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审问（上）（1/1）

七月三十

是地藏王菩萨的圣诞。

城东的华严寺在这一天有庙会。李嬷嬷信佛多年，经常去寺里上香。

今日庙会，李嬷嬷更是抱着孙子来了华严寺，在一个个摊子前逛得不亦乐乎。

她这孙子是家里的独苗，从出生开始就千娇万宠，如今被养得白白胖胖，像个圆滚滚的肉球。

抱了一会儿，李嬷嬷的手就酸了，于是她把孙子放下来，牵着他肉乎乎的小肉手一路走一路逛。

这华严寺在玉京是和大相国寺齐名的大寺，每逢庙会，大半个玉京的人都会去，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前方是一段比较窄的路，一大堆人迎面朝李嬷嬷走过来，擦着她的肩膀挤过去，她被挤得难受，前脚发力，艰难地往前一窜，终于从拥挤的窄路挤了过去，得了个喘息的空间。可是右手上那个肉肉的触感却消失了。

李嬷嬷猛地一回头，只见茫茫人潮，哪里有她那小孙子的影子。

她急的大喊：“丰儿！丰儿！”

可是她的呼喊混在庙会的吆喝声、喝彩声中，如泥牛入海，瞬间不见踪迹。

她想往回走，可是汹涌的人潮挤得她一个劲儿地往前，她根本没有办法掉头。

在焦急和恐慌中，不知不觉她被挤进了一座殿宇。

李嬷嬷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紧接着“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就关上了。她回身想推门出去，却发现门怎么也推不开。

她转过身，环顾四周，发现这座大殿里静悄悄地，似乎一个人也没有，两边墙壁上的十八层地狱彩绘浓墨重彩、栩栩如生。画里的人上刀山、下油锅、肠子被抽出来一大截、在钉板上挣扎求生。痛不欲生、恶鬼遍地。而大殿的正中央，巨大的手持禅杖的地藏王菩萨，正无悲无喜地看着她。

盛夏里，外面明明艳阳高照。而这无人的大殿竟让李嬷嬷生出了几分寒意。

“咚、咚、咚“，李嬷嬷听见了木鱼清脆的声音，她猛地一惊，只见一队带刀的护卫护着一男一女从佛像后面走了出来。

那女子看着她，目光灼灼：“李嬷嬷，我和我兄长有些事，今日当着菩萨的面，要和你问清楚。”

“你们是什么人？天子脚下你们敢绑我？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不要命了！”李嬷嬷恢复了冷静，摆出了在皇宫当差时做嬷嬷的气势，一张脸上全是冷肃。

沈沛儿一挥手，身后的两个护卫就跑过去架住她的两只胳膊，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押到窗边。透过那窗户半开的缝隙，她看见翡翠正抱着她的孙子在海灯前。

地藏菩萨生日，庙里总会摆出海灯，信众如果愿意，可以结缘供奉。

那微风中摇曳的火苗似乎激起了孩子的好奇心，他伸出白嫩的小手就要够。翡翠像是也想帮他一样，笑嘻嘻地把身子微微往前倾斜，让他那胖乎乎的手指更靠近火苗。

“不、不要！放了丰儿！放了丰儿！”李嬷嬷脸色大变，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强势。

护卫把她押到沈沛儿的面前，沈沛儿用下巴看着她，说道：“李嬷嬷，我当然知道你是照看皇后从小到大的嬷嬷，前两年才告老出宫。只要你乖乖说清楚你知道的事，你的孙子，我们自然会平安还给你。”

李嬷嬷的气场软了下来，她充满警惕地问道：“二位想知道什么？”

沈沛儿说道：“我们想知道，当年五皇子是怎么死的？六皇子是如何遇害的？”

李嬷嬷想也不想就答道：“当年贤妃做了一盘有毒的糕点，给淑妃娘娘送去，说是五皇子爱吃的。谁知五皇子吃了后七窍流血、不治而亡。皇上念她在孕期，只是降了她的位份。多亏我们娘娘对她多有照拂，她才能平安生产。可是她却恩将仇报！刚出了月子就给我们娘娘送了两套皇子的衣服，六皇子穿上后当晚就昏迷不醒。最后皇上下令彻查贤妃寝宫，查到了南疆特有的断肠草，我们六皇子就是中了这种毒！她心肠歹毒、死不足惜！”

