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世子与老仆（1/1）
乡间。
一处田里，一青年男子和一老仆正用树枝费力地刨着，身旁的地上已堆了好几个地瓜。一匹瘦小的老马立在一旁悠闲地吃着草，不时还啃几口嫩绿的地瓜叶。
“加把劲，老黄，好不容易找到有吃的。”
青年男子似乎不满老叟偷懒，鄙夷地看过去：
“你说你干活不出力，吃的时候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嘿嘿…”
老仆并不搭话，只是咧开嘴角，憨憨地傻笑，露出缺牙的嘴巴，牙齿泛黄。
突然老仆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青年。
“咋了？老黄我跟你说今天你还是偷懒，就甭想吃饭了。”
青年不解，下意识以为老仆又要偷懒。却见老仆一把扔掉手中树枝，兜起地上的地瓜，一边转身就跑，一边高呼：
“风紧！扯呼！”
留下一脸懵的青年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比马跑得还快的老仆。
“我靠！”
“站住，别跑！”
青年回头，只见乡间农田旁小道上一农夫抄着一把锄边喊边向这边奔来。
身穿粗布麻衣，一头长发用树枝挽起的青年忙扔掉手中的树枝，连滚带爬地奔向一旁的老马，慌不择路地跨上马背。
“驾！驾！驾！”
青年不断催促着是屁股下的老马，却丝毫未移动半步。老马自顾自地吃着旁边的野草，不时打个响鼻，甩甩尾巴。
“你倒是动一动啊，别像老黄一样不讲义气啊。”
青年风尘仆仆的脸上布满焦急，豆大的汗水不断滴落。突然青年浑身一怔，脸上出现一头泛着银光的锄头。
青年僵硬地看向赶来的怒气冲冲的农夫，腿又不着痕迹地夹了夹身下的老马。见老马仍不为所动，讪笑着打招呼：
“您好，吃了没？”
……
河边。
青年牵着老马拖着疲惫的身子深一脚浅一脚走来，一眼就看见了背对自己的老仆。老叟屁股左右摇晃，不时传来狼吞虎咽的声音。
“老黄，你这不讲义气的东西！给我留点！”
青年瞬间疲惫尽消，身手矫健地扑上前，却只见燃烧殆尽的火堆和一地的瓜皮。老仆手中含着半个地瓜，咧着黑乎乎的嘴笑，露出沾满黑灰的牙齿。
“老黄！八个地瓜！八个呀！你全吃了一个没留，不怕撑死你个老家伙！”
“一个老家伙，一匹老马，全是不讲义气的，唉……”
青年一下子躺倒在地上，面朝天穹，发出长长的感叹。
老仆凑到青年跟前，笑嘻嘻地不说话，缺了门牙的嘴巴有点诙谐。青年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虚弱得犹如迟暮老人。
“还笑个屁啊笑，老子哭都没力气哭了…差点就回不来了…我…”
说着说着，青年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响起了断续的鼾声。
老仆静静地蹲在青年身旁，望着青年消瘦的脸庞，咧开嘴笑了。
“少爷，就快到家了…”
风轻轻拂过，卷起一丝青年的发梢。
……
“老黄，快点，离凉州没几日路程了，少爷我想喝酒了。”
青年回头催促着老仆，眼神中透露出欣喜。
“好嘞，少爷。老仆倒时给少爷倒酒。”
二人走至一片乱林时，忽然听见一阵打斗声。惜命的主仆二人忙躲到一块巨石后，偷偷探出两颗头颅看去。
只见一头戴斗笠，身着白袍的狐脸女子正与一群黑衣厮杀。手中双刀，一柄粗长，一柄细短。随着女子来回冲杀间，双刀翻转，让人眼花缭乱。短短几个来回，黑衣便全部殒命。
“乖乖，高手啊，老黄！看到没，这才是高手。你天天吹牛说你是高手，让你抓只鸡都抓不到。”
青年缩回头对着老仆低声说。
“嘿嘿…”
老仆也不反驳，只是笑。
“切！”
青年鄙夷地转过头，正打算再偷看。忽然发现头顶的巨石上多了一双脚。缓缓抬起头，狐脸女子正低头盯着二人，手中双刀泛着寒光。
“咕噜…”
青年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一把抓住正想悄摸溜走的老仆，强颜欢笑。
