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噩梦（1/1）

看着狼吞虎咽的杜姜，李唐咂了咂嘴，放弃了追问的想法。

对杜姜而言，神秘的师傅仿佛是个禁忌，不到万不得已，提都不愿提。

李唐不想勉强她。时机不成熟，问也问不出名堂。

说了几句闲话后，李唐正式和柯子棋做了说明。他可以接受柯子棋为门客，提供保护，但柯子棋要承担一个任务，即充当他的眼线，周游天下，而不仅仅是每年提供一点钱粮。

柯子棋有些为难。

她自认为经商还有些经验，了解天下却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那是士大夫才会关心的事，不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问津的。

李唐说，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将你听到的、看到的人和事，以及山川河流、人口土地等信息写成信，告诉我就行。简而言之，不是要你做间谍，刻意打听什么消息，而是让你做我的眼睛，代我游历天下。

柯子棋将信将疑。还不是做间谍？这明明就是间谍。

她求助的看向杜姜，杜姜却只顾嘬鱼头，根本没时间理她。

作为习武之人，她的饭量一直很大。

无奈之下，柯子棋说，经商也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关键是合适的货物以及对应的市场，否则别说赚钱，连本钱都会亏进去。

柯家虽说有点资产，那也仅限于杜国，出了杜国啥也不是。

李唐看出了柯子棋的抗拒，有点失望，却又不好强人所难，便对柯子棋说道，你先将杜国周边的几个小国形势搞明白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柯子棋这才点头答应。

说完了正事，李唐便闭上眼睛，打起了盹。

他这两天实在太累，没休息好，处在这样一个优美、安静的环境里，莫名的放松了许多，睡意便涌了上来。

——

李唐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战火燃烧，席卷大地，战马在战场上悲鸣，无数的勇士倒在血泊之中，一面面战旗在燃烧，一个个簇徽被火焰吞噬，最后随风吹散。

在这些战旗中，他看到了杜，看到了陆，也看到了李。

他看到杜姜浑身浴血，被无边无际的敌人围在中间。尽管她手中钢枪无敌，如秋风扫落叶般横扫敌人，却怎么也杀不出重围。

敌人不断从四周的黑暗中涌出，骑着战马，冲向杜姜，直至将他淹没。

他陷入了恐惧，想喊，却发不出声音。他想冲上去，双腿却有千斤重，挪动不了分毫。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灰飞烟灭。

他被黑暗吞没，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四周没有光，看不到一个人，只能听到无尽的哀嚎和哭喊，粘腻的鲜血渐渐淹没了他，涌入他的口鼻，直至灌满他的每一个毛孔。

一个声音由远而近。“夫君，夫君……”

李唐睁开眼睛，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驱走了黑暗。

杜姜的脸出现在他眼前，眼中满是关切。“夫君，你做噩梦了？”

李唐定了定神，挺起身子，看看四周，发现自己还在湖心亭中，四周一片安详。他愣了片刻，重新放松身体，倒在躺椅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小草端了水和毛巾来，麻利的为李唐擦汗。

凉水净面，李唐渐渐平静下来。“我睡了多久？”

“也没一会儿。”杜姜担心地说道：“夫君，你梦见了什么？”

“战争，席卷天下的战争。”

杜姜、柯子棋互相看看，忍不住笑出声来。杜姜倚着李唐坐下，摸着李唐的额头，轻声说道：“夫君，宁国已经撤了，就算要打，也是打仪国的可能性更大。至少今年，杜国不会再有麻烦。你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

李唐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自嘲地笑了两声。

大概是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吧。有超越这个时代的铁制兵器技术，征战天下的梦就不请自来。

——

夕阳西下，李唐一行踏上了归程，回到了柯氏庄园。

李唐见到了柯氏刚修缮完成的新园子，和自家新屋一比，对杜嬷嬷的不满又多了一成。

他倒也不是指望杜嬷嬷能将新屋修得如何富丽堂皇，至少应该像个样子。结果杜嬷嬷习惯性的舍不得拿出杜姜的嫁妆，因简就陋，最多只肯花二十金。

之所以只花二十金，自然是因为在她眼里，李唐的可动用资金只有二十金。

其他的资产都是杜姜的，不能动。

这种泾渭分明的心理，才是李唐不爽的根源。

我把杜姜当心头宝，全心全意的付出，你把我当傻鸟，随时准备分家，大难临头各自飞？

换了谁，也不能接受。

杜姜也对那个院子不满，但她只是简单的不满，没想那么多。

她从小住在杜侯府，有自己的闺房，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嫁给李唐是意外，当时形势紧急，再加上与李唐一见如故，两情相悦，也顾不上嫌弃李家。

后来危机过去，有了心情，也有了时间，才意识到李家原来的屋子有多简陋，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出征之前，关照杜嬷嬷造新屋，实际上也是她的主意。