谢辰听到这里，眼睛里的怒火已经要喷出来了。

谢辰说过，丹阳郡主在南疆时做了不少善事，眼下他听到有人这样说他的姑姑，自然是怒不可遏。

沈沛儿按住已经怒火难耐的谢辰，走到李嬷嬷面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李嬷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五皇子是怎么死的？六皇子是如何被害的？当着菩萨的面还说假话，是要下拔舌地狱的！还有你那白白胖胖的孙子，他现在还在庙会上玩儿得起劲呢，你也不想因为你，他被滚烫的灯油淋一身吧？”

李嬷嬷瞧了一眼墙上的壁画，那壁画上的人被恶鬼折磨得支离破碎、身体虬结扭曲，脸上的表情已经痛苦到五官都变了形。她像是眼睛被蛰了一下一样赶紧收回视线。她低下头缓缓说道：“当初，五皇子确实是吃了贤妃娘娘送来的点心死的，太医们在贤妃娘娘做的点心里验出了毒。六皇子也是穿上了贤妃娘娘送来的衣服，才连夜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后来也是太医检验发现，那衣服浸过断肠草汁子。不过——不过下毒的应该不是贤妃娘娘。她平日里在后宫是出了名的良善之人，无论是对各宫娘娘、皇子还是下人们，都很亲切友善。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去害别人。”

她眼神飘忽，说的很慢，一边想，一边说，生怕说错半句话。

如果沈沛儿没听到李晏安和皇后的吵架，她也许还能相信这个老太婆。可现在她的话在沈沛儿听来却是那样的虚伪。

“小时候那衣服怎么不让哥哥穿？！”

——那天李晏安和皇后吵架的时候，这句话一出，皇后就给了他一巴掌。沈沛儿当时就把这句话装在了心里。刚才听了李嬷嬷的描述，她才明白李晏安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皇后当真事先不知道那衣服有毒，李晏安又为何会生出那样的怨怼？

事情绝不像她说得那么简单。

她心中冷笑，这个老太婆还是不肯说实话。

于是她说道：“李嬷嬷，你儿子和儿媳在城里开了一间酒楼对吧？叫福禧楼，就在城南，做的烧鹅吃了让人口齿留香。天黑前你如果回不去，我的人会在酒楼放一把火，你的儿子儿媳会和他们卖的那烧鹅一样，被大火烤出油来。”

说完，沈沛儿在她眼前猛地一拍手，“啪！”——一声脆响响彻大殿，惊得李嬷嬷一哆嗦。

沈沛儿厉声道：“还不从实招来！”

李嬷嬷彻底破防了，脚一软就往下摊，幸亏护卫架住了她。

“我说、我说。一切是我们娘娘、是我们娘娘做的！她买通了淑妃宫里的侍女，在贤妃娘娘送来的糕点里下毒。还有贤妃娘娘送来的那两件衣服，我们娘娘拿到后在断肠草的汁子里泡过一道，烘干了才给六皇子穿上。这才害得六皇子中了毒。”

李嬷嬷诚惶诚恐地对我保证道：“姑娘我说的都是真的！姑娘！若我有半句假话，立刻就下十八层地狱受刑！”

谢辰开口了，他面色阴沉地问道：“除了顾柔都有谁参与了？”

李嬷嬷哆哆嗦嗦地回道：“断肠草是娘娘的贴身侍女青栀弄来的，玉贵妃宫里的侍女是娘娘身边的魏公公，我、我......”

“你什么？！”沈沛儿提高了声量，转而又柔声说道：“李嬷嬷，你今天说了，我保你儿子孙子无恙。你若不说——”，她突然怒道：“那你今天就家破人亡！”

李嬷嬷吓得一股脑全说了：“我买通了贤妃宫里的一个洒扫的宫女，让她把断肠草藏在贤妃宫里的墙根下面！”

事情的大概已经出来了，但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