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梅开二度(1/1)
商量好了配合、联络的方法,分别在即,杜姜见真蜜一再打量自己,忍不住摸了摸脸。
“我脸上有什么吗?”
真蜜笑了。“姐姐脸上没什么,我只是奇怪而已。”
“奇怪?”
“是的。”真蜜转头看向远处。“姐姐高大威武,不亚于男子,与普通女子迥异,却能得到李君的宠爱,本已令人不解。仪国国君又对姐姐如此敬重,就更让人疑惑了。我看他那模样,可不是像因为有求于人。”
杜姜哑然失笑。“原来是这个啊,你搞错了,他只是小时候被我欺负怕了,习惯难改而已。”
真蜜恍然,自嘲了几句,随即又道:“姐姐听说过中山国的故事吗?”
“之前没有,遇到你之后,问了几个人,但是都不太清楚。本想找你问问,又没时间。”
“我中山本是大国,物产丰富,百姓安居乐业。只是国内矿山虽多,唯独缺锡,无法制造青铜兵器,被赵国侵吞。”真蜜幽幽叹了一口气。“如果当初有李君相助,打造铁制兵器,再有姐姐这样的名将指挥我中山的勇士作战,何至于此。”
杜姜略作思索。“你是希望我们助你复国吗?”
真蜜回头看着杜姜。“姐姐愿意吗?如果可以,愿与姐姐共富贵。”
杜姜笑了,挥挥手。“富贵不富贵的不重要,存亡继绝是圣人都推崇的事业,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做。妹妹,大战在即,无暇细谈。等击退了宁国,我们再商量这件事。到时候让我夫君一起谈,他最擅长这些事了。”
真蜜大喜,拱手施礼,轻踢马腹,奔驰而去。
仪国国君安排的马奴们纷纷上马,紧随其后。
在不远处执行警戒的李九见状,踢马跟了过来,看了一眼马奴们,又凑到真蜜身边,低声说道:“公主,他们答应了?”
“答应了。”
“这可太好了。”李九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看公主和那杜姜聊了那么久,我估计就是成了。”
“我和杜姜说的,可不仅是眼前的事。”
“那还有什么?”
“我邀她帮我复国。”
“她?”
“不仅是她,还有李君。”真蜜一边策马而行,一边向李九解释。因为李二之死,李九等人对李唐都有些恨意,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藏在心里。她现在邀李唐、杜姜帮她复国,首先要解决李九等人的态度问题。
如果一直对李唐抱有敌意,李唐或许无所谓,她复国的希望就渺茫了。
李唐不仅不会帮忙,还有可能对她仅有的几个部属下手,毁掉她仅剩的希望。
不出所料,听了真蜜的计划,李九沉默了很久。
真蜜没有进一步解释。她要给李九等人一个缓冲的时间,而不是逼着他们立刻接受。
——
送走真蜜后,杜姜重新与国君商量,并叫来了陆言。
陆言已经看到了真蜜,对有骑兵参战一点也不意外。他之前就怀疑真蜜与李唐里应外合,现在只是证实了而已。
商量之后,杜姜做出决定。
她将作为先锋,率领十辆战车前出,与宁国接触,做出抢占原定阵地的姿态。稍做接触后,主动撤退,示弱于敌,将宁国军队引到真正的阵地。
陆言与国君则利用这段时间构建阵地,准备接应主动撤回的杜姜,并对力疲的宁军进行第一次打击,借以提振士气,并激怒宁国君臣,让他们在这里立阵、扎营,为骑兵袭击创造机会。
国君言听计从,陆言思索了片刻后,问杜姜,你带走十辆战车,剩下的谁来指挥?
