他一笔。”
真蜜哑然失笑。“这是应该的。如果不是你们帮他,仪国这次必然要亡。就算要分半个仪国,也是应该的。”
杜姜转头看了真蜜一眼,哈哈一笑。“你放心,我说帮你复国,就一定会帮你,你不会用重利来诱惑我。”
真蜜摇摇头。“我是真心想与姐姐共富贵,并不是诱惑。”她站了起来,拍拍手。“我得了李君打造的兵器后,刚刚学会一套刀法,想请姐姐指点一番,行吗?”
“刀法?我可不擅长啊。”杜姜嘴里说着,却还是兴致勃勃的看着真蜜。
真蜜拔出刀,就在杜姜面前挥舞起来。她的刀法并不复杂,翻来覆去只是几式,只是凌厉异常,刀风呼啸,甚至吹动了杜姜的头发。
杜姜看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
“怎么样?”真蜜还刀入鞘。
杜姜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片刻才说道:“你这套刀法不是新学的吧?”
真蜜眼神闪烁。“何以见得?”
“你的劲道很顺畅,这不是几天就能练成的,哪怕你是天才。你应该是从小就练习这套刀法,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实战。还有,你这套刀法不是步战用的,是骑在马背上用的。”
真蜜神情微滞。“为什么这么说?”
“你几乎所有的动作都是上身,下半身几乎不动。除了在马背上,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场合会这么用。但是……”杜姜仰起了头,似有不解。“在马背上用刀,虽然比用剑好一些,却如何能和用枪相提并论?一寸长,一寸强,枪比刀可不止长一寸。”
真蜜无声地笑了。她在杜姜身边坐下,割了一块烤好的肉,递到杜姜手中。
“姐姐,他们说你是天才,我原本不怎么信。可是现在,我信了。”
“我说中了?”
“嗯,这刀法原本的确是在马上用的。中山与草原接壤,经常会与蛮夷作战,蛮夷就是骑马用刀,来去如风。我们中山人为了能取胜,也学会了这种办法。至于为什么用刀不用枪,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只是因为在马背上用枪非常容易落马。”
她吃了块肉,又说道:“当然,现在有了李君打造的马镫,情况就不同了。”
“现在能用枪了?”
“能,姐姐想不想看看?”
“当然想啊。”杜姜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真蜜叫来李九,让他上马演练一下枪法。李九领命,在野草丛中竖起几根长矛,在矛尖上插一团草,然后飞身上马,双手持枪冲击,挑刺矛尖上的草团。
他看起来并不是很熟练,只挑落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草团,神情多少有些尴尬。
但杜姜却看出了其中的厉害。
有了马镫助力,骑士可以双手持枪冲锋,不仅握枪更稳,而且可以做出更多的动作。因为马匹的灵活,可以适应更多的地形,骑士也就拥有了远远超过战车的优势,可以远射,可以近刺,媲美一辆战车,成本却要低得多。
一名骑士只有一匹马即可,根本不需要战车。
换句话说,如果将所有的战车都改成骑士,不仅能增加一倍的兵力,还能省一大笔钱。
唯一的问题是中原不产马,要从北方草原上采购。
因此也就带来一个问题,马镫对草原上的蛮夷意义更大,对中原人却是弊大于利。
杜姜有些头疼。
真蜜不知道杜姜想了那么多,只当是杜姜被骑战的优势吸引,鼓动杜姜试试。
杜姜摇摇头。“今天喝了酒,就不试了。下次有空,再向妹妹讨教骑术。”
真蜜正中下怀。“好啊,姐姐教我枪法,我教姐姐骑术。”
“你的枪法还要学?”杜姜意味深长的看了真蜜一眼。
“当然,在姐姐面前,我那点粗劣的枪法不值一提。”
——
第二天一早,李三就送来了消息。
宁国军队恢复了士气,看样子还要继续前进。只不过他们的队形有所变化,步卒被调整到了前面,战车安排到了后面。
杜姜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用意,正中下怀。
她与真蜜分别,嘱咐真蜜不要急着出手,先在附近看看形势,让宁国军队安心进攻一段时间。
如果宁国改用步卒为主力,她有足够的信心坚持几日,也许不需要真蜜等人冒险袭营。
真蜜应了,带着人消失在野草丛中。
杜姜上车,赶回本阵,向国君和陆言转达了情况。
国君大喜。他正愁自己没有机会参战,白白浪费了李唐为他打造的重剑呢。如今宁国以步卒为主力,他可以大显身手了。
陆言也很意外,却信心更加充足。
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他在步卒方阵上下的功夫,岂是宁国君臣一时半会能赶得上的。
下午,宁缺率领一百辆战车和一千步卒赶到了战场。
因为决定了以步卒为主力,交战时间会更长,有扎营的需要,也就需要更宽阔的战场,宁缺对现成的地形非常满意。虽然觉得仪国君臣在这里等他,有抢占地利的用意,他还是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兵力优势,可以弥补这点地利不足。
再说了,步卒作战,对地形的要求也低得多,足以对战车造成影响的坡度以步卒来说根本不是事。
宁缺扎下大营后,亲自驱车,赶到仪国的阵前观察形势。
杜姜见状,立刻抓住了机会,驱车出阵,向宁缺挑战。
看到杜姜的战旗时,宁缺就有些头疼。
他当然可以拒绝杜姜的挑战,但通常情况下,他应该派出部下迎战,而不是直接避战。
偏偏经过几次交手,杜姜已经威名赫赫,根本没有人敢接受她的挑战。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避战,哪怕这样会影响士气。
在仪国将士的嘲讽声中,宁缺恨恨地驱车而退。
好在他也没白来,算是看清了仪国阵地的大致情况。
当天晚上,宁国国君赶到后,宁缺立刻汇报了自己的作战方案。
利用兵力优势,三面围攻,速战速决。
当然,三面围观不等于全是主攻,只是让仪国摸不清形势,不能集中兵力防守正面而已。在发现弱点之后,再将更多的兵力投入进去,强行突破。
考虑到仪国的步卒有铁制兵器,宁缺决定利用大盾,将阵势逼近到三十步以内,与仪国的步卒展开对射,用数量优势来弥补质量的劣势。等仪国军队射完了手中的铁质箭矢,这些优势就会转到宁国军队的手中,反过来成为仪国军队的噩梦。
宁国国君听了,觉得可行。
其他封臣也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那些有战车的封臣。他们可不愿意冒着被射杀的风险往前冲,还是由步卒先上更稳妥些。
仪国射来的箭,会优先成为他们的战利品。
谁让他们实力更强,说话的声音更大呢。
担任步卒的封臣也能接受。宁缺没让他们冒着仪国的箭雨,冲到前面与手持铁制长枪的仪国步卒肉搏,已经算是仁慈了。到时候只要躲在大盾后面,和仪国步卒对射就行。
他们已经试过了,虽然仪国的铁质箭头可以在三十步以内破甲,却无法射破大盾。他们紧急打造了不少大盾,为接下来的战斗做了充分的准备。
只要扛过半天时间,消耗掉仪国的铁质箭头,形势就会好转。
庞涓也参加了会议,只是这次听取了庞飞龙的建议,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的旁听。
听着宁国君臣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如何克制仪国的铁枪铁箭,他忽然有些失落。
之前他没把李唐当回事,现在却发现李唐的意义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他的道理没能说服宁国君臣,李唐打造的兵器却让宁国君臣不敢轻视。
李唐没有来,但他造成的影响却无所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