“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呵呵～”
夜幕降临，一处林子里燃着一堆篝火。狐脸女子打坐在一旁的树上，主仆二人坐在火堆旁窃窃私语。
“你这不讲义气的，又想风紧扯呼。”
青年义正言辞地斥责着老仆又想临阵脱逃的无耻行为，老仆只是憨笑不说话。
“你说这白狐脸为啥想进那听潮阁呢？那里面有啥好看的，就一堆破书，不过换来一个护卫也挺值当的，你是实在不靠谱。”
青年絮絮叨叨，又开始斥责起老仆的逃跑行为。
“咕～”
正口水飞溅的青年肚子突然发出声响，惆怅地摸着肚子咂吧着嘴巴，总算闭了嘴。
“好饿啊，一天没吃啥东西了，找到一个野果还让你独吞了。”
“算了，睡觉。不想就不饿。”
青年怀着梦中有美食的想法，席地而卧。正打算入梦寻周公，却闻白狐脸乍然开口：
“出来吧。”
青年起身望了望四周，除了偶尔传来的风声和篝火爆裂声，再无声响。
“嗡～”
就在青年感到疑惑之时，狐脸女子手一晃，钝刀已出鞘一半，刀身在夜色中也如雪般刺眼。
这时，不远的黑暗中慢慢挪出一个身穿翠绿衣裙，背着一个硕大包裹的女孩。一头青丝胡乱用木簪串起，脸上脏兮兮的，小巧的琼鼻上挂着细细的汗珠，一双明眸眨巴眨巴，眼神不安而惶恐。
见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孩，白狐脸才重新将刀收回，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青年看着女孩战战兢兢地立在那里，想起了初入江湖游历时的自己，不由得心头一软。对女孩招招手，柔声说道：
“过来吧，那边冷，这有火暖和些。”
女孩抬眼看看白狐脸，又望望青年，慢慢地一步步移到火堆旁。将小手靠近火堆，身子的颤抖才缓了下来，想必冷坏了。
青年看着女孩，身上穿着乃上好的绸缎，做工精致，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更像是富家的小姐。只是全身脏兮兮，手上还有不少刚愈合的伤口，不免好奇。
“姑娘，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荒山野岭，白天有歹人，夜间有野兽，你家里可知晓？”
“我…”
女孩欲言又止，看青年不似凶恶之徒，才继续嗫嚅道：
“我…来找我哥哥的，听说他来了北凉，就想来找他。”
“哦～，哥哥？你哥哥在何处？”
青年疑惑开口。
女孩烤了一会儿火，整个人放松了不少，脆生生回答：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去了北凉。哥哥出门不让我跟着，也不准让我找他。可是…我想哥哥了，他每次出去回来总是受伤，我想跟在哥哥身边照顾。”
女孩说着眼睛便上了朦胧的雾气。
“你既然不知道哥哥在哪，找不到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女孩很苦恼，小手抠着掌心，弱弱开口。
青年见状，也没有办法。
“那你暂时跟着我们走吧，我们去凉州城。到了那里再帮你寻人，总归容易些。”
“谢谢…谢谢大侠！我名叫莫雪。你帮真是个好人。”
女孩听见青年的话甚是激动，小脑袋不住鞠躬。
“不算什么大事，莫雪姑娘。我叫徐凤年，这位是我的马夫老黄，那位装酷的白狐脸叫南宫。想当年我在北凉可是…”
“咕～”
正当徐凤年口若悬河吹嘘自己当年在北凉的名声地位时，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饶是徐凤年这等厚脸皮，也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头。
“这个，呵呵～，见笑，一天没吃东西。”
女孩一听，忙起身打开那只大包裹，在里面翻找着，徐凤年正要开口询问，突然一只香喷喷的鸡腿就送到了他的面前。
鼻翼大口地呼吸着诱人的香味，徐凤年只觉自己已欲登仙。