杜姜看了看陆言,又看看同样跃跃欲试的国君,说道:“让陆言来指挥吧。”
国君很失望,却还是接受了杜姜的建议。
陆言大喜,拱手拜谢。他如愿以偿,终于有机会指挥战车了。
等陆言返回步卒队列,杜姜对国君说道:“我知道你想指挥战车,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你指挥。”
“为什么?”国君很委屈,摆弄着腰间的重剑。
“你是一国之君,理当持重。你守在阵中,将士们就不会乱,可以安心作战。而宁国为了生擒你,也会不惜代价的进攻。这样,我们的步卒才能发挥作用。可你要是出战,被对方的战车围住,步卒还有什么用?就算你武艺好,能以一当十,其他人呢?敌众我寡,必败无疑,到时候再后悔就迟了。”
国君明白了,无奈的点点头。
他身边的封臣们也明白了,纷纷投来复杂的眼神。
杜姜的聪明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绝不是骁勇善战这么简单。将双方的心态都纳入考虑之内,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安排妥当,杜姜挑了十辆战车出发了。
这十辆战车中,有六辆是之前就决定参战的,属于比较坚决的支持者。还有四辆是后来加入的,属于迫于亡国的危机,不得不战。
杜姜再次分配任务,将六辆战斗意志较强的战车安排为前锋,承担主要的作战任务。另外四辆则跟风,进攻的时候在后,撤退的时候先走,以保证他们不会正面与宁国作战。
这个命令一下,那四辆战车松了一口气。
保家卫国是必要的,但躲在后面,减少损失也是必要的。
往前走了一天,杜姜收到了真蜜的示警。
庞飞虎兄弟率领二十辆战车正在接近,双方相隔五里左右。宁国的主力在后面,两者相距十里。一旦有事,主力会迅速赶到。
杜姜立刻命令停止前进,做好迎战的准备。
因为对方主力将至,他们只有一次闪击的机会。
她命令四辆战车先撤,到后方十里左右的位置潜伏待命。如果宁国的战车追赶得紧,他们将负起阻击的任务。战车虽然不如大车重,但马匹连续奔驰近二十里也是极限,未必能全部赶到,赶到的也筋疲力尽,正是痛击的好时候。
那四辆战车正中下怀,先撤走了。
杜姜让其他人检查装备,准备作战,尤其是弓箭要再三检查。车战时,最主要的攻击方式就是弓箭,长枪反倒是次要的。
这一次,为了增强战斗力,他们都换上了铁质箭头,破甲能力更强。经过测试,即使是加装了青铜甲片的皮甲,在三十步以内也没什么防护能力,更别说那些简单的皮甲了。
因此,他们可以在更远的距离实施打击,抢占先机。
这十几天的苦练,主要内容就是射箭。
一旦对方射手中箭,战车就等失去了远程攻击的能力,要么主动撤退,要么强行逼近,以长枪进行肉搏。
杜姜的方案就是放两辆战车近身,以四辆战车迎战,形成局部的优势兵力。
因此,其他的战车必须被挡在战圈之外,无法对正在交战的仪国战车形成包抄。
杜姜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
她的底气就来自于手中的弓箭和长枪,由老吴精心打造的铁质箭头和枪头让她拥有了以一对多的勇气和实力。现在的她,比当初面对孙兵时装备更全,信心也更足。
当然,还有五辆跟着她训练了十几天的战车。
她这次可不是孤军作战。
准备完毕,远处看到了宁国战车的影子。从战上飘扬的战旗可见,走在最前面的是庞氏兄弟。
杜姜不由得一亮。庞飞虎、庞飞燕兄弟昨天被真蜜打了伏击,今天居然又出现在这里,还真是勇气可嘉。不过,他们想雪耻是千难万难,只能成为她攒名声的牺牲品。
一会儿功夫,双方接近。
庞飞虎、庞飞燕也看到了杜姜的战旗,兄弟俩下意识地互相看了一眼,提高警惕。
平时他们愿意面对杜姜,不愿意面对李唐。杜姜虽然丑,毕竟讲规矩,李唐却有点浑不吝,一向以君子自居的他们不习惯李唐那一套近乎无赖的习气。
可是战场上,他们更愿意面对李唐,哪怕李唐曾力战孙海。
战车缓缓停住,庞飞虎的战车独自上前,迎向挡在路中央的杜姜。
“少君,别来无恙?”庞飞虎拱手施礼。
杜姜欠身致意。“贤昆仲败而不馁,令人佩服。只是你们不顾邻国之义,入侵仪国,实在不是君子之风。我奉仪国国君之命,在此迎击,愿贤昆仲能改过自新,就此折返,退出仪国。”
庞飞虎很尴尬,他们也知道入侵不合道义。“国君有命,不敢不从。愿领教少君神技。”
杜姜含笑说道:“一对一么?”
