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谁的记忆(1/1)
青鸳城竟然就是一千年前的帝翎国都城,这是当玄武站在那座形态怪异,没有楼梯的高楼下的时候才发现的。
他还记得梦里的符胤跃上高楼顶层取下红线的身影与画面,还记得他们相互系上红线时那种坚毅与互相信任又柔和的眼神……
又来了,他怎么总是那么在意她和符胤之间的过往以及那个梦境呢?那到底是谁的记忆,为什么不断在他的梦境里重复却永远没有后续?
"呀,又到了三年一次的牵红祭,原来也是在佛诞这天,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呢?"
以往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静静地站在这里发呆,回忆以前的事情。只是……她垂首看着右腕,眼神带着些惋惜的遗憾。
她的右腕上没有红线……玄武也看到了,只是重重一怔,随即复杂的情绪浮涌上来,他感到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怎么不走了呢?难不成你对这种民间的小活动也有兴趣?"
"牵红祭……"
"啊?"那个名字他居然还记得,是他想起了什么,还是他只是在梦里见过?多半是梦里的情景吧。
她暗自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待那个梦境的。
"其实那也是我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听说很久以前这座高楼是帝翎国内最高的楼阁,当时有个女子为了等待远征的丈夫每天都会到这座楼的最顶层等待。那名女子等了三年,可是她的丈夫一直都没有回来。后来她的父母强迫她改嫁他人,她誓死不从,便跑上这座高楼的楼顶,挂上了她丈夫曾送她的红色披帛,然后从这座楼上跳了下去。"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他微微蹙着眉。尽管他知道自己曾在那里听过这个故事,但无论听过多少回,他就是喜欢不起来。
"嗯,这的确不是个好故事。"白皙的柔荑轻抚过他的眉,舒展了他紧皱的眉心。
"但是牵红楼和牵红祭的名字由此得来,这座楼后来被人买下,把楼中的楼梯尽数拆除了,女子的红帛被换成了红线,每层楼中都挂上几对,楼层越高,所挂的红线就越灵验,每年来求取红线的男女都会把红线系在自己的右腕上,传说这样做就能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呢。"
当然传说永远也只是传说,就好比她和符胤,即使符胤曾取来最顶层的红线系在他们各自的右腕上,但毕竟不是月老红线,终究无法把他们绑在一起。
不,也许,曾经是可以的。但比起他们之间谁都不愿意割舍的感情,她反而选择了让他脱离地府那个黑暗牢笼。
而她右腕上的红线,早已遗落在地府的滚滚岩浆之中。
"在这里等我。"
"嗯?"
好熟悉的话语。她以为只是自己听错了,但那与以前相比起来有些淡漠却完全相同的字句,那道不需要借助任何绳梯攀爬便在人群的惊呼呐喊中轻而易举跃上高楼的身影和情景,却是与千年前如出一彻,完全一模一样。
当他握着那对红线飘然落地的瞬间,她感到有东西眩了她的眼、揪住了她的心,狠狠的,不留一分一毫的余地。
眼眶无由来的红了,有东西满溢出来,流淌不止。
她所爱的这个男人在一千年后再次为她取下牵红楼楼顶上的红线,再次系在双方的右腕上。
然而那些,都是她与他曾经下定决心抛弃的。
他不是符胤,却也是符胤。他会不会再一次地像当年在地府的时候一样,毫不迟疑又凶暴地一边嚷着恨她,一边流着泪跟那个人说要彻底忘记她?
"为什么要哭?"淡然的嗓,在那起哄着笑闹的人群中分外清晰。
笨拙却故意放轻了动作为她擦去泪水的举动令她的心无由来的又是一酸,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不明白她为何要一直掉眼泪,难道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吗?平日天界里最冷静自持的他此时竟因她的泪水而乱了方寸,极是无奈与不解。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只不过是想起许久以前的事,想起了许久以前的他。
假若他们曾经不是嵬王符胤、不是妖兽蛊雕那该有多好?
假若他们现在不是神玄武、不是妖兽蛊雕那又该有多好?
她一直都是那么期盼着,宁愿他们只是最普通的普通人,能够像凡人一样白首偕老。
只是有人曾与她说过,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交织,却永远没有交集,他们无论在哪个时代,身份永远都悬殊,他们的爱,终究敌不过早就写好的命运。
"哎哟,小哥儿,那还用说吗?古雕姑娘是喜极而泣啊!"