“小妹妹，还是你吃吧，我们男子汉大丈夫，挨几顿饿算不了什么。”
虽然口中涎水四溢，但徐凤年还是委婉拒绝。却没想到身边一只干枯的黑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鸡腿顺走，下一刻响起满足的吞咽声。
“老黄…你…你…你…”
徐凤年呆呆地看着大快朵颐的老黄，手指颤抖指着老黄，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大侠，没事的。我这里还有好多吃的呢。”
莫雪一边说，一边从包裹里掏出吃食，很快就堆了一堆在地上。徐凤年错愕的看着一地的吃食，不禁有些怀疑人生，哪有人出门带这么多吃食的。
“那便多谢姑娘了。”
虽然有意矜持，但是面对诸多美味吃食，风餐露宿的徐凤年也不再矫情，坐在地上同老黄开始疯狂进食。
“老黄，那包子就剩一个了，你还咬一口！”
“给我吃一口，那烤鸭我还没尝呢…”
明媚的篝火随着徐凤年的谩骂随风飘摇，忽明忽暗。
远处几道鬼魅般的身影对视一眼，分散开来，隐入黑暗之中。
“快去禀告公子，找到小姐的下落了。”
风声渐起，夜深了。
……
三天后。
一行人行至一处开阔之地，前方三里便是官道。距离凉州城也仅有三十里地，再有两个时辰即可到达。
“呼～，总归快到了。”
徐凤年伸着懒腰，长出一口气，眼神里充斥着欣喜。
“老黄，咱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生活又回来了。”
“是啊，少爷。”
老黄也笑着回答，少爷高兴，他就高兴。
毫无征兆的，大地突然震颤起来，一队八十余人手持重戟的铁骑奔涌而来。速度之快，眨眼到了徐凤年一行人面前。漫天的尘土中，领头一骑拍马向前几步：“北凉世子徐凤年，可当真让我们好找啊。”
徐凤年风眼微眯，一眼就认出这是西楚长戟军，没想到西楚覆灭后还存留于世。
“我道是谁，原来是西楚余孽。怎么，在这动手，不怕北凉大军了？”
这一刻的徐凤年断然没了游历路上的油嘴滑舌，偷奸耍滑，隐隐有着北凉世子该有的气势。
“就算最快的骑兵全速行进也要一个时辰才能赶到，那个时候早已尘埃落定。”领头将领胸有成竹，下令：“西楚将士们，为西楚复仇，一个不留，杀！”
一声令下，所有铁骑“哈”一声，将铁戟横立，催动战马，向一行人冲锋而来。徐凤年面无表情，看向一旁的南宫仆射，“答应你的，护我回到北凉，让你进听潮阁。”说完便不再言语。南宫仆射双臂一震，双刀出鞘，一蹬腾空而起，挟着双刀冲向骑阵。
绣春和冬雷二刀在空中舞出刀旋，重重地轰击在领头之人长戟上，长戟刹那间便断裂开来，飞射出去的部分砸在几骑身上，携带的巨力又将其轰飞，重伤倒地。随后南宫仆射在骑军阵中来回穿梭，每一次穿梭便有一骑重伤或殒命，盏茶功夫，便只剩领头之人。南宫仆射咻地甩出手中绣冬，直奔其面门而去，速度之快，以至于发出阵阵嗡鸣。
那人眼睁睁看着刀光冲来，心如死灰，不甘地闭上眼睛。
“铛！”
预想中血溅当场的画面没有出现，绣冬被异物阻拦，失了准度，斜立在一旁的泥地上，刀身还在激烈颤动。西楚骑兵面前一块被一分为二的石子整齐地掉落在地上。
众人眼神都望向五十步外，一道全身雪白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无声走来。头戴斗笠，乌黑的长发随风而动，腰间的酒葫芦和玉笛怎么看都有些出戏。其他人都在揣摩来人的身份，只有莫雪偷偷往徐凤年身后躲了躲，头深埋下去，像一只鸵鸟。
南宫仆射见该男子五十步外用一颗石子便击飞了绣冬，虽自己并非全力出手，但七分总是有的，恐怕实力比从一品的自己高上不少。不过想起和北凉世子的交易，南宫仆射还是取回绣冬，静静地挡在徐凤年几人身前。
白衣男子终于走到跟前，轻轻抬头，剑眉下一双深邃的桃花眸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南宫仆射。
“呵～”
男子轻声一笑，眼神却冷下来。
“你要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