结果杜嬷嬷就造出这么个东西来，简直让人无语。

柯子棋看出了她的心思，提议将这座新造的园子献给她，当作投靠的见面礼。

既然决定依附李家，换取保护，自然不能空口白牙，总要送一份厚礼。

杜姜有些扭捏，想要，又不好意思。

她也知道柯子棋喜欢这个园子，花了心思。

她将目光投向了李唐。

李唐说道：“献就不必了，你做监工，帮我们修新屋吧。在新屋修好之前，少君就住在这里，也方便你们早晚亲近。”

“夫君你呢？”

“我想四处走走。”

“我陪你。”杜姜不假思索。

柯子棋掩唇而笑，瞥了杜姜一眼。“贤伉俪真是夫妻情深，连一刻也舍不得分离呢。既然如此，还是由我陪着你们吧，毕竟附近我比较熟。”

杜姜红了脸。“那不行，你还得帮我们监造新屋呢。”

“造屋的事不用你担心，我会派人去看着，最多一个月就能完工。等你们转完一圈回来，就可以入住了。钱的事，也不用你们操心，我包了，当作献礼。”

“这……不好吧？”

“没关系的。”柯子棋瞅了李唐一眼。“李君奇思妙想极多，成了李氏的门客之后，只要李君肯施舍一点，我可以赚更多的钱。”

“你想造兵器？那可不行。”杜姜连忙说道：“私人不能打造兵器，这是大夏的王法。我们这是新事物，没有先例，这才钻了空子。如今大司马、国相都知道了，怕是不能长久的。”

杜姜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怯怯地看了李唐两眼，闭上了嘴巴。

李唐也很意外，还有这样的规矩？听杜姜这个意思，国君很快就会收回他的兵器作坊，不准他再私人打造兵器？

“我不是说兵器，我是说农具。”柯子棋打断了杜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看到李家的新式农具后，就有了这样的心思。

之前因为铁器粗劣，不仅不能做兵器，做农具也不怎么行，所以并不是一个好生意。可是经过李唐改进，铁器的质量有了大幅度的提升，甚至做做兵器了，做农具自然更不在话下。

民以食为天，对绝大部分封臣、领主来说，封地就是最重要的财源，永远不会嫌多。现在使用粗劣的农具，能耕种的土地有限，开荒也比较费劲。如果有了新式农具，不仅现有的土地可以得到充分发挥，还可以开垦附近的荒地。

按照国法，新开的荒地算自己的，就算将来爵位被收回，这些土地也是可以保留的。

所以，新式农具的市场会非常大。

柯子棋还没说完，杜姜就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夫君，我就说子棋有经商的天赋吧。”

李唐也觉得柯子棋的想法有道理，但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新垦的土地不用归还？”

“不用，只是要交租，根据年限不同有多有少。仔细说来，相当于野人吧。”柯子棋自我调侃道：“我这几年就是野人，只有依附了李氏之后，才算重归礼乐。”

“那买来的呢？”

“买来的土地如何处理，一直没有明确的说法。”柯子棋收起了笑容。“处理得好，就可以保留。处理不好，会被没收。”

李唐和杜姜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都想到了国相张远。土地是由国相负责的，不用说，有这么大的运作空间，国相张远肯定从里面捞了不少好处。

所谓处理的好不好，自然包括贿赂在内。

权力才是最优质的资源。

柯子棋说完铁器，又说起了李唐发明的水车。

种地最耗人力，一户农奴种一百亩地根本不现实，原因之一就是水利不行。

不是水少，而是水太多。对于种麦来说，这里的水太多了，夏秋之际甚至会有洪水。为了防止洪水淹没麦田，不得不修建大量围堰。可是有了围堰也只能阻止江水倒灌，大量的雨水如何排出去，还是只能依赖人工。

如果能将水车进行改造，用来排水，就可以节省大量的人力。

加上铁质农具，一户农奴种一百亩地就不再是想象，而是可以落地的事实。

柯子棋详细描述了她的规划，不仅从小只关心武艺，不问民生的杜姜听得目瞪口呆，就连有一点种地经验的李唐都傻了眼。

比起柯子棋，他也算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李唐随即问了柯子棋一个问题：如果不种麦，改种稻，会不会有所改善？或者春夏种稻，秋冬种麦，行不行？

在他印象中，后世的这一带就是这么操作的。

春夏水多，适合水稻。秋冬水少，合适种麦。

柯子棋想了想，觉得可行，但农奴会很累，能不能有这样的体力，实在很难说。

因为农奴不仅要种地，还要帮主人做各种事，比如修房子。那些事本来可以留在农闲时做，现在一年四季都要忙，他们哪有那么多时间和体力。逼得狠了，他们不是累死，就是逃亡。

李唐想起那些农奴生无可恋的模样，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念头浮出脑海。

“如果将这些地分给农奴呢？为主人耕种，他们没兴趣，为自己种地，总没问题吧？”

柯子棋、杜姜目瞪口呆，异口同声的说道：“地分给农奴？这怎么可以。”

