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考北京大学（1/1）

宿舍里没了邓晓波，空气又恢复正常。辛明、林远和张明远三人随意聊天。

张明远是一个有想法的人，他很瞧不起自己的小镇生活。按他的说法，镇比乡大一级，大出的一级体现在主街要长一点，但也没长多少。张明远吃过晚饭，从镇子这头溜达到那头，肚子里的饭菜还变不成屎，横穿良江市的话，饭菜百分之百变成屎，还是很硬的那种。

张明远的这个类比很形象，也很粗野，一下子就征服了林远，他意识到，眼前这个戴着眼镜、说话不急不躁的男生，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才气。

辛明对张明远的话没什么感触，他搞不明白张明远不用种地，为什么还要牢骚满腹。“你有农转非户口，在镇上其实挺好的，将来可以接你爸或你妈的班。”

这是辛明的肺腑之言，农村娃的梦想就是脱了农民这张皮，他想象不出，吃着国家粮的张明远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张明远斜了辛明一眼，是看井底之蛙的那种眼神。“接我爸我妈的班？”他呵呵冷笑两声，感觉辛明的话不可理喻，“我妈在卫生院，我爸在镇机关，如果我干了坏事，想让我招供，可以考虑让我接他们的班。”

辛明这才明白，自己的烦恼和张明远的不在一个层次。

林远问：“你的理想是什么？”对张明远这种有想法的人，话题太接地气儿刺激不了他。

“考北京大学，将来留在北京，找个北京人做老婆，生的娃有北京市户口，在北京市上学，成为地道的北京人。”张明远答道，眼光定在天花板上，仿佛那里有天安门。

这一连串的“北京”，直接将林远和辛明打懵，话题聊到这个高度，两人难免有点高山反应。

“当北京人真的那么重要吗？”林远忍不住问。

这话问到了张明远心坎上。他本来斜躺在叠起的被子上，林远的话让他弹射而起，盘腿挺胸，神态肃穆，如老僧坐禅。

“你们以为的小镇生活有农转非户口，悠闲自在，是不是？”张明远像个思想家似的发问，然后格调陡然下滑，开启村妇骂街模式：“小镇的农转非户口算个屁呀，周围人说话的调调，和农村没什么区别，首先我强调一点，我不歧视农村，但真的不愿意呆在农村，也不愿意呆在和农村紧密接壤的小镇，在这种鸟地方呆久了，人会变成猪的，我爸就因为收礼收了一口袋地瓜高兴得四处吹牛，我妈要是买到便宜两毛钱的活鸡，能激动一周，他们就像两个爱占便宜的农民，没有一点点精神追求，24小时都在为那张嘴忙活，和农民的区别就是户口。上初三的时候，我就在想，不逃离这个地方的话，早晚我会变成一个爱占便宜的农村人，所以一定要考到有文化气息的大城市，离家越远越好，再找个有品味儿的当地妹儿做老婆，想来想去，也就是北京大学和北京比较合适。”

“你是一个有精神追求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林远由衷地赞叹道。他对张明远没有半点讽刺的意思，因为他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张明远也感觉和林远聊得很投机，感慨道：“我能来良江中学读书，应该感谢运气。”

林远忍不住哦了一声，心想，你不会像我一样，考上中专却被人搞到高中吧。

却听张明远说：“今年良江中学校长何维哲在市教委拿到独家招生政策，可以到镇乡招收生源，比县中有眼光多了，县中鼠目寸光，根本不到乡镇招生。良江中学的独家招生政策要是晚出一年，我就只能上中专，哪里来回哪里去，从此和大学无缘。”

听张明远如此说，林远不禁感到自惭形秽，之前他还觉得上中专能农转非是天大的事，在张明远这里竟不值一提，人和人真的不能比。

一直默默当空气的辛明这时插话说：“读中专没那么不堪吧，对你们有非农户口的人无所谓，但对我们农村学生来说，中专可以脱了农民这张皮，是天大的好事，何况良江中学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考上大学的。”

林远没说什么，毕竟闲聊，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看法的自由，只是辛明站的角度不一样。

但张明远不这么想，他见辛明死抓农转非不放，对中专念念不忘，焦躁起来，往叠起的被子上一靠，又躺了回去，随手抓起一本书，看了几行，想起什么，对辛明说：“辛明你确实适合读中专，上良江中学有点可惜了。”

辛明听出张明远话中的讽刺和不屑，但他不敢发作，和林远出门打饭，走到楼梯拐角处才愤愤不平地说：“张明远这小子太狂了，说话阴阳怪气，考北京大学，北京大学是他家开的，想考就考?做北京人，就他家那背景，可能吗？做北京猿人还差不多！”

大概张明远的鄙视造成了伤害，从食堂打饭回来，经过操场时，辛明还放不下和张明远聊天的事。“林远，你说张明远他们这些农转非，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们农村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填一勺没有油花的圆白菜炒猪血。

这道菜食堂大师傅炒得特别草率，基本没放油，圆白菜炒猪血变成圆白菜炖猪血，看着有肉味，吃在嘴里好似在嚼胶块，看其它价格更高的荤菜时，难免口水横流，让人不禁怀疑食堂推出这道菜是别有用心。

对圆白菜炒猪血这道最便宜的荤菜，林远一点不感冒。食堂菜的顶流是红烧肉、回锅肉，他消费不起，但还可以拿下麻婆豆腐，这道菜比圆白菜炒猪血还贵一毛钱，打饭时，他的手本来指向麻婆豆腐，眼角余光看见旁边等着的辛明，饭盒里是圆白菜炒猪血盖米饭，于是手指拐了一个小弯，离开麻婆豆腐，停在圆白菜炒猪血前面。

林远知道辛明很敏感，如果吃饭吃出差距，这个下铺的兄弟恐怕会在他面前变哑巴。

瘦小、可怜、敏感的辛明，让林远看到过去的自己，忍不住想要呵护的冲动。见辛明担心张明远瞧不起自己的农村身份，林远便安慰道：“张明远敢瞧不起我们？不会的，他对自己有点自卑，所以脑子里才想着做北京人。”

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帮衬，抱团取暖。

两人聊着天，站在操场边把午饭吃光，林远提议到南大门，问问传达室如何收发信件。林远离开工程队时，陈小妹和他约定，工程队一旦在南方沿海落下脚，她会给他来一封信。林远可以按来信地址回信，两人保持联系。

辛明知道林远是靠姐姐的收入支持读书后，激动地说，自己也是靠姐姐在成都刷盘子资助上学的。共同话题多了一个，两人关系再进一层。

从传达室回来，走到操场时，主席台旗杆上的大音箱正播放张艾嘉唱的《光阴的故事》。两人不禁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歌：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

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

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

它天天的流转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

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

等待的青春

……

两人听得如痴如醉，辛明忍不住大发感慨：“多好的学校，饭后还放歌曲帮我们放松消化。”刚说完，歌曲戛然而止，一个男声响起：“同学们，下面宣读《良江中学校规》。”

原来，流行歌曲不过是前奏。两人不禁相视大笑。