庞飞虎摇摇头。“我自愧不如,还是群战吧。少君,得罪了。”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弓,引而不发。
杜姜也抄起了弓。“庞君无须客气,请。”
两人说着,御手抖动马缰,开始加速。战车启动,迅速接近。
两人离得本来就不远,眼看着就要错车而过,庞飞虎见杜姜还不放箭,只得主动发起攻击,发出一箭,同时迅速上弦,准备再射。
杜姜看得仔细,侧身闪过庞飞虎射来的箭,同时搭箭、拉弓、放弦,一气呵成。
但他攻击的目标不是庞飞虎,也不是庞飞虎的副车,而是副车后面的战车。
那辆战车还在三十步外,车上的射手正在做准备,根本没想到杜姜会舍了前面的同伴,直接攻击他。没等他反应过来,胸口已经中箭。
经过多次锻打的钢箭头轻而易举地洞穿了他的皮甲,从前胸进,后背出,鲜血飚射。
射手闷哼一声,倒在了车上,当场气绝。
杜姜暗叫一声惭愧。通常来说,即使是两军交战,也不会刻意射击对方要害,取对方性命。可是现在敌众我寡,她不得不下狠手,挑要害进行攻击,尽可能让对方失去战斗力。
尽管如此,直接射杀也是出乎预料。
但她来不及后悔,再次射出一箭,将另一辆副车上的射手射倒。
杜姜连射两箭,一死一伤,这样的战果惊着了后面的宁国战车。他们不是惊讶于杜姜的射艺——他们早就知道杜姜武艺好,射得准是意料之中的事——而是惊讶于杜姜手中弓箭的杀伤力。
能在三十步外射穿皮甲,是很多人都没想到的。
他们立刻想到了庞涓的话。为了让宁国国君打消入侵的意图,庞涓曾大肆宣扬了铁制兵器的优势,其中就包括箭矢的破甲能力。当时宁国君臣将信将疑,都以为是庞涓虚言恫吓——因为庞涓的确像夸大其辞,故意吓人——现在真相就在眼前,他们傻眼了。
这破甲能力似乎比庞涓说的还要夸张。
心一慌,手就乱,紧随其后的几辆战车虽然射出了箭,却都没能射中杜姜,反倒被杜姜再次射伤两人。虽然没毙命,却也倒在车上,失去了战斗力。
一时间,几辆战车撞在了一起,也挡住了后面的战车。
见目的达成,杜姜迅速脱离战阵,利用手中的弓箭进行远程阻击,进一步扩大宁军的混乱。
双方相隔三十四步对射,杜姜稳稳占据了上风,打得对方抬不起头来,不敢前进。
这时,庞飞虎、庞飞燕以及副车已经陷入了四辆仪国战车的包围。
听得身后人喊马嘶,惊叫连连,却看不到有同伴赶来增援,庞飞虎心知不妙,立刻决定脱围。
但是他的反应太慢了。四辆仪国战车分作两组,夹击而来,迅速将他和副车分开,然后举弓就射。
仅一合,庞飞虎腹部中箭,伤重不起。庞飞燕情况稍好一些,但面对逼到十步以内的战车上的射手,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举手投降。
副车更惨,车左直接被射杀,车右也被射中两箭,丧失了战斗力。
惊魂未定的御手不敢反抗,只能按照规矩,驾着战车,随仪国战车一起脱离战场。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战利品了,除非被同伴救回去,不能再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庞飞虎兄弟哭笑不得。真是流年不利,每次遇到杜姜都是毫无还手之力。
杜姜收到同伴的消息,知道已经得手,而远处已经能看到宁国战车的影子,便主动撤退战场。
离开之前,她解下了两辆宁国战车的马匹。
这两辆战车已经被击败,属于她的战利品,她全部带走都是没问题的。
但她只带走了马匹,留下仪国封臣和战车,多少有点嘲讽的意味。
人不如马。
一会儿之后,宁国大司马宁缺赶到,见一地狼藉,还有两辆没有了马的战车,以及两具尸体,气得暴跳如雷。当他得知对方只有六辆战车,仅凭杜姜一人就拦住了十几辆战车,坐视庞飞虎兄弟被俘时,他更是忍无可忍,下令所有的人追击,务必要救回庞飞虎兄弟,重创杜姜。
堂堂宁国大军,一进仪国国境就遭此重创,这还了得?