李唐本想解释一下，但杜姜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这是违背祖制的，不仅杜国君臣不可能答应，朝廷也不可能答应。你今天分地，明天就会有无数人来讨伐你。”

李唐见状，只好暂时放弃。

可是这颗种子已经在他心里种下，只等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因为他清楚，这就是铁器代替青铜器一样，是划时代的进步，拥有降维打击的力量。

他详细的询问了柯子棋关于庄园经营的情况。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想进行土地改革，就要从最基础的数据开始抓起。李氏庄园的规模有限，也没有合格的管理人员，柯子棋却可以给他提供这些信息和参考。

柯子棋有问必答，和李唐说得投机。

杜姜直打哈欠，却不肯让柯子棋与李唐独处，硬撑着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听他们讨论亩数、产量。

他改了主意，还是先让柯子棋负责庄园经营为好，经商的事以后再说。

——

接连几天，李唐、杜姜在柯子棋的陪同下参观庄园，了解柯氏庄园的具体经营，以及各种收益。

李唐看得津津有味，杜姜却有些犯愁了。

她每天都需要练武，不能一直跟着东奔西走。

高明的武艺需要积年累月的苦练，尤其是到了她这个水平。如果还想进步，就要花更多的时间和心血，不仅要苦练，更要去悟，以进入精细入微的境界。

相比之下，李唐只要每天坚持早晚练习一个时辰，就可以保持状态，甚至有明显的进步。

纠结的心情已经影响到了她的心境。

李唐没有发现杜姜的异常。他最近正忙着构想未来。如何将那个划时代的变革落地，又不会引起其他人的强烈反对，以至于发生杜姜所说的围攻，是一个需要用心筹划的过程。

他意识到了杜姜的烦躁，却没想太多。

每天走下来，他已经精疲力尽了，倒头就睡，连杜姜的美好肉体都没心情享受，哪里有心情顾及那些有的没的小情绪。

见一向急色的李唐突然清心寡欲起来，杜姜真的有点慌了。

她找了个机会，与柯子棋私聊。

柯子棋很尴尬，李唐这几天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最多，杜姜这么说，摆明了是怀疑她偷吃。

“少君，我……有自知之明，还指望着李君与你保我柯氏平安，可不敢乱来，误人误己。”

“我不是说你……”杜姜懊恼的摸摸头，斟酌着措词。“他虽然好色，却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柯子棋眼神幽怨。

杜姜语塞，这句话很不合适，容易让柯子棋误会。面对楚楚可怜的柯子棋，她只好咬咬牙。“子棋，我真不是怀疑你。他是什么人，我还是清楚的，那点时间根本不够。”

柯子棋满面通红，看向杜姜的眼神有些怪异。“少君，他……那么强吗？”

杜姜憋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说道：“对普通人来说，算是很强的。”

“对你呢？”

杜姜脖子一梗，顾不上害羞。“我是什么境界，你又不是不知道，岂是普通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噗哧……”柯子棋捂着嘴笑出声来，转过头去，不想让杜姜看到她通红的脸，只是耳朵和脖子却出卖了她。

杜姜恼羞成怒，一把将柯子棋抱起，用手去挠她的痒。柯子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讨饶。

“行了，行了，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出现你担心的事。”

“当真？”

“我向上苍起誓。”柯子棋满面通红，神色却很郑重。

杜姜有些愧疚的说道：“子棋，不是我小气，实在是……别的我都可以和你分享，唯独他……”

“我知道，李君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换了我，也不会愿意和你分享的。可惜，这是你的缘份，不是我的。”柯子棋捧着杜姜的脸，轻声说道：“少君，我真的嫉妒你，能有这么满意的夫君。”

杜姜又得意又不好意思。“也不完全是好事。我要防的人太多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通情达理。”

“还有谁？”

杜姜想起了真蜜，却没说话。她不愿意让柯子棋觉得她疑神疑鬼，像个妒妇，连蛮夷都防着。

沉默了片刻，杜姜松开了柯子棋。

“子棋，我们可能要去一趟国都。庄园里的事，你多费心。”

“为什么？不是刚回来吗？”

杜姜苦笑着摇摇头。“我们当时一时冲动，连赏赐都没领就回来了。这都过了好几天了，赏赐还没到。我打算去国都看看情况，尽快解决这件事。拖得久了，终究不是事。”

柯子棋附和道：“说得有理，现在已经是初夏了，仇氏的湖里已经有荷花可以出售，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若是拖到秋天，收成更多。”

杜姜眉头微蹙。“大司马拖着军功不赏，不会就是想这事吧？”

柯子棋笑了。“大司马是何等样人，岂能像我这样算小钱。他不赏军功，应该是有别的事。少君，你既然要去，就别拖了，明天就去吧。庄园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和杜嬷嬷配合好的。”

杜姜觉得有理，越发坚定了去国都问个明白的心思，随即和李唐说了自己的想法。

李唐同意了。他也觉得赏赐迟迟不至有些诡异，很可能是出现了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