"就是就是,上次阿福还跟咱们说古雕姑娘带了位好俊的小哥去他摊子那吃馄饨,咱们还不信呢。"
"没想到今儿个一见,居然是真的。这红线都系了,小哥啥时候把古雕姑娘娶进门呀?"
"你们别拿他说笑了。"听着因他取红线的举动吸引而来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起哄耍闹,鹿铃不禁笑出声来,原本狂涌不止的泪水也在不知不觉间止住了。
"呀,你脸红了?"她抬头一看,倒是她自己忍不住去闹他。
这只神的脸皮怎么这么薄,总是没被说几句就倏地脸红了呢?
"鹿铃……"被人群的喜庆与欢闹所感染,他本想跟她说些什么,但有什么从他眼前飞快一闪而过,四周的场景又像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那样,完全改变了。
这次没有树木茂密的丛林、没有满地盛开的屯白铃兰花,更没有朝他走来的她,有的只是一无穷无尽的黑暗与四周飘忽不定、阴森诡秘却足以照明的幽绿浮光,从他面前拂过的时候,着一股透骨的阴寒。
睁着墨一般深黑的眸,他不知道自己眼中有的究竟是恐惧亦或是惊慌,双脚在移动,却动得僵硬,身躯仿佛不属于自己的了,只是有意识地拖动着里面的灵魂,强迫他去寻找那个他根本不知晓的真相。
这是……要去哪里?
他一直茫然地往前走,突然有亮光跃进他眼里,还有那一队伍摇摇晃晃的人影,只是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全部都是一片模糊。
不远处隐约看到有座桥的轮廓,看不到桥的对面有些什么,浓雾遮挡了他想要窥视的目光。
而当他再转过头来之际,却看见了那两道曾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那是符胤和鹿铃!
“你不肯喝是不是?我喝。”
她的声音依旧似银铃,只是不若以往那般清脆,反而透着深深的悲哀与绝望的坚持。
不要喝!他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响。他不知道她手上端着的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绝对不能让她喝下去,只是他心里面的声音始终无法传达给她。
这里不是他的世界,他……不属于这里。这片景象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他自己知道得很清楚,只是心里的慌乱与疼痛又是为了什么?
"住手!你不能喝!我不会让你喝!"
那是符胤的声音……符胤一直都在的,一直都在看着那一切,一直都看着她饮尽碗里的东西。
为什么不阻止她?为什么你没有保护好她?他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懊恼地跑到他面前想要向他质问,却被眼前的境况所深深震慑。
符胤……那是符胤吗?
满身是血的他,一脸狼狈的他,被好几个小鬼压制在地的他,被一条厚重的锁链捆绑住的他。
他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她。而这里是地府,他所看到的是符胤死后的景象!
她没有把汤喝下去,只是含在嘴里,当着所有人的面俯身亲吻他,把汤全部喂进他口中。
他甚至和符胤一样瞠着眼目睹这一切,只是他们谁都无能为力,无法阻止这一切。
然后她的声音飘进耳里,那是一千年前她亲手结束自己跟符胤之间的一切的时候,最后的字句。
"我不是要忘了你,而是要你忘了我。"
"你居然这么做……你居然这么做……你认为我会感激你吗?你认为我真的会开心吗?我恨你!我恨你!我不是让你滚回去你的世界吗?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我不原谅你!我绝对不原谅你!"
符胤无法抑制地嘶吼,连嗓都是沙哑的,只是他最后愣住了,玄武和他一起愣住了。
看着她被带走,看到她眼里那抹坚持,他们不解、迷惑、愤怒、恼然……只是那所有的情绪都因那一碗汤水而彻底被洗漱干净,最后转化为空洞,直至一切平复,直至……什么都没有。
一、片、空、白!
同样的,也一片死寂与茫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传来一人熟悉的嗓音:"你考虑好了吗?"
有人,站在他面前,浑身被白光包裹住,看清他的面容。
玄武不知道他是谁,却又很清楚地知道他到底是谁。
太熟悉了,却也太陌生了。
然而,符胤没有回应,却做了一件事。
他的眼眸一片冰冷,左手原本紧握着的拳蓦地松开,颤抖着抚上自己右腕上的红线,猛地握住,用力一扯,把它扔进那弥漫着薄雾、混浊不清的川流里。
还带着他气息的红线在水中浮沉了几下,失去了温度,彻底沉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的。
她让符胤忘了她,符胤却亲手断绝了他们之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