两辆没有马的战车被挪到路边,宁缺率领数十辆战车猛追。
一口气追出十余里,眼看着已经追到杜姜身后,就要将杜姜等人包围,夺回被俘的两辆战车时,突然路边冲出了四辆仪国战车,抢到宁国战车右侧,与他们同向而行,张弓急射。
宁国战车措手不及,失去了攻击的位置,眼睁睁的看着仪国战车与自己齐头并射,连射数箭,却无法反击。
他们的右边是御手和车右,无法射箭。
对于车右来说,他们手中的长枪也够不着仪国战车,只能缩着脖子,期望不要被射中。
可是双方离得太近了,想射不中都难。
一阵箭雨后,冲在前面的几辆宁国战车都受了不少程度的损失。有的车右被射杀,有的御手受了伤,还有的马被射了两箭,虽然没死,却也受到了惊吓,几辆战车撞在了一起,挡住了同伴的路。
宁国的队伍大乱,只得停住,看着杜姜等人再次消失在视野之外。
宁缺更加恼火,一边命人清理道路,一边命人继续追击。
但两次遇袭,宁国的封臣们都有些怕了,不敢再轻易追击,免得再遭到同样的袭击。
而仪国弓箭的杀伤力,也让他们心生惧意。
这些铁制箭头的破甲能力太强了,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三十步之外破甲,是重伤还是直接死亡,全看被射中的是什么位置,而不是自己穿了什么甲。
这一点太恐怖了。
因为青铜箭矢的杀伤能力有限,大家都习惯了三十步以内射击,三十步以外的准确率会大大下降。反正三十步以外不能破甲,中不中区别不大。现在突然遇到一个能在三十步以外破甲的对手,谁不怕?
自己攻击不了对方,只能被动挨打,这还怎么打?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追上去也是死,除非能将对方围住,进入三十步以内。
面对此情此景,宁缺也无可奈何,只得放弃追击,同时派人汇报国君。
宁国国君赶到的时候,正当正午,烈日炎炎。将士们被晒得晕头转向,浑身是汗,一个个无精打采。宁国国君也不例外。他看了战场,听了宁缺的报告后,沉吟片刻,下令就地扎营。
士气遭受重创,不能再追,还是先扎营,想办法鼓舞一下士气再说。
鼓舞士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宴饮。
君臣共饮,欣赏歌舞,忘掉战事的不利。
庞涓也在队伍中,虽然没有人向他汇报,可是看到天色尚早,宁国国君就下令停止前进,准备宴饮,他也猜到了大概。
稍一打听,他就知道了基本情况,随即在受邀参加宴会的时候,再次向宁国国君进言。
你们打不赢的,不如趁伤亡还不大,遣使谈判,免得撕破了脸,没法谈。
为了说服宁国国君,他又提醒道,就算你们能取胜,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元气大伤。到时候如果杜国来攻,你们将如何应付?
几句话,说得宁国国君犹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